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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於的家在桃花溝,過了西溝老吊橋(現在是木橋)走個七八里上官路,往東走十幾裡砂石鋪就的馬路上野馬嶺。翻過野馬嶺再翻三座小山包便是分將臺,桃花溝就在分將臺下。老於還沒到桃花溝就聞到了撲鼻的花香,那是桃花溝漫山遍野的桃花散發的香味。沒有人知道桃花溝什麼時候有的桃樹,也沒有人知道那些桃樹一共有多少株。只知道這些野生桃樹上的桃子即小且澀難以下嚥,雖然每到春暖花開時候樹上的桃花芬芳豔麗香飄百里。
桃花溝的民戶不多,只有幾十戶人家,山石壘就的房子雜亂無序的散落在山腳下。快晌午時老於回到了桃花溝,村裡家家戶戶的煙囪都冒起了炊煙,各種飯香混合著花香進入鼻腔,讓聞慣了酒香的老於一時難以適應,連連打了好幾個嚏噴。他牽著驢來到家門口,推開兩扇門板進入院裡,將驢拴到院子東頭的椿樹上,老於的媳婦聽見動靜從廚房跑了出來,看到老於一臉驚喜:“咦,她爹,你咋這時候回來了?”邊說邊趕上去幫著往下卸那壇黑龍酒和羊腿,手上忙著嘴也沒閒:“她爹,掌櫃的又給你怎多東西?咋回事,燒鍋不是不中了?”說著又回頭衝屋裡喊:“桃花,你爹回來了。”老於搬著那壇黑龍酒邊往屋裡走邊說:“誰說燒鍋不中了?竟說些敗興話。做得啥飯?”
“爹,你回來了,做得下米條兒。你買羊肉了爹?我這就給你炒,讓你喝兩盅。”門簾一挑,一個姑娘拿著一把擀好的麵條打屋裡出來,笑著對老於說,她是老於的小閨女於桃花。老於咧嘴一笑:“還是俺閨女孝順,晌午不敢喝酒,後晌還有事兒,吃黑了飯時喝吧。”桃花說:“那就黑了給你炒羊肉,我還在山上摘了好多蘑菇,都給你燉上,看不香死你。”“中,中,到時候瞧你能不能把爹香死。”老於笑著搬酒進屋。
山上白麵金貴,撈麵條很少吃得起,平常都吃糊麵條或者是下米條。做下米條時先把小米、黃豆、青菜和鹽放鍋裡煮,熟了後放一小把擀好的麵條。然後拿把放小半勺油的鐵勺,鐵勺放在灶臺火洞裡,讓竄出的火舌舔舐勺底,等油在鐵勺裡翻滾打旋兒時將花椒和切好的蔥花、薑絲、蒜片放進去一煸,那香味飄得滿村都聞得見。這時候麵條也熟了,把油勺往飯鍋裡一捅,熱油和飯湯相激發出“呼嚕嚕”的聲響,飯就得了。這種做法作出來的“下米條”粘乎乎香噴噴,好吃的能把自己的舌頭吞進肚子裡。
老於捧著一個黃瓷大碗,碗裡的下米條放上了辣椒,他喝口下米條啃口玉米麵窩窩頭,吃得滿頭大汗,也吃得津津有味淋漓痛快,這是他吃得第三碗下米條。“他爹,那就是說燒鍋又好了?”桃花娘在飯桌上問老於。“嗯,好了,照那個山西老闆的買法,刨去還賬和開銷,我估摸著燒鍋一年後能緩過勁兒,再有半年就又有賺頭了。”“咋,還和以前一樣?”桃花娘又問。老於大力咀嚼著嘴裡的窩窩頭,腮幫子、喉節跟著牙**下運動,等他嚥下窩窩頭又擦把汗這才說:“差得遠,差太遠了,原先的燒鍋那還了得,老掌櫃當家時掙了多少錢?那時候一般的小夥計每月還拿三塊大洋,吃飯頓頓有肉,現在?可惜呀,郭家恁厚的家底都讓日本人給啃沒了。”桃花娘嘆口氣,沒答老於的話茬,回頭衝院子裡喊:“桃花,給驢喂好料,再飲飲,你爹一會兒還得去給燒鍋找夥計,別耽誤事兒。”“知道了娘,耽誤不了。”桃花在外面脆生生的答道。
