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四卷

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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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四卷紅顏亂第四卷四十四次日,弩族使臣便向皇上請辭,閉口不提畫中人的事情,帶著珍寶和五位天朝佳麗,離開京城,回弩都而去。

皇上也是龍顏大悅,覺得煩心之事迎刃而解,朝堂上所見盡是歡顏,個個喜笑顏開。

“狀元爺慢走……”聽到呼喊聲,管修文錯愕地看著對方,神情略見警戒。

萬沒有想到叫住他的居然是端王鄭裘,雖然猜不到對方的來意,但是不得不停下來等候。

端王疾步走近,和管修文並肩慢步向宮門外走去,嘴裡招呼道:“狀元爺年輕有為,人品風流,讓本王傾慕不已啊。”

嘴裡連稱過獎,管修文心裡暗暗警惕,不知道這端王打的是什麼主意。

看到管修文眼中隱隱的緊促,端王低沉地笑了兩聲,壓低了聲音說道:“看來狀元爺對我成見極深,我可是本著一片愛才之心啊。”

“謝端王讚賞……”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他依然掛著謙虛的笑。

“可惜啊……”一聲哀嘆,引來管修文的注意,他轉而惋惜地說道,“樓相似乎並不能容你啊。”

笑意更濃,管修文顯得輕鬆自如,“端王說笑了,先生對我有再造之恩,恩同父母,豈會有嫉才之心。”

看到他清潤的笑容,端王也不得不暗讚一聲,年紀輕輕竟然已經懂得隱藏情緒,想必幾年之後又是一位權臣,可惜現在還稍嫌稚嫩,正色道:“是我失言了,狀元爺莫怪。”

兩人說笑一陣,滿是敷衍,眼看快到宮門口停馬車之處,端王無意提到:“說來今日奇怪,這弩使竟然什麼都沒提就走了,狀元爺不好奇嗎?”“下官沒有好奇之意……”“狀元爺真是謙虛了,”端王笑,“你應該很明白其中原委才對啊。”

沒有絲毫鬆動,管修文一副無辜的樣子,“下官真的不是很明白王爺的意思。”

端王也自不惱,滿含意味地看著他,輕聲道:“那弩使帶來的畫,想必狀元爺比我還清楚,畫中人到底是誰。”

看到對方毫無反應,端王接著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有一份薄禮送給狀元爺,還想請你過目。”

說完,從衣袖中抽出一軸畫卷,就在抽出的一瞬,他清楚地看到管修文眼底閃過一片複雜之色。

手都有些顫,管修文幾乎不敢去接那幅畫,心跳得有些急促,有種被人看透的感覺。

端王笑著把畫塞到他的手上,看著他慢慢把畫展開。

想不到那幅被燒的畫會重現自己的眼前,管修文幾乎忘記了呼吸,怔怔地看著畫,內心翻江倒海。

把他的反應盡收眼底,端王不動聲色。

果然啊,那日在朝堂上,看見畫的一剎那,這個年輕狀元流露出的愛意被他無意間發現,雖然他掩飾得極好,還是躲不過有意的觀察,悠然開口說道:“這是皇宮畫師臨摹時,我讓他多加的一幅,並無其他人發現,狀元爺儘可放心。”

管修文盡斂去情緒,眼眸轉為冷淡,面無表情地問:“端王此舉是何意?”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鬆,端王帶著討好之意說:“狀元爺不必緊張,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見你似乎很喜歡這畫,就送給你。”

冷冷地不回話,知道他的用意並不是這麼簡單,他靜等下文。

“畫固然是好,但是怎麼也比不上真人更好吧?”笑謔地說著,腳步並不停下,“聽說樓夫人的哥哥要調職去晉陽,樓夫人要遠送他至郴州;弩族使節回弩都,剛好和樓夫人的路線相近呢。”

端望突然狀似無心地提到兩件並不相關的事。

管修文一震,圓睜的眼睛放出厲芒射向端王,抿著脣不說話。

端王不以為意,繼續道:“不知狀元爺可喜歡我的禮物?”忽然停下步伐,迫得管修文也不得不停下,“本王所要的和狀元爺要的雖然並不相同,但是方法卻正好是統一的,不知道狀元是否有意和本王合作?”聽見風颳過耳邊的聲音,管修文思緒起伏,亂成一團。

眼前之人並不好應付,樓澈更不好應付,如果要等待時機再行動,到底要多少年……驀地,腦中閃過一張睡顏,勾起他無限柔情,心裡千百個念頭一閃而過。

沉吟半晌,管修文把畫收入袖中,顯出一絲潤澤笑容,對著端王輕輕一躬,“王爺之禮真是讓下官感到情深義重,下官又怎麼會拒絕王爺的好意呢。”

聞言,端王大笑出聲,連連說道:“狀元不愧為當世俊才,更難得的,是情深意重,難能可貴啊。”

聽著這番別有用心的誇獎,管修文也笑出聲來,聲音清脆悅耳,兩人在人煙稀少的官道上笑得和睦無比,笑容下卻別有算計。

四十五第十一章 離 京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

曲州是離京西下必經的城市,風景獨特,引人注目,地理位置處於商業交通要道,也成為天朝繁華商都之一。

曲都的風景比之京城更顯柔美,可謂“鶯聲處處,風煙楚楚”。

傍晚時分,曲州城外的古道上,緩緩經過一列馬車隊,少有人煙的古道上,偶爾走過的行人都忍不住猜測車隊的身份。

隊伍中央,竟是一輛八駿馬車,氣勢非凡,禁軍以馬車為中心,排列開來,保護著前進……就在車隊不快不慢地移動時,一匹快馬從古道的後端追了上來,車隊並不停下,等著快馬的靠近。

不一會兒,快馬已經衝到眼前,馬上的人紫袍束冠,分明是宮中太監,馬蹄輕揚,停在車隊後尾,馬上之人立刻開口大聲問:“樓相在哪裡?”八駿馬車寬敞無比,再加上車速平穩,車內如同一個小型的房間,如晴坐在車廂的左邊,拿起小桌上的一盤水果,轉過身來,看向正凝望車外風光的歸晚,說:“夫人,吃點水果吧,傍晚的時候,就可以抵達曲州了。”

待在歸晚身邊的如明接過盤子,挑一顆草莓,遞到歸晚面前。

接過草莓,才放進嘴裡,馬車驟然一頓,停了下來。

歸晚放下手中竹籤,視線轉到車外,神色沉靜,似有所思的樣子。

如晴如明對望一眼,顯出無奈的神色,這樣的情況已經上演了四趟,現在突然停下車,不用問也知道是宮中來人請相爺回去。

自從前日離開京城開始,一路上不斷有宮中之人前來,煩不勝煩。

等了好一會兒沒有任何動靜,馬車依然停在原地,如晴如明疑惑起來,這次馬車停頓的時間有些出乎意料的長。

正在兩人推搪對方去看個究竟時,一匹馬慢跑到馬車外,歸晚抬眼看向來人,淺淺一笑,“哥哥。”

餘言禾臉色不盡自然,定定看了歸晚一眼,開口道:“歸晚,宮中發生了些事……”後面的話含在嘴裡,說不出口。

聽到這話,沒有任何反應,歸晚只是悠閒地單手支撐下頜,一派不甚在意的樣子,靜等下文。

見狀,餘言禾輕嘆一聲,低語道:“螢妃懷孕了,聽說今天早晨突然肚子痛,情況似乎很嚴重,現在正在急召妹夫回宮。”

沒有任何表示,歸晚拿起竹籤挑起一顆草莓,放入嘴中,輕輕嚼,不發一語。

餘言禾倒有些著急,忍不住促道:“這可不是好訊息,皇后……”被歸晚略為譴責的眼神制止了後面想說的話,餘言禾慚愧之色浮現,這才想起身邊還有其他人在場。

“歸晚。”

溫澤的聲音打斷他們的交流,樓澈馳馬慢跑靠近。

揚起一抹盈盈笑意,歸晚看著樓澈,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愧疚之情湧上心頭,樓澈凝視著車中人,想起前日離開京城,本意一是陪同歸晚送餘言禾一程;二是暑夏將至,想陪歸晚去避暑一陣,所以一路上就算宮中幾次催促,他都置之不理,但是現在……捏緊手中紙條,樓澈感到為難至極。

注意到他的猶豫和為難,歸晚把眼光移向遠處,仍然淺笑如常,眼波流轉,一絲落寂和失望一閃而過。

“歸晚,”低低的一聲呼喚裡像是包含著無限困難,“宮中有急事,我要回去一次。”

無法解釋其他內容,樓澈有些微惱。

看到歸晚聞言僅是諒解的一笑,沒有其他任何表示,心情頗為複雜。

策馬緊貼馬車,眾目睽睽之下,樓澈俯下身子,親吻一下歸晚的臉頰,湊到她的耳邊,暖暖的氣息撫上歸晚的耳根,輕聲道:“等我,我去去就回。”

說完,深深睇視歸晚一眼,這才策馬轉身離去。

馬車周圍一圈的侍衛都是瞠目結舌的樣子。

雖然樓相寵妻是滿朝皆知,但是親眼目睹仍是有些不能適應。

餘言禾也是一副錯愕不已的樣子,看著樓澈轉到車隊後方吩咐了些什麼,帶著八個禁軍侍衛往著來時的路飛馳而去,轉身回看自己妹妹,笑道:“看來妹夫對你……”話音戛然而止,帶點震驚地看著歸晚的笑,笑得如此虛幻,只有他這個做哥哥的才明白,這樣的笑裡掩飾了多少失落。

“歸晚……”一聲低呼,餘言禾的擔憂和關懷全蘊涵其中。

內心百感交集,一時難以分辨,聽到哥哥的輕喚,歸晚笑出聲來,淡淡的,幽幽的笑容,轉而變得清揚,眼光凝向餘言禾,說道:“哥哥是在擔心我嗎?”最後一個音吐出時,憂鬱之色已經一掃而空。

感覺到事情似乎和樓澈的離開有關,餘言禾溫柔道:“我們在前面停留兩天,等妹夫回來。”

“不用,”斷然拒絕這個提議,淡然的語氣把聲音拉得格外悠遠,“他不可能趕回來的。

我們繼續走,在曲州還有很多事要做。”

聽到還有很多事要做,餘言禾微愣一下,沉吟一想其中含義,憂慮之色頓顯,不禁道:“要等到了晉陽,才能想辦法……”皇后的處境越顯艱難,本來只有皇后生有皇子,現如今螢妃也懷有身孕,如果生下龍子,那皇后唯一的依憑也將岌岌可危。

“不用等到晉陽,哥哥先趕到晉陽上任,我留在曲州幾天。”

歸晚揮手讓禁軍侍衛遠離,這才對餘言禾解釋。

疑惑不解地看向歸晚,餘言禾愣愣開口問:“留在曲州?”四十六歸晚眸光一轉,顧盼之間流露出動人神采,漆黑的眼瞳因為隱然的笑而顯得深幽美麗,“現在的情勢的確很不利,天時、地利、人和,螢妃盡佔兩項,要扭轉這個局面除了地方勢力,還需要一個字。”

“什麼字?”“口,”無意識地把玩手中的竹籤,歸晚談笑自如,“悠悠之口,是人和,也是螢妃唯一無處下手的地方。

當今皇上能坐上皇位,當初也是靠民心所向,現在我們也可如法炮製。”

