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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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三卷紅顏亂第三卷三十一頭好痛,一陣像針刺一般的疼痛感從四肢傳到腦海,緩緩睜開眼簾,一片盎然的春意映入眼瞳,淡淡的綠,薄薄的春意,沁入心肺的自然味道。
這裡是山谷嗎?歸晚疑惑,張眼四處張望,尋找林瑞恩的蹤影。
眼光在周圍轉了好幾圈,還是沒有看到林瑞恩的影子,歸晚有點心慌,隻手撐起身子,一陣頭昏眼花,手腳發軟,竟然站不起來,無處著力,她只能倚在石上,慢慢調整呼吸,閉上眼,平復自己慌亂的心。
“你醒了嗎?”冷冰冰的聲音裡帶著絲不易察覺的關心,傳進歸晚的耳裡。
偏過頭,林瑞恩走近,當仔細看清對方時,歸晚忍不住笑出聲來,衣服大概是因為順著山坡滾下來的原因,破爛不堪,平時冷漠的將軍穿著這樣的衣服,說不出的怪異和落魄。
注意到林瑞恩面有異色,歸晚斂去笑容,定定地看著他。
臉上顯出為難的表情,林瑞恩一手把剛切來的馬肉放在一塊大石上,在旁邊坐下來,對著歸晚,淡淡說道:“你睡了一天了,我在周圍看了一圈……”忽然停頓下來,眉頭微皺,似乎不知道如何措辭,“……以現在的情況,我們爬不上去。”
聞言,歸晚臉色黯然,想起自己剛才站不起來,心一顫,問道:“我剛才怎麼站不起來,難道是摔下山谷的時候,受了傷嗎?”想到這裡,就是再灑脫,也笑不出來了。
明白她在想什麼,林瑞恩露出安慰笑容,嘴邊勾起一道淺淺的線條,稍嫌冷硬的面部頓時柔和幾分,“不用擔心,你是摔下山谷時輕微撞傷,加上躺了一天,血氣不順,等會兒就會好的。”
他的聲音自有種讓人信服的力量,歸晚揉揉手臂,緩緩坐起身,果然比剛才好多了,力氣恢復不少。
心安定下來,抬首看看林瑞恩,他正在把柴堆在一起,搭起架子,似乎打算烤馬肉的樣子,突然間,歸晚臉色一變,聲音略揚,詫異地問道:“你為什麼不用左手?”林瑞恩用右手堆著柴堆,聽到歸晚的話,手下沒有停止,平靜地說道:“摔下來的時候,受了點傷。”
語氣始終是平靜無波的。
很容易讓他騙過去呢,歸晚暗道,如果沒有看到他左邊袖子出隱隱透著暗紅的汙漬,她也會相信那只是輕傷而已。
想起掉下來的時候,是他緊緊護著她,愧疚之感湧上心頭,現在也總算明白,他們爬不上山谷的原因了。
注意到歸晚不再說話,林瑞恩專心地堆柴,打算把馬肉烤來吃了,這本來是陪他決戰沙場的戰馬,現如今居然拿來果腹……正想著,一轉頭,對上歸晚含著擔憂的瞳眸,林瑞恩小驚了一下,是思考得太沉,居然沒有注意到她的靠近。
正疑惑著,一雙他見過最美的手,輕輕地觸碰他的左手,本能想要躲開,可不知道為何,他最後還是一動不動地站著任她拉開左衣袖。
拉開林瑞恩的衣袖,歸晚雙眉深皺,左手上拉開一道長約半尺的口子,傷口最深的地方几可見骨,上面塗了一層藥膏,血也止住了,但是傷口的恐怖樣子還是把她嚇了一跳。
心裡暗想,這個傷口,她也許要負上一半的責任。
抬頭露出一個笑容,歸晚幽然問:“這傷,會好嗎?”聽到她話語中有著真切的擔心和自責,林瑞恩拉下衣袖,遮住那醜陋的傷口,朗聲道:“骨頭已經接上了,沒有大礙,回去修養兩天就行了。”
驀地睜大眼,歸晚有點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斷骨,他居然能如此輕易講出口。
沉吟了一下,她走到柴邊,從柴堆抽出兩根平整的,在林瑞恩錯愕的眼光下,把柴枝夾在他的左手上,林瑞恩恍然,她是想給他的左手做個固位,防止骨頭的錯位。
心裡微微一震,一股暖流慢慢流出,蔓延到全身。
注意到沒有任何的布條可以綁住柴枝,歸晚有些為難,林將軍的衣服已經很破了,不能撕他的,可是自己的衣服也不能撕。
一轉念,她伸手把自己頭上一直戴著的銀色絲帶抽了下來。
銀色的淡光一閃,一頭如綢般的黑髮瞬間散了開來,林瑞恩覺得自己的心也隨著滑落一般,受到迷惑似的,他伸出能活動的右手,輕輕掬過幾絲靠前的散發。
突然間,左手因為受到柴枝的夾力,隱隱有點疼痛,他一驚,右手立刻鬆開,心不受控制地疾跳。
沒有注意到任何異樣,歸晚綁完,顯出欣慰的笑意,伸手把頭髮隨手一攏,眼角瞥到山谷旁,居然有一個小小的池塘,心裡雀躍一聲,匆匆走過去。
林瑞恩見狀,頗為不解,想起她身體柔弱,正想喊她注意,只見她在小池塘邊跪坐下來,對著水鏡,梳起頭髮,整理儀容,林瑞恩一陣啞然,忍不住淡笑出聲。
轉身繼續堆柴,把馬肉放在架子上,他開啟火摺子,點起火,想起歸晚昏睡一天沒吃任何東西,他轉過身,開口想喚她,卻在轉眸的一瞬間,無法開口說話。
山谷因為地勢特殊,溫度較高,春意濃烈,風景美如詩畫,可是如此美麗的景色在她的身邊只成了陪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脂粉不沾,越顯得她清豔無雙。
思緒沉沉地,情不自禁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他因為要捉拿弩族的王子,便服在來福樓佈網,正在吃飯時,同桌來了一個少年,頭一次見到這麼俊美的少年,動作優雅自如,隨便的一個動作在“他”身上表現出來就帶著一種獨特魅力。
這些還不足以迷惑他,但是席間那個笑容卻著實打動了他,在戰場數年,沒有見過如此透明的、自然的笑容,見到“他”因為付不出錢而顯出的尷尬和窘迫,他心下一軟,居然幫“他”解困。
原以為這只是一件小事,可是三天後,他居然又遇到了“他”,開啟門,那個俊美無雙的少年笑盈盈地站在門邊,當時的他真的迷惑了,發現“他”是女兒身,情不自禁有些歡喜。
第三次見到她,又給了他震驚,她居然是樓相的妻子,看她儀態萬方地從馬車裡走下來,當時的心情複雜得連他自己也分不清了……三十二“你在想什麼?”鶯聲入耳,把他從沉思中驚醒,看向歸晚,她已把頭髮編成一條長辮,清麗自然,好像從山中走來的精靈似的。
注意到她從掉進山谷後精神似乎很高揚很開心,比起趕往鳳棲坡時的慌亂和無助,簡直是天淵之別,似乎不再擔心外面發生的大事,暗暗稱奇,忍不住開口問道:“你不擔心嗎?”說完,就有點後悔,難得她精神這麼好,自己何必要提醒她傷神的事呢,想要彌補,也不知如何說。
稍稍黯然,她轉而宛然一笑,“已經沒有什麼要我擔心的了,事情都成定局了不是嗎?”笑容雖然燦爛,但隱隱透出失落。
林瑞恩輕點頭,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忽然聞到一股馬肉的氣味,轉開話題:“看來馬肉快熟了。”
不一會兒,馬肉烤熟了。
馬肉粗糙,難以入口,這也許是歸晚此生吃過最難吃的一頓,但是飢腸轆轆,也顧不得滋味,硬是吃了一些下去。
林瑞恩看她吃得難受,心有不忍,開口說道:“再等兩天,我們就能回去了。”
“一天。”
不在意林瑞恩有些質疑的眼光,歸晚自信地說道,“不到一天,上面就會有人來這裡找我們。”
顧盼之間,因自信的笑容而光彩照人。
林瑞恩不語,眼不經意掃過四周,這個讓人忘俗的谷底,竟然讓他生出一種留戀的感覺。
歸晚吃著馬肉,食不知味,臉上神采奕奕,笑意盈盈,垂下眼簾,掩去眼底深深的失落和憂鬱,餘光瞥過山谷,有些失意,這麼脫俗自然的風景,連她都對這裡生出依戀的情懷。
可惜上面的世界太多的事等著她了。
*鳳棲坡上,禁軍不斷忙碌著,一個士兵邊跑邊指揮,旁邊突然插出一個士兵,開口說道:“副隊,能不能讓士兵休息一下,已經整整一天一夜了,兄弟們都累了。”
被稱做副隊計程車兵臉有難色,情不自禁向著左邊的高坡望去,一抹雅顏俊朗的身影站在那裡,動也不動似的,回頭答道:“不能休息,看到樓相的臉色沒有,都不想活了嗎?”想起昨天跟樓相彙報後就變成了這樣子,暗暗一嘆氣,自從知道掉下谷的是樓夫人,樓相就處於寒怒狀態,隨著時間的推移,臉色越來越差。
報告計程車兵也感慨無限,小聲埋怨道:“這鳳棲坡的大火花了一天多的時間才撲滅,現在天色已經晚了,根本就沒辦法下谷去找人。”
聞言,副隊也嘆了口氣,說道:“沒有辦法,如果真的找不到人,我們只怕……”後面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想想就覺得膽寒不已。
士兵無奈,望了一眼樓相站的地方,莫名的寒意躥上脊樑,突然回頭說道:“對了,那個少年怎麼辦?”話音低沉,顯出疲憊的姿態。
副隊皺起眉,想起昨天下午疾馬趕來的少年,頭疼起來。
