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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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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卷紅顏亂第二卷十七第五章 皇宮盛宴秋葉春花野杜鵑,安留他物在人間。

秋風四起,池塘裡雖然早已沒有蓮花的影子,隨著秋意漸濃,楓葉飄落池上,倒也別有風味,滿目猩紅漂在水上,時不時打著轉。

昨天晚上回來時沒有注意到楓葉凋落,難道這是一夜之間落下的嗎?昨夜不知花落下,今日別有愁上頭。

自己做得是對的吧,沒有錯吧?他本來就是天朝的敵人,放虎歸山的話,也許以後會有更多的人會犧牲,如果這樣想能讓自己煩躁的心平穩一點,她會一直這麼告訴自己,自己沒有錯。

“歸晚。”

溫柔體貼的呼喚聲從不遠處傳來,這麼溫暖人心的聲音,除了她的丈夫別無他人。

悠悠轉過頭,看著樓澈從迴廊走來,像在霧中一般,驀然回想起這幾天真是有如夢中,如煙如霧,泛起笑容,“夫君大人,下朝了嗎?”這麼虛幻的笑容,他第一次看見,昨夜天快亮了才回來的歸晚,見到他第一句話帶著失落和疲憊:“我回來了,好累哦。”

不知道這幾天她到底遇到什麼事,她不說,他不問,隱約知道她動用了部分探子和護衛,但是自己承諾過,她的一切,他不需要深究,只要包容就夠了。

滿含溫情地,樓澈拿過放在迴廊上的碗,看到裡面紋絲未動,詢問道:“怎麼不吃這羹,不合胃口嗎?”“是我自己沒胃口,”歸晚笑笑,眼光閃爍不定,脣微啟,像是在掙扎什麼,半晌,開口,“朝廷沒發生什麼大事嗎?”驚訝地看向歸晚,帶了點訝異和探索,“我不知道你對朝政也有興趣。”

聞言,歸晚不吭聲,樓澈看著她,總覺得今天的她有很多的話沒說出來,整個人顯得失落、矛盾,還有種說不出來的憂鬱。

心有不忍,又憐惜她眼裡所蘊涵的困惑,他徐徐開口:“朝廷的確發生了大事,”注意到歸晚因為這話而顯出一點在意,他繼續說,“據說昨天林將軍追捕弩族王子,結果讓他溜走了。”

歸晚抬頭,再一次確定:“溜走了?”“嗯,本來已經是網中之鳥,誰知半路殺出弩族人來營救,所以讓他給跑了。”

話音裡不無遺憾。

歸晚一時百感交集,昨日種種歷歷在目,她並不是冷血的人,所以她困惑、疑慮、矛盾。

耶歷是國家的對敵,是弩族的重要將領,他的死是天朝多少人的願望,昨天那樣做完全是正確的,但是剛才聽到他逃走了,她心頭一塊大石落下來,她並沒有害死他,也許潛意識裡,她也期望自己不是間接甚至直接害死他,希望自己不要牽涉到這種血雨腥風中去。

淺淺地,淡淡地笑開了,心底的陰鬱一掃而空,伸手拿過盛著羹的碗,她慢慢地吃起來。

見到她突然有了胃口,眉間的憂鬱突然就沒了,樓澈也安心不少,“都冷了,叫下人拿去溫一下。”

“不礙事。”

歸晚含著羹回答。

也許是心情放寬,半冷的羹在她嘴裡也顯得美味,滿足地輕嘆一聲,發現樓澈還站在迴廊上,她驚訝地喚道:“夫君大人,怎麼了?”樓澈慢步走到邊上,坐在歸晚的對面,看著歸晚,有話要說卻什麼都沒說。

明顯地,感受到樓澈的眼光透過自己,其實看的是身後漂滿紅葉的池塘,看著他溫潤的眼睛,歸晚心中百轉柔腸,“夫君大人是聯想到什麼了嗎?”“也許吧,”樓澈永遠帶著種微笑,像是三月的春風,讓人感受到清新和溫和,“歸晚,下月初,我們要進宮一趟。”

下月初?不就五天之後嗎?歸晚問:“是宮中有什麼喜事要慶祝嗎?”樓澈的點頭證實了她的猜想,“景儀殿造好了,小皇子滿兩週歲,皇上擺宴慶祝雙喜臨門。”

景儀殿?好耳熟的名字……在哪聽過?忽然想起酒樓的那天,中年文士以帶著諷刺的口吻提起過,為螢妃造的宮殿。

恍然大悟似的,歸晚看向樓澈,“我也要出席嗎?”想象一下當日會發生什麼情景,她就有點頭皮發麻。

和樓澈去見螢妃,多奇怪。

“當然了,你是我的妻子啊。”

溫和的聲音很肯定。

聽到這話,歸晚無語,注視著樓澈平穩得不露一絲情緒波動的臉,忽而問道:“不會有矛盾嗎?”挑起眉,樓澈反問:“什麼矛盾?”歸晚放下碗,看看廊外的天空,整理了一下思路,緩緩說道:“夫君大人是當朝首輔,權傾朝堂,天下什麼事你不明白。

明知是對的事情,應該做,那麼明知是對的但是以後會後悔的事情呢,你會做嗎?”看到她真誠的眼神,輕柔的話語,樓澈有些茫然,直覺地開口說:“怎麼會有明知是正確,但是以後卻會後悔的事情呢?”“你不是已經做過一回了嗎?”狡黠地笑了一笑,歸晚說。

