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六卷

第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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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六卷紅顏亂第六卷八十一半晌之後,從長寧殿的偏殿走出來,歸晚不太適應地拉拉身上的衣服,看到德宇目不轉睛地注視自己,忍不住笑出來,吟問道:“是不是太奇怪了?”不自然地轉過頭,德宇退開一步,微低頭,謙恭道:“不是,夫人。”

跨下臺階,左右四望,歸晚詢問身邊人:“樓相進宮後見了哪些人?”“剛進宮時召見了李公公,然後去了御醫殿,然後分別到了進藥房和用來熬藥的偏殿,現在似乎在前往宮禁處。”

如實地一一詳細彙報,沒有半點遺漏。

歸晚眉頭輕蹙,“還真是滴水不漏,這下可糟了……”樓澈一環一環,環環相接地查,哪還有其他可以下手的地方。

“夫人,”注意到歸晚的難色,德宇提醒道,“如果樓相此刻已經發現了什麼,就不會一路繼續查下去。

何況此事已經事隔倆月,有些線索都模糊了,一切還要從長計議。”

讚賞地瞅了他一眼,歸晚點頭應允,沉默片刻,復又道:“兩個月前螢妃流產,除了秦御醫,沒有其他同診的御醫了嗎?”“有,還有張御醫,可惜事後幾天,他已經告老還鄉了。”

本來就已經不清楚答案的問題,此刻更變得似乎撲朔迷離,歸晚只覺得眼前一片茫茫白霧,細思量,輕問德宇:“你覺得這件事,是皇后所為的機率有多大?”德宇陷入沉默中,不敢輕易回答這個問題,考慮許久,才又開口:“機率不大,當時的皇后已經受到‘護國寺’風波的影響,半被軟禁在宮中,應該沒有餘力做此事。”

雖然心中所想也是這個答案,但是從別人的口中再次得到肯定,感覺又是不同,心頭稍稍舒坦,不禁又泛起疑惑,到底是誰在後宮如此妄為?兩人邊走邊談,路上雖然碰到幾個太監和宮女,倒也沒驚沒險。

信步來到後宮中院,一個小太監跑近,在德宇耳邊嘀咕兩句,又快步離去。

德宇回過臉,似有憂慮地道:“樓相現在前去景怡宮見螢妃娘娘了。”

歸晚淡笑著聽他報告,暗暗讚賞,果然沒有找錯人,此人做事謹慎,又懂變通,稍加時日,定然又是宮中藏龍臥虎的人物。

可惜傳入耳中的訊息並不樂觀,歸晚幽柔地呢喃道:“失去先機了……”“夫人,還有一處,我們可以去看看。”

德宇斯文的臉上似有所慮,勸道。

“什麼地方?”“凡是端給娘娘的藥,都要有人先嚐,因此會多備一碗,等嘗試的人吃完沒有事了,再給娘娘吃。”

常年試藥的人早已熟知藥性,為何吃了藏紅花卻沒有發現?“你的意思是……”“為螢妃娘娘試藥的人,應該在御乾宮的偏殿。”

“那我們快去吧。”

如花的笑顏展開,歸晚喜意浮現,那嫣然的一刻,極致的清麗中隱顯魅惑,看得德宇竟是一呆,稍定神,歸晚已經率先挪步而去,他疾步追上。

才來到御乾宮的廊道前,德宇突然躥前,著急地低喊:“夫人,前面。”

歸晚凝神一望,不遠處走來的竟是樓澈一行,身邊還跟著幾個官員和太監之類的人,心下暗涼,想不到此處,他也沒有落下,簡直是絲毫不漏。

同時微微心慌,身上的裝扮可以瞞過別人,哪能瞞過那心思深沉的樓澈。

幸好此處是廊道的拐彎處,對方似乎沒有看到這裡。

“夫人,”慌忙中,德宇急中生智,一把拉住歸晚的手,輕聲道,“跟我走,先去御乾宮避一避。”

兩人順著廊道,來到御乾宮的正殿,也沒有多想,就推門而入。

御乾宮是生性奢侈的先皇所造,平時給皇上用來休憩和處理閒事,不許常人打擾,此刻靜幽幽的,竟然一個人都沒有,殿內採取了自然採光的設計,在房梁處,用的是琉璃水晶,把室外的光引進屋內。

歸晚見識過無數珍寶,進了此屋,仍有種目眩的感覺,果然是巧奪天工的精巧,金碧輝煌的華麗。

還不等她把這些全數欣賞一遍,門外突然傳來聲音,似乎有人要進殿而來,歸晚訝異非常。

這裡不能隨意闖入,此刻來的到底是誰?自己在這裡又該如何解釋?回過頭,對上的是德宇深沉的面色,兩人面面相覷,門外腳步聲和說話聲已經越靠越近。

御乾殿的大門“吱”的一聲被打開了。

三個宮女魚貫而入,當先一個驚訝似的開口:“殿裡怎麼沒拉上簾子,你們怎麼做事的,難道上次給嬤嬤罵忘記了嗎?”跟在身後的兩個宮女不敢回嘴,唯唯諾諾地答應著,不一會兒,琉璃水晶被布幔遮住了,剛才還流光溢彩的大殿突然變得陰暗無比。

八十二跪靠在龍椅與牆之間,歸晚小心地呼吸著,眼睛一轉,對上了德宇,看他也有絲緊張,不免有些好笑,露出些微的笑顏,暗暗慶幸著,運氣真不錯,這以奢侈華麗聞名的宮殿,連龍椅與牆之間的距離也特別的氣派,竟能藏下兩個人。

如果她是皇帝,只怕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檢查椅子後是否藏了人。

殿內驟然間暗如黑夜,陷入了暮色之中,宮女的腳步聲似乎在宮殿內兜轉了一圈,除了那個口氣特別凶的宮女之外,其餘兩個一句話都沒說過,終於等她們忙完了,門軸轉動的聲音再次傳來,歸晚這才鬆了口氣,支手撐地,抬起膝蓋,正想起身,三個宮女突然停下關門的動作,伏身跪倒在地,齊聲道:“參見麗妃娘娘。”

暗歎一聲,歸晚心有不甘,卻也不得不再次伏下身,退回原來的位置。

由於麗妃等人站在殿外,而歸晚又不能探頭觀看,耳邊只飄過幾句模糊的話語。

等了一會,關門之聲再次傳來,殿內終於又恢復了平靜。

寂靜持續了半刻時分,再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德宇也才舒過一口氣,想起剛才倉皇間找到這個地方,也算是有驚無險,笑容慢慢爬上臉,率先起身,伸手扶起歸晚。

兩人相視,對目前的這個狀況都感到有些有趣,輕笑出聲。

笑意正濃,歸晚餘光一瞥,卻發現德宇有些發呆地望著自己,稍斂笑意,轉而道:“趁現在我們快離開這裡吧。”

被她輕言提點,心頭微震,點了點頭,放輕動作,來到門口,手才剛搭上門把,腳步聲又突然在門口響起,把手縮回,回頭看向歸晚,歸晚也是一臉凝重,心照不宣,兩人只能選擇老地方,躲回去。

惱意上揚,歸晚心頭嘆息,難道今日就要在這龍椅後躲上一天?後宮之事瞬息萬變,浪費半天的時間,外面還不知會發生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正沉沉思慮間,已經有人進入了御乾殿,耳邊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事情都辦好了嗎?”歸晚驀然暗驚,這聲音分明是麗妃,為何她會去而復返?“娘娘,奴婢已經把毒酒送過去了。

可是,路上碰到樓相,奴婢害怕……所以……娘娘饒命啊……”回答的似乎是個宮女,此刻的聲音顫抖中竟然還帶著哭音,抽泣著求饒。

聽到這裡,隱約已經猜到了是什麼事,歸晚忙凝神細聽,後面竟然是一片寂靜,只有宮女的哭聲,還壓抑著,不敢張揚似的,蕩滿了整個空間。

突然間,宮女壓抑著低喊了一聲,這聲被悶在胸口似的叫聲淒厲無比,竟比放聲高喊更撼人心魄,聽得歸晚心漏跳一拍,不知道殿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耳邊卻不斷翻滾著宮女痛苦卻叫喊不出聲的悽慘呻吟。

“賤婢,這麼小小的事都辦不好,留你何用。”

麗妃的聲音此刻聽來扭曲得有些變調,平日的溫婉竟然換成了一種尖銳。

宮女呻吟的聲音漸漸變小,掙扎的動靜也變小了,一切歸於平靜之際,突然地面上劃出一道刺耳的聲音,想必是那宮女指甲在地上狠抓所發,接著就是麗妃被貓抓似的低聲尖叫,喊著:“賤婢,好大的膽子……”胡亂地對著宮女踢了一番,大殿內這才又趨於平靜。

歸晚心都涼了半截,雖然在那晚第一眼就看出這麗妃遠非表面這麼柔婉,但也絕沒有想到她狠毒至此。

歸晚自問並非善良之人,自己也善玩權術,必要時也草菅人命,但是此刻直面這個,心裡還是躥起怒火。

麗妃啊麗妃,等我此次離開這裡,必讓你受此十倍之苦。

空曠的大殿不復剛才明亮的華麗,反而帶了種壓抑的陰沉,耳邊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也沒有麗妃離開的聲音。

歸晚轉頭看向德宇,他也是一臉的疑問和震驚,不敢相信親耳聽到的事實似的。

難道她要處理屍體?這個念頭才躥過歸晚的心頭,麗妃的聲音又起,這次的聲音低了許多,失去冷靜似的,話音哆嗦著,語無倫次,喃喃自語:“怎麼辦?怎麼辦……他一定會要我死的……不要,不……我不要死……”到了最後,竟然也帶著哭泣的音調。

