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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好半天郭中武看眼桃花用指甲草染得鮮紅的指甲,想說什麼又不好意思說,猶豫了幾猶豫說道:“指甲也不能染,新染的指甲草對酒麴不好。”見桃花咬著嘴脣看著自己的紅指甲發愣,趕緊補了句:“以前染得沒事。”桃花抬眼看了他下,大眼睛忽閃忽閃要說什麼,又低了頭不吭聲。接下來桃花不再說話,悶個頭只是幹活,對郭中武視而不見,彷彿他穿了神仙的隱身衣,桃花這個凡人壓根看不到。郭中武不想這樣沉悶壓抑,故意大聲的說話,大聲的笑,但話音乾巴巴的,笑聲也摻了不自然和做作,如同一個拙劣的演員,無論如何表演都引不起觀眾——桃花的興趣。

快晌午時倆人在沉悶的氣氛中揀完了小米、豌豆和大麥,並把它們堆到十幾口大水缸里加入黑龍潭的潭水浸泡。下午倆人吃了飯又早早來到燒鍋大院幹活,水缸都在大太陽下面,隔一會兒得把水缸裡浸泡的小米什麼的翻一遍。太陽又毒又烈,只一會兒郭中武便熱得滿頭大汗,望眼同樣一頭大汗在缸裡攪拌小米和豌豆的桃花,忙倒了一碗茶水遞過去,桃花低著頭幹活,看不見他的茶,郭中武無奈只得開口:“給。”說完心裡做好了吃桃花釘子的準備。桃花抬頭先看見那碗茶,接著看見郭中武一臉的緊張和不自然,並且腳跟後挪,做了隨時後退的準備,自己繃不住想笑,竭力忍住,忍了幾忍還是撲哧笑出了聲。於是從上午到現在籠罩在倆人間的陰沉空氣隨著這笑消弭於無形,氣氛又融洽了,倆人恢復了說笑。

說笑歸說笑,活兒還得幹,天兒熱加上在大缸裡翻攪浸透水的糧食很費力氣,倆人很快又是汗如雨下。郭中武伸手抹了把汗,無意中看見桃花的領口讓汗浸的透溼,緊緊貼在皮肉上,不禁想起上午翻拌酒醅時桃花大汗淋漓的模樣,又想起她衣服貼著肉的苗條身子,一時心熱臉紅,心裡怦怦直跳,趕緊沒話找話:“桃花你挺厲害的,前晌翻料一點也不比夥計們慢,累不累?”桃花專注於手裡的活計,沒抬頭說:“不累,在家啥活都幹過,這活不算啥,累是不累,就是那酒,酒,酒醅的味兒太難聞,俺就納悶了,黑龍酒味兒也好聞,喝起來也好喝,咋沒做成前恁難聞?”郭中武一笑解釋:“世上的東西都這樣,沒成前一個樣,成了後又一個樣,比方,比方說……”郭中武第一個想起來的例子是莊稼,上莊稼的糞土很難聞,但結出的糧食是香的,想想這個比方對著桃花這樣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太不雅。又想拿皇帝沒成功前可以和大臣同甘共苦一旦做了皇位就大殺功臣做比喻,估摸著桃花不感興趣。最後說:“你看豬油,肥乎乎髒兮兮,多噁心,做成蠟燭後家家戶戶都用,都離不了。”桃花停了手裡的活,笑著說:“那蠟燭可比不上黑龍酒……”

郭中武沒聽桃花下面的話,潛意識中想起她先前的一句話“這黑龍酒味兒也好聞,喝起來也好喝,咋沒做成前恁難聞?”難道桃花會喝酒?“你會喝酒?”郭中武冷不丁冒出一句。一片紅暈飛上桃花的臉頰,停了會兒不好意思的應了聲“嗯”。郭中武聽了怪物一樣上下打量桃花。在當時喝酒的女人一般有三種,一是梨園戲子,二是**煙花,三是富家太太小姐。象桃花這樣一個模樣俊俏的山裡黃花閨女竟然會喝酒,如果桃花不說,郭中武就是想破了腦袋,讓腦細胞破殼而出,在外面清新的空氣中透三天三夜氣也想不起來。不由得自言自語:“你咋還喝酒?一個女人家的。”語氣帶了奇怪和不滿。一句話惹火了桃花:“女人咋了?男人能喝女人為啥不能喝?”說完撅嘴彎腰幹活,不再理自己的掌櫃。

見桃花惱了,郭中武倒手足無措起來,先尷尬的嘿嘿傻笑,然後贖罪似的找話:“讓我猜猜你為啥喝酒,知道了,肯定小時候見你爹喝酒你偷偷跟著喝,對不對?”