一震,樓澈眼神銳利地看向歸晚。

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尖銳的一面,歸晚狀似無辜,繼續說:“皇上是君,夫君是臣,皇權是綱,感情是常,這不是矛盾嗎?”樓澈啞然,深深打量著歸晚,在他這種注視下,歸晚自如地一笑,站起身,輕輕揮了揮衣袖,轉身向廊外走去,很隨意地拋下話:“真是手執棋子的局中人啊。”

明白她意有所指,樓澈有些惱,平時刻意迴避的問題驟然被拿到面前,還有些惱那個雲淡風輕的身影,對著那道離開的身影回答:“觀棋不語才是真君子。”

聽到了他的話,身影沒有停下,依然向外走著。

歸晚暗道,誰讓他們把她拉來觀棋呢,螢妃、樓澈、她,本來就是各有棋局,現在非要把他們拉到一個棋局上來,她也是被命運所迫啊。

不過,不幸中的大幸,她不是下棋的那個。

十八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屋簷相連,竟然看不到頭,身陷紅瓦大院裡,歸晚不得不感嘆,皇宮的雄偉華麗比她想象中更勝一籌。

“真是奢侈豪華啊。”

似感嘆,歸晚這樣說道,伴隨她話音的只有馬車轆轤的轉動聲。

聽到她的低語,樓澈解釋:“先皇喜愛華貴之美,所以宮中整修過一番。”

聲音裡似乎也略帶些惆悵。

側過臉對著樓澈,眼裡沒有情緒,帶著淡然的笑容,“想必景儀宮也是這般華美吧。”

樓澈不語,笑著拉攏車簾,很溫柔地輕摟過她,答非所問地說道:“不要這樣吹風,容易著涼的。”

不習慣這樣的親熱,本想推開他的歸晚,聽到這話,稍稍放鬆了下。

正在兩人各有所思的時候,馬車停下了,絲竹之聲,嬉笑之聲,喧鬧之聲隔著簾子也傳了進來,受到這些聲音的蠱惑,歸晚也有興奮之情湧上來。

聽到報官大喊一聲:“樓丞相及夫人到。”

身邊一空,樓澈已經下了馬車,歸晚挪了一下身軀,正想跟上,簾子被撩起,一隻手伸到她跟前,她舉目望去,本來熱鬧的宮殿前,華服官員和女眷全注目著自己這裡。

莞爾一笑,她握住樓澈伸來的手,慢慢踏下馬車。

眾人似乎都有些怔忪,回過神來,立刻有幾個官員圍過來,對著樓澈又是奉承又是諂媚,官話空話,鬼話連篇,看著他們一副虛偽討好的面容,歸晚心裡暗笑,也有些怔然:這就是權力嗎?真是無所不在的權力啊。

就在這一撥又一撥的官員朝拜中,忽而眼角一瞥,還有人站在左邊角落裡,巋然不動。

原來還是有不畏權勢的人,帶著好奇,歸晚定睛看去,頓時驚了一下,站在那裡,挺秀身姿,不是林瑞恩將軍是誰?林將軍今天穿著一身白色儒服,身上冷漠之氣因為衣服不同,顯得斯文,光看外表,誰又知道他是戰場上英勇無敵的戰將。

他站在一旁,身邊也是官員圍著,但是大部分都是武將,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歸晚覺得他似乎也在注意這邊。

終於應付了一大群人的寒暄問候,等到身邊的人散去一些,歸晚覺得有些疲累,難道這就是宮廷宴會?虛偽,華麗,帶著奢靡的氣息。

注意到她的神態有些怪異,樓澈低聲問道:“歸晚,累了嗎?”有些心疼她的疲憊。

側頭一笑,歸晚揶揄:“夫君大人,現在宴會還沒開始呢。”

樓澈微微一怔,朗笑出聲。

引來幾個官員的再次注目。

“真是個風華絕代的女人呢。”

角落裡,一個身穿武袍,身材高壯的男子一邊看著,一邊評論道。

景儀宮裡處處熱鬧,只有這一處,四五個人圍著林瑞恩站著,開口說話的是林瑞恩得力前鋒羅乘。

左邊站著的一個高瘦男子唏道:“老子們在邊關拼死拼活,這些平時只會舞文弄墨的,倒在京城快活。

你看這樓夫人,老子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美的女人呢。”

當今皇上重文輕武,那是天下共知的,武官在宮中沒有文官升遷得快,待遇也比不上文官,所有邊關將士心裡都多多少少有點怨氣。

“周將軍,注意言辭,這是什麼地方。”

喝住他的就是陪在林將軍身邊的中年文士,他是軍師,一向以計謀百出和高瞻遠矚而出名,在軍中輩分高,被他這麼一喝,那高瘦男子也就不說什麼了。

轉身,看到林瑞恩一臉高深莫測,微微一嘆,開口道:“將軍,我想以你的眼力,你也該認出那樓夫人,我們和她可算是一面之緣了。”

不吭聲的,林瑞恩置若罔聞,依然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軍師不以為忤,繼續講:“想不到她就是樓夫人。”

這句話倒不像是他講的,而是代林瑞恩講出來一般,林瑞恩眉一皺,正想說什麼。

就在這時,注意到樓澈低頭,面色溫柔地說了什麼,歸晚側頭嫣然一笑。

見狀,林瑞恩一愣,眉頭皺得更深,張了口卻忘記了要說什麼。

看到他的樣子,軍師也皺起眉頭,哀嘆一聲:“紅顏都是禍水啊。”

