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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西溝炮樓最高長官,西溝警備所長、日本陸軍大尉春田吉太郎帶領一小隊增援部隊趕到時,宋老二的人早沒影了。戰場上只留下一地血汙和五具橫七豎八被剝得一絲不掛的日軍屍體,其中三具還被砍了頭。春田和中國軍隊打了多年仗,在他印象中打掃戰場時,國民黨的中央軍只收繳日軍屍體上的武器彈藥和軍需品,八路軍除了上面的東西還對棉衣和翻毛皮鞋感興趣,游擊隊最可惡,往往會劫掠一空,只留件襯衣襯褲。襲擊運輸隊的顯然不是上面的部隊,他們扒光士兵衣物的目的也不是為了得到**,而是用暴屍來表達對日軍的憤怒和懲罰。“這些殘忍的野獸,這些野蠻未開化的支那豬!”春田鐵青著臉罵道。
日軍用軍毯將五具屍體裹好,把那些有著明顯人類特徵的內臟和殘肢也包裹好,將它們埋葬在西溝炮樓附近的一個山坡下。墳前立一石碑,石碑正中豎刻“戰歿勇士之墓”,最下面刻著西溝警備所長、陸軍大尉春田吉太郎敬立,下面寫著昭和二十年一月二十四日。石碑背面刻著小澤九一陸軍軍曹騎兵第27聯隊五中隊小隊副……等八名被打死日軍士兵的姓名、職務、兵種。
埋葬完八名士兵,日軍開始報復。以運輸隊遭受襲擊的地點為中心,對方圓二十里內的村莊進行清鄉(掃蕩),燒燬房屋二百多間,殺死無辜百姓十七人,**婦女多人。最可恨是漢奸和保安隊,不僅為日軍通風報信帶路,還以通敵抗日的名義勒索了老百姓大量的錢財衣物。其中一個保安隊班長在西溝村郭家燒鍋一次就敲詐走十塊現大洋,臨走還牽跑一頭羊,老郭家雖然是當地的大鄉紳,但對這些比日本人還狠的二鬼子卻是敢怒不敢言。
郭家在當地很有名,他們家在炮樓下面十幾裡的西溝。西溝由五六座大山相連而成,它的東、西、南三面皆是懸崖峭壁,除了鳥什麼也過不去。北面地勢稍緩些,也有一條深不見底的山澗環繞,郭家的先人在山澗最窄處修了座兩丈七八的吊橋,一條彎彎曲曲的山道透過吊橋與外界相通。吊橋平常白天放下晚上收起,戰亂的時候白天黑夜都收起,因此西溝從來沒有鬧過兵災和土匪。日本人來了後強迫把吊橋變成固定的木橋,以便他們隨時過來搜查土匪和所謂的抗日“暴民”。
村子位於這幾座大山中間較為平坦的一塊地方,因為村子坐落在西溝,久而久之就稱之為西溝村。日本人沒進來前西溝村是方圓百里最富最大的村子,最多的時候有村民四五百人。西溝富足的原因是村裡老郭家有一個大燒鍋,出產的燒酒味好勁兒大,遠銷山西山東河北以及關外等地。過年時外省客商為能買上西溝郭家的燒酒往往不到臘月就來排隊挨號,那時候郭家大院住滿了來買酒的各地客商,南腔北調,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郭家燒酒在清朝道光末年開始做酒,傳到老掌櫃郭洪霖手裡已經整整四代九十多年。