“不對。”

“那就是你以前有病,要用酒做藥引子,一來二去就會喝酒了,對不對?”

“不對。”桃花說到這第二個不對時緊繃的臉已放鬆下來,並有一絲笑在嘴角隱隱出現。

“那我知道了,肯定是這樣。”郭中武一本正經的說。

“知道啥?”桃花抬頭,滿臉的奇怪。

“你上輩子肯定是個大酒鬼,這輩子託生的時候把酒癮帶了過來。”

桃花撲哧笑了,笑了半天說:“乾脆跟你說了,省的你妖精一樣看我。”

“不是妖精,是前世的酒鬼。”郭中武繃著臉一本正經的說。

桃花看著他那假裝的正經樣又大笑,好半天忍住笑說:“我不是姊妹五個嘛,聽俺娘說我上面還有倆哥哥一個姐,都沒成,俺爹老唉聲嘆氣,說沒兒子,要成絕戶頭,結果俺娘懷了我,我在俺娘肚子里老不安生,不是踢腿就是動胳膊,俺爹說成了,這回肯定是個小子,結果生出了我。打我記事兒起俺爹差不多一個月回家一趟,從燒鍋回來也不逗我們姊妹,就一個人喝悶酒,我四個姐姐都怕他,就我不怕,俺爹回來我就鬧他,讓他抱我,讓他給我抓花姑娘玩。俺爹每回喝酒我都坐他懷裡,把我幾個姐姐眼氣的不得了,她們也想讓俺爹抱,但她們不敢。有一回俺爹喝著酒問我敢不敢喝,我沒說話,上去就喝了一大口,結果辣的立馬吐了,把俺爹樂得抱著我笑,從那起俺爹回家喝酒我就陪他喝,慢慢就會了。十六歲那年俺娘不讓我喝,說再喝就找不到婆家了,當時沒酒喝還難受了好長一陣子。”說完自己不好意思的笑,臉也微紅。(注:花姑娘是椿樹上的一種昆蟲,翅膀很漂亮,有些地方也叫椿姑娘、椿媳婦。)

“你能喝多少?”郭中武很好奇。

“從十三歲起,每回跟俺爹喝酒,都是他喝醉,我沒事。”說這話桃花愈加的不好意思,臉上的紅更濃了。

“每回喝幾兩?”郭中武的好奇心也愈甚。

“每回約莫喝三兩多吧,老掌櫃人好,知道俺爹愛喝酒,回回俺爹回家都給黑龍酒。”

黑龍酒非常烈,一般的男人能喝上三兩而不醉,就算是海量,而桃花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早在十三歲就做到了,郭中武看眼桃花,五體投地的說:“桃花,你不是酒鬼脫生的,也不是普通的凡人,你是酒神下凡!”

“酒神?”桃花放了手裡的活愣著頭複述,隨即又大笑起來,笑了會兒歪著頭看著郭中武說:“其實在桃花溝俺村的人都說我是,是,是……”“是啥?說嘛。”郭中武追了句。桃花猶豫了會兒說道:“是仙女。”說完不好意思的笑。郭中武微微一愣,跟著笑說:“你恁好看,不是仙女是啥?我以前沒見過仙女,不過……”說著死死盯著她說:“現在可是天天跟仙女在一塊。”桃花聽出了郭中武話裡的討好和親近,只是這親近裡帶了輕佻,並有一絲挑逗的意味,照她以往的脾氣要是有男人膽敢這樣跟她說話早繃著臉罵開了,可此時桃花不僅不生氣心裡反覺得甜絲絲的。看眼郭中武,紅著臉蛋說:“聽俺娘說生我的那夜天一直下雨,雨倒是不大,淅淅瀝瀝的,俺娘半夜開始肚疼,疼到天明才生下了我。說來也奇怪,我一落地雨就停了,那天的太陽還分外的好,紅豔豔的。更奇怪的是,生下我後山上山下,山前山後,河溝裡半坡上的桃花一夜之間全都開了,漫山遍野滿是紅的、粉的、紫的、粉紅的還有白的桃花,那香味隔了幾十裡都聞得見……”郭中武愣住了,靈魂早跟著桃花的描述飛到了春天的桃花溝,桃花立在芬芳絢麗的桃花叢中,回首巧笑,一張嬌豔的俏臉比身旁的桃花美了千倍萬倍。