晚上老於回到家時,桃花和她娘已經把飯菜準備好了。炒了三盤菜,一盤羊肉燉幹蘑菇,燉的時候放了點黑龍酒,羊肉又嫩又鮮,沒一丁點羶氣。一盤黑木耳炒蘑菇,一盤炒豆芽(自家發的豆芽),一個淺口小竹筐裡放了一摞小鏊饃和一把擇好洗淨的小蔥。小鏊饃做起來不費勁,把白麵和黑麵(玉米麵)按三七的比例混合,加入鹽、蔥花和水攪拌成糊,然後放進小鏊裡頭烙,烙好的小鏊饃金黃焦嫩,嚼起來香脆可口,回味無窮。跑了一下午飢腸轆轆的老於看到小鏊饃馬上抓了一塊,又拿了顆蔥,一口小鏊饃一口蔥的嚼了起來,桃花娘心疼的說:“看把你爹餓的,快給你爹倒酒。”桃花趕緊拿起那個敞口細脖長肚的酒壺給老於倒酒,老於拿起酒杯,眯縫著眼舒服的抿口黑龍酒,呲牙哈出口酒氣:“得勁兒,還是黑龍酒喝著過癮,啥兒酒也沒這黑龍酒喝著好受。那年老掌櫃的四兄弟娶了個南方媳婦,帶來幾壇米酒,說是幾十塊大洋一罈,我喝了口,呸,啥味兒那是?還幾十個大洋,白送我也不要。”桃花娘笑著瞪他一眼:“都說一百回了,你厲害,還白送你?有人送你呀?少喝點,你的量可不大,不能喝還老好喝。”老於也不搭腔,拿起酒杯又抿了口。桃花和她娘不喝酒,就著小鏊饃喝粘乎乎的小米粥。
山裡熬小米粥時先把小米和水放一口大地鍋裡用柴禾猛燒,水開後放些鹼面,大火接著燒,燒一會兒換成小火熬,熬半天能聞到小米香味時,勾稀面汁,再過一小會兒撤火,蓋嚴鍋蓋悶,直到吃飯時才允許揭鍋蓋。這樣熬出來的小米粥不稀不稠,粘乎乎的正可口,粥裡除了有小米的香味外還微微有一絲柴禾的香,兩股味道混合到一起,便形成了地鍋小米粥獨特的味道,喝慣了山裡香噴噴的地鍋小米粥,即便是大魚大肉也不換。
“她爹,夥計都找好了?”桃花娘問。老於沒答話,拿起酒壺把酒杯倒滿,端起杯子猛喝了大半杯,辣的呲牙,趕緊連吃幾口羊肉,又抿了一小口黑龍酒,過癮的眯縫著眼,長長哈出口酒氣,再夾幾筷子豆芽和蘑菇,這才說:“沒有,我原先想一個月一塊大洋的工錢,等仨月就漲到兩塊,這會兒哪有這樣的好事兒?那人還不是一找一大堆?誰知道跑了一後晌,腿都跑細了也沒見幾個年輕人,咱這一片兒的年輕人都叫日本人禍害怕了,沒死的沒被抓的都跑了,都怕被老日弄煤窯裡做苦力,好不容易找著倆,就是歲數大點,都三十五六了,說好了明天來家找我,一塊去燒鍋。”“那不是少一個?掌櫃的要仨,這才倆兒。”桃花娘說。老於嘴裡嚼著肉喝著酒斷斷續續的說:“沒事,現在燒鍋……燒鍋還用不了多少人……這倆人先用著,慢慢……再找。”
“爹,要不我去吧?”
“你說啥?”
“我說俺想去燒鍋幹活,燒鍋不是正好缺一個人嘛。”
“不中!”老於用勁嚥下嘴裡沒嚼爛的羊肉瞪著眼梗著脖子說:“燒鍋是找新人練手,多一個少一個都沒啥,再說燒鍋上都是男人,你一個女的去幹啥?能幹啥?”
“女的咋了?男人能幹的活俺都能幹,你在燒鍋幹活,成年不回來,家裡地裡的活不都是我跟俺娘做的?俺啥幹不了?”桃花噘著嘴不服氣的說。稍停停又頂了句:“俺奶也是女的,沒有她,哪有你?”
“犟嘴!”老於把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撴,黑著臉說:“燒鍋和西溝炮樓就離一二十里,萬一要是遇著日本人,咋辦?兵荒馬亂的你一個閨女家去燒鍋幹啥?嗯?規規矩矩在家待著不好?”