自從樓相通知家裡,樓夫人墜谷的事情,下午時分,一個少年疾馬趕來,剛一下馬,馬就因為過度勞累倒地身亡,想起那場景,他到現在還歷歷在目。
那種少年,任誰見了都不能忘懷吧,聽說他是樓相的得意門生,一表人才,更難得那種如水清澈的氣質,真是個俊秀的少年啊!當兵這麼多年,就這兩天內見過的人物最出彩了,昨天還在納悶,難道出色的人物都聚集到樓府去了嗎?像那個親切俊秀的少年,沒有人不喜歡吧。
他一到,萬分著急,似乎有種痛苦糾纏著他一般,一定要到谷底去,明明是個文弱書生,誰敢讓他冒這個險,何況鳳棲坡昨日還是熊熊烈火。
最詭異的事發生了,那個少年像化石一般在山坡上站了一夜,不吃不喝不說話,今天早上再看見他,簡直跟昨天判若兩人了。
昨日看見他時,是個清澈無比的少年,那種俊美甚至有點跨越性別的界限,但是今天的他,頭髮早被大風吹散,面容有點憔悴,昨日還清澈透明的眼眸今天充滿了深沉,和一種寒冰似的涼意。
是少年一夜之間變成了男人嗎?一夜能改變一個人這麼多嗎?“副隊啊,那個少年真有些可怕啊,昨天還不是這樣的。”
士兵無奈地說道,“他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要不要給他送去啊?”副隊點了點頭,復又搖了搖頭,說道:“還是我去吧。”
拿過士兵手裡的竹籃,向著右邊的坡邊走去。
還沒有走到那個少年的跟前,少年就倏地回過頭來,問道:“能下谷了嗎?”前一日還顯得清脆的聲音,今日已經變成冰霜似的寒冷。
搖著頭,副隊正想把吃的東西遞過去,卻看到少年看也不看地轉過了頭,繼續盯著谷底看。
心裡暗歎一聲,副隊注視少年,本想要勸,突然想到勸也沒有用,也就不開口了。
少年的頭髮被風颳起,半邊的側臉一夜之間生硬起來,眼神因為下定了某種決心顯得堅韌不拔,深沉難測,俊雅的臉龐失去了如水透明,卻多了一份難以言喻的冷酷和偏執,一夜的改變在他身上透出一種異邪的俊美,讓人移不開目光。
三十三這裡是鳳棲坡,站在這裡,可以把整個山谷映在眼裡,天色早已暗了,眼下黑茫茫一片,似乎是個無底的黑洞一般,什麼也看不清,他定定地站著,許久許久,到底有多久了?風很大,咆哮般的刮過耳邊,其他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她在哪裡,在谷底出事了嗎?一想到這些,他的心就很痛,像是缺了一塊,痛得他刻骨銘心,痛得他無法思考,只能無助地失神地深深凝望著谷底……那一天,遇見她時,也是這樣很暗的黑夜…………戲班要進皇宮唱戲,班主興奮無比,說什麼昆圓戲班從此就是天下第一的戲班了,戲班中的任何人,都顯得異常快樂,只有他,無法融入快樂中。
他出生在一個沒落書香門第,從小生活甚是清苦,也許是受到父親影響,他本性無慾無求,人人誇獎他親切清澈的氣質,又有誰知他內心也如水一般,透明,無我,任何人都是水面的倒影,人走開了,也就消失無痕了。
一直以來,他在追尋,自己想要什麼呢?到底什麼人能在他的心中長留印痕呢?皇宮宴會開始了,他遠遠地躲開,找了個清靜的地方看書,沒有想到,竟然看到了宮闈中最禁忌的一幕,等著他們離開,他剛認為麻煩遠離了,就遇到了她。
黑暗中,看不見她的臉,只是她的聲音清脆、淡然、自如,讓他有點喜歡。
你願意離開戲班跟我走嗎?她說出了他當時最想做的事,戲班的環境他已有所厭倦,早已決定報考科舉。
也許做官會非常有趣吧,當時的他是這麼想的。
前途變得一片光明起來,心裡卻波瀾不驚,並不高興,只是單純地接受,改變環境也許能找到自己想珍惜的東西吧,他一直這麼堅信著。
那個改變他命運的女子叫歸晚,人人都說她是個大美人,最初的他是沒有注意到的,他只是很喜歡聽她的聲音,清清的,淡淡的,帶著讓人難以抗拒的優美動感,聽得習慣了,竟然讓他有了想念,每天都能聽到這樣的聲音,也是件賞心悅事,什麼時候開始的,她的聲音讓他有了牽掛。
想起在梅花林中看到她的那幕,他才真正明白美人的含義,春意燦爛,她笑如春風,淡怡動人;夏木蒼翠,她靜如雨石,優雅可人;秋葉幽憂,她悠如夜月,明淨醉人;冬雪慘淡,她傲如寒梅,清暉怡人。
那一夜,他夢中也進入梅林之鄉……什麼時候起,梅花酒的香味縈繞鼻尖,難以忘懷?什麼時候起,他下筆觸情,吟念春思,難以捨棄?什麼時候起,他如鏡水之心常泛漣漪,難以平靜?他本是無慾無求的,遇到她後,卻有一種自己也難以明白的眷戀。
她常問,他沒有自己的信念,如何進官場,心底隱隱有個答案呼之欲出,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
到底是什麼呢?他不明白,也不太想明白。
上天懲罰他了,當時的一鬆手,就傳來她墜谷、生死不明的訊息。
聽到訊息的一瞬間,他大概已經死了,心都痛得不能跳動了,這時候才明白,他明如鏡水的心原來也是會痛的……不想再嘗試那種痛徹心扉的感受……他靜靜地看著谷底,他等待著,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確定自己的心。
十九年來,他第一次產生如此的慾望,自己越來越貪心了吧,本來只是想聽她的聲音,漸漸地想欣賞她的美,後來想伴在她的身邊,現在……他多麼想得到她……他想笑,想放聲大笑,他找到了自己的堅持,自己的珍惜,明淨的心從此不再空蕩;他又想哭,想傾聲大哭,原來不知道,情的滋味如此酸澀,如此苦悶難言……“找到了,找到樓夫人了……”耳邊驟然傳來的聲音,震醒了他混亂得幾欲瘋狂的神志,腳不聽使喚地往人聲傳來的地方走去,早已麻木的腳一步步加快速度,小跑起來,嘈雜的人聲中,他聽到自己的心跳,有力的,平穩的,他的心又跳了,他再一次感到自己的心跳……他找到了,找到自己想要珍惜的……他想要的是……三十四“找到了,找到樓夫人了……”士兵匆匆忙忙地跑到谷的上坡大聲喊道,欣喜的聲音瞬時傳遍鳳棲坡。
聽到這句話,樓澈的臉終於鬆動下來,先是高興,接著擔憂,轉而又有了點憤怒之情……臉色一連三變,情緒波動不定,還沒等其他士兵意識過來,他已經飛快地奔了出去,直往谷崖邊跑去。
天色才有點微光,谷邊一陣**,找到樓夫人,全谷計程車兵都感到由衷的高興,兩天沒睡了,終於能休息了……看到樓相神色紛亂地衝了過來,都自覺地讓出一條道。
谷崖邊坐著剛被救上來的歸晚,頭一次看到她如此狼狽的模樣,衣服有些破亂,容色蒼白,心微微一痛,針刺的感覺蔓延到全身。
臉色沉鬱,本來打算狠狠罵她一頓,看到現在如此狀況,滿腔的鬱憤竟只能化為一聲長嘆,低身摟過她,抱進懷裡,柔聲問:“受傷了嗎?”這句話,如此簡單,卻溫和得不可思議。
不知為何,這一聲像水一般,只有一滴,卻滴進歸晚的心裡,化了開來,臉色複雜,百轉柔腸,還沒反應過來,看到樓澈心疼地伸手在她臉上輕輕撫過,才知道自己已經流下眼淚。
一滴,兩滴……不停地滑落淚珠,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而哭,是生死之間的恐懼?是無力無助的悲哀?還是……看著她無聲地落淚,又是一陣心悸,伸手撫過淚水,想為她擦去憂愁和恐懼,卻在觸手之際,感到炙手的疼痛和燙,那淚水,好沉……輕摟著她,不在乎身旁早已詫異一片的眼光,樓澈感到心陣陣慌亂。
正想抱起她回身,突然注意到谷崖邊計程車兵又背上一個人,那就是和歸晚一起墜谷的男子嗎?看著他被救上來,眼神一瞥,淡銀色的光芒映入眼簾,他受傷的手上似乎綁著歸晚的髮帶,凝視半晌,看到他的臉,一怔,這不是林瑞恩嗎?對上林瑞恩的眼神,頗為冷淡,此人和他一樣的重權在握,可惜他常年在關外,兩人並無任何交集,心下一轉,有些詫異他和歸晚在一起的原因。
可惜現在並非深究此事的時候,樓澈冷靜地開口道:“林將軍,傷無大礙吧?”如霜的表情沒有絲毫波動,僅是輕點幾下頭,“沒事。”
不自覺地,眼光移到那纖細的身影上,看到她因為聽到聲音而回轉的臉,上面竟然隱然帶淚,一震之下,臉色乍變。
“林將軍,”歸晚輕掙開樓澈的懷抱,對於剛才的哭泣有點不好意思,禮貌地對著林瑞恩微笑道,“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不明意味地又點了兩下頭,被她淚水所震,他無法移開目光。
“林將軍。”
樓澈冷然的話語打斷他的凝視,林瑞恩對上他無波的眼眸。
樓澈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開口,多少有些不甘,但也有幾分感激之情:“林將軍,你救了內子,我感激萬分,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可開口,我欠你一個人情。”