第二天缸裡的小米豌豆大麥都浸泡好了,按照制曲的步驟,下一步該用磨磨碎它們,石磨在院子南頭糧庫前頭。郭中武和桃花用大筐把小米豌豆和大麥混合在一起抬到石磨上,石磨的棗木推杆上套上毛驢,在毛驢蹄子單調的噠噠聲中石磨咯吱咯吱轉動起來,溼溼的粉末從石磨下面的一個槽道里流出來,落到地上的簸箕裡。桃花用笤帚把混合料掃到石磨頂上的進口裡,郭中武則把簸箕裡溼漉漉的料倒進袋子。

一兩天接觸下來,郭中武喜歡上了桃花。桃花是個直脾氣,高興就笑,急了就發火,對自己的掌櫃郭中武既不討好也不謙卑,從來都是落落大方。郭中武看著桃花優美輕盈的身姿,俏麗安靜的臉蛋,不知怎的一絲笑容迅速升到自己臉龐上,心裡趕緊提醒自己,不可以多想桃花,人家還是個黃花大姑娘,而自己已經是沒了兩次老婆的鰥夫,還比她大了許多歲,不能也沒資格對她胡思亂想。

桃花見郭中武低著個頭只是想心事,臉上還帶了笑,好奇的問:“掌櫃的,想啥心事呢,那麼高興,是不是盤算燒鍋的買賣,咱燒鍋往後還能跟從前一樣好?對不?”桃花的話把郭中武從沉思中拉回了現實,先給桃花一個燦爛的笑,然後說:“對,不出意外的話燒鍋會越來越好。”接著又問:“對了桃花,那天前晌,就是我說不讓染指甲草那會兒,你好像要和我說啥,咋又不說了?”

“哦,那會兒呀,俺想說早知道燒鍋怎多規矩說啥也不來,麻煩的很,不過來了就好好幹,這叫既來之,則安之。”桃花停了手裡的活兒歪著頭看著郭中武說。

“你會《論語》?”郭中武驚訝之極,山裡人大多是文盲,一個女孩子不僅認字還懂得《論語》,這絕對是出乎想象的事情。他越來越覺得桃花奇特,感覺自己好比進入了一個大寶藏,每前進一步都能發現讓人驚奇的寶貝。

“咋啦?就你留過洋的能讀論語,俺山溝裡的小丫頭就不能讀?”桃花半真半假的嗔道。

“看你說的,我就是問問嘛,誰說你不能讀了。”郭中武喜歡桃花這親近的嗔怒,心裡甜絲絲的受用。

桃花扭頭看眼院子北頭的大槐樹,像是在想心事,半天接著說:“小時候俺爹嫌我野,說讓我讀讀書,磨磨性子,送我進了私塾,跟我同去的還有俺村黃秀才的孫女。私塾在分將臺,一個老先生教三四十多個學生,學生差不多都是分將臺本村人,就我跟黃秀才的孫女是外村的,私塾上還就我倆是女的。那年我八歲,黃秀才的孫女不到七歲,個頭矮我一頭,分將臺的孩子挺壞老欺負俺倆。有一回一個叫驢蛋兒的把黃秀才孫女坐的板凳腿兒鋸壞了,就連一點,黃秀才孫女坐上去,‘咔嚓’,腿兒斷了,她摔一屁股墩兒,疼得嗷嗷的哭,一群學生跟著驢蛋拍著手哈哈笑。偏那天先生不在,我過去撿起斷板凳腿兒照驢蛋頭上就砸,也不知道砸了多少下,最後驢蛋哭著跑了。沒一會兒驢蛋帶了他四哥五哥來給他出氣,驢蛋一指我,‘就是她!’他四哥看我一眼,楞那了,然後轉身一腳把驢蛋踹翻,罵他:‘連個女的都打不過,笨豬!’扭頭就走,老五也罵:‘還有臉哭!’也跟著走了。”說完桃花開心的笑,郭中武也笑,笑了會兒桃花又說:“打那起再沒人敢欺負俺倆。”郭中武又湊趣:“那驢蛋也太不經打,你一個小姑娘家的,能有多大勁兒?打他一頓板凳腿兒還哭了,丟人。”“不是不是,打的勁兒可不小,驢蛋剃得是光頭,打完了,他一腦袋都是包,滿頭疙疙瘩瘩的,怪可憐的,難怪他哭。”說完自己不好意思的笑,笑裡帶了對驢蛋的愧疚。