聽到他的話,林瑞恩還來不及反應,旁邊的高瘦漢子已經開口:“想不到陸軍師也喜歡上那個美人兒了,”停頓一下,似乎想起什麼,他又道:“這可不行啊,陸軍師,你孩子都可以上戰場了,你還想著這麼年輕美麗的,這可對不住夫人啊。

要我說,這麼美的人兒,跟我們將軍倒有些般配。”

他說完,自己還嘻嘻地笑了兩聲,似乎認為自己的主意不錯。

“住口,”林瑞恩暴喝了一聲,“說什麼瘋話。”

附近的人都回過頭來,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見這個冰冷的少年露出怒顏。

高瘦男子愣在當場,不知該做如何反應,所有人幾乎都是驚異於林瑞恩的表現。

剛喝出聲,他就有點後悔,這些都是一起在戰場上殺敵的弟兄,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剛才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能忍受這些帶有妄想的瘋言瘋語,嚴重干擾到他的情緒。

一偏頭,看到軍師瞭然於心的表情,一陣煩躁又起,別過頭,正好對上歸晚詫異的探究表情,他猛地轉頭,裝做沒有看見。

就在林瑞恩煩躁不已時,一道墨藍色身影來到殿前,高聲喊道:“皇上,皇后,螢妃娘娘駕到——”滿殿的官員女眷全都低頭行禮,大殿內頓時鴉雀無聲,只聽見一陣腳步聲走進,接著就是一聲溫和的“免禮——”十九歸晚緩緩抬頭,皇上為首站在大殿之中,身邊各站著一個女子,站右邊的,是讓歸晚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螢妃,而左邊的就應該是母儀天下的皇后了。

曾聽說在宮中專門針對螢妃的就是皇后,耐不住好奇,歸晚不禁先往皇后看去。

皇后身穿淡紫的水袖服,雖然沒有螢妃般傾國傾城之姿,但也是鳳眉丹目,分明一個清秀佳人,更難得的,她氣質嫻雅,有種可親而不可近的雍容華貴之感。

同樣身為女人,歸晚也不得不暗暗稱讚一聲,不愧為一國之母。

偏頭看去,皇上已經坐下,歸晚也伴著樓澈在左首第一席坐下。

酒席已經準備好了,沒有皇上的指令,沒人敢動。

歸晚抬首看向皇帝,與她想象中真是完全不同。

皇上面目英俊,雖然年近三十,大概是由於養尊處優的緣故,看起來依然氣度翩翩。

但是,讓歸晚感到遺憾的是,皇上沒有銳氣和魄力。

當今皇上在做太子時因為平易近人而深受百姓愛戴,但是作為皇帝,這樣的溫和必定是個缺憾吧。

看到皇上舉起玉樽,歸晚也拿起面前的白玉杯,一時之間根本沒有聽到皇上到底在說些什麼,只是耳邊似乎傳來什麼“天下太平”“五穀豐登”“是開朝以來難得一見的盛世”“皇上英明”之類的詞。

虛偽的奉承在這個場合看來是再普通不過,歸晚帶著笑,始終保持儀態地坐著……“這就是樓卿的嬌妻吧?”忽然傳進耳朵裡的話似乎在提她,聞聲,她抬頭,看到皇上溫和地笑著凝視這裡。

身邊的樓澈已經開口:“是的。”

歸晚含著微笑點了下頭示意。

皇上似乎頗為欣賞,笑著讚揚:“樓夫人風姿無雙,和樓卿可謂是一對璧人啊。”

聽到這話,螢妃和皇后同時把眼光移了過來,歸晚抬頭,正好對上螢妃的眼睛,真是秋水為瞳,但是此刻她的眼裡卻帶著困惑、溫柔,甚至有點不甘,還有一些歸晚看不懂說不清的情感。

看到這樣的眼眸,連歸晚都覺得心頭沉重起來,硬生生移開目光,注意到皇后看著自己,臉上帶著笑,卻又神色複雜。

幸好這時候,皇上又轉向其他大臣,注意的視線一離開,歸晚輕噓一口氣。

雖然明知今天的宴會會暗流洶湧,但此刻面對著,又是別有滋味了,歸晚暗暗發誓,此類宴會以後千萬杜絕,真是傷神傷情又傷身。

拿過酒杯,她輕抿了一口酒,藉著這個動作,躲開幾道複雜的目光。

再也不敢抬頭看向最中間的位子,她把眼光往下移了點。

坐在皇上下首的似乎是皇上的胞弟,果然與皇上有幾分相像,但是氣質上是迥然不同,皇上溫和親切,而這個端王以冷漠無情而著稱。

由於他曾經救駕有功,更加顯得飛揚跋扈。

正在觀察著,端王似乎注意到有人注視,轉過頭來,鷹一般的眼睛射過來。

歸晚對上如此冷酷的眼睛,微微一怔,繼而一笑,若無其事轉過臉去。

端王見她自然地轉過眼光,竟是一愣,平時遇到這種情況,別人不是唯唯諾諾地移開目光,就是嚇得不敢動彈,這個女子倒確是非同一般。

這個樓澈,運氣不是一般的好,先有一位美麗無雙的螢妃,後又有個風姿絕倫的妻子,天下的豔福他倒是享了一半。

別過眼,也能感覺到端王那裡傳來的陣陣壓迫感,轉頭看向下方,那些喝了酒的官員,百態橫生,笑鬧一片,心裡一陣煩躁。

歸晚拉拉樓澈的衣袖,樓澈略低頭,不解地看向歸晚。

“夫君大人,端王爺的視線也太無禮了吧。”