林瑞恩並不回答,面無表情地站著,似乎剛才的話跟他毫無關係一般,一群大夫早就候命著,乘著此時趕上來,紛紛圍攏林瑞恩,檢查傷口,處理傷勢。
對於他的不回答,樓澈也並不著惱,林瑞恩是出了名的冷漠,自己已經許出了承諾,並不管他接不接受。
感到谷上一陣清風吹過,忙把歸晚拉到身前,她掉下山谷,現在正是清晨,天氣陰冷,怕她身體不適,他摟過她,轉身要回營帳。
剛轉過身,才發現後面站著一個少年,見到他,樓澈和歸晚都是驚了一下。
歸晚從被救上谷後,一直茫茫然,不知身在何處,尤其是剛才哭了一場,似乎哭走了很多東西,心裡空蕩蕩的,像木偶似的被牽動著,生死間徘徊一圈,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轉頭看到少年一瞬間,她被驚醒了,難道真是隔了一世嗎?少年怎麼變化如此之大。
冷然地站在風中,風吹起他的亂髮,凌亂如絲,清秀的臉龐竟然生硬了幾分,他表情落寞,說不清的抑鬱,清澈的眼神此刻深沉無比,一望無底,臉上早已沒有昔日如水笑容,沒有任何表情地站著,流露出堅毅的氣質。
驚詫於他驟然的改變,歸晚啞然道:“修文……你怎麼啦?”被那一聲清淡的聲音喚起,管修文一陣喜悅湧了上來,他已經站了許久,看到她落淚,她茫然,她心不在焉,他盡收眼底,但是她沒有注意到他,他等著,終於等到她的輕喚。
一剎那,好像聽到了冰破裂的聲音,歸晚睜大眼,看著那少年露出以前那種親切的笑容,如水清澈,先前的凌厲似乎是假象,少年還是那個少年,沒有改變,舒了一口氣,歸晚心安了點,剛才那個管修文真讓人有點害怕。
少年開心地笑了,發自內心的,走向前一步,溫和道:“你沒事嗎?沒有受傷吧?”等歸晚明確地搖了兩下頭,他心安了,淡笑不語地注視著歸晚,隱含著一種複雜。
真正感到震驚的,是樓澈。
看到少年的一瞬,他就感覺到某種奇特的感覺,這個少年的心境發生了大變化,才會變得如此怪異,如此可怕。
身上帶著如刀刃般的凌厲,眼神中多了一份銳利和專注,注意到他看著歸晚的眼神有些痴痴的,太過於深沉,心下不悅,心裡多了一絲煩躁,啟口道:“管修文,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說完,扔下眾人,帶著歸晚向營帳走去,同時吩咐大夫進帳為歸晚診療。
看到他們遠離,管修文剛才還清澈的笑容頓時斂去,站在風中,冷冷然,看著那個牽掛的身影,心裡百感交集,沒有比剛才更深刻地感受到,他需要權力,需要財富,需要地位,突然間,他湧起無限的慾望。
想擁有可以抗衡樓澈的力量……才能接近他的渴望……鳳棲坡上又是忙碌一片,士兵們處理著各項瑣碎的情況,營帳內大夫進出不停,谷上士兵休息無數,一個少年站在風中,遺世而又孤獨……天開始亮起來,可惜沒有人抬頭,沒有人發現,天空早已是風起雲湧……三十五“情況怎麼樣?”清風般的聲音裡似乎有點憂慮,樓澈站在營帳前詢問身旁的大夫。
“夫人氣血衰弱,還受了驚,”大夫看著眼前這位高權重的年輕丞相,有點惶惶然,在宮中當御醫多年,從沒看過他如此明顯把情緒表露在外,語氣謙恭地說道,“夫人的傷勢並不嚴重,只要好好調養些時日就可以了。”
舒展了眉心,樓澈輕點頭,“去開藥方吧。”
驀然一轉身,撩起營帳的簾子,走了進去。
營帳內沉靜得沒有一點聲響,一陣安神的香氣飄在鼻間,舉步走到桌旁,開啟香爐,捻熄爐中的薰香,樓澈轉過身,定神看向營帳中間的床。
鋪了一層羊毛毯的床牙上,此刻沉睡著一抹纖細身影,漆黑的髮絲散在雪白的毛氈上,帶著略顯蒼白的病態美。
走到床邊,輕身坐下,溫柔地拉過羊絨氈毯,拉到歸晚的頸部,把她蓋了個嚴嚴實實,忽然手下氈毯一動,他轉眸,正好對上歸晚眼簾微微顫動,徐徐睜開的眼,黑色透亮的眸子繁星一般幽深。
“夫君大人……”歸晚幽幽地喚道,頭還昏沉著。
樓澈注視了歸晚一眼,並不回答,面無表情,見她想要坐起身,拿過繡枕,墊在她的身後。
見他毫無表情,歸晚恍然,開口問道:“夫君大人,氣惱我嗎?”剛坐直,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傾身靠在繡枕上。
心裡說不出的鬱結,樓澈略寒著臉,注意到歸晚身體不適,莫名的心疼,忍不住薄斥:“你不要命了嗎?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差一點,她就葬身谷底了。
歸晚淺淺一笑,“我是想來阻止的,到了這裡,才知道自己多麼微薄。”
幽幽的聲音帶著神傷的哀嘆。
聽到這樣哀傷的話語,樓澈始料不及,本來想要斥責的話再也說不出口,看著這個自己百般保護和寵愛的女子,這次居然做出這麼危險的事,讓他擔夠了心。
想要訓斥,又有種不捨的情緒,輕嘆了口氣,無奈地問道:“歸晚,你為何對皇后的事這麼上心?”歸晚莞然沉吟半晌,在樓澈幾乎認為她不會回答時,悠然啟口:“夫君大人又為何對皇后的事這麼上心呢?”樓澈啞然,有種欲說不能的感覺,看著歸晚微微蒼白的臉色,說道:“並不是我針對皇后,今天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沉然說完,語氣又柔和下來,“歸晚,你不要再理會這些事了,我會處理的。”
伸手攏過她的頭髮,幫她拉好氈毯,就怕鳳棲坡上陰陰寒意讓她傷上加病。
“不能不管……”在樓澈有些詫異的眼光裡,歸晚輕喃道。
樓澈皺起眉,心裡驚詫不已,不等他開口,歸晚續又說:“夫君大人,聽我說個故事好嗎?”知道她此刻要說故事必定重要無比,樓澈不語,沉默地等待。
歸晚把眼轉開,凝神對著桌上的香爐,徐徐道:“我的孃親,二十年前是個有名的美人,生性灑脫,還帶著三分潑辣……”樓澈微怔一下,驀地想起他們成親時,歸晚的父親剛辭完官,兩袖清風地走了,連女兒的婚禮也未曾出席。
而她的孃親,只是聽說幾年前仙逝了。
不明白為什麼此刻她會說起身世,難道其中有什麼隱衷?注視著她露出迷離的容色,他定心地聽下去。
“孃親在年輕時候,曾經愛過一個落第的書生,不顧家族反對嫁給他,還生了一個女兒,可是兩人生活卻並不如意,後來孃親離開了那個男人,嫁給我父親。”
簡單幾句話,概述了一個女人的一生,裡面卻透著蒼涼的味道。
聽到這裡,樓澈的眉心慢慢攏起,有點猜到故事的含義。
歸晚停了停,勾起一抹苦笑,又說道:“我在家中從沒見母親真正開心過,她總是憂慮重重,極少展顏。
她很疼我,可以說是極盡寵愛,對哥哥卻不理不睬,相反,父親喜歡哥哥,不喜歡我……孃親身體很差,在我十四歲那年,已經重病纏身,儘管父親到處求醫,依然回天乏術。
娘在死之前,很想見那個她離棄了十多年的女兒,她對我說,她把對那個女兒的疼愛雙倍給了我,希望我以後能把這份情還給那個無緣的姐姐。”
說到這裡,歸晚半躺下,似乎不打算說下去了。
樓澈愣住,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他仍試探地問道:“你的姐姐……”歸晚轉過臉,定定地看著樓澈,淡然道:“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皇后就是我要還情的人。”
那麼灑脫自如的眼眸裡含著一種堅定。
室內頓時有片刻的沉靜,樓澈也不知如何對應,只能看著歸晚,臉上顯出深思的表情。
歸晚莞爾一笑,伸手把自己的頭髮攏到一邊,狀似輕鬆地問:“夫君大人……怎麼辦?”樓澈凝眸,有些不解,一絲不祥的感覺湧上來,讓他有點心煩,片刻間,說不出話。
“怎麼辦呢……”歸晚笑語道,一種悽然的感覺浮上來,“我要保護皇后,你要保護螢妃,也許我們的立場會變得敵對呢……”“不會的。”
一個決定打斷了她的揣測,樓澈肅然道,“這本不是我們之間的問題。”
心煩,一陣陣的心煩,從來沒有想到過,會從她嘴裡吐出“敵對”這個詞,讓他的心頓時有種沉下去的感覺。
“歸晚,針對皇后的並非是我,而是身為一國之君的皇上,你知道嗎?”樓澈解釋著,夾雜著說不清的慌亂情緒。
歸晚笑了一下,彷徨之態盡顯,幽然道:“沒有螢妃的皇上會這麼做嗎?”樓澈不語,這個問題的答案如此明顯,讓他沒有轉還的餘地。
時間分分秒秒地流逝,而在這個營帳中,卻有一種時間被凍結的感覺,隱隱一種壓迫感強烈地傳遞開來。
“歸晚……”樓澈啟口,只是輕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溫潤低沉。
聞言,禁不住輕輕一顫,歸晚感到陣陣酸澀,臉上依然帶著微笑,“夫君大人曾經答應我,滿足我所想……我一直都相信。