郭中武摸摸自己腦門,自言自語:“還虧沒得罪你,要不……”故意停了不說。桃花瞄一眼郭中武:“我早不打了,再說打個疙瘩怕啥?你不是說了,一個姑娘家,能有多大勁兒?”說完低頭捂嘴偷笑。郭中武又摸摸頭:“我不是怕起疙瘩,我是怕有洞,依你現在的體格一板凳腿兒下去,肯定給我開瓢。”說完又摸頭,桃花早笑彎了腰。

第三天該踩酒麴,踩酒麴需要的人手多,郭中武早早把燒鍋所有的夥計都召集了過來。先把一張大粗布放到曲房外面的地上,把磨好的料倒上,再把磨碎的五味藥材倒在料堆上,又搬來一摞象磚頭樣的陳酒麴,把它們磨的粉碎後也倒到料堆上,然後命令夥計把還溼著的料翻均勻。翻料的功夫另外幾個夥計掃地,地掃乾淨後撒上一層穀殼子。穀殼撒好後老於指揮夥計們搬來做酒麴的模子,模子是棗木做的,大小、式樣和做磚坯的模子差不多。老於讓人把這些模子擺放在穀殼上,半步遠一個,擺了個橢圓形,模子放好,料也翻完,用簸箕撮上料往每一個模子裡填,填滿後料得冒出個尖兒。模子填完後燒鍋所有的夥計,包括特意叫來的廚子四兒和馬伕小張以及郭中武和桃花在內的十個人都赤腳站著。老於把他們按著力氣的大小排成一排,然後囑咐大傢伙,待會兒用最有勁兒的腳死勁兒踩模子裡的料,有多大勁兒用多大勁兒,但要按照順序來,每人每次只能踩三下。

開始踩曲,老於脫了外衣,**黑且結實的上身,可著喉嚨半唱半說的吼:“咱是神!”眾夥計拖著長聲合吼:“嘿喲——”第一個夥計下腳衝第一個模子狠踩三腳,然後走到第二個模子前,他後面的夥計跟上。老於又吼:“不求人!”眾人合吼:“哎喲——”第一第二個夥計分別出腳狠命踩腳下的料,然後他們前進,第三個夥計上……踩完三圈過後,第一個人出來了,他後面還有七個人要接著踩。等所有人都出了橢圓形的模子圈,老於走上去挨個檢查模子裡的曲塊,不合格的自己用力補幾腳,合格的則小心翼翼的把曲塊取出來,讓夥計搬到一邊晾著。曲塊搬走後,地上露出一塊一塊沒了穀殼露出黃土的缺口,老於吩咐夥計在缺口上撒上穀殼,又放上模子,倒入料,開始新一輪的踩曲。整個前晌和後晌曲房前回蕩著老於和夥計們古老又單調的號子聲:

“咱是神!”眾夥計合吼:“嘿喲——”

“不求人!”眾人吼:“哎喲——”

“揚著頭!”“嘿喲——”

“挺著胸!”“哎喲——”

“夥計們!”“嘿喲——”

“穩住神兒!”“哎喲——”

“齊用勁兒!”“嘿喲——”

“多用心!”“哎喲——”

“水清!”“嘿喲——”

“米淨!”“嘿喲——”

“曲真!”“嘿喲——”

“咱的酒!”“哎喲——”

“醉死人!”“嘿喲——”