“不好!在家都快把我悶死了,出去了一個月還能給家掙一兩個銀元。你不是說西溝炮樓有個保安隊的班長得了燒鍋上的東西,日本人一有動靜就提前跟燒鍋打招呼嘛,那我去了還怕啥?”
“家裡不缺你掙的銀元,我掙得夠家裡花,你的嫁妝也預備齊了。西溝沒老日你也不能去,世道太亂,你一個閨女家的,去哪兒都不穩當。老老實實跟你娘在家,悶了就去你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家轉轉。”
“真不叫我去?”桃花不死心。
“不叫。”老於冷冷的說。
桃花飯碗一推站起來就往自己屋走,進門後把門簾狠狠一摔。本來沒事,她這一走一摔簾子氣著了老於,站起來想攆進去打桃花一頓,桃花娘趕緊拽住他,老於指著桃花娘罵:“日恁娘!都是你慣的,擱我的脾氣非捶她一頓。”桃花娘見老於動了氣沒敢頂嘴。
第二天雞叫三遍老於才醒,平時雞叫頭遍就醒了,昨晚生氣多喝了點酒,睡得死,幸而喝的是黑龍酒,醒來頭不疼身不乏,反而感覺渾身有勁兒。“他爹,醒了?先等會兒,這就給你弄洗臉水。”老於嗯了聲穿好衣服坐著吸菸,一會桃花娘端了銅盆打了半盆熱水從外面廚屋進來。老於洗好臉,飯菜也端到了桌子上。新熬的小米粥,淺口小竹筐裡放了三四個在灶臺火洞燒得外焦裡嫩的窩窩頭,桃花娘又把昨晚剩的的菜燴到一塊,熱氣騰騰的端到了桌子上。老於拿起一個窩窩頭掰開,熱氣便在窩窩頭斷口處升起,咬一口,焦脆香酥的味道透過口腔傳遞到了五臟六腑,立即勾起了老於的食慾,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喝了半碗小米粥老於抬頭看看桌子,疑惑的問:“桃花呢?啥時候了還不起?”桃花娘回說:“早起了,閨女起來時你還在呼呼睡呢,每回喝了酒都起不來,還喝。”“起來了咋不見人?”老於不解的問。桃花娘沒當回事,喝口粥說:“早走了,天不明就走了,去老四家了,說是去她四姐家住幾天散散心,走的時候飯都沒吃,啃了個窩窩頭,拿了幾件換洗衣裳就跑了。”老於嘆口氣:“這閨女都是你慣的,越大越沒正形,脾氣還倔,你看夜個黑,一遞一句跟我犟,五個閨女數她倔,倔得跟驢一樣。”桃花娘終於生氣了,瞪眼老於:“我慣的?你的閨女你不知道?從小到大跟你是一模一樣,又犟又倔,都是方你長。還說閨女象驢,這是當爹的說得話?閨女是驢你是啥?老——倔——驢——”老夫妻倆正說著話外面傳來拍打門板聲:“叔,開開門,俺倆是跟你去燒鍋幹活的。”老於命令桃花娘:“快去開門,我給燒鍋找的新夥計來了。”
老於帶著倆新夥計來到西溝後太陽已升起了老高,自己先領著他們去見掌櫃郭中武。在郭家大門口碰到了廚子四兒,四兒告訴老於掌櫃的去窯場還壇錢,估摸著也快回來了,臨走交代了,不用等他,讓老於直接領新夥計上燒鍋幹活,於是老於領了倆人往燒鍋走去。
燒鍋在西溝村最西頭,院子呈拐尺狀,有二十幾畝大,院牆和房都是石頭壘的。進大門先看見院子西邊一排南北走向石牆藍瓦頂的高大房子,屋子中間有一道山牆把這排房子攔腰分成兩半,山牆南邊的屋子裡是一個個發酵用的窖池,北面的房子用來配料、翻料和蒸料。房子最北頭有一根高高伸出房頂的藍磚煙囪,煙囪下面是郭家的大燒鍋。小米粉碎加曲加老酒糟加穀殼加黑龍潭的潭水入窖池發酵,發酵好的酒醅經過燒鍋的高溫蒸餾,原酒從燒鍋下面的一個小管子裡流出來了,再裝壇經過三年的窖藏,便是鼎鼎大名的郭家燒酒——黑龍酒。日本人沒來前郭家的燒鍋日夜不停,煙囪也日夜冒煙,現在燒鍋也就是十天一開鍋,僅僅維持燒酒不斷罷了。