現在明白歸晚的意思。

曲州是商交之都,任何資訊在這裡交流最快,在京城中的訊息透過這裡向外傳播,各地資訊也都在曲州彙總。

心下微惻,又問:“透過什麼掌握悠悠之口?”要知道,資訊的動向極難把握,控制不好,只怕會弄巧反拙。

細眯雙眼,顯出傲睨之態,歸晚一手仍支著下頜,右手把竹籤拿高,低語道:“天下最能說的莫過於書生了,科考剛結束不久,想必,現在仍有許多學子留在曲州,要透過他們之口,傳播天下,又有何難?”無法抑制地從內心泛起莫測感,餘言禾直視歸晚,心頭加了兩分沉重,喃喃道:“不知道拉你進來是對是錯?”低低的笑聲逸出口,歸晚安慰道:“如非我願意,誰又能勉強我,哥哥儘可不必自責。”

點了兩下頭,心頭頗不是滋味,餘言禾囑咐兩聲,策馬走開,休息一會,車隊重新起程,向著曲州緩緩前進。

靠在車廂內,歸晚的眼神鎖住如晴如明,清揚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你們剛才都聽到了?”如晴如明同時點頭:“聽到了。”

“現在你們可以選擇的,”歸晚神態微妙,輕語道,“忠於我,或者忠於夫君大人。”

萬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問題,如晴如明面面相覷,不太明白其中含義,一時不敢回答。

車簾早已放下,車內光線暗淡,安靜得沒有半點人聲,只有車外轆轤車輪和馬蹄聲掠過耳旁,沉悶得讓人有種窒息感。

淺淺的笑融開,歸晚豁然吟笑出聲,半是戲謔半是真:“不要緊張……你們沒必要回答。”

兩個丫鬟不約而同鬆口氣,差點以為剛才的是片刻夢境,睇眼看向歸晚,黑暗中幽深難測,忽然聽到歸晚吩咐:“準備好男裝,進曲州之後,我們只帶八個侍衛,其餘禁軍侍衛留守曲州郊外。”

如明不解,一臉的茫然:“這樣會不會有危險?”“要面對的是文弱書生,不會有什麼危險。”

聽出歸晚不願多做解釋,如晴點頭回答一聲是,車內又恢復了平靜。

*傍晚時分,曲州驛站內一片熱鬧。

曲州本是商業重城,人流複雜,此刻暫歇之處,高談闊論,人影晃晃。

驛站長喝了兩杯酒,興致高昂地站在大堂處和人划拳,突然耳朵被拎,喊痛不已,回頭一看,是自己的夫人,忙賠笑:“夫人,你怎麼下來了?”他的夫人在整個曲州都是有名的,被稱為“辣西施”,以貌美和脾氣火暴出名。

“小崖子喊你幾聲了,你只知道划拳,正經事不做……”眾人看他夫妻倆吵起來,都鬨然而笑,熟悉的人都知道這是他們夫妻相處之道,也順便作為曲州茶餘飯後的笑談。

正在兩人忙著吵架時,一個小二跑進大堂,嘴裡嚷嚷:“老爺,夫人,門口來客人啦。”

辣西施一個白眼扔過去,喊道:“有客人你不會往裡帶,站著瞎嚷嚷什麼……”話音剛落,門口走進八個面無表情的壯漢,兩兩分開,四人一排分開站在大堂口,大堂內頓時鴉雀無聲,眾人一致地盯著門口看。

八人剛站定,後面走進來三個人,先前兩人動作表情都出奇的一樣,像是清秀的少年,仔細一看,脂粉味又太重,竟是女子裝扮而成。

眾人疑惑不解,再向最後一人看去,呼吸頓時一窒。

華光流彩,清俊絕美,一身淺藍淬染白葉的衣裳,玉冠銀絲束髮,銀色髮帶飄揚髮間,雅秀身姿尊貴非凡,淺笑不離脣,左耳上,一串黑暈珍珠的耳飾及肩,隨著人的動作輕晃,流光溢彩,映襯著她清豔無雙,明暗間異魅非常。

明知對方是女子裝扮而成,眾人仍是有種不能呼吸之感。

這種超越了性別的邪美,大堂中,無論男女都被震撼得不能言語。

如晴走上一步,對著大堂中央的驛站長和辣西施道:“我們想要二樓半層的房間。”

一語打破沉靜,大堂才又恢復人聲。

辣西施忙連點兩下頭,忍不住向歸晚身上瞟去,暗想天下還有這等人物,口裡殷勤道:“有,二樓有貴賓房,平時沒人住,正好給各位享用。”

一邊揮手叫來正在發呆的小二,一邊帶路向樓上走去。

歸晚疏淡一笑,舉步向二樓走去,打量周圍環境,頗為滿意,心念悄悄一轉,已經胸有成竹。

就在此地,她要借悠悠之口一用。

四十七第十二章 何妨沉醉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

時近夏至,寒意已消,清晨也暖意照人。

辣西施被人從夢中吵醒,一臉的不耐和煩躁,散漫地從樓上走下來,嘴裡暗暗咒罵:“也不讓人睡個好覺,一天比一天來得早。”

走在前面的小崖子聽到了,回頭笑嘻嘻地道:“自從樓上住了公子,我們這兒一天比一天熱鬧了。”

飛快地瞪了他一眼,辣西施埋怨:“多什麼嘴。”

心下茫然一片,五天前的夜晚,那個絕美的“少年”住進來後,驛站的確一天比一天熱鬧起來。

那個不知姓名的貴客頭兩天邀請了曲州城的文人雅士品茗談文,後來兩天,沒有邀請,來的人也趨之若騖。

對這種趨勢,辣西施不喜反驚,有種不安感悄悄籠罩心頭。

她閱人無數,卻怎麼也猜不透這貴客的身份,但是從這兩天的舉動來看,她覺得事情並非品茗談文這麼簡單,但是癥結在哪,她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夫人,到啦。”

小崖子輕浮莽撞的聲音把她驚醒,往大堂一看,頭也泛疼起來,莫非天下的書生都跑到這驛站了嗎?偷偷哀號一聲,她打起十二分的笑臉,對著大堂黑壓壓一片人頭招呼:“各位,今兒個起這麼早?”大堂內大半的文士抬起頭,看著樓上緩緩走下的人,一個高瘦的書生打扮的人起身還禮,“夫人,公子起來了嗎?”大堂內誰也不知道那貴客叫什麼名字,甚至有人連“他”的面也沒見過。

雖然知道對方極可能是個姑娘,但是聽隨從一律稱呼“公子”,於是“公子”這個詞成了“他”的專用。

臉上掛著職業的笑容,辣西施回道:“公子早起的時辰,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再早來等候也沒用啊,你們還是過一個時辰再來吧。”

手輕揚,勸慰他們回去,可惜大堂內的人毫無反應,任何人都沒有想走的意思。

輕嘆一聲,辣西施回頭對著小崖子喊:“快去給大夥準備早餐,省得過會沒力氣‘會文’。”

想來對著這些木頭腦袋再說也沒用,連招待的心情都消失無影,辣西施回頭就往樓上走。

走過迴廊,就到了貴客住的半層,停下腳步,她暗自思索了一會,這才慢悠悠地走過去。

果不其然,看到如晴如明兩個丫鬟拿著焚香朝花廳而去,想必是在為等會兒的會客做準備。

她走前三步,對著如晴喊道:“晴丫頭,你們公子可起了?”聞聲,兩個丫鬟都轉過頭來,看到是辣西施,都露出甜美笑容,大概是因為辣西施為人豪爽直快,如晴如明和她短短時間內就熟絡起來。

如晴首先招呼:“公子起啦,在花廳呢。”

辣西施忙走上前,和兩個丫鬟靠攏,三人說說笑笑,往花廳而去。

進入花廳,就看到八個壯汗面無表情地圍在花廳各個角落,辣西施見怪不怪,她早就發現,貴客的身邊片刻不離人,不是兩個丫鬟就是八個家將打扮的人,有種戒備森嚴的感覺。

“是三娘來了嗎?”脆如琅玉的聲音響起,隔著簾子傳了出來,語氣不急不緩,平穩帶有節拍,聲聲扣入心扉的感覺。

辣西施本名三娘,只是許多年沒有人呼喚過,此刻聽到,竟有如同夢中的感覺,急忙回道:“公子,是我來了。”

走近簾子,在距離五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五日來,“公子”會客都隔著門簾,絕不許有人走近五步之內,五步,成了鐵一般的規矩。

“三娘不是外人。”

簾子裡的人影輕輕發話,兩個丫鬟聞言立刻上前,把簾子捲起來。

直面簾中人,三娘不可抑制地暗讚一聲,對方的絕代風華,即使身為女人,也不得不臣服其中,笑語道:“公子,今日起得倒早。”

欣賞地看向辣西施,歸晚嘴邊划起秀麗弧度,她很久沒有看到如此直爽的態度,格外喜歡,“三娘起得也甚早。”

“這些書生一日來得比一日早,我也是迫不得已,”說完,悄悄注視“公子”的態度。

哪知對方只是淡然一笑,沒有任何明顯表示。

說不上是失望還是其他什麼的情緒湧上心頭,辣西施嘆息一聲,忽然聞到一股清淡如花的香味,轉頭看去,簾子另一邊的桌上放著一壺酒,香氣似乎從中散發出來,她一生極愛酒,忙不迭開口問:“公子,這是什麼酒?這麼香。”

四十八“梅花酒。”

“梅花酒?就是用梅花釀的吧,難怪香氣如此清幽。”

讚歎著,辣西施喜道。

手不經意地撫過酒壺頂,歸晚沉默片刻,像是回憶什麼,“既然三娘如此喜愛,拿去喝吧。”

把酒往外輕輕一推,讓如明遞給辣西施。

心花怒放,辣西施嘴裡叨唸:“這可怎麼好意思,這不是奪人所好嗎?”忽而又抬首道,“公子早膳還沒用,就喝酒嗎?”“不是喝,是聞。”

懶懶地解釋道,歸晚笑著看辣西施喝了一大口酒。

嘴裡香氣盈滿,滿足地咂了一下嘴,辣西施調侃道:“聞也能飽嗎?”“可不是,我本以為聞了就能醉三分,誰知還是如此清醒。”

半是玩笑地回答她的問題,歸晚眉睫輕揚,純真之色立顯。

微微愣了一下,辣西施大笑起來,“公子真是說笑了,要把一壺全喝了,才有可能醉吧。”

歸晚也隨著她笑起來,三分輕狂流露眉間,“三娘已經醉了……”像是感嘆般的語氣讓辣西施一震。

臉色一正,再一次打量起對面的人,辣西施正經地問道:“公子怕醉嗎?”“怕,”歸晚坐直身子,眼眸深沉不見底,“酒這東西,不是要半醉半醒才有滋味嗎?”“沒有全醉,又怎麼知道全醉的感覺不比半醉好呢,公子沒有聽說酒這玩意是解憂之物嗎?不醉又怎麼解憂?”聽了這話,歸晚露出迷茫之色,輕聲把辣西施的話重複了一遍,似有所悟,似有所悔……想了半晌,又豁然開朗起來,清揚的聲音更顯透徹,輕吟道:“清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

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接著的半壺酒怎麼也喝不下口,辣西施怔怔然地看著“公子”,只覺得她一舉一動都糅合了自如的美態,一聲一吟都能催入人心,像輕風似的引人跟著她起舞,沉醉其中而不自知。