……

後晌過了一半所有的曲塊都被夥計們踩好了,大家也一個個累得不能站立,一天裡每個人不知道踩了幾萬腳,人人腳底板麻木的沒了知覺。但活兒還沒幹完,曲塊還得趕緊進曲房,老於讓大傢伙略微休息會兒便又指揮著往曲房搬曲塊。曲塊搬進曲房後襬放的位置很講究,先在曲房的黃土地面上鋪層乾透了的穀草,然後橫三、豎三交錯擺放,中間要用穀草隔開。擺好一層後再用草谷覆蓋,然後在上面擺第二層,第二層擺好也要覆蓋穀草,完了再在上面擺最後一層,最後把整個曲塊堆用穀草遮好,擺放才算大功告成。老於指揮夥計們共擺放了兩排曲塊,用穀草蓋好後,人員離屋,曲房窗戶緊閉,房門鎖死,三日內任何人不得開啟,讓曲種在密閉的空間裡繁殖發酵。(注:穀草是穀子脫粒收穫小米後剩下的秸稈。穀草相似於稻草,但比稻草的營養成分高,是上佳的飼草。)

制曲很重要的一個步驟完成了,燒鍋一天的活計也結束了。這時候天色慢慢暗淡下來,炊煙裊裊升起,忙了一天的太陽準備下山。可它不甘心自己被黑暗吞噬,賭氣似的把最後一抹紅留在地平線上,並把身邊的雲染紅。接著又把紅投向大地,把大地上的一切均勻的塗抹上這紅,連燒鍋大院也染上了這暗紅的顏色。在遠山的陪襯下,孤零零的石磨、五排整齊的庫房、高大的燒鍋房、筆直的煙囪、低矮的曲房以及那兩棵粗大的老槐樹被夕陽調和成一幅悠遠而又神祕的畫卷。似乎是嫌這畫卷缺了生氣,英俊的年輕掌櫃、可愛如花樣的桃花和健壯的夥計們及時走進來,給這畫添了靈動與生機。

三天後老於帶夥計們開了曲房門,屋子裡又悶又熱,還夾雜了酒麴的香味,讓第一次聞到這樣味道的桃花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老於和郭中武蹲下身子扒開草谷,見曲塊上隱隱顯露出一片一片白色的斑點,兩人對視一笑,郭中武道:“成了。”老於也笑著點頭:“出的還不錯。”接著就指揮夥計們排潮換草。排潮換草是做曲的一個行話,意謂排出曲房的潮氣,就是開啟門窗通氣,並把覆蓋在曲塊上的溼穀草搬走換做乾的。同時曲塊翻倉——即曲層上下位置調換,曲塊上下面也要調換。曲房裡的曲塊發酵後產生了大量的熱量,加上排出的潮氣,雖然門窗大開,曲房裡還是悶熱不堪。夥計們翻好曲塊蓋了新穀草後,趕緊跑出來,乾的功夫不算大,人人卻已溼透了衣裳。

等夥計們出了曲房,郭中武又把曲房門窗牢牢關死,等十五天後還得翻一次曲,然後過一個月酒麴便成了。但這時候的酒麴還不能用,得在倉庫儲存半年成為陳曲後才可以拌了粉碎的小米、穀殼、老酒糟和幾味郭家特製的藥材入窖池發酵。然後變成酒醅,出窖池翻拌,最後上燒鍋蒸餾出酒。

從第一次翻曲到最後曲塊進倉庫這一個多月的時間,曲房裡的主要工作就是控制溫度。如何控制是燒鍋的祕訣,絕不能為外人知道,所以郭家燒鍋的曲房歷來都由掌櫃的親自管理。郭洪霖傳給郭中武的那張老牛皮上寫著:“……曲入房,子、卯、午、申啟牖……”開窗通風的時間寫了,但通風多久沒寫。以前郭家的掌櫃們都是憑感覺,感覺溫度到了就關上門窗,自從郭洪霖高價買回外國的水銀溫度表後才把經驗落實到溫度表細小的刻度上。於是郭洪霖在老牛皮上補充了“曲房窗晝夜兩開兩閉,溫度兩高兩低,小熱大涼。”並具體寫了多少度開啟,多少度關閉。到郭中武管理曲房的時候,憑著溫度表對曲房溫度的控制就簡單也牢靠了很多。