院子南頭拐尺頭的部位是五排東西走向的瓦房,也蓋得高高大大的。前兩排是糧庫,後三排是酒庫,五排房子都沒有窗戶,只在每排房子東西山牆上端緊挨屋脊的地方開個圓形的通風孔。第四排和第五排是藏燒酒的房子(燒鍋稱其為酒庫),只存放三年的普通燒酒,第三排房子分地上、地下兩層,地上放置五到十年的老酒,離地面一丈多深的地下有個極其寬敞的大酒窖,用來存放時間更長的陳釀老窖。
郭家燒鍋的酒罈分為小、二小、中、大四種,分別裝五斤、十二斤、一百斤和一百五十斤的燒酒。燒鍋每天釀出的燒酒裝入一百斤的中號酒罈,封口貼標籤後大部分送入普通酒庫存放,小部分入中間的酒庫存放,它們至少要在酒庫裡呆上三年。這批酒在普通酒庫呆滿三年後,夥計們將酒罈開封,然後把一個U型銅管的一端插入酒罈,進入酒罈的管子距離壇底有三指的距離,夥計透過U型管另一端把壇內的酒抽出來,分裝進一個個十二斤或者五斤的小壇,小壇封好泥封貼上標籤後便可以上市銷售,這是郭家燒鍋銷量最大也最普通的黑龍酒。而中號酒罈裡剩下三指深的酒底則要集中起來再次沉澱,一個月後再次分裝入小壇。以前燒鍋生意好時,每天都有燒酒入庫,每天也有滿三年的老酒出庫,但現在後面兩排普通酒庫已經空空如也,只有中間的酒庫還放滿了燒酒。
送入中間酒庫的燒酒要在五年後處理,它們被分為三部分進行不同的處置。一部分用U型銅管分裝入十二斤的小壇,作為五年老酒上市;一部分繼續儲存,十年後分裝進小壇成為十年陳釀出售;最好的一小部分燒酒則被裝進一百五十斤的大壇,封上用石灰、雞血、藥材末、穀殼、黑龍潭水攪拌而成的特製泥封貼好標籤後送進地下酒窖存放,燒鍋每年送進地下酒窖儲存的燒酒有幾十壇。地下酒庫的入口位於後酒庫大門右側,進酒庫門右拐,地下有面方方正正的厚重鐵板,鐵板上有把大鐵鎖,開啟鐵鎖,揭開沉重的地窖鐵門,露出黑咕隆咚的黑洞,黑洞下面便是郭家最神祕也是最值錢的地方——地下酒窖。未進入酒窖會先聞到陣陣純粹又香醇的酒香,那酒香沁人心脾醉人百骸,先**了鼻子,再迷醉五臟六腑,繼而征服你的靈魂,連不會喝酒的人也會貪婪並沉醉於這悠遠而渾厚的香氣中。
人出入地下酒窖得順著一個木頭梯子爬上爬下,進酒出酒則在洞口用三根粗壯結實的棗木支個三腳架,架子上綁個大轆轤,兩三個夥計一起攪動轆轤的攪把,才可以把一百五十斤重的酒罈拉上和送下。進入裡面的燒酒至少得珍藏十年才可以分裝出售,酒窖出來的老酒以十五年窖齡起始,分別是十五年,二十年,二十五年,三十年,三十五年,高於三十五年窖齡的黑龍酒有六七罈。時間最長的只有一罈,壇體表面已破舊不堪,泥封經壇體久遠的侵襲,幾乎和酒罈混為一色,很難看出用雞血和石灰所做的封口的本來顏色。泥封外面暗黃陳舊的標籤上的字跡倒還清晰可辨,上面寫著“光緒七年”(1881年)等字樣,算上它在地上酒庫呆的五年,這壇酒應該是光緒二年(1876年)釀製的,到了今年(民國三十三年,即1944年)已經整整六十八年,堪稱郭家燒鍋的傳家之寶。
院子北頭有座土坯牆茅草頂的小房,那是製作酒麴的曲房,曲房東面有兩顆老槐樹,應該是郭家的先祖栽的,一個賽一個的粗大。院子很大卻空空蕩蕩的。以前院子裡是堆積如山的酒糟,酒糟是雞、鴨、豬、羊等牲畜的上好飼料,郭家的人心眼好,酒糟往往以極便宜的價格出售,於是近的遠的甚至山下平原上的老百姓紛紛來買酒糟,有套車來的也有推獨輪車來的,再加上來買酒的鐵腳大車,院子裡一整天都是車來人往熱鬧非凡。
