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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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南彧漓隨著顏暖在一處酒桌上坐下,飲了幾杯據說是上等的女兒紅,滋味卻著實不怎麼樣。他終是耐不住疑惑,道:“我倒不知京都竟有這樣的去處。”
顏暖笑笑:“若不是當年為了查案,我看你是永遠也不會踏足這花街柳巷,又何以知道這去處?”
南彧漓不語。
顏暖繼而道:“這地方原來叫做‘楚陌館’,不多時前才改的名兒,重新開張。”
“為什麼?”
顏暖突然壓低了聲音,“你可知數月前,有個人被懸於城門示眾,說是敵國的奸細?那人叫荊慕楚,從前在這兒賣藝的,出了那樣的事兒,官府下旨封店,不多時前才得以重新開張。他從前可是這兒的活招牌,因而便取了他名字中的‘楚’字為名,誰知竟出了那樣的事,老闆覺得意頭不好,便改了名。”
南彧漓的眉心漸漸蹙緊,荊慕楚嗎?能夠買身陛下如此之久,他或許是哥舒最成功的一個密探吧。突然,韓曄冒死救荊慕楚的那一個雨夜毫無防備地闖入回憶,南彧漓竟是覺得心口不由地一緊。
“怎麼?”顏暖看他的樣子有些反常,“難道,那荊慕楚真是敵國的奸細?”
南彧漓的眉心依然蹙著,“宮闈之事,尋常百姓知道的越少越好。”
顏暖卻是不以為意,“我問過嚴漠,他也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看來十有八玖是真的了。”
南彧漓搖搖頭,不願多說。
就在這時,自大堂東首的帷幔之中,傳出純淨如清泉般的聲音,“多謝在座各位捧場,秦鈺願再獻詞一首,以作助興。”
南彧漓握杯的手攸然一鬆,酒杯應聲跌落在酒桌上,杯中的酒盡數灑了出來。顏暖看著一反常態的南彧漓,卻並無驚訝,甚至饒有興味地問道:“怎麼?”
話音剛落,南彧漓已然起身,快步行至帷幔前,沒有細想便挑開了簾子。簾內的人被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彈錯了一個音,不協調的音調,惹得堂中眾酒客紛紛側目。
“你幹什麼?”簾內的人看著南彧漓,不滿地質問道。
南彧漓挑開帷幔的手頓時僵住,帷幔後的人端坐古琴之前,如墨的髮絲隨意而慵懶地散落在頸間,目若寒星,面色不善地打量著自己。
“我……”南彧漓竟不知作何解釋。
顏暖就在這時款款而至,對著帷幔裡的人輕輕一笑:“秦鈺,這是南元帥,也是我的朋友,冒昧了。”
秦鈺的目光稍稍和暖了一些,卻還是冷冷的,“既然是暖姑娘的朋友,我就不計較了。”說著,對著南彧漓語氣不善道:“你還不離開?”
“冒昧打攪了。”南彧漓這才訕訕地收回了手,隨著顏暖回到位置上坐下。
顏暖看著有些失魂落魄的南彧漓笑道:“是不是很像?”
南彧漓抬眼,正視這顏暖,“你是故意帶我來這兒的?”正如顏暖所言,秦鈺的聲音和韓曄實在太像了,清清冷冷,乾乾淨淨。
說話間,秦鈺的琴聲再次響起,清靈如落珠,伴著他純淨的嗓音,渾然天成,“無眠夜,月影悽清旌旗獵。旌旗獵,折戟無歸,腸斷離別。黃沙漫漫寒風冽,執手綰系相思結。相思結,血色侵浸,光華燁燁。”
南彧漓直到聽完一整首的憶秦娥,才輕輕地撥出一口氣,究竟是怎樣的經歷,才能讓他填下這樣的詞,娓娓道來,是不可名狀的悲慼。
隨著最後一個尾音落下,眾酒客不由自主地歡呼鼓掌,而南彧漓卻沉浸在樂聲與曲調中,久久不能自己。恍惚間,隔著帷幔已看到秦鈺的身影從琴座後站起,轉身離去。樓梯上,秦鈺沒有理會酒客的挽留和歡鬧,留下一個黛青色的背影,蕭蕭颯颯地離去。
“他和荊慕楚什麼關係?”南彧漓終於從秦鈺的背影中移回視線,看向顏暖,問出了他的疑惑。
顏暖沒想到他會這麼問,也是愣了一下,“他們兩人?當年同是這兒的招牌,但是荊慕楚是頭牌,到哪兒都壓他一籌,聽聞他們私交不是很好。”
南彧漓略略點頭。
顏暖繼續回憶道:“不過,荊慕楚雖是頭牌,卻孤高得很,從來只賣藝,而秦鈺……他也做迎來送往的生意。”
這一次,南彧漓沒再說話,顏暖看著他,忽然明媚地一笑:“是不是確有‘似是故人來’的感覺?”