歸晚如是說道。

聞言,樓澈抬頭向端王那邊看去,面上帶著淡笑,眼裡卻是冷峻的警告。

這個笑面虎,對上樓澈的眼,端王面色更嚴厲,現在沒必要和他這個丞相作對,暗咒了一聲,他把臉移開。

頭一次看到樓澈如此表現,歸晚有點不能適應,平時在家看到的樓澈都是溫潤如同三月春風,剛才那種笑裡藏刀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見,這也是他的一面吧。

不然的話,在這個爾虞我詐的環境,他如何保住地位權勢。

暗道自己想得太多,畢竟身旁的這個人承諾過,他是不會傷害自己的。

既然不會傷害自己,又何必去管他的手段和方法呢。

沉靜在自己世界裡的歸晚,忽然被一陣絲竹聲震醒,這才發現歌舞助興的表演已經開始了。

抬頭看去,席前幾個妙齡舞女翩翩起舞,輕盈的舞姿,動人的姿態,或靜或舞,或扇或轉,絲竹之聲動聽,舞女之姿動人,一時間場上朦朦朧朧,如夢似幻。

不一會兒,歌舞就結束了,聽到傳官報時辰,歸晚嚇了一跳,竟然才過了半個多時辰,難道是她度日如年,才覺得時間特別難熬?聽到傳官說,歌舞只是今天宴會的小小插曲,真正的重戲是飯後看戲。

歸晚啞然,一個慶祝兒子滿兩歲的宴會搞得如此隆重,是不是有點太過奢侈了?後來才發現自己錯了,這個宴會美其名曰是為小皇子慶祝,其實是祝賀景儀殿的造成。

把一個孩子的生日當成名目,討另一個女人的歡心,這個皇宮的一切都顯得那麼迷離和不可思議。

……二十宴席差不多要散了,皇上、皇后及螢妃先行離開,暫作休息。

離開戲還有半個時辰,所有大殿官員散開,開始在新造的景儀宮觀賞,三三兩兩的女眷,高談闊論的官員,氣氛比剛才吃飯輕鬆不少,笑聲陣陣傳來。

歸晚感到有些無聊,樓澈又在宴席散去時,說有要事同皇上商量,接著就走了,現在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這半個多時辰該怎麼度過?轉眼看到別的女眷們有的聚在一起聊天,有的撲蝶賞花,暗暗嘆息一聲,可惜自己平日並沒有可以談心的高官夫人或小姐,否則現在也不會百無聊賴了。

再坐著也不妥當,歸晚站起身,心想還是到處轉轉,欣賞一下新造的宮殿,否則,她連這趟進宮的目的都快忘了。

景儀宮的構造跟其他宮殿幾乎沒有什麼兩樣,金碧輝煌,沒走幾步,歸晚就厭了,暗道,皇上要討螢妃的歡心,怎麼如此沒有新意?轉著轉著,已經遠離人群,她也懵然不知。

等她回過神,已經來到景儀宮的後殿,這裡燈光碎散,跟大殿的燈火通明截然不同,往園子看去,歸晚當場愣住。

蓮池、楓葉、迴廊,竟然跟丞相府一模一樣,就連池上漂著紅葉也相差無二,如果不仔細看,簡直讓她錯認為回到相府了。

心裡暗驚,歸晚繞著池子走,跟平時在家散步完全不同,她此刻心情頗為沉重。

想到螢妃這樣做的含義,歸晚就暗暗捏把冷汗,這事要是給有心人知道了,捅破了,簡直是大罪,罪禍九族啊,回神一想,天塌了也有樓澈撐著,自己又怕什麼。

心情複雜地繼續走著,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安排,後院居然一個侍衛和宮女都沒有。

稍稍定了心,歸晚又有點好奇,這園子是否真的處處和相府相同呢,想起蓮池邊有個自己平時很愛待的玉階,不知這裡是不是也有,想到這,歸晚舉步向著園子深處走去。

走到蓮池的最邊上,果然有玉階,歸晚此刻也不得不佩服螢妃了,看來又是一個痴情人。

證實了自己的猜想,正想轉身回去,身後已經腳步聲傳來,歸晚詫異,一路上並沒有看到任何人,是誰在這個時候走進園子?回頭一望,遠遠走來的竟然是樓澈和螢妃!歸晚思路斷了一秒,想要打招呼,又不知怎麼開口,注意到兩人身邊沒有其他人,氣氛又有點詭異,自己這個時候出來會不會太奇怪?心下一轉,她曲身躲在玉階旁的假山後,這時候又慶幸這裡和家裡造得一模一樣,躲在這裡絕不會被發現。

“螢妃娘娘,你到底要帶臣到哪裡去?”樓澈喚住螢妃,語氣帶著疏離。

美麗的臉龐上帶著幽怨,姚螢回過身,直視著樓澈,這個她傾心相愛的男子,現在居然用如此冷漠的聲音,如此疏遠的稱呼呼喚她,她覺得心都擰得有些痛了。

聲音柔柔的,她開口說道:“你不認識眼前的地方嗎?”怎麼會不認識呢?樓澈依然不帶感情地說道:“這是新建的景儀宮。”