剛才她略帶傷懷的感受此刻就清楚地傳遞過來,影響到自己的心情,暗暗定了定神,她笑道:“公子好雅興。”

像是沒有聽到她的問題,歸晚感慨道:“我原以為眾人皆醉,我獨醒,想不到,原來是眾人皆醒,我獨醉啊……”優柔的聲音淡淡地在空氣中傳播開來,不在意任何人的傾聽。

抬起頭,看到辣西施懵然的表情,歸晚忍俊不禁,倩兮一笑,轉了個話題道:“三娘不妨和我說說,最近外面在流傳什麼?”心神突然被拉了回來,辣西施暗暗稱奇,這個“公子”面貌多變,忽惱、忽笑、忽嗔、忽愁,心思讓人難以琢磨,行為更是不能以常理推測。

聽到她的問題,她開口徐徐道來,最近外面開始流傳歌謠,唱的是紅顏禍國,君王愛美人不愛江山。

聽著辣西施詳細敘述這兩天外面突然多起來的流言,歸晚神色半明半暗,似笑非笑,分不出是喜是憂,是歡是愁……*站在賬臺邊打著賬,一邊招呼著離開的客人,辣西施心思飛轉,腦中不斷回憶著今天早晨在花廳的談話,總覺得那“公子”深沉難測。

結束談話時,她問“公子”,覺得那些歌謠是對是錯:“公子”淡笑一聲,反問,世上之事哪有盡對盡錯,各人盡顯本事而已。

各顯本事嗎?笑著搖搖頭,暗想自己也被“公子”迷惑了,因她的一句話,自己今天一天心神不寧。

抬頭一看,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伸個懶腰,走出賬臺,辣西施正想喊打著瞌睡的小崖子關門,望門外一看,幾匹馬和一輛馬車停在驛站外,看來又有客人上門,重拾笑容,她站在門口,等著招呼客人。

下馬下車,走過來竟有六個人,笑容更濃,心裡盤算著,這兩天,驛站等於發了一筆橫財。

看著人走近,她的笑容僵在臉上,來的六人打扮古怪,與天朝大不相同,分明是弩族人,天朝素來和弩族敵對,她的驛站還從沒招呼過弩族人,走上前一步,擋住他們的路,她笑著道:“各位,我們驛站已經沒有房間了。”

忽然發現六人中有個明豔的女子,對著自己燦爛一笑,還來不及品味這個笑容,肩膀一酸,眼前一片黑暗,不由自主沉淪……“塔娜,動作不要太大,小心讓人發現了。”

一聲輕喝出自一年輕男子之口,比天朝人高壯的身形更顯得他英偉不凡,一雙鷹般的眸子透出利芒,帶著渾然天成的霸氣和軒昂。

“王子放心,現在大堂中幾乎沒人了,不會發現的。”

被叫塔娜的女子嫵媚一笑,更顯得明豔無雙,動人非凡。

幾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他神色複雜地看向樓梯,在這樓上,就住著“他”吧,那個月夜下救了他又打算害他的人,那個讓他無法放懷的人,那個讓他迷惑不已又恨得咬牙切齒的人……驛站中正在打瞌睡的小崖子此刻還懵然不知,六個陌生人闖入驛站之內。

只有大堂口兩個燈籠,被風吹得搖晃不已,燈影錯落,明暗相疊,把漆黑月色襯得邪異非常……四十九第五天了……已經是第五天了嗎?手指在酒壺上輕輕敲打,有節拍的,緩緩的,指間傳來冰質的涼感,歸晚感到舒心的適意,鼻間縈繞一股清淡的香味,漸漸模糊了她清醒的意志,神情略顯恍惚地看著酒壺,她倩笑輕嘆,難道自己醉了?那個離開時口口聲聲說會速去速回的人,此刻仍然沒有出現……說不出心中是失望還是惆悵,她笑得依然暢懷,只是覺得心裡隱隱窒悶,在不經意間糾纏……手指敲打著壺蓋,突然間發出一聲輕鳴,歸晚剎那一驚,這才發現自己用大了力度,笑笑,放下手中的壺蓋,把酒壺蓋上,也關住那清淡誘人的香味,收起愁然的遐思,望向簾子外,書生都走了,只有如晴如明還端站在花廳等候。

歸晚掀開簾子走出花廳,抬頭一望,天色竟然已暗,累了一天,該是休息的時候了,她淡笑著揮手示意回房。

如晴如明並排走在前面,後面跟著八個侍衛,一眾人向二樓房間走去。

正上樓梯之際,二樓上一個姑娘迎面走來,面色蠟黃,動作緩慢,竟是一副有病在身的樣子,手裡端著兩盆菜餚,往樓下走來。

樓梯甚窄,如晴如明只能側身讓她,正偏身之際,那姑娘看到眾人,似乎受到驚嚇,腳下傾滑,失去平衡,往樓梯下栽來,如晴如明同時伸出手,一左一右從旁扶住她,兩盆菜餚頃刻打翻在兩人身上,兩個丫鬟怕傷到身後的歸晚,眉輕皺,不躲不讓,讓菜醬湯水飛濺一身。

那姑娘發現闖下大禍,連忙傾身賠罪,不住地點頭哈腰,如晴如明見她可憐,也不忍多加責備,好在只是弄髒了衣服,並沒有受傷。

一眾人回到二樓,八侍衛各自散開回房,歸晚忙吩咐如晴如明去換衣服,看著兩個丫鬟拿出衣服飛快地往洗浴房而去,歸晚不禁莞爾。

走進房間,倒了一杯茶,一低頭,發現自己的外衣上也飛濺到幾滴菜醬汁,輕蹙眉,放下手中杯子,她走進內間,解開腰間玉扣,一根錦帶從腰上滑下,她緩緩脫下外衣。

突然有種很奇妙的感覺襲上心頭,歸晚明顯地感受到房中還有第二個人的氣息,停下手,正疑惑著,突然聽到身後喝茶的聲音,心突然一驚,急跳幾下,她一陣心慌,慢慢回頭望去。

是他!耶歷坐在桌邊,拿著她剛才倒的那杯茶正慢慢品嚐。

看到這一幕,歸晚只覺得荒誕不已,腦中瞬間一片空白,隨即感到了危險的氣息,輕抿一下脣,她猶豫要不要叫喊出聲,把侍衛招來,隨即又放棄了這個想法。

耶歷的態度太悠閒了,讓她有種摸不透的感覺。

“你的侍衛現在都來不了了,不用費心思了,”耶歷悠閒地喝了一口茶,視線緊緊盯鎖住歸晚,半含欣賞半含複雜,“許久不見了,餘晚小兄弟。”

這聲稱呼拖長了音調,從他略帶生硬的口音中說出來,似乎有些咬牙切齒。

歸晚微怔之下,心下百轉千回,平穩一下情緒,她平靜地淺笑嫣然,狀似久違好友,“原來是耶歷大哥。”

沒有想到她會如此自如,耶歷臉色驟然一沉,冷然道:“想不到我還有命再次看到你。”

“耶歷大哥不是尋常人,又怎麼會有不測呢?”鶯聲婉娩,歸晚笑意不改,不退反進,她向前兩步,緩步到外間,視而不見耶歷的冷峻表情,拿起桌上的茶壺和杯子,自顧自倒了一杯茶,遞到耶歷眼前,笑語:“多有得罪之處,還請耶歷大哥海涵。”

凝視著眼前的茶,耶歷說不出話來。

本來腦海中的預想與現在情形相差太大,眼前的人兒開門見山地倒茶賠禮,讓他有些無所適從,看著茶葉在水上漂動,心情更加複雜。

情不自禁想起上次重傷,也是這個俊美“少年”端著一杯参湯站在床前的情形,心裡某處被觸動smenhu.cn第四捲動了一下,他伸手接過茶,一飲而盡。

看他茶水下肚,歸晚心稍稍一定,在桌子另一頭坐下,和耶歷同桌而坐,閒話家常似的:“耶歷大哥半年不見,風采更勝,相必當初的傷全好了吧?”聽她聲聲動人,句句真心,耶歷片刻愣怔,冷然的表情少許鬆動,輕輕回了一聲“嗯”。

兩人靜坐著,歸晚自如地談天說地,耶歷的臉色也平復下來,兩人猶如回到了在閣樓養傷的日子。

看到耶歷似乎不再計較,歸晚暗暗鬆口氣,一邊聊著天,一邊飛快地轉動心思,想著脫身之法。

耶歷內心也並不如表面平靜,看著眼前的歸晚,混亂的感覺攪得他難以思考。

他被眼前人出賣過一次,逃也似的回到弩都,這半年以來,他一刻也無法忘懷這個女子,心裡時刻惦念,只要見到她,一定不會輕易放過。

他叫人畫下她的畫像,由於是口述容貌,這幅畫整整畫了兩個月,換了十幾位畫師,才畫出讓他滿意的作品。

當時還被兄長戲謔道,不像畫仇人,倒像是畫心上人。

心上人嗎?偏頭看著她笑如春花,心頭陣陣悸動,原來以為自己見她只為了報復,今天一見,才知道錯得厲害,原來,只是再想見她一次……五十“想不到你竟然是樓澈之妻……”正想著,話已經脫口而出。

一震,歸晚臉顯錯愕,自己並沒有說過身份,為何他會知道?心下暗暗叫糟,口中答道:“耶歷大哥真是神通廣大。”

似有讚美,似有感嘆。

深深凝視她,耶歷的眼光灼灼,“想必……你丈夫極寵愛你。”

被他眼光看得渾身不自在,歸晚輕笑淡問:“耶歷大哥到底什麼意思?”“他沒有告訴過你,我千里送畫的事嗎?”話音剛落,手驟然一伸,隔著半張桌子,抓住了歸晚的皓腕。

眨眼之間,手腕被人緊緊抓住,歸晚暗驚,手腕一掙,竟然紋絲不動。

惱意上來,考慮到此刻情況,她不動聲色,說道:“說得我糊塗了,到底是什麼事?”隱約覺得有人把自己的行蹤洩露給耶歷,不安感襲上心頭。

耶歷從位子上站起身來,湊到歸晚面前,歸晚受驚之下,驀然站起身往後退,可惜手腕被抓住,耶歷一個用力,把她帶入懷中,在歸晚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惱意更濃,歸晚笑容中隱含冰意,“即使你是弩族王子,也太放肆了吧。”

感到懷中人的怒意,耶歷笑笑,揶揄道:“我還以為你不會生氣呢……”看著她,忽又道,“生氣的樣子也很美。”

深吸一口氣,她冷靜下來,淺笑又揚起,“耶歷大哥到底想怎麼樣?”“我們弩族人可不像天朝人這麼深沉奸詐,”暗暗冷諷一聲,耶歷說道,“我們想要的,都直接搶過來,而我現在……”半句話含在嘴裡,無限旖旎,語帶曖昧……一偏首,對上的竟然是耶歷情意流露的眼眸,心急跳一拍,歸晚怔住,半啟口,發不出聲音來。

“歸晚…歸晚……你叫歸晚是嗎?”耶歷靠在歸晚臉頰一寸距離處,輕喚她的名字,柔情無限,忽視懷中人有些僵硬的身軀,他嘆道,“居然連名字都騙我。”

聽到他嘴中輕喃自己的名字,歸晚身子一僵,也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

有人洩露了資訊,否則千山萬水,耶歷怎麼會知道得清清楚楚。

“以後就叫索格塔吧,跟我回弩都後,你就是索格塔了。”