老於推開厚重的門板領兩個新夥計進到院裡,正要招呼夥計帶新人去幹活,猛然發現他閨女桃花坐在院子北頭一棵大槐樹下眯縫著眼衝他笑。老於像是發現了新奇動物般驚訝,驚訝過後黑著臉走過去吼:“你不是去你四姐家了嗎?誰讓你來了?來這幹啥?”桃花見她爹怒氣衝衝的過來,早站了起來,可能被吼慣了,面對老於的高聲吼叫並不害怕,只是收斂了笑容,看他爹一眼平靜的說:“來燒鍋幹活掙錢。”老於又吼:“家裡不稀罕你掙的錢,燒鍋也不要你,你給我,滾——!”桃花頂了句:“俺是來燒鍋幹活的,不是來給你幹活的,掌櫃的沒讓我走,你憑啥讓俺滾?”只一句話便勾起了老於的火,青筋暴起的額頭下的眼瞪得溜圓,咬著牙:“你到底滾不滾?”“不滾!”桃花輕快但堅決的說。話音剛落老於便衝過去要廝打桃花,他身邊兩個新夥計趕緊一邊一個牢牢抓住他,老於的吼罵聲也驚動了屋裡幹活的夥計,夥計們也都跑出來拉架。
這時候郭中武回來了,一進院子便看到大槐樹下一堆人在亂糟糟的嚷叫著什麼。自己先嚇了一跳,以為出了什麼事兒,趕緊過去。到跟前先看到了暴跳如雷的老於,然後是安靜卻不屈服的桃花,在暴怒咆哮著的老於面前,桃花顯得瘦弱渺小,隨時有被擊倒的危險。但桃花既不慌張也不後退,就那麼靜靜地站著,彷彿沙漠裡傲然獨立的胡楊樹,泰然自若的面對狂虐的沙塵暴。郭中武不由得對這個女孩子多看了兩眼。桃花身材隨老於,個頭很高,跟一般男人的身高相若,郭中武估摸自己也就僅僅比桃花高二指而已。郭中武上學時有個女同學身子很高大,但有些瘦弱和駝背,還長了張黃巴巴的小瘦臉,活脫脫一個彎曲的黃蝦,從那時候起郭中武就特別厭煩個高的女人。眼前的桃花是個例外,個頭雖高,但很勻稱,瘦小的腰肢,渾圓的臀部,鼓鼓囊囊的胸脯,無一不在表露著女人誘人的美。當地人對美女的評判有個標準,叫大眼雙眼皮,小嘴疙瘩鼻兒。桃花的眼睛肯定是大眼雙眼皮的,鼻子也很挺直,嘴巴不算小也絕不大,只是嘴角微微上翹,顯示出性格中的倔強。問題出在桃花的眉毛上,她的眉毛不是所謂的柳葉眉,也不是彎彎細細柔柔弱弱那種女人式的眉,而是兩道直直的黑眉,極類似男孩子的劍眉。這兩道黑直的眉毛將桃花臉上女人式的柔弱一掃而光,與炯炯的大眼一起構築成一張女孩子別樣而又有著傲氣的俊臉。
郭中武在看桃花,桃花也注意到了郭中武。她見這個夥計們稱之為掌櫃的年輕人看模樣有二十三四歲,留著山裡很少見的分頭,三七分的頭髮梳理的一絲不亂。穿件灰色中山裝,走的急加天熱衣服的鈕釦都解開了,露出裡面新式的洋布襯衣,襯衣上面的鈕釦也解開了兩粒,**著白皙的脖項。襯衣下襬掖在褲子裡,褲子上束根皮帶,穿著黑皮鞋的腳上套了雙黑洋絲襪子。看著郭中武的洋襪子桃花下意識的將自己沒穿襪子套在布鞋裡的腳往後挪了挪,生怕被他看到自己褲管和布鞋之間那段白白的腳脖子。桃花看著這個年輕的掌櫃的衝自己友好的微笑,自己反而驀然感覺有些羞澀,趕緊微微低下了頭,同時生出疑問:“這是掌櫃的?倒像是新式學校的洋教員,還有點象縣裡當官兒的。”不怪桃花犯疑,郭中武這身洋式打扮和那些套件黑粗布對襟上衣,穿著有寬大肥笨褲襠黑褲,白褲腰上用根布帶隨隨便便紮在腰裡,光腳套黑布鞋的夥計們確實是涇渭分明。郭中武從留學到去東北和重慶做買賣基本上都是這樣的裝扮,有時候還穿西服,他習慣了,從沒認為自己有多洋氣,也沒感覺夥計們很土氣。