“不是,”姚螢使勁搖頭,聲音更加悲涼,“這不是景儀宮,這不是……”手指向著園子一一指去,她帶著哭音說道:“這是我最愛的蓮花,你造的蓮池;這是我愛的迴廊,你造的迴廊;那是我愛的玉階,你造的玉階……”話不成音,姚螢啜泣不已。

看著眼前的姚螢悲傷地哭泣,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樓澈愣住,情不自禁地,眼前浮過歸晚的樣子。

同樣是兩個如此美麗的女子,本質上卻有如此大的差別嗎?姚螢外表美豔,內心柔婉;歸晚外表雅秀,內心……內心應該是自如灑脫的吧。

“你在想什麼……”姚螢一陣心慌,看到樓澈似乎剛才心不在焉似的。

回神看著姚螢,樓澈嘆了一聲,溫和地勸道:“螢兒,你在做什麼你知道嗎?這裡是皇宮,耳目眾多,你答應過我,萬事小心,你現在這樣給人看見了,會惹來殺身之禍的。”

聽到他改變稱呼,姚螢才慢慢放下心來,幽幽說道:“我是著急,今天看到你……你對餘小姐這麼好,我太傷心了,所以……”眉頭一皺,樓澈回答道:“歸晚也是你給我找的妻子啊,你到底要我怎麼辦?”心好煩。

微微愣了一愣,姚螢露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是啊,是我給你找的,我本來想,我不在你身邊,給你找個不比我差的女子給你做妻子,可是……可是我今天看到了,我又忍不住嫉妒了……天啊,我是多麼卑鄙,連我自己都厭惡自己了。”

雙手蒙面,姚螢的淚水又忍不住地往下掉。

當初自己進宮時,真心地希望樓澈能夠得到一個好妻子,想起在鴻福寺驚豔一瞥的餘歸晚,就求旨賜婚,可是那時的心痛是什麼,她放不下……放不下眼前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啊,所以在新婚之夜把他召進宮,她千方百計地留住他。

自己在宮中受其他嬪妃的欺負,他就會留在自己的身邊保護她,所以她不反抗,寧可依靠他來保護,人人都當她軟弱,哪裡知道她別有用心呢?只要自己在宮中是弱勢,他就會永遠留在身邊吧,所以她不介意,不介意傷害自己,換得他無法割捨的眷戀。

二十一從姚螢身上瀰漫著一種很濃的悲傷感,連歸晚都感受到了,心裡也有些傷感,多麼沉重的感情啊。

樓澈無語,只能看著姚螢,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這個女子的身上開始籠罩著化解不開的悲傷和憂鬱,嘆了口氣,他從袖子裡取出方巾,很溫柔地為哭成淚人兒的姚螢擦去眼淚。

他的氣息一靠近,她就覺得很安心,輕輕靠在男子的肩上,注意到他想後退,她伸手摟住他的腰,輕柔地說:“不要離開我,我以後再也不管你有沒有其他女人,只要你不離開我就行了。”

聽到她的話,樓澈不說話,但是也沒有推開她。

歸晚終於忍不住,從假山偷偷往外看了一眼,沒有想到,看到的就是螢妃溫柔地靠在樓澈身上的美麗圖畫,其實他們是很般配的一對,可惜命運弄人,不知怎麼了,今天的自己也有些傷感了。

雖然樓澈不是她愛的人,但是親眼看到他和螢妃的親熱,心裡還是有點疙瘩。

沒有愛情基礎的自己都會有點介意,如果讓深愛螢妃的皇上知道了……豈不是……不敢深想,歸晚提醒自己忘了今天看到的一切。

終於等到他們遠去,歸晚鬆了一大口氣,靠著假山的身軀有點酸,她站直身子,也許戲要開始了,正打算慢慢走回去。

一轉身,聽到樹叢裡有聲音傳出,她心下一驚,難道樹叢裡有其他人藏著?退後兩步,向著發出聲音的地方,凝神看去,黑暗中,她和一個人的視線碰個正著,歸晚一慌。

沒有想到樹叢中會有人,歸晚有些慌張,今天的事如果洩露,會引來殺身之禍,心裡撲通撲通地跳,她盯著黑暗中的那個身影看,輕喝一聲:“是誰在那?”樹叢中的人似乎也被她給嚇了一跳,往後縮去,碰到的樹枝颯颯作響,在如此寂靜的黑夜顯得突兀無比。

看到對方比她更加慌亂,歸晚靜下心,冷聲道:“出來。”

樹叢靜止不動,過了一小會,一道身影從樹叢中慢慢鑽出來,身形纖瘦,穿著一件墨藍的長衣,他很慌,衣服被樹枝鉤到了,用手去撥,竟然幾次都沒撥下來。

見他狼狽不堪的樣子,歸晚心頭一鬆,有點想笑,那個一直在黑暗中的身影抬起了頭,歸晚凝神看去。

沒有想到躲在樹叢中的居然是這麼一個清秀少年,面板白皙可比女子,五官精緻秀氣,一雙眼睛說不出的清澈和透明,對著如此一個純真俊美的少年,歸晚一時無語。

整理一下情緒,歸晚開口,話音平靜無波:“你是誰?”看他的衣服不像王侯貴族,氣質更不像,貴族中沒有如此如水般清澈的眼神。

少年很驚訝的樣子,很快又平靜下來,回答道:“我是跟著昆圓戲班的。”