肯定的語氣顯示了他堅定的信心。

好個霸道的蠻人,居然連名字都幫她改了。

歸晚眉輕揚,定然說道:“耶歷大哥說笑了,我是樓夫人,怎麼可能去弩都呢。”

暗含警告,這裡還是天朝的中心城鎮,她的身份不是任何人都能隨意褻瀆的。

輕輕笑出聲,耶歷忍不住掬起她幾絲頭髮,看到黑緞青絲在手中,莫名地多出一種滿足感,“我要是沒有萬全的準備,怎麼會貿然而來……索格塔,跟我回弩都吧,我會一輩子愛護你的。”

心一顫,歸晚愣住,百感交集中,她想起曾經也有人似乎也這麼承諾過。

暗歎一聲,她出聲提醒,聲音冰徹不含感情:“只要我失蹤三天,所有官道都會嚴防,你不可能安然回到弩都的。”

“不試試如何知道?”耶歷的臉上顯出戲謔,把歸晚摟緊,在她耳邊語道,“跟我回去吧。”

惱意上揚,她還來不及說什麼,一陣頭暈,身體控制不住向後傾倒,完全地沉入耶歷的懷中,半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心慌起來,知道事情失去先機,她落於下風了。

知道她的不甘心,耶歷摟著她,輕言勸:“他能給的,我一樣會給你,不要掙扎,痛苦的只會是自己。”

手撫過她柔嫩的臉頰,眼裡滿是柔情和堅定。

微張口,發現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歸晚的心往下一沉,只能任他把自己放在床邊,看著他走到門口,朝門外一招呼,走進來一道人影,竟然就是那樓梯上面色不好,還摔了一跤的女子。

不禁也嘆息一聲,原來從一開始,她就被設計在圈裡了。

那蠟黃面色的女子走進屋,對著歸晚左看右看,從上打量到下,露出笑容,開口道:“王子好眼光。”

耶歷浮現淡淡的笑,“時間不多了,莫娜,快點給她換裝吧。”

面色蠟黃的女子點點頭,開口道:“等我準備一下。”

又走出房門,不一會兒,端著臉盆走進來,又往床邊走來。

一看到她的臉,歸晚怔然,衣服沒換,那張蠟黃的臉居然變得明媚動人,哪裡還是剛才那病態的樣子,馬上知道這才是她的真面容,也意識到她是一個易容的高手。

想到耶歷身邊帶著能人,分明是有備而來,放棄掙扎,任那叫莫娜的女子在她身上動手腳。

心裡暗暗思考,看來只有見機行事,另想對策了。

五十一第十三章 無可奈何“娘娘,這裡風大,您身子弱,請您回宮吧。”

宮女妙葉的聲音顫巍巍,焦慮地看著眼前的麗人,婉聲地規勸。

聲音在耳邊輕輕飄過,一點都沒有傳達到腦裡,姚螢無意識地點點頭,卻一步不動,失神地望著宮牆之下。

無聲地哀嘆一聲,妙葉不再出聲,站在螢妃身後,靜然地看著這位深宮寵妃,眉宇深鎖,內心感慨起伏。

從螢妃初進宮時,她就伺候在旁,很多事看在眼裡,明在心裡,只可惜不能宣之於口,不然她一定會規勸這個絕色女子,世事不能勉強,放了別人才能放了自己。

……時間的流逝像是銼刀一般磨去姚螢的耐心和信心,漸漸地產生了慌亂的情緒,難道他真的不來了?輕輕搖頭,她甩去心中荒謬的念頭,暗自告訴自己,今天早晨已經傳來他回京的訊息,他不可能不來……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安慰自己,懷著如此複雜的心情,她靜默等候著。

妙葉看著螢妃愈顯蒼白虛弱的臉,想起她已是懷有身孕的人了,咬咬牙,打算走上前,無論如何把螢妃拉下來。

正想著,突然看到螢妃眼眸睜大,原本就形狀優美的脣更是勾起好看的弧度,臉上驟然間光彩四射,燦爛動人,妙葉竟是一愣,無法反應。

“妙葉,他來了,我們快回宮等他。”

笑著嫣然回頭,眩花了身後一干侍女和太監,姚螢喜滋滋地說道,臉上的笑顯得純真動人。

不等別人反應,姚螢從宮閣的臺階走下,領先向景怡宮方向跑去。

妙葉忙跟上,嘴裡還來不及喚螢妃慢點,小跑在最前方的螢妃突然停下,轉過頭來,竟是有些愁容,妙葉不解,耳邊已傳來螢妃的疑惑聲:“我現在是不是很醜?”看螢妃問得如此認真,妙葉老實回答:“不醜,奴婢還沒見過比娘娘更美的人呢。”

而且因為風而吹得頭髮稍有凌亂,更顯得螢妃別有風流韻態。

可惜宮女的回答沒有給她帶來半點自信,伸手輕撫一下頭髮,螢妃吩咐道:“快回宮,我要整理一下儀容。”

轉頭立刻加快速度向宮內走去。

女為悅己者容,這話一點都沒錯。

這麼想著,妙葉緊跟在後。

*薰爐的淡香飄在空中,沉沉鬱鬱,引人沉醉似的,整個宮殿因為宮女侍衛等人的迴避而越發空暢、靜謐、沉暗。

樓澈走進景怡宮的內宮,眉心暗鎖,臉上如常掛著淡笑,朝著內宮處不急不緩不高不低地喊道:“臣樓澈見過娘娘,娘娘萬安。”

聲音沉穩地傳入,長長的簾闈突然被人撩起,一個宮裝麗人慢步走了出來,衣服本是天下最好的錦緞,最巧的針繡,如果其他人穿了,衣服必會奪其光彩,而螢妃穿在身上,卻更顯得麗質無雙,傾國傾城。

“你終於回來了。”

語帶埋怨,似責似喜。

淡淡掃過眼前人,樓澈語調平靜無波:“臣才離京三天而已。”

“三天?”似乎對樓澈的冷淡感到悲傷,姚螢輕搖頭,柔美的聲音竟有些顫動,“這三天比一年還長啊。”

不置可否,樓澈沉默不語,肅然站在內宮靠門處。

臉上飛快閃過不安和愁鬱,轉而又倩兮一笑,姚螢嬌聲呼喚:“澈,你進來坐。”

“臣不敢造次,娘娘身懷六甲,還請保重身體,現在看到娘娘安然無恙,臣心寬慰,望請告辭。”

樓澈恭了恭手,就打算轉身離去。

“慢著。”

一聲嬌喝猛然出口,連姚螢自己也給驚了一下,她楚楚然道,“你以為我以病痛之由把你騙回來嗎?你氣惱我嗎?我真的沒有騙你。”

聲聲如泣,無限悲涼,想要挽回一些她逐漸失去的東西。

仔細地盯著她那堪稱我見猶憐的容顏,樓澈鬆動了點表情,柔聲勸慰:“我並沒有責備你,也不是氣惱你……”只是後悔而已,為什麼在曲州城外貿然趕回。

五十二聽到他的回答,看到他如同陌生人一般的表情,她沒有釋懷,反而更見悲傷,低聲道:“你已經不在乎了嗎?對我的一切都不在乎了嗎?”被她那優柔的聲音觸動情懷,樓澈苦笑:“你現在已經有了身孕,不要多想了,保重身體吧。”

“我為什麼要保重,為什麼?我為什麼要為不愛的男人生孩子……”情緒幾乎有些崩潰,被長時間的猜忌、思念折磨的心疲憊不已,在這一瞬間失去了偽裝的理由,不顧及任何儀態,不在乎剛才整理的儀容,姚螢放聲哭泣。

被眼前的情況所震,樓澈雙眉緊鎖,走上前,看著已經淚流滿面的姚螢說道:“螢兒……你冷靜下來,我要和你談談。”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和窘迫,姚螢也有些羞愧,深吸口氣,哭聲漸歇,楚楚之態立現,平復下激動的心,柔情地看著樓澈,等待他說話。

示意對方在椅上坐,他就近坐下,溫澤雅顏的臉上不辨情緒,低沉說道:“將來你的孩子出世,如果是男孩,極有可能是下代君主……”忽視姚螢複雜的神色,他繼續分析,“我想你應該感覺的到,皇上是多多麼愛你,不顧別人的眼光,三千寵愛於你一身……”“可是我不愛他。”

急忙打斷樓澈的話,姚螢莫名的慌亂。

“皇上對你的包容已經是前所未有的了,你不要再執著過去了。”

似勸似責,樓澈拋下這句話,暗含冷意。

淚水無可抑制地再次滑落臉頰,姚螢笑了笑,竟比哭更傷懷,“如果他真的對我無限包容,何不放了我?”“你以為皇上對你的所作所為不清楚嗎?我到你宮中,他難道會不知道嗎?他卻不曾阻攔,知道為什麼嗎?他在等,等你想明白,等你把執念放下。

這樣的包容,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做到的。”

淚水掛在臉上,她細想了一下他的話,回過神來,含著絲怨,幽幽道:“你今天這樣勸我是為了什麼?為了我嗎?還是為了你自己?”嘆口氣,樓澈雅俊的臉上浮出薄笑,“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

“為了我?”姚螢輕哼出聲,“你是為了你自己……你心不在焉,是在想念什麼?你的心到哪裡去了?”一聲聲的問句,她的心有種碎裂的感覺,問得似乎不是樓澈,而是自己一直不能面對的現實。

“螢兒,”低柔的呼喚一聲,樓澈站起身,“與其抓著過去不放,不如好好看清現實,你的眼前人早已不是我了。”

倏然轉身,向門外而去,腳步絲毫沒有停留。

怔在當場,姚螢連呼喊的勇氣都沒有了,愣然看著樓澈的背影,她腦中一片空白,喃喃聲道:“你不管我了?你不再管我了嗎?”暢曠的空間把她的聲音傳進樓澈的耳裡,無奈地轉頭,對著失魂的人說道:“只要你在宮中一天,我都會照拂你到底。”

再也不回頭,毅然離去,再也聽不到宮中悽婉的啼哭,也許現在即便聽到了,也傳達不到內心了……快步向宮門口走去,他歸心似箭,心底的陰霾一掃而空,很多事情想明白,也放下了,從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一陣尖銳的鈴聲突然響起,傳遍了皇宮大小院落,樓澈停下腳步,微詫地抬頭,這是宮中報警所用的“御鈴”,非到緊急時刻不用,怎會在此刻響起?還沒想到什麼,急促的零碎的腳步聲已經慌亂地靠近,宮女和太監的身影都凌亂紛繁,一個慌張身影走近來到樓澈身邊,嘴裡嚷:“不好了,螢妃娘娘流產了……不好了……”樓澈聞言愣在當場,眉輕挑,薄寒攏上臉面,轉頭看看宮門,心裡暗想,歸晚只是陪送兄長,不會有什麼事,再扭頭看看深宮方向,薄脣抿起,無奈地嘆一聲,回頭往宮中走去……這一選擇讓他不得不留在宮中七天,直到一個驚人訊息傳回相府……五十三即使心中有一百個不情願和惱恨,現在也無濟於事了,歸晚斜躺在床邊,心裡這麼暗想道。

現在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連說話都有困難,別說是反抗了,眼睜睜地看著眼前這個嬌媚女子把自己的髮帶鬆開,取下耳飾,到處在她臉上擺弄一番,還把有些黏糊的東西抹在她的臉上。

折騰了好一會兒,那嬌媚女子左看右看,滿意道:“全弄好了。”