但是,如果碰到螢妃的利益呢,夫君大人依然會站在我這一邊嗎?”沉悶快要窒息了,空氣沉重地似乎能把人壓垮,樓澈不開口,臉色陰沉,看不出所思所想。
歸晚輕嘆口氣,感到疲累無比,傷神,傷情,又傷心……突然整個人從羊毛氈毯中鑽出,伸出手,在樓澈一詫異間,鉤住樓澈的脖子,帶著無限旖旎和輕柔,把頭靠在樓澈的肩上,三千青絲散在樓澈胸前,一絲一絲,一縷一縷,“夫君……”一震之間,他差點忘記了呼吸,歸晚從不主動親近別人,但是此刻,淡淡的馨香撲鼻,縈繞在身邊,心一悸,不自覺地伸手撫過那黑綢般的青絲,他驚訝自己竟然不能平復心跳,有些貪婪地享受這一刻旖旎時光。
歸晚醉人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smenhu.cn第三捲起:“想到有一天,我們如果站在敵對的立場,我會感到多麼神斷魂傷啊……”話音是甜的,扣人心扉,其中卻隱藏不住那無奈的悲嘆。
樓澈感到脖頸處有點溼潤的感覺,溫溫的,水珠流入衣領中,炙熱得似乎要燙傷他一般,怪異的苦澀感瀰漫開來,讓他的心不能喘息地沉落……歸晚倏地抽回手,往後靠去,瞬時離開樓澈的懷抱,倚在繡枕上,有些失神地對著樓澈。
香味突然消失,溫暖不再,錯愕間想要伸手去抓,卻只是牽住了幾縷髮絲。
樓澈怔然看向歸晚,卻看見她繁星似的幽深眸子,隱含淚光,看著自己,焦距卻在其他地方,半片桃花似的脣帶著幾不可見的笑,美得不勝悲涼。
心裡空蕩蕩的,有點抽痛,伸出手,抓住眼前的人,他一把將她重帶進懷中,“歸晚……我們不會敵對的。”
感到懷中人不安地想要退卻,他扣住她的腰,摟得更緊,心有些亂,喃喃出聲:“歸晚……我該拿你怎麼辦?”我該拿你怎麼辦?*天載二年春,“護國寺”一案終結,殲滅亂黨三百餘人,經查明,此事牽連甚廣,國丈也牽涉其中。
聖顏大怒,以國丈府為主的諸多官員受到貶遷。
本以為皇后會遭廢黜,豈料一班重臣同時求情,深表皇后無辜,後位終於得保,後宮恢復平靜。
轉眼已是春末,全國科考開始,“護國寺”事件並沒有影響科舉,一切照常進行著。
京城的百姓們今年特別興奮,原因無他,今天的新科狀元,俊美非常,年少多才,頗有當年樓相之風範,聽聞他正是樓相的門生,一下子,朝堂和京城喧鬧起來,話題都繞著這個轉。
今年科舉的榜首名為管修文,這個時候誰都不知道,那個少年的來到,將帶來滿城風雨。
三十六第九章 畫中美人“樓相……樓相……”聽聞一聲聲呼喚由遠及近傳來,樓澈頓下腳步,轉頭望去,一個穿著藍袍的年邁老者快步迎面跑來,儼然是三代老臣、先帝極為信任的吏部尚書嚴綱。
帶著不動如山的溫和笑容,樓澈等待他的接近。
近到跟前,氣喘吁吁,嚴綱臉色因為疾跑而顯得通紅,樂呵呵地開口道:“樓相,聽說那新科狀元是你得意門生?”樓澈微笑著點了點頭,見他平息了氣喘,舉步向朝堂走去,後面嚴綱急忙跟上,一邊還不住誇口:“才高八斗,跟當年的你頗像啊,真是英雄出少年。”
想起那新科狀元人物出眾,非一般可比,嚴綱感慨萬千,這是個少年俊才的時代……聽他生出嘆息,明白他的心思,樓澈開口道:“嚴老寶刀未老,何以如此感嘆?”聽到“寶刀未老”四個字,嚴綱也不禁高興起來,“哪裡……這是新一輩的天地了……”欷?#91;不已,突然想起一件重要至極的事,忙開口道,“樓相,可知道昨天弩族使者已經到京了,今天要金殿面聖。”
樓澈輕一挑眉,發出簡單音節:“哦?”聽他似乎不知道這事,嚴綱忙解釋:“弩族和我朝爭戰多年,硝煙從未真正停息過,可這次,著實奇怪,弩族居然派了使臣來,有投好之意,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玄機?”他一晚沒睡,就為了此事擔心,今天趕在上朝前急忙找樓澈商量。
樓澈聞言也有些微微詫異,弩族求和並非沒有過,但是半年前剛抓過弩族王子為人質,弩族人最記恩仇,本以為他們會肆意報復,誰知沉寂這麼久,竟然來求和?隱約感到不對勁,但一時之間猜不透其中奧妙,樓澈依然淡笑如風地道:“這件事等會兒金殿面聖時自有分曉了。”
嚴綱點點頭,兩人同時邁入大殿之內。
文武百官基本已經到齊,朝堂中議論聲紛紛,在皇上沒到之前,大家暢所欲言地討論著。
見到樓澈到來,議論聲輕了不少,紛紛點頭招呼,要不就是深深低頭。
樓澈向著大殿中最接近龍椅的地方走去。
忽瞥到一抹絳紅色的身影站在大殿最北側,細看一下,是新科狀元管修文。
管修文似乎也感覺到樓澈的視線,轉身看到樓澈,恭敬地低下頭,喚了聲“先生”,聲音不大不小,剛好進樓澈的耳朵。
樓澈模糊地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任何話,一步不停地走到大殿的中心,站在龍椅下的左側,和端王兩兩並排。
端王看到樓澈,朗笑一聲,開口道:“聽說最近相府招了幾位當代高人,樓相如此好學,真是讓本王佩服啊。”
“哪裡,端王博學,樓澈哪敢相比。”
樓澈反脣相譏,心下暗暗警惕,想不到端王對自己府中的事那麼清楚,聽起端王提起這事,樓澈也是一陣心煩。
府中請師傅的事,其實是歸晚所為。
自從“護國寺”案以來,皇后雖保住後位,但是在宮中猶如被軟禁一般。
一個月來,歸晚再也沒有提過營帳中所發生的事,行為如同過去一樣無二,但是他卻感覺到了不同,這次她突然從各地請來幾位師傅,都是當代有名的學問家、權謀家、策略家,樓澈隱隱有些不安。
他凡事大都順著歸晚,想起她調養了半個多月才好的身子,就有些擔心,他不希望把歸晚拉進權力的漩渦,寧可護她一輩子,要不是有皇后……苦笑一下,樓澈有種無奈的感慨,世事無常這句話真是說對了,想不到這之間居然能牽扯出這麼多複雜的關係。
歸晚到底想幹什麼呢?看到樓澈掛著溫潤的笑容,臉色無異,但是卻有點走神,端王冷笑一聲,正打算開口,門外已經傳來一聲“皇上駕到——”大殿上的人頓時無聲,眾官伏地,聽到幾聲腳步聲,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眾卿平身。”
大殿上頓時全都起身,整齊地排成兩排。
樓澈站在左排的第一位,淡然看著眾官報告朝事,雅顏俊朗的臉帶著春風不動的笑,不一會兒,朝事已經差不多報告完畢,並沒有什麼大事發生。
朝堂靜默下來,這時,右邊站出一位大臣,報告道:“弩族使臣求見皇上,似有求和之意。”
朝堂頃刻譁然起來,弩族本是好戰的民族,主動求和的確奇怪。
皇上也有些詫異,有些猶豫起來,習慣性地轉首向左,問左排的第一人:“樓卿認為如何?”擺出一絲恭敬之色,樓澈說道:“先讓使臣說清來意,再行定奪也不遲。”
春風拂過,自有種安定人心的溫然。
皇上點點頭,同意這個做法,揮手讓早已在殿外等候許久的弩族使臣進殿。
從殿外慢慢走進一個異族男子,身材壯碩,臉色剛毅,一看就知道算個英雄人物。
態度不卑不亢,腳步有力,走到殿中心,向著皇上鞠了一下躬。
三十七旁邊的嚴綱看不過去,訓斥道:“見了吾皇,為何不行跪禮?”使臣臉色正然,鏗鏘有力地答道:“非是吾皇,為何要行跪禮?”態度間有種大氣,讓人不敢小瞧。
嚴綱正想再說什麼,被皇上一揮手打斷了,皇上看著來使,問道:“你遠道而來,為了什麼事?”“我奉王子之命,特來此請求和解。”
剛才的揣測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一回事,朝堂頓時又熱鬧起來,一片議論之聲四起。
使臣看到眾人竊竊私語,皇上有些錯愕的樣子,又接著說道:“王子準備了三樣禮物送給天朝皇上,以表求和誠心。”
聲音傳遍了大殿,眾人都回過神來,看著使臣,皇上也有些不解和迷惑。
弩族好戰,天性野蠻,一直以來是天朝心腹之患,就像身上的毒瘤,割不去似的,一直以來只有弩族搶掠邊疆地區,天朝還從沒有從弩族那得到過什麼。
猶豫不決地又望向樓澈,見到樓澈穩然點頭,眾大臣也並不反對,便開口道:“把東西奉上來吧。”
聽到這句話,使臣站到一旁,用弩語對著殿外高喊了一聲,門外傳來人聲,在眾人驚異的眼光下,搬進大殿四個箱子。
奇怪的是,第一個箱子奇大無比,足有半人高,合八人之力才抬進殿中,與之相對的,是第二個箱子,只有一個巴掌這麼大,截然的對比讓眾人都感到新奇。
而第三個是個用厚布遮住的方形物體,第四個是個一尺長、六寸寬的盒子。
不是三樣禮物嗎?怎麼有四個盒子?眾人的腦海都閃過這麼個疑問。
不等大家揣測,使臣就命人開啟第一個大箱子。
剛開啟,一陣清新淡薄的香氣傳了開來,眾人都向箱子中望去,箱子裡竟然放著一截樹樁。
大殿內有人發出失望的噓聲,繼而又鴉雀無聲。
使臣臉色不變,昂然說道:“這是千年童仙木。”