她的慌張和無助從空氣裡傳遞開來,歸晚仔細聽著她沒有條理的話語,疑惑頓起,想不到麗妃還有同謀,不對,與其說同謀,不如說是主謀。

細心一考慮,麗妃雖然嫉妒螢妃,但還沒有到了要下毒手的地步。

聽麗妃的口氣,幕後之人的可怕更甚麗妃,心念稍轉,歸晚搜尋著腦海中具有這種條件的人。

既要權勢大如天,又要能出入後宮?到底是……“原來你在這裡……”突然間,大殿上又多了一道聲音,這聲音說不出的溫和,延展著華貴的慵懶,好似與人捉迷藏的戲語,就在這閒懶的語氣中,卻隱含魔魅,似乎這句話的背後是與聲音截然不同的陰森與冷酷。

無聲……還是無聲,歸晚覺得自己的心都停了,呼吸成了很重的負擔,倉皇間,看向德宇,只見一滴豆大的汗從他額際順延而下,心暗驚,歸晚感到自己也是脊樑發涼。

這個聲音的主人到底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在麗妃進來之前,這大殿只有她和德宇公公兩人,而麗妃偕同宮女進來時,顯然沒有這個人,麗妃進門後,大殿門已關,在這聲音響起之前,並沒有開門聲,為何能突然出現在大殿上呢。

八十三何況這聲音好熟悉,到底在哪聽到過呢?歸晚記得從小和母親學戲,人的姿態和聲音,幾乎都能過目不忘,為何對這個聲音卻有著如此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如此特別的聲音,任何人聽過都不能忘記,為何她卻苦思難憶呢?地上“撲通”一聲,麗妃似乎已經跪倒在地,失魂落魄地喊道:“我不想死……不想死……”剛才對待宮女的囂張跋扈完全消失了,此刻倒顯得可憐和悽楚。

再也顧不上麗妃,歸晚心頭百轉千回,暗暗掙扎,等待此人再次開口。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了,殿內幽沉,麗妃一抽一搐的不平呼吸和抑鬱著的泣聲,襯著寂靜出奇地詭異,耐心在渲染著悲慼的氛圍中漸漸地被消磨,那個男人卻沒有再開口。

歸晚有些緊張的心情沒有隨著無聲的殿堂變得平靜,精神反而越繃越緊,理智的弦高提,有種心跳到喉口的感覺,膝蓋早已沒有了任何知覺,手臂也麻木了,暗暗調整呼吸,讓疾跳的心平復少許。

“哭夠了?”淺淺的笑聲在空氣裡染開了,好似一個頑童看夠了戲之後的嘲諷。

麗妃似乎不敢接話,只是哭泣聲一壓再壓,變成幾不可聞的抽泣,好半晌,才又開口答道:“是這賤婢辦事不力……我……我已經……盡力了……”申辯的聲音都是楚楚戰慄的,這樣的低姿態,柔弱可憐地能勾起任何人的同情心。

“盡了心?”如同鬼魅般的聲音再起,清澤得像是吹拂過湖面的微風,“既然事情已經到了現在的地步,你就盡力地去做好最後一件事吧。”

如此溫柔的話語,聽到耳裡,歸晚卻覺得汗毛直豎,陰冷的寒意直透心底。

麗妃似乎驚呆了,哭泣之聲驟停,半晌之後,溫婉的笑聲傳了出來,一聲一泣,無限悲涼,“我就知道……你還是向著她,你這沒有心的人,你是妖魔……”被稱之為妖魔的人不怒反笑,柔如柳枝的輕折,充斥著整個大殿。

“三年前……三年前的那天,是你在桃樹下折下花枝給我,說人面更勝桃花,當時真的好美啊……那粉嫩的桃花……為什麼呢?又到了桃花盛開的季節了,你卻不再眷顧,你沒有心的嗎?”聲聲的控訴變得有些尖銳,猶如垂死前的掙扎。

“三年前,你的確面勝桃花,可是現在,要再照照鏡子嗎?”麗妃再次沉默,突然間殿內又傳出衣服摩擦和重物墜地的聲音,正在歸晚錯愕不已之時,啪的一個摑掌聲響徹大殿。

“沒有了恩寵,難道連自尊和身體都要拿來作踐嗎?”蘊涵著霜冷的譏聲,吐出惡毒的語言,語態卻又溫柔無限,猶如情人間的低語。

哭聲再次響起,所有不同的是,哭中夾著笑,瘋瘋癲癲地呢喃:“對啊,你不會再眷戀了,你是無心的人……呵呵呵呵,你連自己的孩子都殺了,你還有心嗎?”苦澀的笑聲不斷出自麗妃之口。

“哦?你怎麼就確定那是朕的孩子,而不是樓澈的孽種呢?”眼前一片黑暗,茫茫然,歸晚驟怔,不自覺地提起麻木的手撫上胸口,感到輕微的跳動。

這才相信所聽到的事實,說話之人居然是當今的皇帝——鄭鋶。

她連做夢都不曾想到,在螢妃藥中下藏紅花的居然是那個將三千寵愛臨於螢妃的人。

為什麼會這樣?印象中,皇上是一個懦弱的人,沒有君王的氣魄和霸氣。

偏偏此刻只聽聲音,就讓她有種高深莫測、陰沉難抑的感覺。

兩年前,鄭鋶能在眾皇子中脫穎而出,靠的就是一個“仁”字,莫非一切都是假象?想到這裡,歸晚定力再好,也不免冷汗淋漓,偏頭看向德宇,也是臉色煞白,脣薄如紙。

歸晚苦笑隱然,突然想起孃親從小告誡的一句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權謀之術浩瀚無邊。

在高位者必有其過人之處,不可小覷。

手緊握成拳,直到指甲刺痛了自己,痛楚傳來,歸晚才漸漸擺脫恐懼和慌張之情,鎮靜下來,輕抿脣,默默地隱藏在黑暗中。

“樓澈權重,端王跋扈,我能隱忍到今日,已經是極限了,怎會再容忍她把那個野種生下來呢?”反問的語氣似乎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似的。

“你沒有心的……你明明就不確定那孩子到底是誰的……其實你也很可憐,為了龍椅,活得都不像自己了,連面對枕邊人都要偽裝……難道你把痛苦放到別人的身上就能快樂了嗎?”麗妃笑聲陣陣,似乎又恢復了溫柔賢淑的樣子,可是殿內人全都心裡明白,她的精神已經瀕臨崩潰。

八十四“已經是要死的人了,就不需要多想些什麼了,好好享受自己餘下的時間吧。”

殿內再次沉默,歸晚有種胸口被石壓住的感覺,身上忽冷忽熱,交替來襲,思緒略微有些混亂,沉鬱的心情猶如自身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皇上……”麗妃悲慼之聲再起,輕柔且悲傷地問,“你愛過我嗎?”輕哼出口,似乎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如果你還有一點用處的話,我想我應該還會愛你一段日子的。”

“那你愛螢妃嗎?”“愛,朕當然愛她,她可是朕用來牽制樓澈的好棋,目前為止,還沒有想過要丟棄。”

麗妃笑了,笑得猖狂和得意,似乎有什麼很開心的事情一般,倒不像一個臨死之人。

笑聲硬生生被扼斷,那陰魅的聲音柔情四溢地問:“笑什麼?”氣息被掐斷,只能艱辛地吸取一點點的空氣,嘴裡斷續地喘道:“皇上……你好可憐……你居然……不……不懂……不懂愛。”

一句話完,所有的氣息都消失了,衣服接觸地面,人慢慢地滑落,只有她臨死前的恨和怨似乎還留在殿中,悲悽之情久久不散,以至於連下手之人似也被怔住,不發一語,沒有一個動作。

想不到麗妃就在此處結束了生命,歸晚對她有些厭惡的同時也產生了憐憫之情。

在死之前,她畢竟還是流露了些微的善良,何況她本身的命運是如此的可悲……“偷聽夠了?”腳步慢慢踱近,開口輕柔地問。

龍椅後,心怦然停止跳動,歸晚徹身冰冷,如掉冰窖。

一瞬間,歸晚產生了種錯覺,漸漸逼近的似乎不是當今天子,而是妖魔,那種只聞聲音的妖異感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間接影響了她的判斷力。

如果這龍椅是雙邊鏤空,她一定會選擇兩人犧牲一人,毫不猶豫把德宇推出去,但是這御乾殿的龍椅一頭連著巨大的琉璃水晶扶柱,只有歸晚一邊是鏤空的。

鄭鋶似乎有意折磨,腳步放得很慢,有節奏地靠近,很輕,很輕,不沾塵似的。

歸晚心疾跳,頭一次感到與死亡如此貼近,就算是在鳳棲坡墜馬墮谷,弩族長箭貼袖而過,都沒有此刻這麼驚慌過,心頭千百個念頭一閃而逝,卻沒有一個脫身之法。

腳步突然停下了,隔著椅背,歸晚似乎都聽到了他近在咫尺的輕笑聲。

心神一恍惚,一隻手已經抓住了她的肩膀,身子被一股強大的拉扯力拖曳出椅背,一個踉蹌,只聽到“嘶”的一聲從領子處傳來,歸晚跌倒在龍椅前。

被拉扯時,歸晚頭上的宦官帽子早已掉落,一頭飄逸如綢的長髮脫離了琉璃簪子的束縛,如上好的黑絹散開。

琉璃簪砸到地上,與地面的大理石一個碰撞,清鳴如同玉碎,被這碎裂之聲所驚,歸晚立時回神,心平如鏡,神清似水,抬頭,直視天子。

金冠束髮,內穿一身白色儒衣,很隨意地搭著黃袍,不知是不注意,還是剛才與麗妃糾纏後沒有整理,衣襟略有褶皺,額邊幾根凌亂的髮絲垂下,平日裡儒雅的皇上此刻帶著三分邪氣,傲睨之態盡顯,皇家的貴氣展露無遺,眼神裡頗為驚訝,細細打量著歸晚。

原以為是個小太監闖入這御乾殿,拉出之後,居然變成了精靈,清雅到了極致的風韻,一眼就讓他認出眼前人就是——“樓夫人?”輕笑含於口,似乎發現了什麼有趣事物一般。

隨意一甩袖,也沒注意這個動作有多麼自如優雅,歸晚手撐地,正要起身,這才發現腰帶鬆開,剛才那一下的大力拉扯,衣服從後領到左腰被龍椅上飾物所鉤,裂開了大口子,此刻隨著她的動作,衣服敞開,露出了玉背與香肩。