聞言,耶歷走近,對著歸晚仔細注視一番,露出驚異的神色,隨即低笑出聲:“莫娜,拿鏡子過來。”

莫娜立刻拿了一面鏡子捧到歸晚面前,歸晚對著鏡子中人一看,啞然不語,鏡中人容貌改變了一番,平凡至極,面色蒼白,倒似一個普通的病弱女子。

心一沉,暗道,要是以這個樣子出城,只怕誰也不會聯想到是丞相夫人。

把鏡子拿開,莫娜笑笑,問道:“如何,我的手藝還不錯吧。”

如果不是把這手藝用在我身上,我會由衷讚美的,想這麼回答的歸晚發現面部緊繃,話也說不出口,只能放棄,心裡一陣無措感。

耶歷走近,拿出一件不知何時準備的布衣罩在歸晚身上,伸手抱起她,對著莫娜道:“天快亮了,走吧。”

說完,邁出房間。

三人在黑夜中來到驛站的後庭院,早有四人帶著馬車和馬等候一旁,歸晚在耶歷的懷中不能動彈,唯一自由的似乎就是眼睛了,不由定睛看去,黑夜中看不清楚,只知道是一女三男,兩個年輕兩個年紀偏大。

眾人對耶歷的舉動似有驚訝,但也沒說什麼,很有次序地散開,各做準備。

耶歷把歸晚抱上馬車,定定地凝視她,聲音放柔:“路上有些辛苦,忍忍吧。”

伸手輕撫她的臉,卻發現觸感不對,無奈收回手,為歸晚整整衣領,才轉身跳下馬車。

才一會兒,莫娜進了馬車廂內,她的性格似乎活潑開朗,笑語著:“一路上我們就做伴吧。”

即使不同立場,歸晚也沒辦法從內心深處討厭她,畢竟這樣直爽的性格在天朝女子中簡直是罕見。

莫娜頗健談,加之容貌嬌媚動人,一個人說著話也不顯突兀,車廂內氣氛也便不沉悶,就在歸晚內心念頭飛快轉動之時,馬車一個顛簸,開始動起來。

默默悲嘆一聲,歸晚哭笑不得,難道自己真要往弩都而去嗎?沒有人回答她無聲的問話,只有莫娜的笑語和車軸的轉動聲提醒著她殘酷的現實。

*“累了嗎?”濡水城外不遠的一家茶鋪裡,一個氣宇軒昂的男子溫情地問身邊的妻子。

雖然口音有些生硬,也不失溫柔和體貼,羨煞了茶鋪內正在休憩的不少女子,紛紛轉頭往男子所在的桌子望來。

異族的軒揚男子和病弱的慘白女子,還有一個嫵媚動人的美人同行,怎麼看,這個組合都有些奇怪。

但是看到那異族男子深情的表情和體貼入微的行動,又著實感動了周圍的人群,對著這麼一個平凡的病妻,他的深情是如此可貴。

輕喝一口送到脣邊的茶水,歸晚把周圍人群的神態舉動盡收眼底,感到一陣好笑。

難道世上的人,眼光都如此膚淺,看不到真正的事實?暗自一嘆,她愁上心頭,眼前的困境可怎麼解決才好,難道自己真的要被迫前往弩都嗎?“吃點東西吧,等會我們就要進濡水城了。”

一聲提醒穿進耳朵,歸晚偏頭,對上耶歷,想起一切都是因此人所作所為引起的,一陣心惱,可惜穴道被封,無法出聲,只能冷冷瞪他一眼。

半是驚歎半是陶醉,耶歷深深注視著歸晚,靠近歸晚輕聲耳語:“難怪有人說天朝女子一笑一顰皆是風情,你連發火都讓我心動不已呢,以後這樣的嗔態別讓其他男子看去了。”

斜眼注意到莫娜露出笑,歸晚倒有些窘態,被耶歷這麼一說,她喜也不是,怒也不是,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幾日相處,她早看出,弩族人與天朝人性格的截然不同,弩族人做事直接,表達大膽,連示愛都顯得**裸,耶歷更是大膽妄為,霸道得讓人難以接受。

感到歸晚的不悅,耶歷也不敢更進一步表示什麼,灑脫地一笑,開始吃東西。

忽然聽到隆隆聲接近,抬頭往茶鋪外看去。

官道上塵土飛揚,黃煙漫天,不一會兒,一隊禁軍飛快地來到茶鋪外,排列整齊。

茶鋪頓時無聲,眾人都有些驚奇地看向外面,先不說此刻此地出現禁軍是很奇怪的事,領頭的居然還是兩個姑娘,眾人無不好奇,紛紛張望。

看到禁軍和如晴如明兩個丫鬟,歸晚眼前一亮,突然肩頭一緊,身上所剩不多的力氣也一瞬間被抽走,傾身向後微仰,倒進一個寬厚的懷抱,耳邊傳來耶歷的聲音:“怎麼啦?娘子,身子又不舒服了嗎……”語音裡盡是擔心,只有在近處的歸晚清楚地看到他臉上的戲謔和銳利的警告之色。

肩骨被鎖住,半點不能反抗,歸晚無奈靠在耶歷肩上,眾人還以為那慘白的病弱女子又犯病了,誰也不會注意到內情。

歸晚心裡暗暗著急,隱隱不安,想起從在曲州遇上一刻起,她處處落在下風,事情失去先機,雖然感覺到幕後有人操控事情的發展,但是此刻,她一點頭緒都沒有,儘管這幾天來,她留心打聽,耶歷也深沉難測,半點口風也不透露。

五十四如晴如明從馬上躍下,來到茶鋪口,仔細地向內張望,等全部看完,兩人不約而同露出失望之色,對著身後的一眾士兵做了個休息的指示,禁軍們紛紛下馬,打算在茶鋪休息片刻。

如晴走上前,問茶鋪的老闆:“老闆,這幾日可看見一個很美的女子路過?”老闆賠著笑,謙恭道:“很美的女子有很多啊,離這裡半里路那有個賣豆腐的寡婦,她也很美的,還有那個……”茶鋪內一眾人聞言,都鬨笑出聲。

耶歷也忍不住低笑兩聲,低頭看看歸晚,眼中露出得意和好笑。

聽到老闆不斷地列舉他認為美的女子,如晴不耐煩起來,如明走上前,冷聲打斷老闆的嘮叨:“誰說那些胭脂俗粉了,我們要找的是個……”突然停頓下來,她也一時間無法詳盡地形容歸晚的樣貌,只能概括道:“反正你過目難以忘懷,是個極美的人就是了。”

眾人一怔,又笑出聲來,這句話不是等於沒說。

如晴揮手攔住如明繼續說,輕輕搖兩下頭,兩人退出茶鋪,如晴開口道:“事情不宜張揚。”

贊同地點點頭,如明看看遠方,低呢道:“夫人究竟被誰帶走了呢?一點線索都沒有……”“都是我們保護不周,”如晴現出慚愧的表情,又有些擔憂,“曲州驛站的老闆娘應該是唯一見過綁走夫人的人,可是她醒來後居然什麼都記不得了。

這也太奇怪了。”

“失去記憶應該是一種可以迷惑心志的武功或邪術。”

如明低低答道,有點切齒的恨意。

“相府的探子已經去探察這方面的情況了,不久之後就會有線索了吧。”

安慰似的對著如明說,如晴露出一絲笑意,隨即又很快斂去,兩人都是幽幽一嘆。

聽到後面有聲響,回頭一看,是一個小弩族商隊,其中一人攙扶著似乎身帶重病的妻子,從如晴如明身邊擦肩而過。

如明看見那病弱女子,不自覺地退後一步讓道,就在錯身而過之時,那男子往如晴如明兩人深深一瞥,兩人心中同時泛起寒意,不覺定在當場,後面跟上的嬌媚女子對著兩人又是媚然一笑,兩人皆感到怪異無比。

看著幾個弩族人上了馬車,朝著濡水城內而去。

如明這才回神,轉頭對如晴說道:“休息一下,我們就動身吧,還要繼續找夫人的下落呢。”

如晴輕輕點點頭,望著遠去的弩族商隊,不知為何,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似乎漏了什麼……*已經有幾天沒有聽到喧鬧的人聲了,歸晚半躺在車廂中,觸目盡是黯然,被下了藥的身軀連把車簾掀起的力量都沒有,心下惻然不已。

她清楚地知道,車隊已經離開了天朝的邊境,所以四周才會如此安靜。

正在她沉思之時,車簾突然被高高掀起,一個高大的陰影襯著光亮出現在歸晚的眼前。

帶著笑容,耶歷坐在歸晚身邊,車廂寬敞,兩個人倒也不甚擁擠。

歸晚閉上眼,實在是此刻沒有任何的心情來對著他。

似乎沒有看到她的舉動,耶歷伸出手,輕點了歸晚身上幾個穴位,歸晚睜開眼,不解地看向他,他只是歉意地一笑,又拿出一個小小的藥丸,柔捏住歸晚的下頜,把藥丸塞進歸晚的嘴裡。

腦海中對那次身中蠱毒記憶太深刻了,歸晚不自覺一退,發現無處可退,疑惑地看向耶歷,耶歷狀似無辜地一聳肩,笑道:“不用怕,是解你身上的軟筋散。”

心一緊,歸晚動了動手,因為穴道被解,果然恢復不少,馬上半立起身,去把車邊的簾子撩起,顧不得渾身的痠痛,望外看去,當場愣住。

簾外的風景是如此的陌生……漫天無際的黃色,分不清是沙是土,廣闊無邊的空曠,幾乎沒有人跡,半個落日似乎在天的另一邊,殘陽如血,把整個天渲染開,似是一張上好的山水畫。

眼前的一切似乎是把上天的豪壯書寫到了一塊,透出陸野的粗獷和豪邁。

這裡沒有江南的婉約,沒有京城的璀璨,這裡是一片沒有任何人工修飾的曠野。

被眼前見到的所震,歸晚不禁喃喃低語一聲:“好美……”這種震撼人心的自然,讓人感到了自身的渺小。

含笑不語地看著歸晚,耶歷也是一嘆,曾經有過多少天朝女子來過這裡,不是哭就是鬧,因為這裡的荒涼讓她們感到驚心。

只有眼前這個女子,在第一眼就看出了這裡的美,感受到這片異地的雄壯和力量,暗暗讚歎一聲,著迷地看著她的側臉。

雖然莫娜的巧手掩去了她雅緻的容顏,又怎麼掩得住她清華無雙的氣質和風姿。

失神地放下簾子,歸晚心頭百感交集,雖然感動於眼前的美景,但是自己的困境也瞬時籠罩心頭,最後一次見到如晴如明兩人是在濡水城外,經過了二十日左右行程,她已經遠離了家鄉,隻身一人,來到這陌生國度,該如何是好?又該如何回去?“索格塔,”輕喚回歸晚空洞的意識,耶歷難得溫柔地說道,“不要擔憂,只要一兩天的時間,你身體就能恢復自如,痠痛感也會消失的。”