話音剛落,大殿內一片抽氣聲起。
這童仙木是世上最難找的稀世植物之一,在弩族生活的那片大地上也不多見。
這種樹具有通血化淤,延緩衰老之神效,據說還能解毒,拿這個木頭做的椅子、桌子、木碗都是世上難求的寶貝,何況這是千年的童仙木。
第一份禮的確貴重。
眾人不語,看到如此貴重的寶貝,也都相信了弩族求和的真誠。
但是還是有些不解,天朝對弩族並不佔軍事優勢,弩族的求和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不等殿內大臣反應,第二個只有巴掌大的盒子已經開啟,裡面是個紅色的短笛。
看到這個,眾人又是疑惑,但這次沒有人發出怪聲,隱約猜到這個東西看似平常,也應該很有來頭才對。
第一個有反應的是林瑞恩將軍,盒子剛開,他就一震,有點不可思議的表情。
這個短笛叫萬消笛,是控制蟲物的笛子,弩族最難對付的除了他們比天朝更壯實的體形和彪悍之外,就是對蠱蟲的研究了。
和弩族作戰,經常會遇到能控制毒蟲的高手,真是防不勝防。
而這隻萬消笛的功效就在於,只要它響起聲音,蟲子都會退去。
的確是件寶貝。
聽到使臣對萬消笛的解釋,眾人都高興起來,想不到這麼個小小的笛子,能解決這麼頭疼的問題。
喧譁聲中,第三個盒子打開了,先是撩起罩著盒子的布,盒子上竟然佈滿小孔,再開啟盒子,大殿上離盒子近的幾個大臣看清盒中東西,都嚇得倒退開,還有個大臣尖叫出聲。
原來盒子裡竟然放著一隻蠍子,通體發綠,詭異恐怖。
眾人無不心驚,只有樓澈、端王、林瑞恩和幾個武將,還有管修文紋絲不動,穩如泰山。
使者輕蔑地一笑,朗朗說道:“這是我弩族去年的蠱王,叫‘碧雪蠍’,只要吃了它,就能百毒不侵。”
說完,他順手把盒子合上。
眾人如釋重負,抬頭看向皇上,皇上面色也有些發土,啟脣微笑了一下,輕柔地說道:“謝謝貴王子的好意,朕心領了。”
說完,讓人把箱子盒子全拿下。
可憐拿蠱蠍盒子的太監,腳都抖了。
箱子盒子一拿光,大殿頓時又豁然開朗,眾大臣也輕鬆起來,臉上都掛著笑意,略有些不解地看著第四個盒子。
見眾人都打量著第四個盒子,使臣說道:“天朝的皇上,王子為了表達誠意,送來了弩疆三寶,皇上能否也送給弩族一件禮物,以表誠意呢?”皇上點頭,說道:“這是自然……”看到使臣還有話說,他停口,等待使臣的話。
使臣舉起拳,行了個禮,緩緩道:“我弩族王子想問天朝要一個人。”
皇上一愣,眾人也是一愣,暗道:要是他要的是林瑞恩這個最大的敵人,難道我們也要給嗎?在眾人疑惑不定的時候,使臣解釋:“是一個女人。”
話音一落,眾人表情開朗起來,原來只是要一個女人。
三十八右手邊的一個武將笑出聲來,大聲道:“不要說一個女人,就是一百個女人也沒什麼問題啊。”
聽到他這話,大殿內笑聲鬨然。
自古和親並不是什麼奇事,用女人換和平也不算什麼大問題。
想到只是一個女人,換來和平,大殿上的人都鬆了口氣,本來還以為弩族要提什麼苛刻的條件。
使臣走到第四個盒子面前,伸手開啟盒子,這個盒子與眾不同,比前三個盒子都要珍貴得多,用的是上好的玉梨木,邊框上還鑲有一圈珍珠,從盒子上,就能看出弩族的珍視態度。
盒子開啟,裡面原來放著一卷卷軸,使者小心翼翼拿出卷軸,在大殿上徐徐開啟,所有人不約而同望去。
眾裡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
用這兩句詩來形容畫中人是最合適的了,畫中是一個男裝美女,淺笑盈盈,玉姿仙態,顧盼生輝,風情無限。
眾人驚訝之中,不由得沉醉於畫中美人。
突然聽到一聲輕呼,大臣們紛紛回神,站在左首的樓澈臉色鉅變,陰沉難測;而右首的端王則是勾起興味的笑容,林瑞恩也是一臉恍然,複雜無比,大殿中一時氣氛詭異,稍有頭腦和見識的大臣都感覺不對勁。
而有眼光的大臣也因為畫中有些熟悉的絕色,猜出了畫中人的身份。
畫中人是…………是歸晚……畫軸全然擺在眼前時,樓澈一眼就認出了畫中麗人,臉色禁不住就是一變,神色複雜,陰晴不定,看著卷軸,顯出不快之色。
朝堂上喧譁之聲不減,眾臣交頭接耳,一是對畫中美人驚歎不已,二是對她身份感到好奇。
少數大臣默不作聲,其中少數在皇宮宴會上驚豔一瞥、難以忘懷之人,看著樓澈的面色,不敢獻言。
站在右邊的武將剛才站出來說話,離卷軸最近,此刻看到畫,移不開眼神,嘖嘖稱奇,說道:“弩族倒是有眼光,居然要這麼個絕色美人兒。”
說完,對著使臣笑了兩聲,大讚弩族王子眼光不差。
看他傻愣仍不知大禍臨頭的樣子,站在上首的兵部尚書輕喝道:“大殿上不要喧譁。”
眾人這才漸漸靜下聲來。
就在安靜時刻,端王突然笑出聲來,在一片各有心思的眼神中,獨然道:“有眼光的何止是弩族王子,我們樓相的眼光也是獨到得很啊。”
聽他話裡有話,眾人側目,看看樓相的臉色,又看看端王的神情,兩邊都不是好惹的人,知理識趣的大臣都選擇不出聲。
坐在龍椅上的皇上也好奇不已。
看眾臣的反應不一,可惜他離畫距離遠了些,看不清楚,當下招手,讓使臣把畫拿近,仔細向畫看去,一怔之間,脫口而出:“這不是樓卿……”頓時住口,往左首第一位看去。
樓澈春風一笑,臉色溫和,回過身,對著伸臣說道:“弩族來使可把畫卷留下,本朝會斟酌給以答覆,來使在京休息兩天。”
說完一揮手,不給人回答和拒絕的機會。
弩族男子有些錯愕,一時不知說何話。
見到殿旁侍衛走上前來拿畫,猶豫半晌,把畫一收,開口道:“此畫是王子心愛之物……王子交代必須畫不離身,天朝如果要照畫找人,可以讓畫師臨摹幾幅。”
說完,把畫珍而重之地放入盒中。
端王忍不住笑出聲,似乎心情特別好似的,“貴王子還真是有心之人啊。”
說完,向樓澈瞥去。
皇上也感到氣氛緊張,一觸即發,招來身邊太監,柔聲道:“先送來使休息,讓畫師臨摹一幅畫卷。”
看著來使大步流星地離去,大殿內神色各異,安靜得不可思議。
皇上先輕咳了一聲,打破沉悶,看到眾人眼光都轉過來,也不知說什麼好,只能淡笑一下。
那右邊的武官不明所以,大聲說道:“皇上,只要找到畫中人就行,現在就可以貼皇榜找人了。”
邊關征戰多年,終於有了和平的希望,心中頗為激動,恨不能立刻和親緩解邊關之急。
聽到這話,明眼人都是微微變色,連皇上也不能介面。
倒是端王一臉戲謔,說道:“呵呵,那就要看樓相的意思了。
這畫中人,樓相不是正好認識嗎?”大堂中更靜,一部分從沒見過歸晚的大臣聳動不已,紛紛把眼光投向樓澈。
樓澈平靜地一笑,聲音如常:“天下物有相似,人有相同,難道畫的一定是真人嗎?只要找到與畫七分相像的人即可。”
“據我所知,這幅畫恰巧跟真人一般模樣呢。”
端王不依不饒。
滿朝無人做聲,只有那右排的武將,驚訝不已,傻傻問道:“是誰?”端王轉過身,面對著樓澈,狀似無心地提道:“除了樓相家中嬌嬈,還有誰家女兒有此等風姿?”一語道破機關,徹底捅破這層紙,大殿無人再敢開口,大臣們面面相覷。
尤其是剛才口無遮攔的武將,更是臉色發白,想到自己剛才所說的話,頓時冷汗淋淋。
三十九面色不變,樓澈依然用那種讓人舒心的溫和聲音說道:“我樓澈連自己的妻子都認不出了嗎?要端王來提點。”
大殿中人人都知道樓澈動了真怒,這個年輕丞相是出了名的笑裡藏刀,面含春風,談笑間將敵人置之死地。
整個大殿,也只有少數幾個大臣敢在他面前直言,而敢反駁的,也許只有端王一人。
端王冷笑一聲,不再開口,轉身面對皇座,樓澈眼光一掃全場,笑語道:“見過我樓澈之妻的人,儘可告訴我,畫中人可是吾妻?”一股懾人之氣流露開來,瀰漫大殿之上。
眾人紛紛低頭,以避鋒芒,無人敢直言。
林瑞恩皺起眉,深思一會,終於還是緊抿雙脣,什麼也沒說。
忽然一道輕輕的聲音響起:“畫中人和樓夫人有些相像而已,剛才是有些弄混了,”注意到樓澈轉眸看來,忙又開口,“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搞錯了。”
朝堂上也不知誰先附和這種說法,一時間,人人都賠著笑臉說道:“果然是弄錯了。”
“樓夫人的畫像怎麼會落在蠻人手裡呢?”“就是啊。”
“我見過樓夫人,根本跟畫中人完全不一樣嘛。”
聽到如此議論,樓澈微微一笑,不與置評,側過身子面對皇上。
皇上見到如此情景,一怔之下,神情複雜,平靜地問道:“眾卿認為此事該如何處置?”又是一個棘手問題扔下來,經過剛才的事,誰又敢在此刻站出來,一致默不作聲,朝堂的靜默極為尷尬。
就在這莫名詭異的氣氛中,右列的最後一個絳色身影站了出來,躬身站著,清亮的聲音帶著種質地透明的感覺,讓人精神一振:“皇上,讓微臣去辦這件事吧。”
纖長玉挺的身形,清透的氣質,新科狀元猶如朝堂中一股清新的風,看到他走出來,眾人都舒了一口氣,想他是樓相的門生,就沒有多大的問題了。