他們做酒的主要原料不是大米、高粱,也不是小麥玉米,更不用糯米,而是選用山區特產――小米。山區氣候較平原偏低,且晝夜溫差大,又缺水,種植其他作物都難有好收成,偏偏種植耐寒、耐旱的小米卻每每豐收。山區出產的小米色澤金黃、顆粒飽滿,不僅吃起來滿口香甜,釀出的酒也口味獨特。郭家用小米釀出的燒酒味香、勁兒烈,入口象吞服了火炭般難受,酒量小的喝一口就醉。但這酒喝後不上頭、不傷身,久喝還有活血舒筋、強身健體的功效,因此在清朝和民國時期不是達官貴人和富商名流是喝不上的。
客商和老百姓一般都叫郭家燒酒為黑龍酒,而不稱郭家燒酒,雖然明明盛這種燒酒的黑罈子上的紅標封寫著“郭家燒酒”四個大字。
之所以稱為黑龍酒,不是因為這酒裝在黑罈子裡,也不是因為黑罈子的紅標封上有一個扭扭曲曲類似龍的圖形(那圖形是郭家燒酒的標記,好比若干年後風靡世界的商標,在紅標封上畫上這樣一個標記就證明這是郭家出產的正宗燒酒,非偽劣產品。好在當年的人多實誠、少奸詐,標記雖然簡單,倒少有人假冒。),而是因為郭家燒酒選用黑龍潭的黑水所制。
黑龍潭在西溝以東六十里外飛龍嶺下,原名老龍潭,在一個雷電交加的雨夜有人親眼看見有一條黑色的巨龍從潭底飛騰而起,直衝九天,於是就改名為黑龍潭,潭上山嶺稱為飛龍嶺。黑龍潭南北長九丈二,東西闊三丈三,水深不可測,它旱不降,澇不升,永遠在一個位置。在酷暑時潭水冰冷侵骨,很少有人敢下潭游泳。曾經有一個鳧水本事很好的山民夏天貪圖涼快,下潭洗澡,結果上來後人凍得一直打哆嗦,第二天就癱了,從此再沒人敢到潭裡洗澡。而到了十冬臘月山裡各個河溝溪流上的堅冰凍得可透過鐵腳大車的時候潭水反溫度奇高,潭上整日繚繞著霧騰騰的水汽,那翻騰不息的霧氣給黑龍潭籠罩上一層神祕的氣氛。許多迷信的老人都堅信潭水裡居住著一條神龍,還有人大膽推測這龍是在天庭犯了錯被玉帝發配到潭裡的。
雖然叫黑龍潭,但潭裡的水並不黑,只是潭周壁的岩石是黑的,加上潭水又深不見底,所以什麼時候望去都是黑黝黝如同墨染,看一眼心膽皆破。不同於一般潭水的甘甜,黑龍潭的潭水雖清澈,入口卻微微有股腥味,這又為那些認定黑龍潭直通東海的山民找到了極好的佐證。潭水雖然腥氣,入口發澀,卻是釀酒的好原料,郭家的先人原先試遍了附近的泉水,都沒能做出滿意的燒酒,最後沒曾想這發腥的潭水卻釀出了絕佳的極品。於是郭家特意製作了三架水車,套上騾子到六十里外的潭裡拉水,因為酒是用黑龍潭水所釀,漸漸的大家就稱它為黑龍酒。
郭家燒酒傳到郭洪霖掌櫃手裡的時候水車已經增加到七架,夥計三十多人。大夥計負責料理燒鍋的日常活計,掌櫃郭洪霖掌握技術,往往在配料、加酒麴的時候將所有人支開,獨自一人操作,而象溫度高低、加水多寡也只有老掌櫃一個人知道。郭家燒酒製作程式很複雜,許多步驟和訣竅都寫在一片老牛皮上,按傳長不傳幼、傳男不傳女的原則一輩一輩往下傳。