也許是想到自己的行為多麼霸道,他也略帶歉意。

看看耶歷,再看看車外奇景,稍平復一下心情,歸晚提醒自己千萬不能慌亂,必須想辦法把自己的訊息傳到天朝才行,這才是當務之急。

想起一路上,耶歷的種種巧妙安排和天衣無縫的步驟,她才被帶到這裡。

眼前的男人絕不是簡單人物,再加上背後也許還有人在搞鬼,她現在絕不能慌,一步錯,才會步步錯,她現在一步也錯不起了。

五十五行動自由了,思緒也開始飛轉起來,歸晚半靠在車廂內壁邊,一邊養神,一邊沉思。

耳邊忽然飄過音律之聲,她輕輕一動身軀,往外重新張望了一下,空曠的陸野上看不到其他人影,暗暗納悶,不知這歌聲從何飄來,細耳聆聽,這歌聲似乎是弩族的胡樂,不但音律節奏與天朝的截然不同,唱的也是弩語,但是隱約聽到歌詞裡似乎有“索格塔”的詞,歸晚詫異不已,雖然她對這個詞聽過無數遍了,但是其真正含義她卻不懂。

看到她側耳傾聽的樣子,耶歷低笑,開口道:“你是在聽這歌嗎?這是我們弩族人都會唱的歌,好聽嗎?”轉頭看看他,本想不予理會,但是這歌聲的確自如好聽,動人心絃,想起穴道已經解開,可以開口說話,歸晚問:“好聽,這是什麼歌?”一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輕如蚊蠅,虛弱無比。

微微一皺眉,耶歷道:“換做你們漢語說,這是一首歌頌女神的歌曲,也是我們弩族人向心上人表達愛意時唱的歌。”

淡淡的恍然表情出現在歸晚被易容的臉上,耶歷看得一陣好笑,柔聲問:“你想知道歌詞是什麼嗎?我唱給你聽。”

輕別過頭,歸晚拋下一句:“不用勞煩耶歷大哥了。”

知道她本是個雲淡風輕的人,也知道她故意想撇清關係的意圖,耶歷像是沒聽到她的回答,清清嗓子,眼眸鎖住她,用漢語開口唱起來:索格塔啊索格塔水樣明珠雲樣玉櫝你天仙般的模樣楚楚我是你忠誠的奴僕為了你美麗的笑容我願捨棄天下最好的事物索格塔啊索格塔明之朝陽雲之彩霞你女神般的模樣無瑕我是你可靠的騎士為了你溫柔的蜜語我願捍衛廣闊無邊的家鄉索格塔啊索格塔天之涯海之角你精靈般的身軀皓皎我願做你傾心的情人為了你脈脈的柔情我願捨棄我的自由和生命耶歷清亮高揚的聲音低低地繚繞在車隊中,歌聲柔澈動聽,磁石似的嗓音配上絲絲柔情,在廣漠無邊的陸野上回蕩。

歸晚半閉眼簾,不敢直面耶歷,聽著這動人心懷的歌聲,心神微微迷茫,想起自己,想起樓澈,想起繁華的家鄉……車外幾人也都聽著這陣陣歌聲,臉上都露出如花笑顏,此刻他們也都回到了家鄉,一股思鄉情湧上心頭。

正在眾人都沉醉時,一匹快馬出現在黃色地平線上,一道嘹亮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耶歷王子殿下……大王子來接你啦……”車內歌聲驟然而止,歸晚也睜開眼睛,什麼,耶歷有哥哥的嗎?抬眼對上耶歷的眼眸,他眸光復雜,裡面含著誠摯的笑容,一絲的沉醉,一絲的關懷,還有一絲的柔情纏綿……五十六第十四章 弩都之景突然間,馬車加快了速度,歸晚側偏過頭,故意忽視耶歷眼中的柔情,把眼光落在車外的異地風情上。

車內繚繞歌聲已經停止,車外還隱約傳來輕悠的歌聲,縷縷鑽入歸晚耳中,於這曠然的景色截然不同的纏綿曲調,讓她迷離在這陸野之中,茫茫然不知所處。

車內維持著寂靜,卻並不沉悶。

也許是剛才的歌聲,也許是回到家鄉,這種無聲的氛圍反而摻進了絲絲快樂之感,讓耶歷回味不已,不去打破。

他也狀似凝望車外風景,餘光流連在車簾邊的身影上。

差點以為這沉靜就是永恆時,一陣陣人聲浪已經穿透進車內。

歸晚從小小的車窗眺望出去,看到了一座城,不得不從心底由衷稱讚一聲,原來這就是弩都!她凝望許久才發現這城市的奧祕。

馬車遠遠趕來,只看見前面是一片戈壁,外面看來,竟是一個黃色的戈smenhu.cn第四卷壁桶,直到走近,發現人聲鼎沸,才發現這是一座天然的重鎮。

只有從城門處看去,才能看到裡面是個熱鬧非凡,人口眾多的城市。

“這就是我的家鄉,弩都,怎麼樣,和京城比起來又如何?”耶歷突然出聲,開口問道。

被莫娜動手易容過的臉上只能透出些微表情,歸晚淡然笑語:“天然城堡,果然不同凡響,”停頓一下,才又慢慢給出答案,“但是和京城悠久沉穩的王者氣派比起來,四個字,差之遠矣。”

聞言朗笑出聲,耶歷並不惱怒,“說的對,的確如此,京城的王者之氣,也讓我向往許久了。”

帶些口音的漢語在“嚮往許久”這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聽得歸晚輕輕皺眉。

耶歷別有深意的話音剛落,馬車驟然停下,車外有人高喊:“王子殿下,大王子在前面等候多時。”

“讓大哥久候了。”

耶歷低笑一聲作答,身子往前一衝之際,掀起車簾,往車外而去。

就在車簾高舉之時,歸晚細心向外打探起來。

隔著十步之遠處,停著一小隊人馬,居中站著一個男子,衣料與眾不同,想必就是弩族大王子,一眼掃過,歸晚失望至極,此人身材巨高,但是一臉蠻橫,分明一副村野蠻夫的樣子,與耶歷的軒昂之態比起來,還是那四個字,差之遠矣,想不到兩人竟是兄弟。

耶歷跨下馬車,轉身迎上歸晚的眼眸,伸手過來,想要扶她下車。

歸晚不著痕跡地一縮,握住車軾,腳往地面踩下,一落地,身體虛浮,無處著力,身子晃了晃,竟然站不住。

手肘處一熱,耶歷已經扶住她,嘆謂道:“不要勉強,你的身體還沒恢復。”

很想甩開他的手,可惜現在根本沒有這個力氣,歸晚暗自苦笑一下,只能由著他攙扶。

“耶歷,這個女人是誰?”那個蠻樣十足的大王子驚訝喚道,對耶歷的行為十分不解。

他高傲的弟弟,何時會有這種表情和溫柔?仔細看看那個好像很虛弱的女子,雖然身姿婀娜,但是容貌一般,連莫娜一半都及不上。

注意到大王子的不解,耶歷也不多做解釋,只是招呼道:“哥哥,我回來了。

這個……”轉頭看看歸晚,又道,“是我那畫中之人,我把她帶回來了。”

是那個畫中人?大王子略帶疑惑地又掃了一眼歸晚。

他本來對那幅耶歷極其寶貝的畫非常感興趣,現在看到真人,他興趣全失,不但半點姿色全無,還病怏怏的,一點也不符合自己的審美觀。

不多理會,大王子走上前,拍拍耶歷的肩膀,大笑道:“回來了就好,父王等著你,還想和你好好談談。”

差點被大王子如雷般的笑聲震破耳膜,歸晚把頭偏過。

自從下車後,他們說的全是弩語,她半句也聽不懂,只知道那個大王子眼光放肆,打量了她兩遍,眼光冷淡,還帶有不屑之意。

暗暗一笑,歸晚輕嘆,如此清楚地把情緒表現出來,可見對方還真是個蠻夫。

招來莫娜,把歸晚溫柔地扶遞過去,低聲吩咐一聲,耶歷和大王子並肩向城內走去,兩人說說笑笑,表情開朗,歡快之情溢於言表。

莫娜扶過歸晚,兩人慢慢隨後跟著,和耶歷的距離拉大,歸晚這才有了機會,可以好好打量四周。

轉頭一張望,這裡的異域風情真是與天朝大不相同,一個月來的舟車勞頓,她也早有倦態,此刻可以盡情欣賞,心情輕快起來,暫時把煩心之事拋開,全心全意地遊覽。

莫娜整整一個月貼身照顧歸晚,此刻見她如此輕鬆,也感染到愉悅,邊走邊指點一些風土民情。

一行人很快來到城中,歸晚看著耶歷和身邊的路人打著招呼,人人都是面帶喜色地招呼兩位王子,不免有些驚訝。

在天朝,普通百姓幾乎是不可能認識皇族,而這裡似乎人人都認識王子。

轉而一想,才明白,這是弩族特點,也是這個民族的凝聚力所在,這個年輕民族的活力似乎在這一刻展現無遺,反觀天朝,這一點竟遠遠不如弩族。

莫娜輕拉歸晚,示意她坐上城門口準備的馬車。

歸晚臉顯苦色,剛下馬車,又要坐馬車?略帶不解地望著莫娜。

五十七輕笑出聲,莫娜道:“這裡離皇宮還有段距離,王子說你身體不適,不能騎馬,所以準備了馬車。”

不能反駁,無奈之下,她又和莫娜坐上馬車。

耶歷和大王子上馬,騎著在前方引路,一行人向著弩都的中心進發。

一路上,路上夾道歡迎還不算,手邊鮮花飛揚,向著中心的王子隊伍拋來,孩子紛紛獻上花朵,還有姑娘當眾秋波頻送,連歸晚都感染到這個民族的熱情,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這種真情實意的擁護,在天朝根本是匪夷所思的現象。

歸晚正細細品味這個民族的獨特之處,眼一轉,已經看到了宮殿。

和天朝的華麗皇宮相比,這裡的宮殿就難免顯得寒酸,但是其與天朝完全不同的構造和風情,還是給歸晚帶來些意外之喜。

這樣的格局,逃離這裡比想象中要容易了一些。

一言不發跟著莫娜往宮裡走,歸晚任憑擺佈。

耶歷進宮之後沒有再出現,似乎沒有閒暇再來理會這裡,她也安心不少。

一進莫娜安排的房間,沐浴之後,累得倒頭就睡,模糊中,似乎感到莫娜在她臉上又開始施展“巧手”。

終於意識淡薄,她睡了一個月來最安穩的一覺。

無夢無驚,張開眼,陽光差點刺痛她。

不適地眨眨眼,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格局的房間。

淡笑一下,歸晚坐起身,身上因為藥物控制的痠痛感也大半消失,不由得心情大好。

四顧一圈,發現房內只有自己一人,她摸索下床。

坐在床邊低頭一看,地上鋪著一層雪白的羊毯,歸晚赤足踏在地上,覺得羊絨柔軟服帖,如同踩在雲端一般。

站起身,仔細打量房間。

這裡雖然遠比不上她相府閨房的雅緻,但也不失自然舒適,看出佈置房間之人必定手巧,難道出自莫娜之手嗎?暗歎自己的胡思亂想,歸晚轉身向窗走去。

這裡似乎是二樓,窗戶很大很低,簡直可以把身體一大半探出去,她半靠在窗戶邊,俯身向下張望,小半個皇宮盡收眼底,靜然觀察著眼前的景緻,她含著意味不明的淡笑。

忽然底下一聲驚喊,她凝神望去,樓下有個打扮儒雅之人,一臉驚訝看著自己,張大嘴巴,卻不發聲音,不一會兒,一小群人聚到正對窗戶的樓下,紛紛指指點點,嘴裡嘰咕不已,說著一些歸晚聽不懂的弩語,其中還夾雜著幾聲嘆息。