郭中武聽老於嚷嚷了半天,基本上弄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笑著說:“於叔,天也快晌午了,就是走也得讓桃花吃了晌午飯不是?你看這樣行不行,桃花既然來了,就在這玩幾天。玩煩了,玩膩了派個夥計送她回家,要是桃花真想在燒鍋幹活,就幹唄兒。這個燒鍋反正也是叔你管著,讓她幹啥就幹啥,她還敢不聽你的話?”老於見掌櫃的發話了,不能不聽,氣哼哼的瞪桃花一眼:“要不是掌櫃的說話,非打跑你不可。”然後扭頭領著夥計們幹活去了。偌大的院子就剩下郭中武和桃花兩人,桃花閃著大眼睛衝郭中武笑笑說:“謝謝掌櫃的,要不俺爹那脾氣非捶我。”郭中武也笑說:“知道你爹脾氣大還惹他?你也夠厲害的。”桃花像是被揭穿祕密似的不自然的笑笑。桃花當晚沒走,和馬嬸住在一個四合院裡。馬嬸是個五十多歲的**,當年郭洪霖老掌櫃見她領著倆閨女過得可憐巴巴的,便讓她娘仨住到郭家,給吃給穿,做些洗洗涮涮的活兒。現在倆閨女都嫁人了,她還留在郭家。
第二天是開窖池出酒醅上燒鍋蒸餾出酒的日子,郭中武早早來到燒鍋。燒鍋的地面是用熟石灰、沙子、穀殼加黑龍潭水摻雜碎石子鋪就的,修整的平平坦坦的地面上堆了層金黃的酒醅,熱酒醅升騰的霧氣讓燒鍋房裡一片朦朧,燒鍋的夥計**著上身,光腳,個個黝黑健碩,用手中的木杴翻弄熟料。在那一片氤氳中隱現出一個高大又苗條的身影,白皙的胳膊拿著一個大個木杴在用力翻動熱氣騰騰的酒醅。酒醅含大量的水分,死沉死沉,翻動起來很費勁,加上繚繞的熱氣,她的臉早變得通紅,汗珠也隨著臉頰不停滾落。她便是剛來燒鍋幹活的桃花,桃花的到來無疑為頹廢枯敗的燒鍋房添加了美麗的景緻,但讓這麼纖白俊俏的姑娘做如此沉重的勞動,無疑是對美的一種摧殘和折磨。郭中武皺皺眉衝老於走過去,由於有了新夥計,老於得以脫離勞動,正在指導新夥計幹活。
“於叔,咋能讓桃花幹這活兒呢?又累又熱的?”郭中武說。老於拿開嘴裡的菸袋,翻翻眼皮:“她要來燒鍋幹活,就讓她幹唄兒,這翻酒醅也是燒鍋的活兒,想幹就幹,不想幹回家,沒人請她來。”郭中武知道老於想用累活把桃花攆跑,自己不忍心這麼折磨她,想了想說:“於叔,桃花到底是個姑娘家,身子不如夥計們結實,這屋裡溼氣太大,要一直幹這活,萬一落下啥毛病可不得了。酒麴快沒了,要不讓她跟我做酒麴,你看咋樣?”一句話把老於狠了心修理桃花的心勁兒捅透了氣兒,他心疼閨女,真怕桃花身子吃虧,嘆口氣衝霧氣中的桃花喊:“桃花,把木杴放那,跟掌櫃的去做酒麴。”“哎,知道了爹,我就來。”
郭中武先到院子裡等桃花。一會兒臉蛋紅撲撲的桃花一溜小跑出了燒鍋房大門,下面的褲管高高捲起,赤著的白腳面上被酒醅染了層淡淡的黃。上面還穿著褂子,兩灣雪白的臂膀**在外,左手拿著外衣,右手拎著一雙布鞋。因為酒醅的熱氣加幹活出了大量的汗,桃花象剛從水裡拎出來,從上到下都是溼漉漉的,衣服緊緊粘在身上,把她苗條誘人的身體完全暴露在郭中武眼中。郭中武有些不好意思,忙扭頭看院子北頭的大槐樹,嘴裡不自然的說:“你先換換衣服,別涼著了。”“沒事掌櫃的,不冷,咱去做酒麴吧。”說完這句話桃花也看到了緊貼在身子上的衣服,自己彷彿光著身子跟眼前這個年輕男人說話,粉紅的臉蛋變得更紅,一溜煙跑出了燒鍋大院。
等桃花換了乾衣裳回來,郭中武已經在大槐樹下幹起了活。他面前放了個大簸箕,裡面全是小米,正在揀剔小米里的秕子、小石塊和其他雜質。桃花趕緊也拿了個簸箕,正要把布口袋裡的小米往外倒,郭中武發話了:“桃花,你揀豌豆,那個袋裡是豌豆。”桃花應了聲,倒了一簸箕豌豆揀起來。桃花不眼生不靦腆,幹了一會兒活便跟郭中武熟絡起來,倆人邊幹活邊聊天。
“掌櫃的,做酒麴還用豌豆?”桃花問。
“你爹沒跟你說過?”