心裡轉了一圈,才想起等會兒要開戲的戲班好像是什麼有名的昆圓戲班,歸晚心定了一半。

只要他不是什麼皇宮中人,就很好處理了。

“既然是戲班的人,為什麼不去前殿做開戲準備,反而到這裡來了?”少年聞言,呆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沉默了一下,才喏喏開口:“我不是唱戲的,只是跟著戲班,趁著開戲,到這裡休息一下,看會兒書。”

說完,他微低頭。

看他眼神鎮定,倒不像是撒謊。

這才注意到少年剛才慌張爬出來,身邊落下一本書,歸晚蹲下身子,伸手拿起那本書,在少年微微驚訝的眼光下,翻開書頁,看了幾眼,耐不住驚訝,想不到他看的居然是《輔國奇謀》,他居然在看如此深奧的謀略書?沉吟了一下,歸晚心情有點複雜,“剛才……你都看到什麼了?”少年清澈的眼眸立刻顯出了一絲慌亂,抿了抿脣,最後什麼也沒說。

看到這樣的情形,歸晚可以肯定他看到剛才的一幕,這下可有點糟糕了。

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歸晚問少年:“你今年幾歲?”聲音柔如春風。

少年有點訝意,用那種質地清脆的聲音回答道:“十九歲。”

比自己大一歲,歸晚笑,還能擁有如此清澈透明的眼神,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是再純真,再無辜,現在牽扯到了這事,都無法脫身了。

看著這樣的少年,歸晚一時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前殿熱鬧非凡,這裡卻冷清非常,截然的對比,把這裡劃分成一個奇怪的空間,一個身穿華服的少女和一個清澈如水的少年兩兩相望,卻相對無言。

不能再拖下去了,歸晚心念道,盯著少年,她清楚地告訴他:“你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真是麻煩呢,現在開始命運就不是你自己的了。”

看到少年露出困惑和慌張的表情,歸晚禁不住也泛起憐惜之心,“現在你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我不會說出去的。”

少年突然出聲打斷她的話,用一種無比堅定的表情說,聲音都因為他堅定的決心略微上揚。

輕輕點了點頭,歸晚笑著回答:“我相信你,”看到少年因為這句話顯露出一個笑容,歸晚又提醒他,“可是我不能拿那麼多的人命押注在你身上。

這件事事關重大……現在你只能兩路選其一。”

少年的臉在黑暗中襯得更加蒼白,帶著沉思的表情,少年靜靜地聽歸晚說話。

“第一條路,是你死。”

一點都沒有注意到自己講的是多麼殘忍的事,歸晚的聲音沒有起伏,倒像是說一件平常不過的事,“我現在大聲把人叫來,就能把你置之死地。

可是……你願意就這樣死去嗎?”停頓下來,歸晚看著少年,想要看穿他玻璃般透明的眼神下到底是怎樣的心。

看到少年帶著苦笑,歸晚又拋下第二個方案,“你還有第二個選擇,”又仔細地看了少年一遍,她才開口,“你願意離開戲班跟我走嗎?”少年聞言,一震。

面對知道祕密的人,通常只有兩個辦法,其一是殺人滅口,其二是收為己用。

面對這樣的少年,歸晚更傾向於第二種。

不管這皇宮是如何的殘酷不仁,她也不想隨波逐流,輕賤人命。

何況從這少年給她的感覺是可造之材。

看著少年沉默,她等著,沒有絲毫的不耐煩,靜默地等他給她一個答覆。

少年的眼睛在黑暗中越來越堅定,抬起頭,對上歸晚的眼睛,“我願意跟你走。”

一瞬間,歸晚又有種錯落夢中的感覺,那個少年堅定地對她說:我願意跟你走。

二十二這就是一場戲。

坐在席上,歸晚看著臺上敲鑼打鼓,人影舞動,有點頭暈,轉頭巡視一圈,官員有的聽得痴迷,如痴如醉;有的心不在焉,和身邊女眷眉目傳情。

樓澈沒smenhu.cn第二卷沒有回來,螢妃藉口身體不適也沒出現,連皇上都沒來,只留眾官員女眷看戲。

看到如此情形,心中不免感到好笑。

忍不住,歸晚莞爾一笑,真正唱戲的走了,倒留下看戲的,這些官員是觀眾,專注地看著戲,卻沒有發現,主角都退場了。

而自己,發現主角都退場了,卻也不得不繼續看著這場沒有主角的戲。

真是可笑的皇宮。

情不自禁地,思緒回到剛才那個清新的少年。

自己跟著他到戲班主面前,戲班主一看是丞相夫人,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所有要求。

原來那個少年也是破落書香之家出生,生活清苦,跟著戲班來京城,想參加明天開春的科舉考試。

這樣一個純真的少年也想要步入官場嗎?真是殘酷啊。

可是,剛才少年聽到別人稱呼她丞相夫人時,似乎很震驚,怎麼也想不到,她就是那個親眼目睹丈夫和當今貴妃幽會,還為他們處理麻煩的人。

想起少年剛才目瞪口呆的樣子,歸晚就忍俊不禁。

……戲已經演到**,就在這時,一道人影走到右席,坐了下來,同席的人驚訝地抬頭,驚訝地開口道:“將軍?你怎麼現在才到。

戲都演一半啦。”