僅僅是輕蹙眉,隨即又一笑置之,歸晚站起身,也不理會那滑落肩頭的衣服,淺笑吟吟,回視鄭鋶,禮道:“參見皇上。”

“靜謐如水,青絲如綢,笑如淡梅,如月皓然,真是可遇不可求的美人。”

薄脣吐出讚賞,鄭鋶眼光流轉在歸晚身上,還沒有說出口的,是歸晚身上無法形容的異魅和那隨性而至的自如,觀之心神盪漾。

“得皇上如此讚賞,歸晚愧不敢當。”

平靜得好似兩人在街上碰面一樣。

眉一挑,利芒掠眸而過,“樓夫人在椅後做什麼?莫非也對這龍源之地產生了莫大興趣?”今日方知這君王何等的厲害,跟平日總是依靠樓澈出主意的皇上判若兩人,如非機遇巧合,親眼所見,歸晚還真不敢相信。

脣瓣輕啟,話音清揚動人:“皇家浩瀚之氣,歸晚傾慕,趁著無人,進來觀賞,搗了皇上雅興,是我之罪。”

狀似無意地往周圍四顧,看到殿內透進了幾道光,再往龍椅處一瞥,暗驚,原來如此。

她一直疑惑皇上也是普通人,怎麼知道有人躲在龍椅之後,此刻才發現,御乾殿的採光大有文章,用琉璃水晶權當鏡子,此刻,從外面透進的光,正好照在琉璃上,把龍椅後的半個位置情況反射了出來。

暗自大駭,不敢再望向龍椅後,怕鄭鋶發現還有一人,歸晚重新把眼神移回到天子身上。

此刻只要能尋到機會讓德宇公公出殿,那性命無疑就保住一半了。

“夫人雅興倒好,不知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鄭鋶笑睨著輕道,柔情奕奕,清冷的眸光卻鎖住她片刻不放。

這個問題無疑是最難答的,心一定,歸晚緩緩露笑,“全部都聽到,半點沒見到。”

嬉戲似的言語,說的卻是最真實的答案。

“夫人的誠實真是高尚的品德,讓朕也頗為犯難,如此高潔的人性,竟要在我面前消失了。”

春風如笑,卻隱含殺意。

心中很想退開,卻不得不咬牙略進半步,歸晚將掠到頰旁的髮絲輕掬耳後,“皇上何必慌張,歸晚並非你必除之而後快的人,難道,皇上認為今日之事全做錯了?”“朕怎麼會錯?”俯視天下的倨傲。

“只有錯的人,才要掩飾錯誤,既然沒錯,皇上何必耿耿於懷?”反問一聲,歸晚眼神悠淡,不怒不慌,倒似在講述事實一般。

“夫人一席話讓我茅塞頓開呀,”抬起手,把歸晚拉近身旁,半是欣賞半是複雜的表情,“都讓我快不忍心看你死去了。”

八十五手猛地扣上她的頭頸,稍稍用了些力,歸晚脖間一緊,頓覺呼吸困難,抬眼時,注意到鄭鋶的眼神有淡淡的迷茫,雖然一閃而逝,但卻真實存在,不管如何,這都是一線希望。

歸晚的手握住鄭鋶的手腕,似看到什麼出乎意料的事一般,尖聲道:“麗妃娘娘——”頸子突然被一鬆,鄭鋶陰鬱著臉,雖然沒有回頭,但是在那聽到驚喊的一瞬間,放鬆了力道,冷著臉看歸晚慢慢調整呼吸。

輕吐幾口氣,歸晚緩過氣來,雖然心中暗恨,抬起臉的剎那,臉上還是漾開如蘭似的笑容,“帝王非是無情人,麗妃娘娘死得不冤了。”

“你以為朕不殺你是因為她嗎?真是可笑,她活著尚無這個本事,死了又有何懼?”“死人固然沒有什麼好忌諱的,但是之前說過的話,卻怎麼也抹滅不了,即使是高坐龍椅上,也有些無奈吧。”

凝眸冷吟。

“只要你死了,今日的一切,又有誰知呢?”發出悚人入骨的笑聲,鄭鋶走前半步,又把歸晚的身形罩住。

歸晚站在原地不動,直到鄭鋶的氣息來到面前,依然沒有任何舉動,只是在他靠近,手又再次放到她脖子處時,對上他的冷眸,細看的同時,疑惑般的開口:“我死了,難道皇上就能把那些話給忘了嗎?只怕不行吧。”

聲音軟軟的,直透人心似的。

動作硬性停住,鄭鋶扣頸的動作不變,卻一點力都沒用,暫停了片刻,薄笑再次逸出口:“有趣,有趣……”狀似無意的,手指脫離脖子的同時,滑過歸晚**在外的肩,順延著零落的衣袍來到腰間,腰帶早已鬆開,被鄭鋶輕輕一解,飄落到了地上,外袍隨之脫落,裡面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衣,如雪肌膚,纖柔身段,還有那面不改色的隨性自如之態,極盡的媚惑,妖異至極。

眼神有些幽深,天子的眼光在歸晚身上流連再三,嘆道:“夫人的鎮靜讓我豔羨非常。”

看他的眼神深處一片清平,暗驚此人如此莫測,知他現在殺意銳減,歸晚放鬆三分,“皇上得盡天下,有什麼不是你的,又怎麼會羨慕他人呢。”

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非常接近,鄭鋶對過耳的話似乎並不上心,手指拉過歸晚的髮絲,在手指中繞圈打轉,像是這個動作具有極大的樂趣似的,他樂此不疲。

青絲繞圈,把他的兩根手指圈住,他淺笑出聲,一扯頭髮,把歸晚帶入懷,一手緊扣腰間,一手纏著髮絲,撫著她的細緻嫩滑的肩,輕語道:“你如此聰穎,當猜猜,我到底殺不殺你?”此刻已有點摸清此人品性,極端的殘暴與陰鷙,更可怕的是,他把這些隱藏在儒雅的外表下,讓人膽寒。

歸晚啟脣輕吟:“那皇上何不與我一賭?”“你以為,你有和我一賭的資本?”鄭鋶輕諷出口,手上卻放鬆了禁錮,摟著歸晚的腰,讓她得以順氣說話。

“勝負尚難料,何懼有無資本?”悠揚之聲盈盈悅耳,歸晚自信中帶著狡黠。

一陣輕狂之笑響於殿堂,鄭鋶眼中躥起火光,傲然而睨,揚眉冷笑,柔聲輕語:“我倒很想知道,夫人和我賭什麼?”歸晚心頭微寬,知道他暫時不會下殺手了,脣邊一勾,引出美麗弧度……“以兩年為期,看皇上是否得償所願。”

以江山為賭,隨口而出。

鄭鋶細眯銳瞳,更添三分邪氣,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浮上脣畔,繞指青絲散開,指尖輕觸歸晚的脖頸,皓白瑩潔的冰肌和他修長有致的手指合成一幅畫面,明明是徘徊生死之際的境地,竟然因為她坦然隨性,清悠如水,變得有絲詭豔。

“夫人是想用緩兵之計嗎?”歸晚揚聲輕笑,噙著請君入甕的含意,反脣相譏:“既然知道,皇上何不殺我?”天子的驕傲,即使明知是緩兵之計,也必會接受,何況,這本是一場鬥智鬥力的持久之戰。

皇上心中大患,是朝堂中兩大勢力,無外乎樓澈、端王。

要想集中皇權,其一是,除之兩者;其二是,利用兩者,照如今鄭鋶的真實性格,只怕是前者居多。

凝眸深鎖,鄭鋶眼底霜意漸融,手離開纖頸,撫上玉肩,輕低頭,頰旁散發觸上那張清豔雅顏,眸對眸,鼻對鼻,脣間僅半寸距離,連吞吐間都能感受到對方氣息浮動,一股淡淡的縈香迷惑了幾分意志,再湊近幾分,脣在臉頰擦過,輕言在歸晚耳旁低語:“這個遊戲倒還有幾分意思。

你說,今日之事,惑我心神的到底是這個有趣的賭注還是……你呢?”炙熱的氣息在耳垂處輕拂,知道他殺意全消,歸晚輕吟一笑,“皇上的深意,又豈是一般人所能度測?”話音剛落,光亮突然透進殿中,一聲輕響,一個太監輕手輕腳推門走進,跪倒在地,細聲道:“皇上——”沒有聽到任何回答,抬頭望去,啞然一驚,李公公愣住。

殿內昏暗,只有幾束微光,此刻藉著門外透進的光線,把龍椅前的兩人顯於眼前,李公公仔細辨認雙方,心亂跳起來,憑心而問,自己是否找錯時間闖入。

皇上極盡曖昧地摟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女方衣縷半破,**出一大片冰肌雪膚,隔著半個大殿,他也辨認出,那種邪美和異魅,見之難忘,分明是樓相之妻。

忙把頭俯下,當做什麼也沒看到,李公公敬跪殿口。

門徐徐合上,殿內多了個人,又重回寧靜。

鄭鋶稍放鬆力量,摟在歸晚腰間的手往下一探,拉起破損的衣料,遮住歸晚的背,蓋住肩膀的玉膚,再拾起那散落的繡紋腰帶,輕繫腰間。

動作顯得有條不紊,耐心十足。

略有些驚訝地看著他的動作,歸晚不動聲色地由他作為。

轉頭看向依然紋絲不動的李公公,暗歎一聲,原以為宮中大總管李裕是樓澈派在皇后身邊的人,此刻看來,他也是皇上安插的釘子之一。

心中暗叫好險,這宮中是是非非,人心險惡,真是萬分難測。

鄭鋶低沉一笑,轉視歸晚,犀眸厲芒,嘴裡卻是溫柔無限:“怎麼?很吃驚嗎?”神情微斂,側臉時,疏淡了三分,歸晚似笑非笑,“人心叵測,讓我體會深刻……”似感嘆,卻又用一種遊戲的方式說出來,惹來鄭鋶柔聲一笑。