南彧漓被她說中心中所念,略有些窘迫,卻旋即大方承認道:“我沒有想到世間竟有如此相似的兩把聲音。”聽著秦鈺的吟唱,南彧漓會不時地想著,帷幔後坐的人就是韓曄,彷彿只要挑開帷幔,就能看見他坐在那兒,仰頭看著自己,脣角帶著暖暖的笑意。
顏暖看了南彧漓好一會兒,突然拉了他的衣袖道:“跟我來。”
南彧漓由她領著自己上了樓,拐到一處房門前,看著她叩響了門。門內是一陣悅耳的鳥鳴,而後秦鈺清冷的聲音懶懶地傳出:“誰?”
顏暖笑道:“是我,顏暖。”
屋內寂靜了一會兒,秦鈺才慢慢拉開了門,眼中是隱隱的疲憊,如墨的青絲依舊隨意地散在頸窩,他打量著一旁的南彧漓好一會兒,才讓開身子,“進來吧。”
秦鈺的房間不大,裝飾地也不甚華麗,卻是精緻而溫暖。屋內焚著月麟香,氣味淡雅怡人,鳥架上掛著兩隻鳥籠,黑枕黃鸝和一隻畫眉。
三人在圓桌旁坐下,秦鈺為他們斟了茶,看著顏暖問道:“找我什麼事?”
“許久未見,便想來敘敘舊。”顏暖說著卻是看了南彧漓一眼。
秦鈺笑笑,撩開鬢角的髮絲,“當年與群芳閣不過數步之遙,也不見暖姑娘常來串門,怎麼贖身從良之後,卻想著來看看我這個老鄰居?”
秦鈺的話說得露骨,也有些尖刻,惹得南彧漓不禁蹙眉,卻突然想到,韓曄也是個喜歡在嘴上討便宜的人,不禁蒼涼一笑。秦鈺突然看向南彧漓,問道:“你笑什麼?”
南彧漓一怔,隨即解釋道:“想起了一個朋友。”
“什麼朋友?”秦鈺追問。
“是……很好的朋友。”
秦鈺玩味地一笑,不依不饒,“有多好?”
“恩……”
顏暖看著難得顯露窘態的南彧漓,也是難掩玩心,手託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似乎也想聽個分明。
南彧漓雖一時被他問得有些窘迫,卻從來不喜歡遮遮掩掩,當即,直視著秦鈺的眼睛,認真道:“不瞞秦公子,你的聲音讓我聽到了故人知音。”
“故人?”秦鈺皺著眉思索了一會兒,“他……不在了?”
南彧漓的眼中閃過徹骨的悲涼,“我怕自己再也找不見他了。”
南彧漓的悲嘆引得顏暖也偏過頭看他,那個睥睨沙場,處變不驚的南家軍首領,將自己的悲涼埋藏得深不見底,但一聲哀嘆,卻足以用盡他全部的驕傲。
秦鈺凝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站起了身,走到窗邊。夜風中,他的聲音更添清冷,“到我這兒的,都是尋歡作樂來的,二位若是緬懷故人,便就此離去吧。”
顏暖還想再說什麼,南彧漓已起身,略略拱手道:“多有叨擾,在下告辭了。”
二人從秦陌館出來時,已經戌時,大街上偶有人往,人跡寥寥。
顏暖看了一眼一路沉默的南彧漓,道:“怎麼不在那兒多呆一會兒?”
南彧漓自然知道她的用意,略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其實能聽到那個聲音,於他而言已是這段日子以來最大的歡愉,但畢竟有些人,有些事可以期待,卻無法取代。
顏暖輕輕嘆了一口氣,“想你聽到那個聲音可以有幾分安慰,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南彧漓搖搖頭,“的確很像,但,他不是。”
顏暖沉默了一陣,正色問他:“你確定可以找回韓曄?如果找不到,你就這樣一直一直等下去?”
這次,南彧漓幾乎沒有一絲猶豫地就點頭道:“我一直在等,也會一直等下去。”
顏暖想問他,韓曄值得嗎?卻突然轉念一笑,世事之中,怕最難捉摸的便是情愛,非親歷不能體會,如果愛到深處,便沒有值得不值得了。
南將軍府外,魏嚴漠站在臺階上,靜靜等待,看著遠遠並肩而來的兩人,默默迎上。顏暖看見魏嚴漠,忙笑著迎了上去,“怎麼在這兒等?”
魏嚴漠淡淡一笑:“想著你和將軍......現在是元帥了。你們也該回來了,便出來看看。”
南彧漓衝著魏嚴漠點了點頭,吩咐道:“早些回去吧。”說著便獨自一人進了府。
顏暖看著南彧漓孑然的背影,衝著魏嚴漠搖搖頭,“我帶他去見了秦鈺,他還是放不下。”
魏嚴漠意料之中地笑笑:“元帥認定的,從來都不會改變。”
顏暖抿脣,突然攀上魏嚴漠的臂膀,“那你呢?你認定的會變嗎?”
魏嚴漠將她下滑的外衣往上攏了攏,“走吧。”
顏暖蹙眉的樣子很嬌嗔,“到底是會還是不會?”