郭中武管理曲房,老於指揮夥計們在燒鍋房幹活。上一鍋燒酒已經蒸餾裝壇進庫儲存,郭中武配好新料後,老於又指揮夥計把新料入窖。入窖前,先在窖底均勻撒上曲粉,再把新料和老酒糟以及曲粉混合入窖,並踩緊踩平,撒上層稻殼,接著把以前封窖池口的老泥封皮粉碎加上新的黃粘土和穀殼用黑龍潭水和好泥,把這泥均勻的抹在窖池口上,封窖泥皮厚達四指,封好的窖泥皮要做到密實不跑氣。但小米和酒糟在窖池發酵會產生大量的熱量和蒸汽,它們膨脹產生的能量會輕而易舉的把泥封裂開一個個口子,這時候就的用老泥封、新黃土、穀殼、潭水重新和泥補裂口。以前燒鍋生意好的時候專門有兩個夥計負責補裂口,一個白天一個晚上。現在燒鍋僅僅是維持,晚上補裂口的活兒老於便想攬到自己身上,郭中武不同意:“於叔,我黑夜正好起來給曲房開窗戶透氣兒,捎帶手就把口補了,你又何必再起來?這不是浪費一個人嘛,那又是上歲數的人,夜裡冷,受涼感冒了可划不來。”老於爭執了幾下,見郭中武執意不肯,只好接受了自己掌櫃善意的建議。

第二次翻曲後的一天下午,郭中武和桃花在院子裡洗酒罈。郭中武昨晚補了五六個裂口,等關好曲房的窗戶回到炕上睡覺的時候已經一點多了,早上快六點還要起來再去曲房開窗控溫,到下午和桃花幹活時無精打采的,正幹著活兒就會閉了眼栽頭。桃花跟著他幹了十幾天活,見這個年輕文氣的老闆不僅沒有一點掌櫃的厲害模樣,還處處照顧自己,說話又好玩有趣,早對他生了好感。見他這樣,知道是這一段晚上耽誤了睡覺,很心疼。又怕他栽頭的時候罈子磕破腦門,想趕跑他的瞌睡,故意問:“掌櫃的,掌櫃的,問你個事兒唄兒。”

“嗯,啥事兒?”郭中武朦朧著眼睛問。

“來了十幾天有個事兒一直可奇怪,納悶兒的很。”桃花說完故意皺眉,一副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的苦惱像。

“啥事兒?叫你納悶成這樣?”郭中武好奇心大盛,瞪了眼睛問。

“你看。”桃花一指曲房:“燒鍋院裡別的房都是石頭牆瓦房頂,還蓋的又高又大,就這曲房小不說吧,還是土坯牆,茅草頂,為啥?”

“哦,這事兒呀,你算是問著了,咱燒鍋上還就我知道。這管做酒的神仙裡最厲害的是酒麴神,他不愛瓦房,就愛住茅草屋,知道為啥不?”郭中武也不笑一本正經的問。

“為啥?”桃花停了手裡的活兒問。

“因為酒麴神是要飯的出身,住慣了茅草房,你要讓他老人家住高樓大廈他一準不幹,住那他睡不著!”見桃花驚訝裡帶著不可思議的模樣終於憋不住笑了。

桃花瞪他一眼:“往後啥也不問你,好好跟你說個話,就知道逗我,我又不是小孩兒。”說完撅了嘴繼續幹手頭的活。郭中武看她那樣心裡只樂,又逗她:“你不是小孩?才怪!我瞅你頂多十六歲,難怪你爹不讓你出來幹活,還小嘛。”故意把小字拖了長調。“啥眼神,人家今年都十……”看見郭中武憋著想笑的壞臉,忽的想到這是他要套自己的話,轉了口風:“反正不是十六,想知道俺多大不是?就不告訴你。”又得意的笑。郭中武做出鄙夷不屑的表情:“連個歲數都不敢說,膽——小——鬼——”臉別到一邊,不看桃花。桃花咬著嘴脣,漆黑的眼球轉了幾轉:“說就說,才不怕呢,你又吃不了俺。俺屬虎,多大歲數自己猜吧。”

“十八!”郭中武脫口而出。桃花一臉驚訝:“你咋算恁快?比算命先生還厲害,算命的聽了屬相還得掐指頭算半天。”郭中武嘿嘿一笑,本來想說你的滿月酒我還去喝了呢,啥不知道?想想不妥,隨即老老實實交代:“也沒啥,我也屬虎,今年三十,你不可能跟我一邊大,也不可能大我一輪,只會小我一輪,三十減十二,不是十八是多少。”桃花圓睜了眼,大張著嘴巴,上上下下打量郭中武半天:“不可能!你會三十?瞎說!頂多二十三,肯定又耍我。”郭中武笑嘻嘻的說:“耍你幹啥?我真三十了。”見桃花還是一副絕不相信的模樣遂收了笑臉道:“我是民國三年生的,今年民國三十三年,不是三十是多少?”桃花結束驚訝,轉而羨慕:“還真三十了,你長得也太年輕了,我要是到了三十,不知道得老成啥樣?”說完臉色暗淡下來,想象自己老了後的難看模樣,眉頭難過的皺了起來。