樓澈轉頭,看著右邊最下首的管修文,眼裡的驚疑一閃而過,重新打量這個少年,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他似乎從沒有看透這個少年,從沒有注意到他的身上也隱藏著些許的危險氣息。
皇上嘉許地點點頭,看著這個少年俊才,也覺得非常滿意。
頭向左一偏,詢問樓澈的意見。
樓澈默一點頭,大殿上有一半人鬆了口氣。
皇上立刻吩咐管修文處理此事,想來此事也只能找個與畫中人六七分相似的人送過去,事情也算完美解決了。
今天的朝會時間似乎特別漫長,也總算是安然度過。
皇上一走,眾人也就三兩散去,樓澈正想舉步向殿外走去,後面傳來端王的聲音:“那畫中麗人真是非同一般,風姿無雙,難怪弩族要千里迢迢來京找人了。”
腳步一頓,樓澈停下身,側轉過來,默然看著端王,深沉的眼眸裡看不出任何情緒。
端王冷然一笑,說道:“難道樓相不覺得畫中人動人非凡嗎?堪與樓夫人一比。”
大殿上還有些許沒有走的官員,都把眼光投注到兩人身上。
樓澈與端王素來不合,兩人已是一山不容二虎之勢,這次端王挑釁也是情有可原。
樓澈淡然一笑,沒有任何話語,冷冷看了端王一眼,轉身離去。
眾人都是不明所以,隱隱有些失望,本以為兩人會在這裡來一次龍爭虎鬥。
只有端王站在原地,神色陰鬱,情緒不定,看著樓澈離去的身影,在他心裡,湧起一種不安感,真正感受到樓澈的脅迫。
那種沒有破綻的溫潤春風般的笑容,讓他泛起一陣毛骨悚然,還有那臨別時別有深意的一瞥……四十第十章 暗夜驚魂春日遲遲,卉木萋萋。
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春意雖然遲遲,但畢竟還是來了,”歸晚似笑非笑地低吟道,翩然一轉首,看著來人,問道:“哥哥,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來人有著一張很平凡的臉,與英俊瀟灑幾乎一點都不沾邊,讓人無法聯想到對坐的兩人竟是同胞兄妹。
餘言禾笑了,平凡的臉顯得正直和真誠,“我在遠行之前,想來看看你。”
歸晚笑笑,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異,眼底一絲落寞稍縱即逝,幽然問道:“一定要走嗎?”聽到這話含著藏不住的傷感,餘言禾頗有些詫異,堅定地點了兩下頭,表示自己的決心,續又喚道:“歸晚……”後面的話,竟然說不下去,悲傷浮上心頭,在他樸實的臉上表現得尤為深刻。
拋下歸晚一個人留在京城,他有著說不完的歉意,可是這些無法宣之於口。
“我明白的,”阻止對方再說下去,歸晚勾起一道嫣然的笑容,說道:“我不明白的是,哥哥為什麼選晉陽城。”
那裡明明是皇后的故鄉……不想深入去想這裡面的含義,因為其中有一種讓她感到心驚的預感。
“……皇后現在的處境很困難,歸晚。”
平淡的一句話,卻像春雷一般,落地有聲。
蹙起眉,歸晚淡淡說道:“那和哥哥沒有關係。”
心裡排斥著這個話題,一種久違的無措感又浮上心頭。
“怎麼會沒關係,歸晚,你明明知道現在的情況有多糟糕。”
一想到他那無緣的姐姐在宮中的日子,他的愧疚就會無邊無際地蔓延開,孃親的臉又浮現眼前,那個不曾對他有過任何疼愛的母親,在臨終前,溫柔的話語,他一刻不敢忘懷。
歸晚緊抿雙脣,不發一言,想起在營帳中和樓澈一番話,心就有點酸澀的味道。
不想和他為敵,在政治上,他是多麼可怕的敵人;在感情上,和他為敵,她是多麼的為難和神傷……忽然想到什麼,她驚異地問:“哥哥是怎麼知道皇后的身份的?”“娘過世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餘言禾臉上泛起苦澀。
“哥哥,”歸晚的聲音略略揚高,凝視著面前這樸實無華的面容,提醒道,“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後宮是女人的後宮。
這不是你能插手的問題。”
“歷來後宮和朝堂息息相關,現在螢妃的氣焰已經不可一世了,皇后的位子能保多久,一年,兩年……還是十年?”歸晚不語,失神地看著眼前人,覺得心裡沉甸甸的。
沉默了許久,依然猶豫不決,到底該怎麼選擇?無論怎麼選似乎都是錯,選擇哪個都會後悔,要削弱螢妃的勢力,又談何容易,樓澈又會如何?一個一個的疑問在心裡成形,迫得她慌亂起來。
看出她的猶豫,餘言禾從袖子中取出一張小紙條,攤開放在歸晚的眼前。
歸晚接過,瞥過紙上的字,愣住了,那娟秀過人的筆跡,分明出自皇后之手,字面殷紅,是封血書,小小一張字面上,寫著:保江山,保皇兒,保國丈。
筆筆勾心,字字動情,微微顫動的筆畫中流露出皇后的心痛。
腦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現出皇后悽豔的笑容,她俯身跪在自己眼前的場景,她哭著請求自己保護她的兒子和父親時的悲切,她笑著說要保護江山的堅定。
想著想著,心也跟著酸起來,歸晚苦笑不已,現在又怎能捨下在深宮中流淚哭泣的姐姐呢?“這是去護國寺前,皇后送出宮的,在我這放了一個月了,前幾日,好不容易又從宮中傳出一張紙條,你看後,自己決定吧。”
在歸晚沉思之時,餘言禾又拿出與前一張相同大小的紙條,遞了過去。
竟然有種不敢承接的感覺,小小的紙條,如此的沉重,沉吟半晌,歸晚還是伸手接過。
展開一看,裡面是半首詩:春風自恨無情水,吹得東流竟日西。
把兩張字條放在一起,歸晚片刻難言,把紙揉成一團,她抬首看向餘言禾,“哥哥你已經決定了嗎?”沒有回答她的話,餘言禾只是定定地看著她,眼裡一片溫柔。
……時間似乎沉靜了很久很久,久到歸晚幾乎忘記自己身處何地,半年多來的事一幕幕在腦海中重溫,她在尋求答案。
從鳳棲坡回來的一個月,她休養生息,躲開了是是非非,知道皇后的位子得以保住,她鬆了一大口氣,同時她找來幾位負有盛名的當代謀略家、學問家,努力學習權謀之術,難道自己的潛意識也在為未來做準備嗎?怎麼想也沒有結果,歸晚放棄地輕嘆一口氣,注意到哥哥仍在等自己的答案,她展開笑容:既然沒有答案,那就以後慢慢尋找,也許能找到一條兩全其美的方法。
見她笑容中擺脫了陰影,知道她有了答案,餘言禾也輕鬆起來。
看著歸晚走到書桌前,拿出筆,研起墨,頗為不解,走上前,看著歸晚拿出紙,在上面寫了些什麼。
他剛要湊前,紙已經遞到眼前,歸晚笑語盈盈地說道:“哥哥臨走之前,想辦法傳給皇后吧。”
餘言禾啞然接過紙,定睛一看,上面短短兩句:芳菲過盡何須恨,夏目蔭蔭正可人。
四十一送走了哥哥,歸晚一個人靜坐在書房之中,靜謐的環境中,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寂寞和孤獨。
因為哥哥的一番話,一些本來逃避的問題再也無法迴避,前途茫茫,她看不清未來是什麼樣的了。
正在沉思間,一陣喧譁聲從門外傳來。
她站起身,開啟門,剛想開口問,就看到樓澈站在門外,雅顏的笑容中帶著不可捉摸的深意,身後跟著一眾侍衛,還有兩個玲瓏乖巧的丫鬟。
微微驚訝,她開口問道:“夫君大人,發生什麼事了?”樓澈看著歸晚從書房走出來,輕皺眉,向後面的侍衛打了一個手勢,看著侍衛散開,他走到門欄邊,擋住歸晚的視線,招來丫鬟,取過一件披風,溫柔地披在歸晚身上,如水溫存的聲音說道:“身體才剛好……不是讓你要注意嗎?”看到歸晚從屋內走出,秀美的臉蛋紅粉緋緋,引人遐思,情不自禁低頭在她臉上輕吻一下,才觸到她凝脂細膩的臉龐,一種淡淡的清香傳來,受到蠱惑似的,密密輕輕的吻散落在歸晚的臉側、脖頸。
酥酥麻麻的感覺傳遞到全身,歸晚偏頭躲開。
自從鳳棲坡回來,樓澈就多出很多這種親密的行為,讓她無所適從,心有點慌,餘光一瞥,注意到兩個丫鬟還在後面,頓時有點羞意,臉色紅暈。
樓澈輕放開歸晚,注意到她眼光處,淡笑說道:“這是我為你挑選的丫鬟,以後伺候你飲食起居。”
歸晚一蹙眉,心裡頓生疑惑。
她貼身丫鬟一直以來就是玲瓏一人,府中僕婢也是成群,現在突然多了兩個貼身丫鬟,讓她有種奇怪的感覺,隱約覺得有什麼事發生了,轉過眼光,看到剛才的侍衛散佈到了各個角落,分明是把整個庭院加強了護衛,內心更是疑竇重重。
兩個丫鬟走上前,跪在歸晚跟前,開口道:“我是如晴(如明),見過夫人。”
兩人不單動作一致,說話一致,就連語音語調都如出一轍,歸晚也暗暗稱奇,不知道府中竟有這樣訓練有素的丫鬟。
看到歸晚似乎並不拒絕這樣的安排,樓澈的心定下一半。