魏嚴漠看著她無奈地搖了搖頭,“走吧。”說著,便牽了她的手往前走。
顏暖跟在他身側,任他溫暖而寬大的手掌包裹著自己,不依不饒,“搖頭是什麼意思?是不會?”
“……”
“你說話呀,魏嚴漠。”
“……”
“魏嚴漠。”
“……”
南彧漓被封為兵馬大元帥的晚上,宮裡卻是一如往昔的平靜。
華瑩殿內,英兒下廚為韓曄煮了一碗的山蘑湯,滋味鮮美。
韓曄品了一口,誇道:“我不知道你的手藝這麼好。”
英兒赧然一笑,比劃著:和霓裳姐姐學的。
韓曄難得俏皮地壓低聲音道:“霓裳做的沒你好吃。”
英兒依舊低頭笑著:公子喜歡就好。公子今天的興致好像特別高。
韓曄挑眉不語。門外,突然有內侍尖聲叫道:“陛下駕到!”
韓曄瞬間斂了笑容,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還是起身迎駕。白軒容推門而入的時候,韓曄正準備開門,差點撞個滿懷。白軒容正伸手欲扶他一把,韓曄一個輕巧的轉身已躲開站穩了。
“參見陛下。”韓曄還是一副不見悲喜,寵辱不驚的模樣。
身側的英兒屈膝一禮,便隨著其他人退了下去,屋子裡只有白軒容與韓曄兩人。
白軒容習慣性地坐在了古琴前,抬眼看了看仍舊站著的韓曄道:“你可知今日是誰成了我們姜國的兵馬大元帥?”
韓曄淡淡地看著他,“比武大會我看了,看得,清清楚楚。”
白軒容倒不覺得意外,“是嗎?南彧漓贏下比賽你是不是很高興?”
韓曄看著白軒容波瀾不驚的面色,語氣依舊淡淡的,“為什麼要高興?贏也好,輸也罷,不都在陛下一念之間嗎?”
白軒容突然笑得很開懷,“哈哈哈,你真的這樣以為?但若真的在孤一念之間,今日的兵馬大元帥就不是南彧漓了。”
韓曄一愣,他沒想到白軒容竟會對自己如此坦白。
白軒容看著韓曄的反應還是笑著說:“你不是將比賽看得清清楚楚了嗎?”
“南彧漓輸贏都好,你都已有對策,是嗎?”韓曄準備與他開誠佈公地談一談。
白軒容抿了一口有些涼掉的茶,那是霓裳為韓曄準備的,“說說看。”
“南彧漓若是輸,於你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但他若是贏,登高跌重,你是要他自毀前程。”韓曄皺眉看著白軒容,“所以,無論輸贏,他都可以在你的掌握之中。”
白軒容撫掌大笑,“都說了,你才是孤的知音人。”
韓曄蹙緊眉心,“南彧漓一心為姜國,你何以忌憚他至此?”
白軒容止了笑容,看著朝野上下,後宮之中,唯一一個敢這樣與自己說話的韓曄,冷哼一聲,“他如今重兵在握,你說孤是不是應該防他?”
“他南家為姜國兢兢業業三代,卻還是被你疑心至此,想來九泉之下的南老將軍也會寒心吧。”韓曄看著白軒容沒有絲毫退縮。
白軒容看著韓曄久不言語,突然冷冷一笑,“自入宮以來,你一直對孤淡淡的,話也不願意多說,現下終於看你有了幾分情緒,話也多了,卻沒想到字字句句都是為了南彧漓,說你與南彧漓只有知遇之恩?呵,真是笑話。”
韓曄靜靜在紅木椅上坐下,“你要怎麼想便怎麼想吧。”
白軒容的手默默撫上琴絃,忽然猛地一用力,抓斷了數根琴絃,他白軒容貴為一國之君竟真有求而不得之人!
韓曄被他突如其來的狂躁嚇得一驚,下意識地起身,連退了數步,動作已是自衛的架勢,如若白軒容對他動手,他絕不會坐以待斃。
白軒容看他的架勢,忽然笑了笑,猛地站起身,下一瞬便欺身攻了上去。韓曄早有準備,一個輕巧地轉身避過,下一刻已毫不示弱地反攻上前。屋內的空間畢竟太小,不消一會兒,兩人便已打出了房外,驚破寂夜。隨白軒容而來的親衛早已嚴陣以待,想要上前幫忙,卻猶豫著會不會是二人的閨房之樂。
白軒容與韓曄拆了近數百招,找不到他的破綻,也攻不近他的身,一時有些焦急。韓曄卻是不慌不忙迎戰,甚至略佔上風,他格開白軒容直攻心脈的一招,聲東擊西地眼見就要擊上他的肩頭,耳畔忽然響過一陣風聲,下一瞬一支箭已近在他眼前。忽然,韓曄被一股力道猛地一推,回神時,那支箭已劃過白軒容的肩頭,鮮紅的血跡霎時暈開在他的白衫之上。韓曄沒想到,臨危之際,白軒容竟會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