日軍入侵中國後郭家開始衰敗,日本人對郭家不停的派工派款。由於緊鄰西溝炮樓,炮樓的鬼子更是經常進村騷擾,要東要西。終於在民國三十年(1941年)日本人以通匪抗日的罪名將郭洪霖抓進縣城憲兵隊,郭家幾乎用盡了所有的銀元和金條才在一年後把老掌櫃拉回家,遍體鱗傷的老掌櫃又氣又病,到家沒半個月就去世了,老伴兒在郭洪霖去世一個月後也溘然長逝。從此,郭洪霖的長子郭中武成了郭家燒酒的新掌櫃。
郭洪霖有兩個兒子,老二郭中強參加了國民黨的中央軍,在山西“忻口會戰”戰役中犧牲在日軍的重炮轟炸下。老大郭中武早年留洋海外,歸國後先是在東北做了兩年多買賣,抗戰爆發後輾轉到陪都重慶做布匹生意,接到父親出事的信後草草處理了手頭的貨,趕赴輝縣援救。他爹臨死前一直不肯閉眼,那時候已經說不出話了,好半天哆哆嗦嗦摸出那片造酒的老牛皮,枯黃的手捏著那片同樣枯黃的老牛皮。老牛皮在他手中也跟著哆嗦著、顫抖著,無聲訴說著郭家近百年的滄桑起伏榮辱衰興。那一刻,老牛皮就是老掌櫃的一切,老牛皮就是整個家族,只有把老牛皮傳給兒子,家族才可以繁衍下去。跪在床前的郭中武明白了他爹的意思,趕緊伸手去接,老掌櫃手一鬆,老牛皮飄飄悠悠落到了冰冷堅硬的藍方磚地上,老掌櫃郭洪霖走了。
郭洪霖去了,郭中武接手了燒鍋,一連兩年都是慘淡經營。水車從郭洪霖時候的七架減到抗日開始時的四架,又到現在的一架,燒鍋的夥計也差不多走完了,剩下五個祖祖輩輩都在燒鍋幹活的世傳夥計。西溝村也敗落了,經歷了日本兵的壓榨,又經歷了一場大霍亂,村裡人死的死逃的逃,所剩無幾。到民國三十三年(1944年)村裡剩下的七八戶都遷到了遠離西溝炮樓的小東溝定居,西溝只剩下了郭家的人和燒鍋的夥計。
那年的春天來得有些早有些快,冰凌剛化柳樹便吐出了嫩芽,接著氣溫飛快上升,柳樹綠了、楊樹綠了、椿樹綠了……山坡草叢中出現了不知名的小花,蝴蝶蜜蜂在樹下花叢裡時隱時現翩翩起舞。山坡上放羊娃任憑羊群吃草,自己趴在地上看黑螞蟻和黃螞蟻打架;樹林中幾隻黃毛野兔邊吃草邊警覺的注視四周,突然它們受了驚嚇飛快的消失在草叢中;溪流裡魚、蝦、小螃蟹悠閒自得的在水草下卵石邊游來游去。一陣微風吹過,鼻腔內滿是花草香味,整個西溝一片春意盎然生機勃勃。景色雖美,郭家燒鍋的少掌櫃郭中武卻沒有心思欣賞,他正在他家那所大宅子裡的客廳裡發愁。
郭家的房子在村子中間,由無數套四合院組成。坐北朝南的大門樓子氣派高大,青磚築就,飛簷斗拱,裝飾著精美的磚雕和木雕,只是木門和木雕好久沒有油漆,斑斑駁駁的顯得有些衰敗。門口一對石頭獅子,石獅子兩邊是下馬石和拴馬樁。上五六級石頭臺階進入鋪有石板地面的外門洞,跨過高高的門檻,推開兩扇有些發灰的黑漆大門進入鋪有藍磚的內門洞。出門洞迎面是堵影壁牆,轉過影壁便是藍磚藍瓦高高大大的五間上房(豫北地區稱為堂屋),兩邊各有三間配房,也是藍磚藍瓦。五間堂屋用來會見客人,兩邊的配房供親戚朋友留宿。拐過堂屋往後又是一個四合院,那是老掌櫃郭洪霖夫婦住的地方,它後面還有一個四合院,是少掌櫃夫婦的住房。這三套四合院左右又各有六套四合院,供郭家家族的人居住,每個四合院由錯落有致又略顯複雜的過道和走廊相連。