一從朝堂出來,他就做了一系列準備,要好好保護眼前的女子,她似乎總是很容易地牽扯到他的心,影響他的情緒,而且情況似乎日漸嚴重。
他笑了笑,暗道:難道寵愛也會上癮的嗎?吩咐兩個丫鬟起身,歸晚百轉心思,想起剛才給皇后寫的字條,想起樓澈在朝中護著螢妃,一時心情複雜。
樓澈拉著歸晚去飯廳用晚膳,一路上,歸晚發現,相府的保衛的確比平日森嚴許多,更加確定心中所想,果然是有事發生。
而且看樓澈的行動,莫非此事還與自己有關,可是怎麼想,也想不到是什麼事,輕輕搖了兩下頭,她笑自己想得太多,現在不是糾纏此事的時機,現在想的,該是如何瞞過樓澈的眼睛,幫皇后確立地位……直到安寢時分smenhu.cn第三卷,她依然在思索這個問題。
其間兩個丫鬟果然伶俐乖巧,凡事一點就透,絲毫不差玲瓏,只是不喜言不喜笑,如同木頭造的人一般,讓歸晚有些不習慣。
躺在**,她思緒如潮,反覆思索問題的癥結所在,也在考慮未來的兩全之策,既能幫助皇后,也不用對螢妃造成傷害。
沉思許久,依然很亂,暗歎,難道世事如此殘酷,根本沒有能夠兩全的方法?正在頭腦混亂之際,一股淡淡的暗香傳來,聞入鼻端,感覺身體飄飄然,思緒漸沉,舒服得令人嘆息。
腦中閃過一道模糊的概念,隱隱覺得這香不對勁,沒等她反應,黑暗已經完全籠罩過來…………在朦朧的夢中,似乎有人在她的床邊徘徊,是誰?不對,不是夢,歸晚猛地睜開眼,坐起身,眼前一道黑影閃過,受到驚嚇,歸晚一聲低撥出口,還不等她完全反應過來,那黑影向門外躥去。
見他一閃而過,歸晚剛舒了一口氣,就聽到門外一陣打鬥聲響起,知道是黑衣人遇到侍衛,歸晚走下床,步到門口,向外望去,一陣冷風撲面,才發現自己一身冷汗淋淋。
抬眼向庭院中看去,才發現黑衣人和兩個人纏鬥在一起,那兩人竟然就是丫鬟如晴和如明,黑衣人固然武功高強,兩個丫鬟竟然也絲毫不差,招招狠辣,半點不拖泥帶水。
三人的打鬥聲傳開,不一會兒,侍衛像雨後春筍般多了出來,把黑衣人圍在其中,歸晚冷眼旁觀,越看越覺得奇怪,她並不懂武功,為何會覺得那黑衣人的動作似曾相識……似乎在哪見過。
漆黑暗夜,三道人影在相府中庭打鬥不休,一眾侍衛把三人團團圍住,歸晚凝神看著戰局,即使她絲毫不懂武功,也看出如晴、如明兩人配合默契,合作無間,想不到樓澈居然會給她兩個如此厲害的丫鬟……再把眼光轉向黑衣人,她疑惑更深,從舉動來看,這神祕人並不想傷她,那麼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思緒翻滾不已,她忘神地站在房門口,忽然身上一暖,多了件外衣,側過臉,對上樓澈略帶擔憂的眸子,柔和溫暖的聲音傳來:“進屋吧,小心著涼。”
原來他也是被打鬥的聲音吸引而來。
對著樓澈搖頭示意,她站在原地不動。
樓澈為歸晚披上外衣,幫她理了理稍散亂的頭髮,輕握住她的手,覺得有些冰冷,心下暗惱,忽然踏前半步,遮住歸晚大半的視線,輕一揚手,做了個簡單的動作,侍衛們動作奇快地散開布成一個扇形,舉起了準備好的弓箭,一致對準黑衣人。
看到這樣的陣仗,歸晚也猜出,不久之後,黑衣人只怕要變成刺蝟,暗歎一聲,轉身想要回房。
就在轉身之際,黑衣人一個突兀的動作吸引了她,黑衣人把如晴逼退兩步,突然伸手在懷中掏出一根一寸來長的飾物,隱有淡銀光芒閃過,歸晚一怔,這個東西,她不可能忘懷,是弩族的蠱毒……黑衣人拿起短笛在嘴邊吹了一下,沒有任何聲音發出,如氏兩丫鬟和一干侍衛都驚異不已。
記憶回潮,歸晚一聲驚撥出口:“不好。”
聽到她脫口而出的話語,樓澈一皺眉,對著侍衛命令:“全部退開。”
眾侍衛聞言,往後退開幾步,保衛的圈子頓時擴大不少。
正在眾人不解之時,一陣“嗡”的聲音迫近,直往中庭而來,黑暗中眾人定神一看,竟是一群不明蟲類。
誰也沒想到居然會遇到這種事,眾人慌亂起來,就在忙亂之時,樓澈冷喝一聲:“點火把。”
聽到這樣的指令,畢竟是平日訓練有素的侍衛,頓時冷靜下來,不一會兒,中庭已經亮起多個火把,有如白晝。
蟲子大都怕火光,此刻燈火通明,蟲子消失不見蹤影,就連黑衣人也趁亂逃走了。
如晴、如明及一干侍衛都齊聲跪在原地,不敢動彈,樓澈容色平常,看不出情緒,溫然一笑,開口道:“沒事了,下去吧。”
聽他一言出口,眾人都鬆了口氣,立刻離開中庭,頃刻間,中庭又陷入黑暗之中。
樓澈轉身,看著歸晚隱在陰影中清豔的側臉,柔聲勸慰:“不要擔心,我會處理的。”
淺淺地勾起一道笑,歸晚不語,眼神落在中庭,只覺得漆黑的茫茫然一片,似乎連她的心也沉落下去,無邊無際。
陪站在原地,樓澈面無表情,思緒如潮,想起白天才發生的事,夜晚居然有弩族人闖入相府,莫非是朝中有人洩密?此後一夜,歸晚無法入眠。
四十二第二日清晨時分,一輛輕便簡樸的馬車停在相府後門。
看守後園的家僕們好奇不已,正欲走上前,一個少年突然從車上跳了下來,清俊雅然,神采飛揚,雖然衣料普通,也掩不住他清透如水的氣度翩翩。
家僕們一看是當今狀元爺,頓時犯難,一個月前,主子以科考為名,把管修文遷到近郊別院,在他中了狀元之後,又吩咐過,不通報不得進內院,現在主子不在府中,這事又該如何處理?想想這狀元爺親切溫和,主子防範他實在是沒有道理可言。
正在兩難之間,管家走了過來,看到管修文,一愣之下,笑呵呵地走近,湊前一躬身,開口道:“老奴還未曾給管公子賀喜,真是怠慢……”聲音真摯無比,誠懇動人。
“哪裡,”管修文忙上前,帶著親切的笑容,如水透徹,“我還沒有謝過您老以前的照顧。”
兩人寒暄許久,都有些依依之情,狀似無心的,管修文提道:“我想進內院感謝夫人再造之恩,不知能否行個方便?”管家也顯出難色,記起相爺曾經的吩咐,他不敢私自放人,轉眼注視管修文,一臉的純真,清澈雅然,又不禁暗歎,這樣一個親切少年,又會造成什麼傷害?再想起他本是夫人帶進府中,現在想去感謝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心稍稍放寬,他低聲道:“管公子進去吧,小心別讓人瞧見了,夫人在後庭書房休息著。”
微笑地點點頭以示感謝,管修文越過幾人,向後院走去。
本來就對相府的格局瞭如指掌,他挑選幽靜的小路走,竟沒碰上一個奴僕,轉眼已到後院書房門口,隔著花叢,看見兩個丫鬟從書房中走出,小心翼翼地合上門扉,轉身離去。
心裡微微訝意,這兩個丫鬟以前似乎從未得見。
見她們遠離,管修文走上臺階,伸手推開門,臉上笑意融融,正想開口呼喚,門半開,看向房內,竟發不出聲來。
後庭的書房幽靜清雅,紫檀木做的貴妃椅上,躺著熟睡的歸晚,難以言語的靜,似乎把這裡隔絕成了另一個空間。
放低了聲音,他慢慢靠近貴妃椅,俯身凝視歸晚的睡顏。
平日顧盼生姿的眼眸此刻緊閉,猶如睡蓮,醒時常見的笑容隱去,顯得越發恬美安然。
看著看著,內心一陣鼓譟之聲響起,伸手撫上那夢中出現無數回的容顏,指間美妙的感覺傳來,他著了魔似的,呼吸急促難平,心急跳,他低下身子,把臉湊到離歸晚只有一寸的地方,清晰地感受到歸晚輕輕細細的呼吸,心跳得更快了,受不了**似的,他俯首,輕吻上她的發,她的眼簾,她的鼻尖。
驚覺自己在做什麼,他立刻抬頭,一瞬間,似乎都聽到自己血管流動的聲音。
椅上的人並沒有醒來,沉沉地熟睡著,眉間略顯一點疲色。
管修文輕輕撫上她的眉心,想為她抹去這一絲的煩惱,手順著她的臉似碰未碰地劃下來,來到脣邊,微啟的脣比桃花更嫵媚三分,情難自控地,他吻了上去,不敢驚動睡夢中的人兒,他淺嘗即止,親吻落在歸晚的脣上,猶如發誓一般……這也許是他一生中唯一的誓言……靜坐在貴妃椅旁,他早就忘記了時間,眼光怎麼也無法從那張讓他魂牽夢縈的臉上移開。
本來他是想來問昨夜暗襲的事,本來他只是想來聽聽她的聲音,本來……早就忘記原來的目的是什麼,他沉醉在這裡,無法自拔。
老管家來到書房門口,從半啟的門中,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心下猶如平地驚雷,震驚得發不出聲音。
那個少年,靜坐在夫人的身邊,一動不動,眼裡柔情無限,那種痴迷的眼神……冷汗淋漓,管家凜然,不敢動彈,不知是該驚動他還是……正在猶豫和驚慌不安時,少年突然站起身,向外看來,來不及躲讓,一下子對上了少年的眼睛。
那是多麼詭異的事,剛才還佈滿柔情的清澈眼眸,竟然在碰上管家的一瞬間,冰凍起來,射出一絲刀刃般的凌厲,管家有種剎那被冰住的感覺。
少年輕手輕腳地向門外走來,不捨地回頭,望望椅上的身影,輕推開門,對著管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走出門外,似乎知道管家會跟上來似的,他站在庭院當中等候著,管家這才反應過來,疾步趕上,還來不及開口說些什麼。