八十六腰帶最後一根細繩繫上,手中一停,鄭鋶側身踏下臺階,緩步走向李公公,跪在地上的太監總管似乎極其懼怕,隨著鄭鋶的接近,往後退縮些許。

直到鄭鋶來到面前,不得不站起身,低聲報告些什麼,隨著他的輕聲報告,鄭鋶似乎越來越開心,笑容濃了幾分。

“夫人,此刻可願隨我小賭一把?”噙著算計的輕笑,鄭鋶緊盯著歸晚,仔細觀察著她的神態。

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利,歸晚莞爾置之,清怡如月,悠然一嘆,徐徐答道:“皇上雅興,我又怎敢打擾。”

料定了歸晚是如此的答案,鄭裕眼底浮出笑意,走到大殿右方,最不起眼的殿柱上鑲嵌著一塊方形的琉璃,他伸手輕按琉璃,再向左轉了半圈,在御乾殿的右側居然移開一個門,歸晚默默看著,心神也慢慢定下,想起剛才躲在龍椅後,鄭鋶的聲音突然響起,讓她受驚,原來是藉助了精巧的機關,此刻釋然,讓她安心不少。

“皇上——”趕忙叫住皇帝,smenhu.cn第六卷,李公公低頭唯諾輕問,“這麗妃娘娘和宮女的屍體……”不敢擅自拿主意,看出今天主子心情似乎不錯,故而大膽開口相問。

斜瞅了李公公一眼,鄭鋶顯出不耐,還沒開口,一道清悠之聲已經搶言:“麗妃妒恨螢妃娘娘,居然在保胎藥中下了藏紅花,因為事情即將敗露,無顏面對聖上,因此自縊謝罪,使女殉主,皇上念在往日恩情,不予深究,保其主僕全屍。”

歸晚不疾不緩地從龍椅邊踏下臺階,輕吟笑眸,似月風華,損壞的衣袍隨著動作又敞開少許,更襯其人隨意揮灑,雅緻風流,走到大殿上,話音一轉,看向鄭鋶:“當今天子以‘仁’治天下,此次寬容的風範更能恩澤四海,廣佈天下,皇上意下如何?”鄭鋶眸色轉深,幽不見底,笑容綻定,一揚手,李公公領意,低道一聲:“是,皇上仁慈。”

然後曲著身子,退出殿外。

對她剛才擅拿主意似乎並不著惱,鄭鋶勾起脣畔,戲道:“夫人一天之內到底還要再給朕幾個驚喜呢?”悠然長嘆,似有惋惜。

“螢火之光,怎堪與日月爭輝,皇上給我的震撼,才令歸晚此生難忘。”

反脣輕譏,終還是忍不住要舒緩心中悶氣。

斜依暗門上,一副慵懶華貴的天子氣派,聽到歸晚的話,鄭鋶一笑了之,笑睨歸晚,“別人說這話,朕必仇之,今日夫人說這話,卻讓朕恨不起來呀。”

“皇上心胸之‘寬廣’也讓歸晚自愧不如。”

似褒似貶,嬉笑間出口。

最後一個字吐盡,歸晚已來到暗門口,向暗道中一探,本以為暗沉的通道居然明亮無比,壁上排列整齊的琉璃利用了反射原理,把外界的光引進暗道。

欣賞同時也不禁輕嘆,這皇宮中的祕密,還真不是一般的多。

尤其是以今天看到的為最。

突然間,眼前多了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片,歸晚不解地蹙眉,一臉訝異看向鄭鋶。

“夫人忘記我們的小賭了?”暗道狹窄,兩人距離貼近,鄭鋶意味深長地輕聲在歸晚耳旁道。

不明白對方的意圖,沒有細問,歸晚接過水晶片,繼續在暗道中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看到前面是一面黑壁,想必是走到頭了,莞爾一笑,正要回頭低喚,鄭鋶突然伸出手,遮住歸晚雙目,將她反身摟進懷中,身軀全然貼合。

歸晚一驚,本能就要將對方推開,因記起對方身份,有所顧忌,只能選擇默然不動。

又是那清幽之香縈鼻,鄭鋶豁然薄笑,放開手。

歸晚睜眼一看,黑壁已經開啟,又是一個大殿出現眼前,凝神向暗道四壁一望,不知多少細碎的琉璃嵌於其上,不知哪個才是開暗門的暗紐,剛才鄭鋶遮她雙目,也是怕她摸索到暗道的機關吧,這樣就算她知曉了御乾殿的暗道入口又有何用。

心底暗歎一聲,又驚又憂,此人行事如此周密,將眾臣蒙於鼓中,果然是陰晴難測,深不見底。

這皇宮中,真是人傑地靈,所住之人個個不凡。

這個想法在腦中一掠而過,歸晚略含諷刺地一笑,舉步走近殿內。

與御乾殿完全不同,這個殿內一點浮華之氣都不沾,沒有金碧輝煌,沒有琉璃瑪瑙,室內流露出一股子書卷氣,簡潔高雅,一塵不染。

驚訝於皇宮中,竟然還有這麼一處清幽地,歸晚轉頭環視,定神打量。

鄭鋶信步走到殿內書桌旁,推開窗戶,頓時青草淡香撲鼻,微風徐徐,拂面而來。

歸晚跟隨上前,看著鄭鋶動作,直到他迴轉身,悠悠道:“我們要賭的就在那裡。”

順其指而望,入眼的居然是相府的花園,歸晚暗驚,沉思半刻,才憶起這是螢妃的景儀宮後院,與相府的院子如出一轍,偏首一副細思量的嬌俏,含笑而問:“賭這院子?”“當然不是,”鄭鋶舉起手中水晶片,放在眼睛前,望向院子中,輕笑道,“賭的是院中人。”

八十七第二十章 猶 憐原來暗道中鄭鋶給的水晶片是這個用法,歸晚把水晶片放到眼前,再次外望,景儀宮後院的景緻居然變得清晰無比,猶在眼前,暗暗驚訝之餘,視線在院中兜轉一圈,驟然停止在院中一處。

清怡如許的笑淡了幾分,她放下水晶片,偏首說道:“皇上要以這為賭注?”“難道這不足以為賭?”修長有致,保養得如同女子般的手支在欄圍上,鄭鋶掀起脣角,三分玩味之意,“還是夫人心中害怕?”歸晚灑脫之態斂淡,回眸注視院中,心中片刻猶豫,明知鄭鋶想從心理上打擊自己,本應很不在乎,平靜、清朗應對之,為何在看到樓澈與螢妃之時怔忡難答。

笑意肆起,“原來真的害怕了?如月皓潔,原來也有陰鬱難避的時候嗎?”迎眸對上他凜銳的幽瞳,“歸晚一介凡人,哪裡及得上皇上脫俗之態。”

春風如笑,又是溫情柔溢的樣子。

“夫人放心,朕也是憐香惜玉之人……如若夫人真不想賭,朕絕不勉強。”

“皇上今日雅興十足,歸晚絕不敢掃了皇上的興致,何況賭注乃皇上所下,歸晚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能和天威相對。”

就算避過此刻,難道還能避一世?何況在這邪佞多詭的皇帝身邊,此賭不成,必然還會想出其他陰毒的法子,與其面對鄭鋶的莫測,還不如觀察這景儀宮發生的真實。

在鄭鋶深沉打探般的眼神注視下,歸晚重新拿起水晶,再次轉首,把那熟悉如同家中的院子凝聚到了一片小小的水晶上。

……華光流轉,傾灑麗彩,薄澈的水晶上,居然透著另一個世界似的,寧謐中氤氳著悠悠情思;那空靈雅緻的柔美,那清俊爾雅的溫澤,還有那剪不斷的牽扯,都從水晶上折射出來,然後傳到了歸晚如水凝眸中。

手指一鬆,那華彩的光也隨之墜落,半聲清鳴都沒有揚盡,已破碎成點點,猶如萬點星芒般鋪洩一地,光華還沒展進,便消殞了……鄭鋶含笑看著這一幕,凜銳之色凝於眸中,語氣卻更見溫柔,故意調侃:“看來朕的螢妃和樓卿還真是情難自控呢……”半晌之後,沒有聽到迴音,回過頭,薄脣中還要逸出更多險惡的語句,卻在瞳轉之際,扼斷了後音。

那樣無辜的表情,臉上還帶著如雲淡揚的笑容,頭微微側著,似在思考什麼,沒有傷心的神態,卻讓他感受到了莫大的悲傷從她的身上泛開,萬般惹人心憐。

鄭鋶噙起戲謔的笑,湧起殘酷卻無比歡愉的神情。

“直到此刻,我才發現夫人真是美得讓人心動呢。”

手指肆無忌憚地輕撫上瑩白的臉側,幽然道,“我最喜歡就是破損的華美,支離破碎的絕境才讓人覺得無法移開視線。”

輕輕地架開他惡意的溫柔,眼簾輕合,重又眨開眼,怡人之色流露,“皇上的厚愛,歸晚實不敢當。”

“夫人忘記你賭輸了嗎?如此大膽拒絕朕,難道你真的如此漠視性命?”“歸晚哪敢如此漠視自己的性命,”面對這個陰柔難測的妖魔,稍失分寸便會給他捏住弱點,“皇上漠視的東西,別人可是視之為珍寶呢。”

真正草菅人命的,是眼前這個高坐皇位之人吧。

“夫人到了現在還是如此能言善辯,看來是還沒有走入絕境。”

怎麼樣才能把她逼進絕境呢?他突然有了種衝動,想要折斷她的羽翼,抹去她那淡如的笑,徹底毀了她那不露於外的高傲和自信。

情不自禁,呢喃輕語:“朕可是萬分期盼,看到夫人陷入絕境的掙扎……”“皇上的興趣真是讓歸晚感慨,可惜我俗子之軀,難以分享皇上的快樂。”