各個四合院關起院門是一個個獨立的世界,開了門和其他建築連起來便構成了精緻緊湊而又規模巨集大的郭家大院。離大院西牆三四丈遠有個小院,裡面一拉溜十數間磚包土坯的瓦房,是燒鍋伙計和郭家長工住的地方,小院後面開一門,門後頭又是一小院,這院子是郭家養牲口的地方。郭家大院東牆外也有個小院,院子裡十幾間磚包土坯的瓦房,屋裡的牆壁用白灰粉刷的潔白乾淨,窗戶上糊著雪白的上好棉紙,房裡收拾的整潔溫馨,這房子是用來招待買酒客商的。
當年郭洪霖的父親把燒鍋傳給長子郭洪霖的同時也給了其他兒子每人一大筆錢,他們用這筆錢在縣裡、省裡甚至是北平和漢口做買賣。日本人一來他們先後都離開了西溝,離開了這所宅子。郭中武前後娶過兩個老婆,先一個得傷寒死了,後一個跟南京偽汪政府的一個漢奸官跑了,倆老婆沒有給他留下一個兒子。郭洪霖夫婦逝世後偌大的宅子只剩下郭中武一人,郭中武怕冷清,讓燒鍋的夥計、種地的長工、廚子都搬到宅子各個四合院里居住。只有馬伕小張得半夜起來喂牲口,還住在養牲口的小院裡。
郭家用來接待客人的五間大堂屋擺設的不算豪華,當中三間用木隔斷隔開做客廳,兩邊隔斷上掛著些個名人字畫。客廳中間的正牆(北牆)上掛著一副顏色發暗的老中堂,中堂中間是幅畫,一個揹負酒葫蘆的老神仙在半空中被地下的酒香所吸引,他一臉饞相的踩著雲朵緩緩下降。兩邊一副對聯,上聯陳釀美酒迎風醉,下聯瓊漿玉液透壇香。中堂下面是套硬木條案、八仙桌和一對圈椅的組合,這套傢俱是明代“精、巧、簡、雅”式樣和清代厚重、樸實風格的混合,樣式端莊雅緻,花紋雕刻精巧細膩。條案正中擺放著一部裝飾有銅質花紋的座鐘,座鐘兩邊各有一個青花瓷瓶,座鐘前面擺著一個銅香爐,兩邊是一對銅蠟臺。八仙桌前面,屋子東西兩面各有四張四出頭官帽椅,每兩張椅子中間放一個茶几。郭中武皺著眉正在屋子裡來回的踱步,西面一張四出頭官帽椅上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捧著一杆銅嘴菸袋鍋眯縫著眼在“吧嗒吧嗒”抽菸,滿屋子都是他噴出得嗆鼻旱菸味,他是郭家燒鍋的大夥計。
大夥計姓於,個頭挺高,站起來比一米七三的郭中武還高了半頭。老於不是郭家世用的夥計,他二十多歲才經人介紹來到郭家燒鍋,從小夥計做起,一干就幹了三十多年。老於脾氣倔,認為不對的事連老掌櫃也敢頂,偏偏郭洪霖煩那些個溜溝舔屁股的貨,很待見他的實誠,沒幾年就升老於做了大夥計。老於愛喝酒,每天必喝,別看他在燒鍋幹了一輩子,酒量並不大,往往喝上三杯黑龍酒就暈暈乎乎,但他從來沒有因為喝醉酒而誤了燒鍋的事兒。郭中武小時候最喜歡老於喝醉酒,一喝醉他繃著的臉便會變得笑眯眯的,還領著自己滿山抓野兔玩。小時候郭中武管老於叫於叔,一直叫到現在。那時候老於稱郭中武為小掌櫃,現在改叫掌櫃的。郭中武想讓他直呼自己的小名,說了幾次老於也改不了,也就由他叫了。
“於叔。”郭中武停下腳步說。
“嗯,你說,掌櫃的。”老於停了旱菸,抬起頭看著郭中武。
“小米還能撐多長時候?夥計們的工錢欠多少?”