郭中武見她一副擔憂恐懼的模樣,脫口說道:“沒事的桃花,我敢保證,就是再過三十年你還是一樣年輕好看,到時候要是老了一丁點,我就,就,就把這個燒鍋掌櫃給你做。”停了停又說:“你人好,心更好,就是真老了,醜了,我也不嫌,不,不,不,是大傢伙不嫌。”說完知道話說錯了,依著桃花的脾氣肯定要豎著眉毛嗔自己,看眼桃花,並未生氣,反紅了臉,低著頭揉搓著衣角,羞羞怯怯的,一時自己僵住了,傻了眼瞅著嬌豔的桃花看。

良久,桃花發現郭中武的傻樣,不好意思的說:“看啥呢?俺臉上又沒有蒼蠅。”郭中武被桃花的話拉了回來,臉上不自然的笑笑,心裡暗罵自己:“這是咋了?跟沒見過漂亮大姑娘的小夥子似的,丟人。”嘴裡沒話找話:“剛才說到哪兒了?都怨你,老打岔?”桃花撇撇嘴:“才不怨俺呢,你先胡咧咧,說啥酒麴神是要飯的出身,就愛住茅草房。”

“哦,對,說到茅草房了。”郭中武沒和桃花拌嘴,穩了穩情緒理了理思路說:“小時候聽我爺爺說普天下做燒酒的燒鍋,用得曲房全都是茅草頂,土坯牆,至於為啥,他也不知道,反正這種屋子出的曲最好,做得酒味道也地道。有人在瓦房做過曲,出的曲種又少又小,做得酒也不成。曲房離燒鍋的距離還不能超過六十步,遠了出的曲也不好,咱的曲房離燒鍋不到五十步。曲房還講究個老,越老的曲房出的曲越好,所以燒鍋的曲房沒有新的,都是老輩兒留下的……”桃花好奇的問:“要是房頂的草爛了漚了咋辦?”

“你注意了沒有?曲房門口有一摞穀草就是預防修房頂用得,穀草得在曲房放三年,等沾染了曲氣兒才能替換房上的老草。咱曲房房頂的泥每年都拾掇,每年下大雨前讓人把房頂上的老泥皮鏟了,再用新泥摻了穀殼用黑龍潭水和好,把房頂抹勻實,等乾透了,下多大的雨都沒事。”停了停接著說:“上回我為啥說不能抹了胭脂做曲?曲怕這個。我有個姑姑小時候愛戴花抹胭脂,我爺爺有次忘了鎖曲房門,她偷偷溜進去看曲,那曲塊上的曲又大又多又白,過不了幾天就能出曲房進倉庫。結果讓胭脂味兒一薰,第二天曲塊上的曲都變黑了,沒幾天都死了,一房的曲塊全毀了。”說著說著郭中武臉上帶了無奈和心疼,桃花也跟著皺眉。

一會兒郭中武又說:“曲塊嬌嫩的很,怕露水怕太陽,凡晒了太陽的曲都得死,咋樣都救不活,而曲經了露水釀得酒會變酸,做出來的東西,酒不是酒醋不是醋,全得潑掉。俺家的燒鍋原先的曲不是沾了露水,就是晒了太陽,老壞,後來終於有了絕招。”郭中武故意賣關子,停了不說,果然桃花著急的問:“啥絕招?啥絕招?說唄兒!”郭中武這才說:“用紗擋窗戶,黑夜兩層紗擋露水,晌午三層紗遮太陽。自從有了紗,不管咋開窗戶,露水跟太陽也進不了,酒麴再沒壞過,做成的酒還地道的很。”郭中武象是在想什麼,半天嘆口氣:“黑夜兩層,晌午三層。就這兩句話不知道是壞了多少房的曲塊才換來的!”說完心裡猛地一震:“桃花不會把這兩句話告訴別人吧?”扭頭看桃花,見她跟著自己的講述,一會心疼、一會著急、一會開心的模樣,隨即在心裡說:“天底下的人都會,就她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