那種極致的殘酷樂趣,聽入耳中都覺得膽寒三分,那種冷冽,躥入心中,萬般“凍”人。

八十八“那夫人今日輸的,又該怎麼算呢?”變著法子,再次為難對方,就想再一次欣賞到那片刻絕望。

單手撫上肩,拉起破裂的衣領,臉色不變,依然從容自若,“今日輸的是我嗎?”眸光輕轉,盯上對方,“今日只可說不輸不贏,皇上,院中女子可是你的愛妃,難道你忘了?”鄭鋶輕哼:“那又如何?”最多就是顆重要的棋子,哪能左右他的心情。

“皇家顏面,即使皇上不在意,想必很多人都會在意的,比如……端王。”

說完之後,歸晚淡笑著注視對方驟然有點陰沉的臉,暗笑在心,續而又道,“皇上,如果等到端王來在意這皇家顏面,皇上不就難堪了嘛?畢竟世人眼中,那可是皇上傾心相愛的女子。”

以鄭鋶的天子之傲,怎能淪為世人笑柄。

“夫人此刻鋒芒畢露,看來對安全走出此處有極大信心了。”

凜芒略閃,因對方的不肯臣服,殺意隨著不悅又起。

“皇上,告訴你個祕密,”天真的語氣倒似純真女孩一般,在鄭鋶微愣之下,歸晚湊近對方,“剛才龍椅之下有兩個人,你相信嗎?”表情凝住,鄭鋶似驚似怒,冷然道:“你以為這話就能騙到我?”“世事如棋,皇上,一步錯,步步錯。

皇上如此英明,該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

今天此戰用盡了她渾身解數,就為能安全走出此宮,落魄至此,心頭不免有些蒼涼。

鄭鋶沉吟不語,盯著歸晚的臉,想看出她說的話是真是假,鎖視一會兒,笑意重拾,“有趣,夫人,朕今日與你御乾殿一見,真是受益良多。”

“請夫人記住,我們之間還有個賭約,至於夫人最後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朕今日告訴你,必是你終身後悔……後悔踏進御乾殿,從那一刻起,你就身不由己了。”

“今日之事,如果朕聽到半句謠言,那後果的慘重,可不是夫人能承擔的。

你可千萬莫忘,謹言慎之。”

直到走出宮殿,那冷颼颼的話音似乎還在耳邊迴盪,歸晚不自覺地抱住自己的身體,就在踏出這清幽的殿堂時,四下無人,臉上還掛著雲兮之笑,眼角卻已滑下淚珠。

孃親,你常說,戲子戴著面具,在戲中唱的是悲、是喜、是怒、是哀,那都是戲,可是為何,我剛才看到景儀宮中,兩人相擁,卻酸澀得難以自抑。

誰來告訴我,在戲中的淚是戲,那麼戲子面具下的淚呢,誰人能見?情何以堪?*涼意陣陣的微風夾著綠葉芳草的甘甜,拂過湖面,吹過一波又一波的淺浪。

姚螢站於庭院中,無限孱弱姿態,對著眼前人娓娓敘說。

彎蹙的眉猶如新月,比花更嬌嫩的脣瓣一啟一合,還不時發出鶯啼般的笑聲,絕美的姿態足以軟化任何人的心。

為何自己的心中卻波瀾不驚呢?樓澈笑笑,有點驚訝於自己的心態,這個曾經牽動他心的女子,明明近在咫尺,感覺上卻是遠在天涯。

一笑抿之,已是物是人非。

怔忡間,一道麗影衝入懷中,樓澈低首看著那抹纖麗無雙的容顏,一皺眉,冷然道:“娘娘,你在做什麼,放手。”

想要伸手推開,卻發現她纏繞至緊,一時間,竟掙脫不了。

“樓澈……你何其狠心,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豺狼之窩,卻不顧我的死活,明明知道有人對我下藏紅花,我想依賴你一下都不行嗎?”我見猶憐之姿,楚楚動人之情。

手上加大力量,樓澈擒住她的手臂,推開一尺距離,溫澈的眼神裡掠過犀利,“娘娘,既然知道這是爾虞我詐的世界,就該知道什麼是適可而止。”

姚螢秋水為瞳,此刻卻是淚光盈盈,似怨似愁地望著樓澈,“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話音清柔中竟有些抖動。

俊美的青年站在庭院中,從容地撫過衣袖,拭去那剛才糾纏的痕跡,雅貴的翩翩風度展露,細看一眼姚螢,似有嘆息。

八十九“螢妃娘娘,剛才從試藥女官那兒,已經查出在你藥中下藏紅花的是麗妃,”制止姚螢想要插話的舉動,樓澈的聲音冷了幾分,“同時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

“什麼事?”輕柔的聲音也恢復了冷靜,婉娩問道。

“你不知道嗎,這就奇怪了。”

樓澈低低地笑起來,“她說,曾經找過你螢妃娘娘,跟你報告了藥裡下了藏紅花的事,你卻給了她一筆錢,要她保守祕密,這藥,是你自願吃下去的。”

風突然靜止了,螢妃依然空靈絕美的臉上柔情不變,卻多了些隱痛,笑意泛開,嘴角勾起秀麗弧度:“是我不要親生孩兒,扼殺龍子,所以你現在來定我的罪?”輕嘆一聲,將庭院中的景色再一覽眼底,最後一絲情意似乎也消融於這無形的歲月中,一低眸,冷吟之色起:“你放心,那個試藥女官再也不會說話了。

你安全得很,我最後一次警告娘娘,在後宮中,瞬息萬變,就算要親自為之,也要抹去一切痕跡,省得落人話柄。”

語重心長似的,教導著爭鬥之術,螢妃卻是越聽越心驚,瞳眸睜大,錯愕地看著對方,這話裡的意思,這意思分明是……“以後我就再也不能幫你什麼了,娘娘好自為之。”

不行,她的世界裡唯一的光芒似乎就要消散於無形了,內心一陣恐慌,她猛然上前,拉住樓澈欲轉身的衣袖,“難道你忘記以前的承諾,會照拂我一生……”“你還需要我照拂嗎?我每次來這後院,所有的宮女和內侍都不見蹤影,而又不見其他人闖進,娘娘,”抓住她的手慢慢從衣袖上甩開,“你在宮中的勢力,已經到了這種牢不可破的地步了,哪裡還需要外力幫忙?”最後的糾纏已經割斷,深深凝神看了面前女子一眼,樓澈斂眉,淺笑於面,眼底的冷意阻止了螢妃再欲上前攔阻的行為,終還是轉身離去。

樓澈加快了幾分步伐,急欲離開景儀宮,看到前來的宮女為他舉起宮燈,這才發現天色已晚,暗歎逗留時間太長,一轉頭,略有些驚訝地望著右方,眸色冷淡,輕問身邊宮女:“那個宮殿是什麼地方?”以前從沒有注意過,這個庭院的正對面,居然有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宮殿。

宮女驚訝地看向右方,一瞥之下,笑著答話道:“樓相,那是崇華殿,以前是前太后禮佛之處。”

“從那殿堂可以看到這院中景緻嗎?”“樓相說笑了,”宮女天真地笑起來,“隔得那麼遠,怎麼看得到這裡的景緻呢?樓相多慮了。”

涼風四起的景儀殿前階上,樓澈犀銳的眼神掩在溫潤的笑容中,虛渺不真,拂袖而外。

*月影疏淺,冷華螢然,池邊氤氳之氣,似霧似煙,攏著那池青波,半夢半幻。

池邊柳枝垂躺,一抹紫色麗影立於池邊,一手支於樹枝,縷縷青絲盤散,淡然凝眸,思緒悠悠……小聲喘息著走近,卻不敢打擾池邊人飄忽的思緒,德宇公公抱著一套淡雅的女子宮裝,肅立在池外。

趁隙從御乾殿中逃脫,他幾乎跑遍了整個皇宮,不知道她有沒有脫身,就算逃脫了,衣服破損又該如何?奔波近半日時光,終於在這偏僻的崇華殿的池塘邊找到了她,慢慢安下心來。

注視著池邊人似乎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中,淡怡的身姿似已與周圍融成一體,沉入月色中。

德宇嘴一張,想要出聲呼喚,池邊人已經緩緩偏過頭,吟然一笑:“來了嗎?來得正好,我正愁,如此模樣怎麼出宮呢。”

“夫人,”微微把頭低下,德宇不疾不緩地走近,在五步距離處停下,見歸晚平靜之態,忍不住問道,“皇上……”“皇上?”本是淺笑吟吟的歸晚輕逸出一聲哀嘆,“天子之尊真是非同凡響啊,龍吟虎嘯,莫與為敵。”

本想問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此刻卻怎麼也問不出口,德宇皺起眉,似有擔憂地望著歸晚。

“你是在擔心我嗎?”歸晚眸光掠過德宇,捕捉到他神態裡流露出的憂心,調侃道,“放心吧,一時三刻,還不會有性命之憂。”

如此輕鬆自如的語氣,卻掩不住其後憂慮萬重。

德宇聽了這話不但不喜,反而更增憂慮。

歸晚見之,淺笑略斂,黛眉已微蹙,露出沉思模樣。

今日之事,在皇宮中種下禍根,豈是三言兩語就能矇混過去?歸晚苦笑絲絲泛開,在這殿中,她因為景儀殿中一幕,亂了心神,應對鄭鋶之時,居然口出威脅之語,雖然保住一時安危,卻為以後埋下無窮禍根,在謀略上出現錯誤,此刻就算想補救也是悔之晚矣。