“頂多撐一個半月。過了年還沒發工錢,不要緊的,夥計們都是燒鍋幾輩兒傳下的人,大傢伙都說了,要和掌櫃的共渡難關,不要錢。”郭中武聽得心裡熱乎乎的,擺擺手:“於叔你替我跟夥計們說,我郭中武謝謝大傢伙,工錢還得發,都要養家餬口,不行再賣五十畝地。”
“掌櫃的……”老於欲言又止。
“你說,於叔。”
“掌櫃的,老賣地也不是個事兒,現在的地價賤,也賣不了多少錢。不中我瞧……我瞧,就把燒鍋停了吧,反正做的酒也賣不出去,酒庫裡都是酒,快沒地方放了都。欠窯場的壇錢還沒給,他家的夥計隔幾天就來,隔幾天就來,煩死了。還有,欠山西的炭錢也沒給,咱老撐著也不是個事兒,乾脆停了吧。”老於猶豫了下終於這樣說道,說完猛地抽口煙,噴出一大股煙氣。
“於叔,我也知道老撐著不是個事兒,我爹掇弄了一輩子燒鍋,燒鍋比他的命都金貴,燒鍋要停了,我爹在地底下咋能睡安生?再說我們家的燒鍋紅火了一百年,冷不丁毀在我手裡頭,那,我就成了郭家的敗家子。將來就是死了,我也沒臉進祖墳。燒鍋不能停!地賣完了賣房,砸鍋賣鐵也得把這黑龍酒做下去。”頓了頓郭中武又說:“別看兵荒馬亂的,其實想買咱黑龍酒可不少,就是道兒不好走,以前買咱酒的老客戶為啥不來?不敢來。這一路上不是日本人和二鬼子的哨所就是漢奸跟土匪的關卡,哪道關不敲竹槓?這一路下來,賣酒的錢十停能落下一停就不賴了,誰還敢來?”
兩個人正說著話,門簾一挑,郭家的廚子四兒走了進來。四兒不到二十,一直跟他叔在郭家做飯,原來在廚房給他叔打下手,他叔走後,郭洪霖老掌櫃看四兒炒菜做飯都行便升他做了廚子。四兒機靈會說話,郭中武很喜歡他,平常出門愛帶著他,家裡來個客人什麼的也由四兒接應。四兒衝郭中武說:“掌櫃的,山西的黃老闆來了。”“黃老闆?”郭中武一愣。黃老闆是郭家的老客戶,整個山西的黑龍酒由他們一家賣,日本人沒來前每年要買兩三千壇的黑龍酒,這幾年也就過年的時候買個一百多壇。現在不年不節的他來幹什麼?郭中武心裡有些疑惑,但還是對四兒說聲“趕緊請進來”自己和老於忙到院子裡去迎接。
一會兒郭中武把黃老闆迎進了堂屋。黃老闆四十多少,穿身灰綢長衫,黃呢禮帽下是張笑眯眯的胖臉。他進屋後衝隨從一努嘴,年輕的隨從把自己拎著的那隻皮箱放到八仙桌上。開啟皮箱,將一個包著紅紙外皮的管狀東西放到桌子上,一共放了三十六個,完了皮箱放地上,自己站一邊。黃老闆走到桌前,兩手拿起一個輕輕一掰,“嘩啦啦”掉了一桌子明晃晃的硬洋。郭中武和老於都傻了,郭中武愣愣的問:“黃掌櫃,你這是幹啥?”
“買酒!”
“買酒?用不了這麼多吧?”郭中武有些迷惑。
“以後額一個月買三百壇,三個月九百壇,這是一千八百塊現大洋,先預付三個月,你說多不多?往後額三個月一結賬,每次都是一千八百個大洋。”
郭中武聽著黃老闆的話,望著桌上的硬洋,不敢相信是真的,半天都覺得是做夢,這是真的?黑龍酒有人買了?燒鍋有救了?