管修文突然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管家,啟口道:“樓管家的孫女真是天真可愛……”不明白為何會突然提到這個,管家驚異地看著少年,這個真的是他所認識的管修文嗎?如此冰冷,如此無情,如此邪異……靠近一步,在管家耳邊,管修文低聲喃道:“不為自己著想,也為家人多想想,剛才的,都忘了吧。”
說完,笑著別有深意地看了管家一眼,轉身離去。
老管家一個人待在庭院中,風吹過耳邊,內心掙扎不休。
他應該把事告訴相爺,讓相爺定奪,可是他始終邁不出步伐,那句話停留在腦海中,制止了他的行動,“樓管家的孫女真是天真可愛……”那個少年說的是真的,他無法不相信這一點。
許久許久,他依然站在庭院中間……從相府後門出來,管修文始終帶著深刻的笑意,掩飾不住內心愉悅的心情,走到馬車前,他回望相府,沉吟了片刻,轉身上了馬車,吩咐等候已久的車伕:“走吧。”
馬車緩緩離開相府,車伕是個三十過頭的憨厚漢子,從不過問主子的事,人特別正直,他問道:“公子,是回狀元府嗎?”皇上御賜了狀元一座府邸,雖然沒有完全造好,但是也已搬了進去。
“不用,”脆亮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去弩族使館。”
詫異地一回頭,車伕本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說出口,主人的事,不問不言不多話,才是為奴之根本。
突然,管修文又問道:“狀元府什麼時候修好?”聲音平板,聽不出起伏高低。
“公子,還要兩個多月。”
恭敬地回答,車伕又開口,“公子,這庭院中,種什麼花好?不如種石榴吧,夏天也快了,石榴花好看,又可以吃石榴果……”“種梅花。”
冷冷的一聲,打斷了他長篇的議論。
馬伕驚異道:“梅花?冬天已經過了,光禿禿的有什麼好看……”見馬車內半點反應也沒有,就知道再說也無濟於事了,公子決定的事,沒有人能更改。
耳邊隔著簾子還傳來車伕嘮叨的話語,管修文不理不睬,種什麼花?當然是梅花……伸手拿過馬車裡的一個盒子,輕聲開啟,裡面放著卷軸,失神地看著卷軸,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想了許久,他合上蓋子,笑容也隨之隱去。
想起今天歸晚白天如此沉睡,昨夜肯定碰上弩人夜探,看來弩人行動很快,不枉費自己提點他們畫中人的線索,眼中寒芒一閃,他臉色陰鬱,喃喃出聲:“還有很多正事要辦……”手輕輕撫摩盒子,管修文閉上眼,思緒飄得很遠……樓澈也好,弩族也好,都沒有擁有這卷畫軸的權力。
他緊緊地握住盒子,緊緊地,就連關節處,都因為用力,而隱隱泛白……四十三翠綠的竹林,節節瑩脆,空氣中帶著清澤的淡香,有些冰冷的氣息吸入口中,清新透到心底的感覺。
林中立著的樓臺,屋簷上掛著一串串的珠簾,無論風格或樣式,都與天朝大相徑庭。
珠簾後的人影隱約可見,還沒有靠近,就已經聽到了裡面一道溫澤的聲音。
惻然一怔,少年腳步一頓,想不到他在這裡,停下身形,猶豫著要不要走進去。
裡面的人忽然停下說話,門沿上的簾子被撩起,低沉的動人心懷的聲音響起:“原來是修文來了。”
冠玉斯文的臉上醞著春風沐人的淡笑,樓澈站在樓臺上,一副尊貴雅然模樣。
只有與他對面的管修文知道,他笑眸中隱含著絲絲寒芒和噬人的冷酷。
“先生。”
抱著盒子,不方便行禮的修文低身鞠躬,沒有想到對方會出現在弩使館,帶給他不小震動,稍一喘息,他心境恢復如常,深沉的心思隱瞞起來,他依然是清如明水的樣子。
低笑兩聲,也分不出這笑是什麼含義,半是玩笑半是戲謔:“沒想到今天等來的是你,本來還以為是端王……”心一顫,嚐到不好的含義在裡面,管修文謙虛地一笑,“學生奉皇命把畫送還,順便拜訪弩族使臣。”
把來的目的說清楚,以減低對方的疑慮之心。
不置可否,樓澈側身一偏,放下簾子,轉身回到樓臺之內。
管修文退無可退,只能跟著走進樓臺,樓澈和弩族使臣各坐一邊,桌上暖暖清氣飄起,茶香充斥鼻間。
靜不出聲,抱著盒子端坐在樓澈的下首位子。
“我正和來使說起昨夜府中遇襲的情況,既然你來了,也不妨談談意見。”
不等管修文坐定,樓澈開門見山地提道。
來使的面上有些不自然,管修文輕瞥一下,依然謙虛恭敬,帶著點吃驚的樣子,他訝異道:“先生府上遇襲?何人這麼大膽?”聞言,樓澈笑起來,雅俊的溫柔中透出張狂,笑聲中滿是清冷。
在這笑意中,弩族來使禁不住地臉色微變。
管修文淡笑著不語,只是緊握的手心已經透出汗來。
“不愧為我的高足……”笑著說出這句話,不知是褒是貶。
弩族來使正顏相對樓澈,穩然開口:“樓相今日來,不會就為了說遇襲之事吧?”有點受不了室內略帶詭異的氣氛,他打破僵局。
驟然斂起笑,樓澈又是一派溫雅作風,不急著回答弩使提的問題,他拿起桌上茶杯,輕抿一口,似有回味的樣子,才悠然答道:“我來並非為了遇襲之事,但這事後面牽扯到的深意,我不能不來此一趟。”
說完,餘光掃過管修文,眸光驟冷。
來使和管修文都不敢貿然介面,只能靜等下文。
放下茶杯,樓澈看向弩族使臣,“使臣遠道而來,求和之心可見真誠,我天朝泱泱大國,自是欣然接受……”看到弩族使臣臉色平緩下來,續又提道,“據說弩族今年冬雪大災,馬和羊死傷無數,農作物也收成不好?”聽到這話,弩族使者面色一白,啜啜低語回答:“這是誇大其詞,今年之災並不嚴重。”
“使臣之話解我疑惑,我還以為弩族自動求和,實在是因為戰力不足呢。”
不光是弩族使臣臉色不盡好看,就連管修文也是微有詫異,想不到求和背後還有這麼一個原因。
弩族使者暗暗心驚。
其實弩族求和,的確是因為此次災害面積過大,無論是農作物還是牲口,都是損失嚴重,戰馬的驟然減少,使得弩族在短期內不宜戰事,求和也是無奈之舉。
沉默一會,使者開口,流利的漢語脫口而出:“我族雖受災害,但還沒有到嚴重地步,樓相儘可不必操心。”
管修文一旁傾聽,思緒百轉,看看使者,再看看樓澈,心裡舉棋不定。
樓澈定然不動,淡淡轉開話題道:“昨夜出現在我府中的刺客似乎並無惡意,只是最後他逃走時,用的居然是弩族的‘蠱’。”
抬眼注視一下弩使的表情,說道,“我妻受到驚嚇,一夜無眠……”話音因為牽涉到了歸晚,略帶柔情,聲音轉而柔澈。
弩使立刻開口澄清:“這事必定有些誤會。”
“我也相信其中必有誤會,所以我不打算追究。”
忽然起身站起,樓澈信步走到窗幾之前,注視著窗外的青竹,“弩族求和內因,我可以忽視,夜襲之事,我也儘可不理,弩族與我朝兩方交好,是民之所望……”聽他這麼說,弩使不自禁地舒了一口氣,聽樓澈的意思,似乎有什麼條件,他打足精神,仔細聽其中話外之音。
轉過身來,看著室內兩人,樓澈笑道:“弩使送我朝三樣重禮,我天朝也會拿出珍寶相還,弩族王子喜歡天朝美女,我天朝會選各地佳麗五名,送給弩族。
至於那幅畫,相信只是弩族王子一時興起之作吧。”
弩族使者愣住,抬眼看著樓澈,心思電轉,開口道:“樓相的意思是……”“修文,”突然的呼喊聲讓管修文暗自一驚,只見樓澈走近過來,“把畫給我。”
手裡緊抓著盒子,不知是給還是不給,定一定心,無奈之下,仍是把畫遞了上去。
樓澈伸手接過畫盒,立刻開啟,取出畫卷,徐徐展開,管修文和弩族使者都轉頭看去,整幅畫展於人前。
樓澈也讚歎一聲,這幅畫栩栩如生,生動非常,宛如歸晚翩然走入畫中,不禁暗疑,弩族王子難道親眼見過歸晚?見到畫卷,管修文神色複雜,眼神中流露隱痛,伸手拿過桌邊剛備的茶,一不小心,竟潑出不少,滾燙的茶水澆在手上,他猶不自覺。
凝視畫卷許久,樓澈目不轉睛,開口說道:“畫中人是我妻子。”
其餘兩人聽到了,都不吃驚,一個是早知事實,一個是夜探相府,考證過畫中人身份。
但是此刻聽樓澈親口說出,仍是有點小小的怔然。
要知道,在朝堂上,樓澈曾一口否認,現在突然承認,其中必有原因。
“以後,希望再也不會有人拿著我妻子的畫像找人了,這幅一時興起的畫像就燒了吧。”
慢步走到窗臺前,拿出火摺子,點燃一角,火光揚起,吞噬了畫卷,轉眼間,畫變成灰燼。
三人都睜眼看著畫卷消失於微火之中,弩族使者也有遺憾之感。
王子讓他尋訪畫中麗人,看來現在只能無功而返,對著這位溫文儒雅的樓相,他總有一種深莫能測的感覺,有種不敢忤逆他的感受。
回頭看看面色各異的兩人,樓澈爾雅笑語:“以後不會有這幅畫,也不會有人多嘴多舌,弩族也可與天朝交好,還真是一舉三得的美事,不是嗎?”smenh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