平靜一想,在新婚之時,便已知道樓澈與螢妃之事,為何剛才會如此沉不住氣?皇上如此深沉難測,和他御乾殿一面,已經引來殺機,更為樓澈添來無窮麻煩和災禍。

原本鄭鋶同時面對樓澈與端王兩人,就算想要除之,也要分出先後,此刻她已撞破他真實性情,只怕皇上要先對樓澈下手了。

說到底,樓澈護她、寵她、關心她,給的都是世間最好的。

她帶給他的,卻是無窮後患,只怕,真正有所虧欠的,還是她多一些。

九十歸晚想到這裡,心有些酸,似有悶氣堵在心田一般,情不自禁幽然暗道:“難道真應該離開相府,遠離是非嗎?”離開,解皇上心頭之刺,也不用把禍殃及到相府。

德宇聽歸晚自語,驀然一驚,抬起頭,對上歸晚迷惘的表情,心有不忍,輕勸道:“夫人,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遠離是非,談何容易。”

聽到耳中,心頭微震,歸晚轉眸過來,打量德宇。

德宇退後一步,倏地跪倒在地,和著那被月光鋪洩一地的碧綠,進言道:“夫人,剛才御乾殿一幕,是憂也是喜啊,皇上要針對樓相與端王,碰巧給夫人聽到了,可是如果夫人離開了,難道皇上就不會對付相府了嗎?這都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啊。”

聞言略有沉吟,歸晚蹙眉舒展,薄笑淡漾:“莫與之敵,不如避之,難道公公不明白這個道理?”和皇上為敵,能有幾分勝算呢?“夫人,你不是已和皇上下了兩年之約,何況,能避則避,避之不及,不如敵之啊。”

語重心長的話語,出自德宇之口。

他本是小小內侍,遠離內宮爭鬥,每日過著行屍走肉的日子,一夜被歸晚拉進是非圈,本是一身清,沾惹半世塵。

此刻居然有種想要活下去,活得更精彩的想法,即使只有一點作用,他也想在宮中做一把傘,為眼前人遮去一些風雨。

與其一生默默,不如一瞬燦爛,德宇毅然在內心下定決心。

“避之不及,不如敵之?”輕笑著把這話含在嘴裡唸了一遍,歸晚低吟,又恢復了那清揚自如的姿態,看著德宇跪在身前,笑語回道,“公公提醒的是,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兩年為期,權謀相爭,到底誰人能勝,還未可知呢……”話音裡三分輕狂,陰霾全消,德宇忍不住抬頭相望,只見歸晚含笑立於柳前,眉宇高揚,端的是恣意昂然,一股子不受世俗的隨意自如,又有些眷戀紅塵的悠暢,風致雅然。

輕風四起,颳起柳枝,脫枝柳絮飄揚,歸晚薄笑著伸手,纖指如蘭,手腕輕轉,柳絮在她手中竟似活的一般,手中柔捏,手掌翻轉,柳葉好似消失於她的手上。

德宇看得一愣,一時間分不清是掌是葉。

歸晚攤開手掌,一片柳葉靜躺其上,低語道:“戲者為了鍛鍊手腕的柔性,經常如此練習,而我卻從中學得一個道理,有時,見到的,並不一定是真的,你說是嗎?德宇公公。”

德宇跪而不語,輕點頭。

歸晚抿脣一笑,手指一揚,柳葉脫掌,飄落下來,“公公,如果我要與之為敵,還要公公的幫忙,公公可還願意?”畢竟是與皇帝周旋,又有多少人願意冒險。

柳葉低旋,蕩於眼前,不忍它沾上塵土,德宇一手拿著宮裝,空出一手接住柳葉,頭伏得更低,恭聲道:“夫人,我願獻犬馬之勞。”

幽嘆著接受他的忠心,歸晚揚眉,笑語:“公公手裡拿的,是給我的衣袍嗎?”德宇一愣,這才想起,歸晚身上還穿著太監裝的破衣,忙起身,仔細一看,歸晚身上之衣後頸到背部都鉤壞了,肌膚隱隱可見,心中歉意頓起,忙拿起手上宮裝的外衣,小心翼翼地披在歸晚身上。

歸晚回之淡笑,還沒謝過。

身後一聲厲喝聲驟降:“你們在幹什麼?”聞聲一怔,歸晚轉眸,樓澈站在十米之外,總是掛著沐人笑容的臉上,此刻面色陰沉,如夜黑眸中噙著不知名的怒火。

樓澈走上前,銳利的眼神在掃過德宇之時,略緩一拍,臉色稍有緩懈,轉向歸晚的眸光裡柔軟了幾分,溫聲問道:“今日怎麼進宮了?”一眼瞥到歸晚身上披衣之下穿的居然是紫袍的太監服,眉輕折,帶起疑惑。

當然不能實情相告,歸晚脣角淡勾,莞爾道:“只許周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我一時興起,想到宮中轉轉而已。”

雖然感覺到歸晚是兜著圈把問題給敷衍於無形,樓澈也只是笑笑,並未深究。

歷來寵她、愛她,只要是她興之所至,什麼都能由著她。

抿脣淺笑,見她靠柳站在暮色中,心絃一動,伸出手想將歸晚摟入懷中,手指還未沾衣,歸晚卻悄然後退。

樓澈微愣,凝視著歸晚的臉,想看出什麼,卻在餘光遊過她頸處時,驀地盯住一點,一跨步,拉近兩人距離,快如閃電地擒住歸晚的手臂,不讓她有絲毫躲避,另一手卻掀開那件披在身上的外衣,一看之下,臉色瞬時沉鬱,薄脣緊抿。

德宇被這空氣中驟然多出的沉寂感壓得喘不過氣,感覺到這當朝權相周身散發出一股怒氣,似乎把這裡劃分了空間似的。

“到底怎麼回事?”咬牙逸出這句話,樓澈目不轉睛地鎖視著歸晚,沒有想到外衣下的太監服居然從後領到背部都裂開了,在白皙纖細的頸下,還有很可疑的紅印,抑制不住地,心裡泛起滔天怒火。

直面他迫人的氣勢,歸晚心頭犯難,今日發生的離奇之事,受鄭鋶所脅,是絕不能告訴樓澈的,可是這一切又該如何解釋呢?不能開口說些什麼,她偎上身,靠著樓澈,雙手環上樓澈的頸項,語氣哀哀涼涼:“好凶啊,我累得很,你別迫我好嗎?”樓澈怦然心動,摟住她,強忍著想細問的衝動,漆黑的眼眸片刻複雜,終還是輕嘆一聲,摟緊懷中人,饒是剛才那般怒氣也變成了縷縷柔情,心中還有些不甘,恨聲低道:“今日就暫且放過,但是這事,我一定要知道。”

到底是誰,敢動他樓澈的妻子,眼中寒芒一閃,殺意掠過。

就是在他懷中,也感到冷意襲身,歸晚微縮身子,輕聲答道:“到了時間,我一定會告訴你的。”

對於這個回答,樓澈並不滿意,還想再問,卻在看到歸晚一臉倦色時猶豫起來。

拿起外衣罩在她的身外,遮住那若隱若現的冰肌玉膚,橫抱起她的身子,冷然吩咐一直垂目站於一旁的德宇:“去備車。”

德宇抬眸,明顯感到樓澈不悅的情緒,想要看一眼歸晚,卻被樓澈厲芒冰意給逼退,不敢再多言,領命向外快步離去。

“夫君,多謝你容忍我的任性。”

歸晚閉上眼簾,安心地躲在這一處溫暖中,輕笑打趣道。

聽到這句話,樓澈這才臉色稍霽,露出溫淡的笑容,默然不語,貪戀這一刻的寧靜與溫馨,慢步向人少的官道上走去。

“夫君,你知道當今皇上當初是如何坐上帝位的嗎?”似突然想起,歸晚問道。

“是因為當年太子病逝,而眾皇子中,六皇子最為仁和謙恭,在百姓中極有民望,所以最後在眾皇子中脫穎而出,坐上龍椅。”

慢條斯理地把當年的帝位之爭說出口,平淡的語氣倒似家常一般。

仁和謙恭?聽到這個詞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歸晚暗歎,繼而問道:“在夫君眼中,當今天子是如何一個人?”樓澈腳步突然一頓,詫異地立於官道上,臉上表情淡斂,“為什麼你今天句句問他?”想到她今日所問所提都是別人,心頭不悅又起。

“我只是好奇而已,”把頭靠在樓澈胸前,歸晚悄然睜開星眸,看到月色繚繞,惑人心志,輕聲問道,“夫君,如若有一日,我為你帶來無窮災難,你惱不惱?”大地突然歸於平靜,官道上宮女太監都不敢靠近,只餘一道抱著人的修長身影走於月下,靜穆的臉上有絲春風拂柳的淡笑,輕抿著薄脣,沒有出聲。

就在歸晚認為他不會回答了,剛要再次合上眼簾的時候,樓澈低沉好聽的聲音從夜空中傳來:“帶來災難?我一生中還未碰到過什麼解決不了的災難,何況……”壓低了聲音,把歸晚抱高,湊到耳根旁,貼上她的臉頰,含笑道,“對你,我甘之如飴。”

九十一第二十一章 非 蓮我非蓮,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而我,非出淤泥已染一身汙,宦海混沌,豈是白蓮所能生存,故我非蓮,既染且妖。

潤雨如酥,延綿不息,淅瀝著飄過整個京城,南城的古宅外來了四個貴客,一把江南絹綢傘,顯盡了來人身份高貴。

宅子偏門一開,探頭出來的老僕四下張望一番,立刻開啟硃紅木門,恭身相請來人入內,隨後謹慎地向門外四顧,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才又輕聲合上門扉。

“公子,你可來了。”

辣西施苦候半日才等到歸晚,忙起身相迎,一手拿過剛泡好的香茶,親自遞到歸晚手上。

熱氣暖身,單手揮去一身溼潤雨絲,歸晚轉頭相問:“三娘近日可好?”“託公子的福,一切都順利。”