當天中午郭中武讓人殺了一頭羊,又讓四兒把珍藏的一隻薰熊掌燉了,加上野豬肉、狍子肉等一些野味和山貨弄了滿滿當當一大桌子菜,由郭中武和老於作陪,款待山西的黃老闆。酒桌上郭中武旁敲側擊套黃老闆的話,想知道他要把黑龍酒賣給誰,怎麼運出去,黃老闆嘻嘻哈哈只是喝酒吃肉什麼都不說。一頓飯吃了兩三個鐘頭,黃老闆喝的直嫌熱,禮帽摘了,長衫脫了,白洋布對襟圓領襯衣的布鈕釦也解開兩三個,露出身上白白的肥肉。
最後喝得暈暈乎乎的黃老闆醉醺醺的對郭中武說:“乾脆跟你說了郭掌櫃,省的你不放心,你知道額要把這黑龍酒賣給甚人?”
“誰?不會是老日吧?”
“日本人?”黃老闆撇撇嘴不屑的說:“那些貨兒喝慣了淡得跟屁一樣的清酒,咱的黑龍酒勁兒大,日本人別說喝,聞聞都醉,再說現在日本人窮得要當褲子,哪有硬洋買黑龍酒喝。實話跟你說……”黃老闆左右看了看,小聲說:“這酒額是賣給咱抗日的中國人。”
“啊!”郭中武老於都吃了一驚,兩人同時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做了個“八”的手勢,問:“老八?”
“八路?八路也窮,買不起。”
“那是?”
黃老闆抿了口黑龍酒,辣的呲牙咧嘴,趕緊夾了筷熊掌壓了壓,然後說:“中央軍。”
“中央軍也用不了三百壇吧?”郭中武不解。
“怎用不了?那些當兵的娃打仗前喝,回來還喝,打贏了也喝,受傷了還用燒酒消毒,山西、陝西、甘肅、寧夏、綏遠、察哈爾好多的國軍都愛這黑龍酒。他們長官說了打仗前來口黑龍酒,弟兄們打起來都嗷嗷叫的往上衝,黑龍酒真是好東西呀。”黃老闆喝口酒夾嘴菜,又接著說:“現在天熱,等天冷了,當兵的晚上站崗前喝口黑龍酒,一夜身子都暖和,那時候國軍估計要得更多,每個月三百壇肯定不夠,額還得加碼,至少翻翻。”
“這一路上都是日本人的卡子,你咋運?到了陝西、山西、甘肅、察哈爾各個國軍的地盤怕就剩下空罈子了。”郭中武不無擔心的說。
“呵呵,這裡頭有套套兒勒。”黃老闆得意的笑,又喝口酒夾筷肉說:“額有日本人開的條子,上面還有日本山西駐軍輜重部蓋得章,路上幾個大卡卡兒上的日本頭頭兒又都受了額的錢,所以額的貨一路順風順水,木一點事兒。”
“日本人恁精,就不知你把酒賣給了國軍?”老於問。
“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木事兒!賣得是酒又不是軍火,怕啥?再說他們也顧不上,你是不知道日本人現在有多窮,有些部隊小半年木有發餉,吃得也斷頓,不撈幾個外快咋過?餓死?額聽說有的日本人把軍火都偷偷賣給了八路,哼,額賣幾壇燒酒又算個甚?”
聽得郭中武目瞪口呆,下巴差點沒掉到腳面上,當晚醉醺醺的黃老闆住到了郭家。第二天早上郭中武按黃老闆的要求用一百斤的中號壇裝酒,三百壇小壇黑龍酒一共是三千六百斤,共裝了三十六壇,用了三輛鐵腳大車。等黃老闆走後郭中武給燒鍋的夥計放了一天假,又發了工錢。欠兩個月的工錢,加上這個月共六塊大洋,郭中武多發了兩塊,一人八塊大洋,又把昨天剩下的羊肉給每人割了一塊,夥計們揣著錢拎著羊肉歡天喜地回家了。
夥計們走了後郭中武把老於應得的工錢十二塊大洋和多給的五塊大洋放進他口袋,動情的說:“於叔,這是你應得的,其實這幾個錢也不算多,這幾年你在燒鍋受累了,一直沒日沒夜的幹,我又小,啥都不懂,還不是你在這兒撐著?於叔,你是看著我長大的,我也一直把你當親叔,這回咱爺倆好好弄,把燒鍋弄紅火,再幹他一百年。”一番話讓老於很感動,幾年來為燒鍋費的心吃得苦都給衝沒了,心裡湧起為燒鍋大幹一場的雄心壯志,但同時也有些不安,潮紅著臉邊往外掏多給的錢邊說:“老掌櫃和你對我這麼好,再不好好幹還算個啥人?錢我不能多要,已經比夥計們的多了,再多要,算啥?”郭中武摁住他掏錢的手:“於叔,你家桃花也快出門了,多的就當是我這個當哥哥的給她添的嫁妝,你要是不收就是見外了,不拿我當自己人。”老於只得收了。
郭中武又說:“於叔,你看按黃老闆的買法,咱的酒是不是不夠?”