嘈雜聲入耳,歸晚蹙眉,轉身離開窗戶,好一會兒,外面才恢復平靜,她正想起身,再去窗邊一看究竟,一陣敲門聲響起。

歸晚“請進”兩個字還沒出口,門已經移開,耶歷揚著笑容走進房間,眼裡似乎閃過一絲讚歎和驚豔,“索格塔,聽到清晨的鳥鳴聲了嗎?”對“索格塔”這個稱呼不再做多餘的掙扎,歸晚輕攏頭髮,淡語道:“花香撲鼻,鳥語動人,這裡果然是人傑地靈的好地方。”

“那你喜歡上這塊地方了嗎?”試探性地一問。

“美麗的花種在地上。

水裡固然是好,你能把花移到水中去和魚兒做伴嗎?”笑意盈盈,她不答反問。

“那對魚兒太不公平了,它明明如此地傾慕著那朵花,”走近少許,耶歷臉色黯然稍冷,“就算花不願意,我也要把它移到水中一試。”

知道此人性格霸道,多說也無益,歸晚輕輕一聳肩,不置可否,兩人相對無言。

耶歷整整面色,想起她已經身在弩都,以後多的是時間改變一切,聲音又放柔幾分:“你已經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今天晚上皇宮有個歡慶宴會,你也一起參加吧。”

本想搖頭拒絕,想起耶歷是獨斷獨行的性格,把不字含在嘴裡,歸晚柔順地一點頭,抬頭問道:“我的東西呢,可以還我了嗎?”她身上之物都被收去,現在連身上衣服都變成弩族衣飾,她頗為不習慣。

眼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耶歷聲音微微低沉:“宴會時,你就穿弩族的服飾吧。

你的東西,我稍後會還你。”

低低地冷笑一聲,歸晚也不表態,自如地站起身,不再理會耶歷,向窗外看去,想把更大的天空映到眼中。

站在她的身後,耶歷定然站著,無法轉身,也無法移開目光,輕聲喃道:“我的臣民一定會被你折服的,他們必將為你而痴迷,”突然想起剛才皇宮中一陣喧譁聲,他又改口,“也許已經有人被你所折服了……”他的話,飄進歸晚的耳裡,她悠然轉回頭,似笑非笑,嫣然道:“我所想要的,沒有這麼複雜,我要的,也許只是這世上一個人的心而已,還有一片蔚藍的天空。”

纖指遙遙一舉,指向天空,動作流暢自如,帶著攝魂的美態。

耶歷控制不住地往窗外那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片淡藍映入眼瞳,他卻覺得心悸然一痛,沉鬱地看向眼前人,神志瞬時迷離,脫口輕喚:“索格塔?”沒有人回答,空落滿室的寂靜和落寞。

五十八夜晚很快到來,皇宮內已火光點點,歌聲陣陣,熱鬧非常。

歸晚坐在房間內,任由莫娜打扮,好一會兒,莫娜才露出滿意的神色,讚歎道:“這一定是我一生中最滿意的傑作。”

歸晚笑語介面:“這一定是我一生中,最無可奈何的旅行。”

瞥過莫娜複雜的臉色,她看向門外,現在開始,她要獨自面對變數,面對危難,並且離開這個不屬於自己的地方,即使它是如此美麗非凡……*常聽說弩族人擅長歌舞,如今親眼見識,歸晚還是感到驚歎不已。

踏出宮殿,才看到宮內的草坪上點起篝火處處,每個篝火旁都圍著載歌載舞的人群,不分男女。

視線兜轉一圈,看到一團人最多也最熱鬧的篝火,猜到那就是王族所在,她慢慢走去。

耶歷早在歸晚走出宮殿一刻起就看到了她,雖然喝著酒,談笑風生,而眼光一直默然注視她的行動,半刻不離。

心裡暗暗警惕,他似乎越來越放不開她,明知她是有夫之婦,而且她的丈夫是天朝首輔的情況下,仍然帶她回來,本來有些政治目的的行動也因為日漸的沉醉而忘記了,更致命的一點,他已為她意亂情迷,而她卻半點不為所動,心裡不禁對她的丈夫有了嫉惱之情,難道那天朝權相真有如此魅力?坐在篝火旁正中的弩族之王看到耶歷的異樣,順著他的方向看去,半眯的眼睛裡似乎利芒一閃,隱在了黑夜的火光中,他朗朗笑語:“耶歷,這就是你從天朝帶回來的珍品嗎?”“是的,父王。”

耶歷喝了一口酒,辛辣從喉口一衝而下,他卻渾然不覺。

“果然難得一見的絕色,”快慰地稱讚一聲,老弩王顯得神采奕奕,忽而眼底寒意一閃,“但是還不足以拿我們的大業來換。”

冷厲的聲音讓耶歷驀然一震,看著父親的臉,無法回答,舉起酒,又大喝一口,有些苦澀的味道吞入腹中。

篝火的烈焰掩蓋不了老弩王的聲音,周圍一圈人全都靜下聲來,順著弩王的眼神看向款步前來的歸晚,都是一剎那的呼吸停頓。

這粗獷的大地何時見過如此精緻的麗人,在眾人欷?#91;不已的情況下,歸晚已經來到篝火旁。

老弩王對她的自如和鎮靜也佩服不已,笑著招呼:“姑娘的風采比之草原的明珠有過之而無不及。”

歸晚對弩族人講漢語並不驚奇,弩族為天朝統治近二百年,弩族人民個個能說漢語,雖然在前一代弩王的反抗下,已經脫離了天朝自為一國,但是漢語仍是弩族的語言之一。

淡笑著一曲身,行了個簡單的禮,表達對弩王的尊敬,歸晚婉娩開口:“弩王的英健也讓草原的雄鷹遜色不少。”

忍俊不禁地大聲歡笑,老弩王的眼中更見欣賞:“如雲風雅,如雪皓潔,如風颯爽,難怪我兒子會傾醉姑娘,如果我再年輕二十年,也定不會放過姑娘。”

已經習慣了弩族人豪放熱情的態度,歸晚一笑置之,看到老弩王笑意並未傳到眼底,她靜等下文。

“姑娘是天朝的金枝,這次來到弩都,一路顛簸之苦,本王心存愧疚,但是不得不在此感激你。”

意識到對方別有含義,歸晚就著剛才下人搬來的長椅坐下,“弩王客氣了,雖然一路上受到如此‘特殊照顧’,能領略到此等風光,我也感到榮幸非常。”

“我並非客氣之詞,之所以感激姑娘,是因為姑娘的出現為我弩族帶來了生機。”

靜默片刻,歸晚莞爾一笑,“我不記得我為弩族做過什麼。”

“你並不需要做些什麼,你的存在已經為弩族作出了貢獻。”

老弩王如此說道,聲音洪亮,一臉的桀驁。

因為捉摸不透對方的意思,歸晚已經帶了些慍色,如雲淡笑的臉上平靜如常,試探地問道:“願聞其詳。”

“我已給姑娘的親人傳了書信,想必現在姑娘的親人已經準備了厚禮,從京城動身來接姑娘了吧。”

歸晚怔然,百轉千回,想不到能聽到老弩王親口說出回去的話語,對他產生一種鄙夷之情,用這種類似綁架勒索的行為,哪裡是一國之王的作為。

同時也泛起糊塗,到底要交換什麼東西,竟要把她千里迢迢綁來弩都?只有耶歷苦笑連連,他私心帶她回來,本來還只是傾慕的感情似乎已經變得濃烈,炙烤得他難受無比,胃部一股熱浪湧上來。

他倏然起身,不顧眾人訝異的眼神,一把抓住歸晚的手腕,對著老弩王,斬釘截鐵地宣佈:“父王,我不同意。”

一道道疑惑和古怪的視線投射在他身上,耶歷不予理會,低沉的聲音裡帶著堅定:“魚與熊掌,我都要。”

銳利之勢如刀,王霸之氣如虹。

除少數人外,多數人都露出不解,老弩王不說話,盯著他,陰晴莫定的眼裡不見喜怒。

耶歷側過頭,定定地看著歸晚,哪怕只有一點,給點感情也好,鼓勵也好,他願意為她揹負一切。

一怔之間,猶豫剎那,她甩開他的手,不去看耶歷的表情,對著老弩王道:“我在此遊覽風光,等待家人到來,這次弩王和諸位的厚情款待,我自銘記在心,下次定當回報。”

“不行,”耶歷驟然出聲,鎖住她的視線半分不動,“不行,我不會讓你走的……”隱然的淡笑飄在嘴邊,她帶著冷意看著他,“我的天空不在這裡。”

拋下一句含義不明的話,她不再理會眾人,轉身離去,沒有半刻猶豫和停頓。

五十九京城,夏日的熱情已經逐步展現,只有相府的院子裡,似乎還留著春末的寒情。

一道身影飛奔進內院,暗影一閃,一根長矛攔在月牙門前,侍衛不冷不熱的聲音顯得異常機械:“內院止步,不得隨意入內。”

來人氣喘不已,一張臉早已漲得通紅,斷斷續續道:“有……有夫人的訊息。”

一向冷靜的侍衛聽到這句話也露出驚喜之色,暗想,夫人的訊息來了,這相府的苦日子也應該到頭了,猶豫一下,把長矛一收,情不自禁脫口問:“真的是夫人的訊息嗎?”急著喘氣,來人只能拼命點頭。

“快進去吧。”

侍衛露出罕見的笑容,立刻放行。

來人頓時一鼓作氣,又開步向內跑去,大喊著:“夫……夫人有訊息了。”

夏日灼熱的氣息一下子撲進了相府的院子,相府熱鬧起來,一個月來因為樓相的沉鬱和怒氣引起的死寂被突如其來的驚人訊息給打破了……*清風悠然穿過相府內院的書房,帶動簷上透質的琉璃鈴發出清脆的聲響,迴盪著優柔的餘韻,室內一片寂靜,琉璃鈴空留下滿室清冷的吟歎。

一位衣著華貴、清雅俊顏的男子坐在書桌前,稍嫌幽冷的眼眸凝神在桌上的紙條,緊抿的雙脣讓溫澤的面容平添幾分寒意,右手緊捏著一串黑色珍珠耳飾,雖然不發一語,但是身上隱透一層懾人的威嚴。

前來報信的人站在書桌旁,額上雖流下汗珠,他卻感到身上一陣發冷,不敢動手抹汗,只怕一個輕微的動作就會被桌前那位年輕丞相的凜冽氣勢所傷。

樓澈緊捏手中耳飾,微冷的觸感從手心中傳來,直透進心底,連帶著扯動他最深層的思緒……第一次看到她戴上這串珍珠耳飾是在年末之時,那種華光流彩的異魅,讓人過目難忘,此刻耳飾已經回來了,她卻仍遠隔千里之外,想到這裡,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加強。

再次瞥過桌上的紙條,輕輕一聲冷哼出口,滔天怒火湧上心頭。

弩族想用歸晚來換取戰馬的種馬,看來此次的弩族災害真的已經是非常嚴重了。

伸手把紙撕得粉碎,樓澈站起身來,慢步走到窗臺邊,凝視著窗外一片翠綠,百感交集於胸,難以釋懷。

什麼時候已經是夏日炎炎,難道是他遺忘了時間?腦海中似乎只停留在曲州城外那一天,想不到一別之後,竟然就這樣失去了她的一切訊息,乍聞她失蹤時是什麼心情,是怒?是驚?是痛?分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只知道,即使要把曲州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回來。