辣西施笑嘻嘻的,瞥到歸晚身後跟著如晴如明兩個丫鬟,略顯訝異,進京以來第一次看到她們倆跟著歸晚。

如晴如明微微一點頭,就算招呼過了,前次因為她們保護不力,致使丟了歸晚,回相府後被嚴厲懲罰後,此時再次跟隨歸晚,不敢有所疏忽,如影隨形,隨時戒備。

揮退所有奴僕,辣西施這才領著歸晚一行,走上閣樓,珠簾書屏,清新雅緻,倒似一間女子閨房。

讓樓盛等在門外,四個女子踏入房內。

“公子,”讓歸晚坐於窗邊,辣西施轉身在書架上翻尋,抽出一本類似賬冊的簿子,放到歸晚面前,慢條斯理地報告起來:“這一個多月來,收購了曲州進京路線的商家共兩戶,召武士二十餘人,其中一流者,三人;召文士十餘人,四人滿腹經綸;召三教九流者,十餘人,各有本領。

還有拉攏官員者,名單都在上面了。”

事無鉅細,都詳盡地敘述來。

歸晚拿起賬簿,粗略地翻閱兩張,重新合上,“三娘做事,我放心。”

用人勿疑,這個道理她深明。

“公子今日怎麼惦念起這兒來?何不等雨停了再來?”這“公子”做事一向不急不慌,心不在焉似的,這次倒顯得有些主動,對於掌握京城動態方面極為熱心。

歸晚聞之一笑,望向窗外,並不作答。

聽著淅瀝不斷的雨聲,心中頗是厭煩,從宮中出來,已經有一個多月,卻半點動靜全無,一日一日,彷彿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等著那雷霆一擊,不鳴則已,一鳴必定驚人。

那個異魔似的皇上,哪是易與之輩。

樓澈似乎也感覺到什麼,調回如晴如明,全面保護她,在她周圍撒下一道名曰“保護”的網,想要將她納入他的羽翼下。

心中微微一暖,歸晚輕逸出一聲似憂似嘆。

她非白蓮,又怎能出淤泥而不染?“公子,”打斷歸晚的幽思,辣西施拿回無人觀看的賬簿,輕言道,“你讓我打聽的事,已經略有眉目了。”

這句話似乎引起歸晚莫大的興趣,收回投視在外的眸光,眉輕挑,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這朝中分有兩派,是眾所周知的事,一派端王,一派樓相,但是這一月來,我們用盡手段,打探了幾乎所有京城官員,才發現朝堂遠非這麼簡單。

表面看來,朝中兩大系,其實還有一部分是‘保皇’派,端王有皇族特有之權,樓相有處理軍政的決定權,而兵權,則是握在林氏將門手中,林氏家族忠心不二,可以說是當今聖上的真正依靠。”

“林氏兵力都散在天朝南北邊關兩處,皇上要靠這來保護自己豈不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那位高深莫測的天子會如此坐以待斃?“這就是我們打探出來的第二個重點了,”辣西施故意賣了smenhu.cn第六卷個關子,狀似神祕地說道,“你可知,京中有些官員,看似分屬樓、端兩黨,其實是忠於皇家的不二之臣。”

“你的意思是,有些人可能是皇上故意安插到樓、端兩人身邊的?”“是啊,越調查,越覺得這京城真是龍潭虎穴,深不可及。”

辣西施憂聲一嘆,雖然不知道這“公子”到底在防什麼,但是已經隱隱透出與皇城牽扯不清的關係。

歸晚蹙起眉,“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如果真是如三娘所言,這官場上,敵敵我我,真是難辨分明瞭。

“我聽從你的吩咐,買斷了從曲州進京的兩家商戶,這兩家本是和皇宮裡做生意的,宮中的許多製品都是透過這兩家的渠道向外界購買,現在已經都暗裡轉到公子的名下了。

接觸宮廷好段時間,也能摸索出門道。”

暗讚一聲好,歸晚浮出笑容,朝堂上的政治是從大著手,而女人的政治往往是以小處見威,這就是權謀之爭的巧妙之處,所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罷了。

看她笑意渲染開,辣西施也情不自禁開心起來,坐在歸晚的對面,笑過之後,憂心又起,忍耐不住,提道:“公子,你為何非要調查這些?難道……”這一聲難道後什麼詞也不敢加,只怕看清這一切的根源,自己也難離混沌。

似乎明白三娘複雜矛盾的心理,淡品清茶,歸晚轉開話題:“三娘,依你看,如果皇上想要獨掌大權,該如何做?”九十二一震,辣西施一臉驚異地看著歸晚,注意到她似乎只是好奇,而非有什麼企圖,一顆因那句驚人之語而疾跳不已的心才稍安定下來,緩答道:“如果真要如此,只有削權和除之兩個辦法。”

“那如果要在極短的日子裡集中皇權,又該如何?”沉吟不語,辣西施片刻後艱難開口:“只有除之,而且,為了名正言順,最好的辦法是暗殺。”

輕吟的笑聲逸出歸晚微抿的脣中,直視三娘,謂然道:“名正言順?暗殺後,一可以向天下宣佈病逝之類的理由隱瞞過去,就算不成功,也可以推到別人身上,陷害他人,真是好辦法呢,連後招都如此完美。”

辣西施心中一寒,毛骨悚然,只覺得窗外的雨都滴到自己的心裡去了,攪得她一頭霧水,又有些莫名恐懼。

兩人坐在窗前,淡議淺論,朝堂紛爭,談笑間,指點風雲。

門口又傳來開門聲,辣西施站起身向下望,一看之下,有些喜悅,轉頭對著歸晚道:“險些忘了告訴你,前幾日,召了個滿腹經綸的高才,點名要見你。”

放到嘴邊的茶因這句話沒有觸口就放下,歸晚支手托腮,薄笑三分,“怎麼?有人要見我?”“是啊,他一眼看出我不是真正的主事人,點名要見主事人,你看,他此刻到了。”

站靠在窗欄邊,辣西施低笑說道。

心念一動,歸晚也站起身,往樓下看去,一看之下,臉色恍然微變,立刻扭頭,回身坐下,笑意斂淡,咕噥輕語:“怎麼他來這裡了?”聽到她的輕語,辣西施轉身,心頭有些納悶,還沒問出疑問,歸晚卻顯出一絲似譏似諷的雅笑,“三娘,打發他,別讓他看出端倪。”

“難道公子認識他?”只看歸晚的動作,就知道她深知對方的底細,三娘不免有些好奇。

“不熟悉,但他卻是皇上的不二忠臣……”哀然一嘆,歸晚喝下一口清茶,看著三娘聽令下樓去打發來人,眼神在茶霧中淡離了幾分,“這雨,何時才會停呢?”*“好像還沒走,”辣西施望樓下兜望一眼,感到有些趣味,“公子,這人到底什麼身份?”“‘啟陵之牆’林將軍的軍師,雖是文士,卻在沙場征戰多年,以智謀出名。”

歸晚娓娓道出來人的身份,纖掌中轉玩著瓷杯。

清茶餘嫋已散,在等待中磨耗的耐心也隨之失去了溫度一般。

“他等在後門,這可怎麼出門?”辣西施也感到了事情棘手之處,心裡默默揣測這軍師突然到來的目的。

此處近一個月來動靜之大,難道已經引來官方的關注?抬眼一瞅,看到歸晚已經站起身,驚訝不已,“公子?”顧盼眸轉,語笑淡然:“既然如此,我就走正門,光明正大地出去。”

辣西施略頓之下,笑意浮上眉眼,這前門一個月來,來往人士頗多,“公子”就算正門出去,也不會引來太大的注目,何況此時細雨朦朧,更是天然屏障。

忙起身,陪著歸晚一行來到門口,親自開啟綢傘,遞到如晴手中。

“三娘,這裡的一切就交託給你了。”

回身淺笑,歸晚慎重囑咐,站在傘下的身姿,因為隔著雨絲點點,如紗隔面,倒有些不真實起來。

簷上水滴成線,三娘離著雨霧凝望片刻,深深一個恭身,身子半曲彎下,口中沒有回答什麼。

溼潤的雨,因為這一個行禮,帶上了三分凝重色彩,卻又很快被雨掩去。

等三娘再次抬眸時,院中已無人影,空留下紫檀淡香縈繞和如縷如絲的清風潤雨。

歸晚步出院外,入眼之處皆是濛濛然的,像是一幅墨染的圖。

踏著這墨漾的路來到巷口,樓盛早已在馬車旁等候,還未迎上,巷口突然多出一道人影,夾著水滴的雜亂,靠了過來,如晴單手支傘,手如刀,向來人劈去,如明立時反應,手影揮動,隨之而去。

三隻手一起打向來人。

如晴如明的武功雖不是最好,但卻勝在默契無間,合作起來更是威力倍增,沒有破綻。

可是這些似乎在來人身上失去了作用一般,雨水飛濺,僅僅一眨眼的工夫,來人架回倆人的攻勢,還是靠近身來。

如晴眉一皺,如明反手又想攻上去,卻聽到歸晚清冷的聲音:“住手。”

如明聞聲立刻收手,退回一旁,娉婷肅立,就如同剛才沒有動過一般。

來人也停下手勢,雨水沾溼了衣,沾溼了發,沾溼了眉宇,從那俊朗冷漠的臉部線條上滑下水線,漂亮透明的眼眸裡蘊著驚疑、無奈,還有些被雨淋溼的蒙然。

“林將軍。”

雖然對來人感到一些出乎意料,歸晚依然笑顏相迎。

緊抿著脣,卻沒有逸出任何語句,只是伸手去接過如晴手中的傘,聲音不高不低地吟道:“讓我陪夫人小走一段吧。”

九十三輕頷首,歸晚允之,棄開馬車,漫步走入牛毛酥雨中。

這段路似乎很長,又好像沒有想象中的長,幽靜如許,沉澱了空曠的孤獨似的,在沉靜中慢慢順著雨水流淌進心裡,在心田中盈著一池的春水,卻又並不平靜,綠波微漾,泛起圈圈漣漪。

他總是帶著一種沉穩的氣息,連站在他身邊也會生起一種信任感。

眼前迷濛,沒有入目之物,歸晚側過頭,注意到他半身站在雨中,卻把傘穩穩地撐在她的上方,脣畔淡揚笑意,她啟口欲言。

“夫人,”沉默了許久,林瑞恩率先打破沉悶,眼睛盯著前方不動,穩步走著,“前些日子,從曲州進京的兩道商線一夜之間易主,在京城南郊又有人招募高才,軍師偶爾得知,多次提醒我,這是有人在京中另立耳目,此刻雖然還不壯大,但是日後必會成為新的勢力,讓我謹慎防範。”