高瘦漢子一向口沒遮攔。

林瑞恩點點頭,“不要緊。”

安靜地坐下,神情微微有點恍惚。

軍師湊近臉,有點憂慮,關心地問道:“將軍,你剛才去哪兒了,我差人都沒找到你。”

林瑞恩愣了一下,有些猶豫地回答:“我剛才在景儀殿的後園逛了一下。”

“啊?”軍師露出驚訝的表情,壓低了聲音,“螢妃娘娘不許一般人去逛那個園子。

將軍你不知道嗎?”苦笑了一聲,林瑞恩的眉間隱隱帶著深思,轉過頭,情不自禁向著左邊第一席看去,雖然距離有點遠,也把那張容顏映進眼中,口裡回答道:“我不知道有那樣的規定。”

“只要不說出去就沒事了。”

軍師安慰地一笑。

憑將軍的地位,誤闖園子又如何,只不過,那是皇上的寵妃,沒必要為這種小事傷神。

“是嗎?只要不說就沒事了?”無意識的,林瑞恩重複唸了一遍。

注意到他的古怪,軍師轉向左,順著林瑞恩的眼光看過去,不禁嘆了口氣,心裡也煩悶起來。

臺上,戲依然如火如荼地唱著。

*戲終於唱完了,歸晚感到如釋重負。

雖然沒聽幾句,她也能感覺到戲很精彩,忽悲忽喜的,只可惜,自己沒有那種心情去細聽,本來生活就像戲,又何必去聽戲呢。

起身向著殿外走去,殿外馬車正等著,她也累了,今天要回家好好休息。

來的時候沒有發現,原來大殿的走道如此之長,還是說,自己的心情變了呢。

“樓夫人……”一聲呼喚把歸晚叫住,轉過頭,端王帶著笑站在三步外。

微微一曲身,歸晚淺笑作答:“端王有何指教?”這種冷酷的眼神,讓人倍感可怕,卻又不得不微笑應付。

端王兩步並一步,跨到歸晚身邊,和歸晚並肩,向著殿外走去,“我是看樓相不在,為夫人做開路先鋒。”

歸晚亦步亦趨,淡淡回道:“真是有勞端王掛心。”

端王笑出聲,連笑聲都比別人囂張,“樓相真是醉心國事啊,這麼晚了也要留宿宮中嗎?”“夫君為國出力自是應該。”

話說得如此虛偽,歸晚發現自己越來越適應這裡。

“真的是如此簡單嗎?”話音一頓,注意到歸晚沒有任何情緒表現,話鋒一轉,“如此嬌妻在家中,要是我的話,就絕不會留在宮中。”

語帶輕薄,故意試探一下,他倒要看看,這個女子的耐性有多大。

聽完這話,歸晚僅僅輕蹙一下眉,轉而又淡然一笑,“那端王妃真是幸福。”

抬眼看到馬車就在前方,她暗鬆口氣,側頭一點,“王爺,勞您費心,我已經到了。

今天真是謝謝王爺了。”

說完,也不等端王反應,頭也不回地走了。

端王愣在當場,沒法反應。

身邊一個絳服官員靠近,站在端王的身邊,諂媚地說道:“王爺喜歡這個女人嗎?”見到端王沒有一點反應,自以為猜對了,又賊兮兮地說:“這個樓夫人動不得,我倒是可以弄一個和她六七分像的女人,給王爺欣賞。”

忽然間,端王冷笑一聲:“誰說本王喜歡這個女人,”說得如此咬牙切齒,他側過身子冷眼看著眼前人,恨聲道,“就算本王要,也不會要個假的,周太首,如果有時間來揣摩本王的心思,不如花點時間去想想怎樣長久地保住你頭上烏紗。”

說完,大步流星地離開,餘下那絳服官員一臉怔然,滿頭大汗。

歸晚走近馬車,這才發現那少年等候在側,看著他站在那裡玉挺的身影,心下一暖。

不知道為什麼,面對完皇宮的虛偽,再看到這個清新如水的少年,讓她感到一種久違的親切感。

穩穩地坐上馬車,她反手招少年上車。

本來這麼做不甚妥當,但是現在天色也晚,沒有別的馬車,總不能讓少年跟著馬車跑回相府。

兩人面對面剛剛坐穩,馬車已經開始動了,歸晚舒了一口氣,伸手去撥動車簾,想看看外面。

突然面前多了一隻手,把簾子輕輕合上,少年的聲音很溫柔:“外面風很大了,會著涼的。”

錯愕地看著對方,歸晚怔住,多麼熟悉的一幕,來的時候,樓澈也好像這麼說過。

少年看到歸晚的反應,臉一紅,馬上把手縮回去。

是啊,對方這麼高貴的身份,哪容得了他來指手畫腳呢,這麼想著,少年顯出無措的表情。

注意到少年突然很倉促,歸晚倩兮一笑,“謝謝。”

看著對方清澈的眸子,心念一動,問,“你叫什麼名字?”少年回答:“我叫管修文。”

歸晚看了他一眼,閉上眼睛,輕靠在馬車裡早已備好的靠墊上,聽著馬車轆轤聲,沉思了許久,淡淡地說道:“你準備好了嗎?要進入官場,可是比戰場更凶險。

如果沒有堅定的信念,如何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現在的你遠遠不夠。”