“俺爹才不跟說燒鍋上的事兒,問也不說。”
“哦,我忘了,燒鍋上有規矩,不讓跟家裡人說做酒的事兒。其實說了也沒啥,做燒酒的講究一水二曲三窖,還得有經驗,沒有這些就是把祕方給你你也做不了。就比方說這酒麴,各家燒鍋都不一樣,有用大米的,有用小麥的,就咱的燒鍋用小米大麥豌豆,還加了中藥……”
“還用中藥!用的啥藥材?”桃花好奇的問。
“用啥藥材?”酒麴配方是燒鍋機密中的機密,絕對不能給外人說。“她該不是來偷祕方的吧?”郭中武遲疑下:“說也說不清楚,你不懂藥材,到時候再跟你說。”桃花“哦”聲表示知道,繼續幹手裡的活兒。郭中武偷覷眼桃花,見桃花還是那樣,安靜坦然,長睫毛下那雙乾淨的眼睛清透的似乎可以看見她的心,自己心裡懊悔,生了鄙視自己的念頭。這樣善良純淨的姑娘怎麼可能又怎麼屑於偷自己的祕方?好比擁有耀眼金山的人是絕不會惦記窮人的破爛衣衫,學富五車出口成章的巨匠更不會剽竊一個白丁狗屁不通的文章。
郭中武瞎琢磨著,忽然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對著桃花緊張的問:“桃花,你沒抹胭脂吧?”“沒有,我最煩花兒的粉兒的,打小就沒摸過它們,俺娘還說我是假小子呢。”桃花似乎想起她娘說她假小子的怪異表情,笑著說。
“那就好,那就好,酒麴最怕這些胭脂花粉啥的,一見就壞。”頓了頓郭中武嘴巴張合了幾下,欲言又止道:“對了,還有,還有,你,你……”說著說著自己尷尬起來,吞吞吐吐的說不出來。桃花倒奇怪了,停了手裡的活兒,瞪著眼問:“咋了?說唄兒,怕啥?”郭中武還是不肯說,桃花看著他憋著說不出話的臉樂了:“男子漢大丈夫的還有啥話說不出口?”郭中武似乎下了決心:“那啥,你身上沒來吧?”說完趕緊低頭。“啥?啥沒來?”桃花不解。“就那,那……女人身上來的東西。”郭中武訥訥道。桃花終於明白了郭中武的意思,先紅了臉接著立眉橫目,繃著臉冷冰冰的說:“幹活還興問這個?這是當掌櫃的該問的話?”郭中武鬧了個大紅臉,搓著手連連解釋:“不是,不是,女人身上要是來了也不能做酒麴,要不酒麴有多少壞多少,做不成。”說完已是出了一頭的汗。桃花終於理解郭中武為什麼說不出口,原來如此,看著他緊張流汗的大紅臉,自己繃著的臉又笑了起來,笑了會兒想起來還沒回答郭中武的話,扭捏了半天嗓子眼擠出一句話,音調跟蚊子嗡嗡樣小:“沒有,俺身上剛過。”話一出口感覺自己的臉紅的發燙,羞得連忙蹲地上揀小米,再不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