原本想要說的話沒有脫口,歸晚靜靜聆聽,面色不改,毫無異色的臉上找不出一絲破綻。

“軍師和我在這宅子外已經守候了四天,今天他告訴我,真正主事的人一定來了。

不然,不會毅然將他敷衍打發出來。

我做事一向循規蹈矩,所以只能想出守株待兔的法子。”

“真是個好法子呢,”輕吟一笑,歸晚介面,心中不禁暗道,這軍師的確厲害,能從今日三孃的態度上,猜出我來了,才智了得。

而林將軍辦法雖舊,卻也是極為有效。

“所以,今日將軍在正門巷口等候,等到的卻是我?”走出巷口,一條青磚石路跳進眼中,林瑞恩腳步一緩,徐徐停下,轉身對上歸晚,異常堅定地問:“夫人可以解釋一下,為何會出現在此處嗎?”心中料想的也是這個問題,但在聽到的一瞬,還是有點錯愕的意味,歸晚抬起頭,先入眼的卻是林瑞恩堅毅的下巴,然後是那雙即使征戰沙場、殺敵無數,卻依然顯得澈然明亮的眼眸,心下輾轉,悠淡地問道:“將軍是在懷疑我嗎?”林瑞恩冷淡的表情因為這略帶幽怨的聲音鬆動了一下,卻又馬上隱去,臉上露出猶豫,本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忍住了,默然等待歸晚解釋。

暗地一聲嘆,歸晚也感到一絲無計可施的慨然,開口道:“將軍誤會了,這棟宅子是先母的遺物,幼時曾陪伴我度過一段美麗的歲月,一個月前,已經轉讓給他人,今日我來此處,只是想看看這處處盈滿回憶的地方,順便祭奠先母。”

冠冕堂皇的理由,密無縫隙地掩蓋了真實。

聽到了理由,林瑞恩無驚無喜,只是很淡然地輕點幾下頭,深深看了一眼歸晚。

“既然如此,夫人,今日是我魯莽,多有得罪了。”

搖了兩下頭,歸晚含笑應之,身後馬車輪聲已經靠近,如晴如明走上前來,帶些防備地看著林瑞恩。

“打擾了,細雨傷身,快上車吧。”

林瑞恩將手中之傘遞到歸晚手中,柔聲輕勸,難得在冷漠的臉上顯出些微的柔軟。

傘柄上還帶有餘溫,歸晚接過的像是一小片溫暖,深邃的幽眸裡洩露出一點驚訝和愧意,半掩眼簾,轉頭向馬車走去。

本以為有一番糾纏的審問和調查卻以如此簡單的方式結束,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心頭生起一陣無法度測的深沉感,迫使她不得不回頭再望一眼,看向背對著馬車的林瑞恩。

只是一眼而已。

牛毛絲雨中,整個世界都是朦朧的青灰色,可是那個在雨中站著的少年戰將卻在單一色的世界裡現出了獨立的色彩,那樣冷峻的線條在朦朧中清晰起來,歸晚甚至看清了他發上水珠隨發動而微顫。

明明是孤獨的,卻又帶著硬朗;明明是熱情的,卻夾著冰一般的隔閡;明明是如此寬容,卻把那海一樣的胸懷層層隱藏起來……“將軍,細雨傷身。”

一身清冷地任雨滴襲身,突然之間,面上失去涼溼的打淋,耳邊卻傳來悅耳笑語,所說的內容是如此熟悉,林瑞恩驚訝地回頭,對上歸晚淺顰低笑著,撐著傘,遮住了那綿綿不絕的溼意。

沒有知覺地接過傘,也忘了開口道謝,林瑞恩凝望著歸晚踏上馬車,馬蹄揚起,漸漸行遠,半晌無語,終於眼中事物消失於視線,他才露出一絲極難見的苦笑。

九十四不知站了多久,身後一道喘息的人影飛奔而來,飛濺的雨滴顯出來人的急促:“將軍,是不是已經看到那幕後之人了?”有些興奮似的,蘊藏了得意的後意。

林瑞恩回過身,看到文士急喘的樣子,面無表情,就在文士一大堆疑問顯露在臉上時,冷然道:“沒有,沒有看到。”

顯然是不能接受這個答案,文士瞠目以對,仔細在林瑞恩臉上巡視一遍,卻看不出什麼端倪,對自己的才智極有信心,也不甘於承認自己判斷失誤,只能深鎖愁眉,心中盤算著哪一步出了錯。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際,抬頭看到了那把綢傘……綢傘?心中一個一個疑問擴大,文士卻沒有再開口問什麼,眼睛在傘上瞅了幾眼,笑著打哈哈:“既然沒有發現,那就算了,將軍,先回府吧。”

老謀深算的眼底沒有笑意,反而更見沉思。

*林將軍到底……歸晚一遍又一遍回想當時片段,是那個孤寂的背影太震撼人心,還是他接傘時吃驚的無言表情令人銘記?她怎樣都難以磨滅雨中一幕的記憶,在回想時,又不禁懷疑,那個理由真的說服他了嗎?還是……“歸晚。”

樓澈無奈地低喚,怎麼她精神如此渙散,幾次分心,讓他莫名有些心慌和微微酸澀,到底是什麼讓她如此惦念,掛記在心?眼底駭芒閃過,他難以容許任何人或物深留于歸晚心中。

歸晚不吝地露出甜美笑容,問道:“夫君剛才說什麼?”明知對著她的笑容,他無力招架,只能化為無奈一嘆,樓澈重複一遍剛才所提之事:“螢妃娘娘在宮中苦悶,皇上愛護她,決意陪她一起微服出巡遊玩,地點是北郊的楓山,朝中重臣攜眷隨之,君臣共樂。”

手中的貢果聞聲落地,歸晚眨了眨眼,笑容淡去,輕問道:“夫君說什麼?君臣同樂共遊楓山?”在樓澈微有驚疑的點頭肯定之時,歸晚心裡有根弦“砰”地隨之而斷,百感交集於胸,那個鬼魅般的皇帝,心中到底在算計什麼?第二十二章 暗 戰覺人間,萬事到秋來,都搖落。

京城北郊楓山,因滿山紅葉而聞名,每逢秋日,無邊落木蕭蕭而下,染盡半山一片紅的景緻引來不少遊人,故有人詩曰:“嫋嫋兮秋風,楓山樹兮紅葉下。”

這日的楓山似乎更見熱鬧,清晨之際,山下就來了一群貴客,錦衣綢服,金冠玉帶,端的是身價非凡,一路之上,惹來無數注視的眼光。

遊山者紛紛揣測來者的身份,莫不以為是京城中的王孫公子攜美同遊楓山。

一行人坐在山下茶鋪中休憩、解渴、談笑、打趣,打算稍作休整,再上楓山。

“這楓山的景緻果然非同一般,”輕晃手中紙扇,鄭鋶含著溫和的笑問旁人,“各位覺得如何?”其實此次隨行官員多半是常年居住京城,此處風景早已看過,但是當今皇上如此相問,無不裝出開懷笑意,爭先稱讚,以和皇上雅興。

與管修文同科的探花,一向苦於無表現的機會,此時逮到奉承的良機,立刻上前,正顏說道:“我素來認為天下三景,缺少了楓山,實是一大遺憾。”

眾官訝然,官場之中,阿諛奉承、溜鬚拍馬之風素存,但是點到即止,不留痕跡才是其中精髓,這新科探花說話如此浮誇,眾官都心中暗笑,冷眼相看,等著看他如何出醜。

看到眾人的注視,探花心中得意起來,連聲音都高了三分:“楓山紅染一片,其景瑰麗,堪與天下三景媲美,可是立三景之時,居然沒把楓山列入其中,豈不怪哉?我提議皇……公子可以在此提筆一書,將楓山列入四景中。”

鄭鋶淡笑不語,眾官竊竊低笑,這三景是天下人所封,楓山雖美,卻也差之甚遠,現在強加其一,怕要貽笑大方,偏偏這探花不明就裡,還頗為揚揚自得。

“劉公子所言極是啊。”

薄脣勾笑,樓澈如夜般的眸對上探花,讚揚道。

聽到樓澈之語,探花更是喜笑顏開,得到當朝樓相的賞識,還怕以後不能平步青雲嗎?嘴裡謙虛道:“哪裡,哪裡。”

“其餘三景都有名士所提之賦文而揚名,既然你對此處的風景如此誇讚,不如這樣,你留在此處,提筆賦文一篇,等我們下山歸來,不但遊覽了楓山之景,還可以欣賞你的妙文,豈不更好?”聽到這裡,也明白了樓澈的話外之音,臉色一僵,忽白忽紅,輕呢道:“可是……這個……”“來人,準備筆墨紙硯,讓劉公子好好做文。”

一聲吩咐,旁邊喬裝跟隨的侍衛立刻上前,此次皇上眾卿微服出遊,所帶之物都由侍衛和家僕拎扛,聽命取出筆墨紙硯,放在一側。

此刻眾人哪裡還忍得住,鬨然而笑。

看到劉探花一副醬菜似的臉色,實在有些滑稽,笑意上湧,歸晚也感到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心裡可舒暢了?”樓澈側頭對著歸晚低語,幽瞳中泛出柔意。

想起從今晨開始,歸晚似有所憂,鬱色罩面,讓他心疼不已,總想著能逗她開懷,博卿一笑。

輕點頭,歸晚莞爾,可憐這劉探花,不明所以地被樓澈當眾戲弄。

含笑轉眸,卻撞上螢妃注意這裡的眼神,似幽似怨。

而旁邊的鄭鋶也是微微帶笑,完全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

歸晚笑意暗斂,秋風迎面,竟有了一絲寒意。

他到底在謀算什麼?……smenh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