而她竟然就這樣消失了,即使半個天朝戒備森嚴,還是沒有找到她的蹤跡。

這一個月,食不知味,夜不安寢,就連螢妃流產,學子抨擊朝政,肆意批評皇上寵妃這些大事,他也無法淨心處理,似乎蒼茫間,他失去的是半個靈魂。

花園裡沒有了她的身影,耳邊不聞她輕聲笑語;她的嬌、她的俏、她的笑,就這樣消失在空氣中,在他已經習慣並且沉醉之後,突然消失於他的世界之中。

這種苦澀得無以復加的感覺,讓他刻骨銘心,更讓他嚐盡了患得患失的心情。

這種心情,應該就能稱之為愛吧?樓澈無言地苦笑了一下,他曾在新婚之時就和她明言,許諾不能愛上對方,兩個人身上就像畫下了圈,名之曰“不能愛”,可是不知不覺間,他走出圈子,泥足深陷,而她,卻似乎仍在圈子裡彷徨徘徊……一陣狂放的笑聲突然響於室內,站在一旁已經快要雙腿麻木的報信人驀然一驚,睜大雙目,帶著不敢置信的表情看著樓澈,心頭一陣發慌。

樓澈狂笑出聲,把一月來的沉鬱一盡傾吐,既然發現了歸晚所在之處,他不會有片刻猶豫。

憶起弩族求和,尋找畫中麗人,一幕幕拼湊起來,眼中寒芒一閃,胸中烈焰四起。

居然拿他樓澈之妻做交換,他定要弩族付出慘痛教訓。

“爺……相爺……”哆哆嗦嗦地輕喚,報信人耐不住壓抑的氣氛迫然開口。

“樓育,讓相府的禁衛準備,一個時辰後,隨我起程去弩都,現在立刻去兵部調幾匹戰馬種馬。”

“相爺……難道要答應他們的要求嗎?可是……這樣的話……”“居然把歸晚當成交換條件,難道我會輕易放過他們?”樓澈清淡的話音裡帶著絲絲笑意,渲染在空氣中卻扭曲成陣陣陰鷙的厲氣。

報信人心裡咯噔一下,即使明知他要對付的物件並不是自己,也被他這陰冷的隱意給逼出冷汗。

六十狠咽一口唾沫,他輕吐出聲:“可是,不答應的話,夫人不是危險……”樓澈清冷的笑聲不減,似乎在嘲笑對方的無知:“政治的可愛之處就在於,在這個世界,並不是等價的交換,有時可能是人財兩失。”

不敢再多問什麼,為寒冷氣勢所震懾,他恭身一拜,緩緩退出書房,壓迫感頓時消失,暗暗鬆了口氣,悄悄往門縫中張望,明明是那張如坐春風般雅俊的容顏,為什麼會有那種擴張似的冰冷空間感?剛才那種被刀牴觸似的壓力像是一場虛幻,唯一真實的憑證就是額際的冷汗,不敢再多想,他掩上門,快步退去。

再無任何干擾,樓澈拿起珍珠耳飾,凝神細望,沉吟不語。

片刻後,他走到桌前,放下耳飾,提起桌上閒置的筆,打算要給皇上留一封書信,讓人即刻送入宮中。

略一思索,他正猶豫用什麼樣的措詞,卻發現無意識間,他已在紙上書下寫下幾個字,等看清紙上的字,忍不住露出一絲春風笑意,紙上赫然四個字:吾妻歸晚*赤足坐在羊絨毯上,歸晚擺弄著眼前的各個飾物,沉靜的臉上有一絲不易捕捉的狡黠之態。

走進屋內,莫娜驚奇不已,“你在做什麼?夫人。”

自從那日晚宴之後,弩王下了嚴令,人人都知道這位天朝女子是貴賓,任何人不能怠慢。

歸晚抬起頭來,巧笑倩兮,體現了許久不見的歡欣,“在思考這幾日該如何消磨。”

“夫人何不去弩都逛逛,想必全城臣民都爭著想一睹你的風采呢。”

莫娜笑道,這幾日來,歸晚幾乎拉著她問了所有弩都的情況,甚至細枝末節也不放過,一副對弩都極感興趣的樣子。

沒有立刻開口回答,歸晚裝似思考地拿起手邊的東西,熒熒淡光引來莫娜的注意,她耐不住好奇地盯著歸晚手中的東西看,那些都是當初從歸晚身上取下的飾物,可是此刻看來,怎麼構造略有不同?歸晚注意到她的好奇,也不阻攔,任她看個仔細,等莫娜拿到手中,又覺得自己多心,這明明就是當初的飾物,並沒有絲毫不同。

移開目光,她重新看向歸晚。

歸晚依然掛著淡笑,盈盈道:“既然無事可做,那我們就去弩都一逛吧。”

說完,站起身,一臉的期待之情。

看到她這樣高興的神情,莫娜忙站起身,在歸晚的提議下,兩人穿著男裝走出房外,在莫娜的陪伴下,順利離開宮殿。

離開宮門些許,走入一條人煙稀少的小道,莫娜有些興奮地向歸晚解釋一些弩族獨有事物,卻發現歸晚似乎心不在焉,轉頭問道:“這裡沒有你的家鄉美麗嗎?為何你不開心?”“這裡和天朝各有千秋,我很喜歡,”淡然的笑顏中透出蒼涼的味道,歸晚側著臉輕問,“但是我被作為交易物品帶到這裡……怎麼也無法把這裡當成自己的故鄉呢。”

聽到這話,莫娜露出慚愧之色,弩族人向來好戰,這次卻因為災害的緣故,損失大量戰馬。

兵力的下降,使得弩族面對外敵的戰力嚴重匱乏,所以才要用一個女人來交換戰馬的種馬,而由於耶歷王子的私心,卻把這個女子綁回弩族,甚至還想把她納為己有,這種行為的確顯得有些卑劣。

才想說道歉的話,一回頭,卻對上歸晚春花乍放般的笑臉。

一怔之間,她正想問原由,手上突然輕輕一刺,身子一酸,含在嘴裡的話變成輕輕一聲呻吟,人已倒了下去,勉強提起神志,她感到意志正在快速模糊。

歸晚蹲下身子,看著她快要閉上的眼簾,柔聲輕道:“這種藥並非只有弩族獨有哦。

我的家鄉也有,本來放在身邊只為防身,想不到要用在你身上,你好好休息,無論如何,你也不用向我道歉了,我們這也是扯平了。”

優美的語調伴著莫娜的意識漸漸沉入黑暗……站起身,再一次檢查身上所有飾物,歸晚待在原地片刻,雖然幾日來打聽了弩族的所有情況,也做了詳盡的計劃,但是她仍要仔細思考,步步為營,才能真正離開這裡。

抬頭仰看了一下天空,歸晚露出淡笑,輕甩衣袖,她辨清方向,轉身離去。

六十一第十五章 夜 劫“歸晚,你要記住,世事如棋,千萬不可有一步偏差……”絕豔的臉靠近歸晚眼前,上面竟凝著楚楚淚珠,淒涼中卻帶著堅毅。

伸出小手,卻怎麼也夠不到眼前人的臉,淚水、淒涼、絕美,似乎都模糊起來,歸晚頓時慌了,嘴裡呢喃:“孃親,孃親……你怎麼啦?”平時灑脫直爽的孃親為何露出如此悲涼的神情?“……再美的容顏也終有一日會變成紅顏白骨,這世間,沒有任何東西是永恆的,感情更是短暫如同煙花。

以後千萬不要輕易相信別人……”“孃親,你不要再哭了。”

小小的手終於碰到母親的臉,輕輕抹去那滾燙的淚水,歸晚笑著安慰對方,“我以後絕不輕易相信別人,孃親不要再哭泣了。”

美婦終於露出淡淡笑顏,拉起歸晚的小手,往前走去,嘴裡輕輕吟道:“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刻斷人腸……歸晚,我給了你世間女人都企求的近乎完美,但是我從小教你淡漠情感,你可懂我的苦心?”“只要不愛上別人,就不會痛苦,只要淡漠感情,就不會有傷心……”聲音漸漸淡去,隔著紗霧似的,越來越朦朧。

孃親……不要……不要再傷心了……“娘——”一聲尖厲的聲音劃破空氣,驀地從黑暗中驚醒,歸晚急促地喘著氣,心是涼涼的,不規則地跳動著,慌亂得不可抑制,背脊上沁出微汗,深深呼吸一口,調整一下心態。

抬頭一看,一張慈愛蒼老的臉在眼前擴大。

“姑娘,你怎麼啦?”老婦靠過來,佈滿皺紋的臉上盡是關懷之情,“是做噩夢了嗎?”渙散的眼睛回過神來,歸晚露出寬慰淡笑,輕聲道:“沒事。”

一開口,才發現嗓子竟然沙啞了。

轉頭注視四周,車輪聲陣陣入耳,低頭一看,馬車廂內還有三人躺著,姿態各異,似乎沒有被驚醒的樣子。

暗暗鬆了一口氣,歸晚輕輕靠向車壁,平復了情緒,一天來的種種晃過眼前。

迷倒莫娜之後逃脫,根據前幾日打聽的,她一個人挑人少的路往弩都的西城而去,那裡是天朝弩族混居之地,也是她最能隱藏的地方。

換上布衣,用布遮住容顏,即使如此,她仍然覺得不安全,直到碰到這個商隊和戲班,她用了一條銀色絲帶才得以買通戲班主,帶著她一起同行。

淡淡一笑,她不自覺伸手撫過袖口,她的銀色絲帶都是樓澈請能工巧匠用白金絲和天蠶絲編織而成。

本身價值不論,世上也只有七根而已。

絲帶再珍貴,也不可能比自己的安全更珍貴,現在,要不擇手段回到天朝……在袖口處輕輕一揮,思緒又有些混亂起來,剛才的夢境又纏繞心頭,多久了……從沒有再做過這個夢,為何突然間又想起了過去?苦悶和鬱澀淡淡在心中化開,難道是自己面臨險惡境地,所以才又想起了過去?不能信任任何人……在世間,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孃親的話一遍遍猶在耳邊,心卻感到痛起來,針刺似的,從心底蔓延開來。

眼瞳無焦距地看著一處,歸晚苦笑,孃親啊,不能信任任何人,我是多麼的孤寂啊……我的天空到底在何處呢?“姑娘,你可是想起家人了?”老婦的聲音突然又響起,打斷歸晚有些沉鬱的思路。

“是啊,想起以前的一些事。”

歸晚幽幽地一笑,儘管黑暗中看不清楚,但是那聲音裡的縹緲,顯得頗不真實。

“姑娘,等天快亮時,就進入天朝和弩族的交界地帶了,然後再走兩天,就到天朝邊境了。

就可以回家了……”老婦滿懷期望,刻意壓低的聲音掩不住激動的心情。

“姑娘,你可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見歸晚沒有說話,老婦一個人說起話來,“遇到煩心事,也彆著惱,不能決定的事,就靠心去決定。

有時候,理智和感情的衝突,要看自己的心是怎麼說的……”“心……”嘲諷似的低喃一聲,想要開口反駁,卻說不出話,驀然想起某個男子曾對她說過,滿足她所想,那時的情形突然鮮明地出現眼前,她倏地一驚。

“姑娘,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的呢?”老婦好像睡不著,拉著歸晚嘀咕個不停,“怎麼一個人上路呢,要知道,女人出門,沒有男人不行啊……”smenh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