“酒庫裡三年的酒還有不少壇,按黃老闆的買法,一年肯定用不完,一年後又肯定不夠用,可咱要是馬上加碼出酒,又怕黃老闆那頭出意外。掌櫃的我是這樣想的,咱先看看,過半年等黃老闆把道蹚好了,路上不出岔子了,咱的燒鍋再加碼,你看咋樣?”老於想了想說。
“呵呵,於叔你跟我想一塊了。等他半年,黃老闆那兒要是一切正常,咱的燒鍋就加碼出酒,正好那會地裡的小米也下來了,咱可著勁兒收,把糧庫裝滿,到時候就不怕沒米做酒。他黃老闆要多少咱就給他釀多少。不過,我覺得是不是先找幾個夥計,讓他們熟悉熟悉,別到時候現招些生手,不出活兒還添亂,你看呢於叔?”郭中武笑了笑說。
“中,我看中,還是掌櫃的看得遠,那添幾個夥計?”
“這你說了算,你說添幾個咱就添幾個。”郭中武笑眯眯的看著老於。
一句話讓老於心裡熱辣辣的受用,想了想說:“添三個吧,到時候不夠再添,多了白費工錢。”
“行,就添三個,於叔你今兒個回家就把人找好,明兒個帶著一塊來。”郭中武對老於說。
“中。”老於想了想又皺著眉說:“還有個事兒,咱的黑龍酒釀出來得放三年才能喝,要是黃老闆著急忙慌的要,咱把生酒給他,就砸了咱燒鍋的招牌,可要是把五年、十年的陳酒當三年的賤賣了咱燒鍋就又賠了。”
“這個事我早想好了,有辦法,於叔你就放心吧。”
“真有法兒?”老於有些不信。
“嗯。”郭中武鎮定自若的答道。說完吩咐馬伕小張牽出頭毛驢,把一罈黑龍酒和一條羊腿掛到毛驢身上,讓老於騎著回家。
郭家燒鍋剛釀出的燒酒並不馬上出售,至少要存放三年才上市。儲存燒酒的目的有三,首先讓燒酒中的有害氣體比如**等揮發出去,讓人喝起來安全健康;其次剛蒸餾出來的燒酒中含有少量的穀物碎渣、沙土等雜質,透過靜置讓這些雜質沉澱到壇底,提高燒酒的品質;第三,長時間的放置能降低酒精分子的活力,減小對味覺的刺激,並且透過簡單的物理儲存燒酒內部還會發生複雜的化學變化,從而讓燒酒變得醇美、綿甜、溫潤,回味悠長。當然這些都是經過現代科學研究得出的結論,以前的釀酒人並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只知道剛釀出的生酒經過儲存變為熟酒後,會更加美味醇厚而已。
看著老於漸漸遠去的身影,郭中武想起了他爹傳給他的那張老牛皮,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新酒加陳酒,則新酒味同陳酒。現在地上酒庫裡五年、十年的酒多得數不過來,地下酒窖裡超過三十年的老窖酒最少有四十壇,十幾二十年酒齡的老酒更多。等新酒出來存放半年後再把十年的老酒摻進去,不,五年的酒也沒問題,新酒的味道和功效怕還要超過三年的普通黑龍酒,怕他何來?想到這郭中武嘴角不知不覺露出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