這聲音如此輕,幽幽的,卻一擊一拍地打進管修文的心中。

專注地看著眼前這個閉目養神的女子,這個曾經很平靜地說出要殺他的女子,這個改變了他命運的女子,突然間很茫然,信念……他該抱著怎樣的信念來走未來的路呢?馬車仍舊跑著,把金瓦紅牆的皇宮扔在車後,這時候誰都不知道,這一夜,改變了幾個人的命運……一切,才剛剛開始。

二十三第六章 皇后之淚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

轉眼已經是天載二年初,今年京城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顯示了難得的好兆頭,正是應了“瑞雪兆豐年”這句話。

可惜的是,就在新年之初,發生了一件轟動京城的大事,皇上拜佛祈求來年的祥瑞,在護國寺內,突然有僧人說,當今螢妃是“禍國之源”,皇上一怒之下,斬了僧人,後來才發現,這僧人是民間極其有名的,被譽為“佛僧”的志空大師。

一時間,京城裡風雲變幻,人人均對此事議論紛紛。

這件事似乎一點都沒有影響到相府,由於今年相府多了位夫人,而顯得格外熱鬧。

大雪覆地,銀裝素裹,丞相府裡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相府大院裡,一位管家打扮的老頭,步履穩重,大踏步地向西廂房走來。

看到門扉緊閉,有些意外,走上前,有節奏地敲門,嘴裡喊道:“管公子,管公子……”門應聲而開,從廂房內走出一個少年公子,深藍色綢衣,朗眉星目,斯文俊美,帶著親切的微笑,流露出一種難以言語的清新華貴之感。

就是閱人無數的管家也暗贊不已,恭敬地一行禮,“管公子,今天前院正在煮梅花酒,相爺和夫人請你去前院。”

管修文來到相府已整整兩個月,回想起兩個月前,真是猶如在夢中一般。

溫和地對著管家點點頭,說道:“有勞管家了。”

隨手搭上門,隨著管家向前院而去。

一路上遇到丫鬟嬤嬤,無不行禮,管修文均微笑以答。

管家由衷讚賞,全府都知道,夫人從皇宮中帶回來一個弱冠公子,誰都不知道他的來歷。

夫人說是可造之才,在相府不多久,連相爺都讚賞他的才華,收他為徒,並預言,今年開春,他必高中。

自己做管家多年,相爺說的話從沒錯過。

這位可是未來的狀元爺啊,抬眼看了身邊人一眼。

更難得的,他從不驕傲,對人永遠親切有禮。

兩人剛走到前院門口,就看到樓澈迎面走來,兩人腳步一停,樓澈走近,臉上帶著春風拂面的微笑。

管修文早已躬身行禮,嘴裡喚道:“先生。”

看樓澈頗有點匆忙的樣子,猜也猜得到他準是要進宮,心裡不自覺地泛起排斥感,藉著低頭,他微閉眼簾,掩去眼底流露出的一絲厭惡感。

樓澈剛接到宮中急報,皇上心急火燎地召他進宮,看來又是為了“禍國”一說之事。

心裡對這件事早已厭倦,但是君王有令,做臣子的又怎麼能違抗呢。

看到眼前這個少年,總能想到以前的自己。

管修文天資之高,的確是狀元之才,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和這個清新的少年親切不起來,儘管已有師徒名分,總覺得兩人之間隔著層牆,暗笑自己想得太多,這個少年以後說不定會成為他的得力幫手。

樓澈對著管修文點了點頭,然後又馬不停蹄地向外趕去。

等人走遠了,管家才抬起頭,看向旁邊的少年,嚇了一跳,再仔細看,依然是那個微笑的清新少年……剛才果然是眼花,怎麼會看到少年一臉的面無表情呢?隨著管家走進前院,這裡是東廂的前院,與西廂前院的蓮花池不同,這裡是一片梅院。

走進梅院,才感嘆天地之造化。

銀色的世界裡,觸目滿是紅點,雪上、枝上、丫鬟的手上,點點梅花,枝頭上常積點雪,映襯著梅花點點,真是白裡透紅,說不出的好看,天地間也因為這紅白相間顯得詩情畫意。

梅花還帶著清香,再加上飄著酒香,兩香混雜,黯然銷魂,走近一聞,沁入心扉。

丫鬟們在梅花樹間穿梭,手裡拿著剪子,歡聲笑語,管修文差點以為自己走進了仙境。

不自覺地浮起一絲笑容,他向著梅林中間看去,呼吸頓然窒了一窒。

雪衣紅襟,黑髮如綢,眉如遠山,眸如繁星,膚勝白雪,貌比寒梅,淺笑盈盈,風情萬種。

情不自禁停下腳步,凝神看著這一幕,直到看見那含笑的女子對著自己招手,他才緩過神,拉離眼光,他慢慢走近,來到桌子前,微微行了禮:“夫人。”

歸晚看著少年,有點驚訝,這個少年果然適合穿華服,儼然一個貴公子,淡笑作答:“坐吧,修文。”

雖然這個少年跟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總覺得他有種很親切的感覺。

管修文坐下,一杯梅花酒已經被丫鬟端到面前,伸手接過酒,聞了一下,真是清香淡遠,動人心懷。

看到他如此陶醉的樣子,歸晚笑出聲來,調侃道:“如何,不枉來此一趟吧?”微笑作答,管修文不語,輕抿一口酒,酒味清而不淡,香味在口中久久不化,忍不住道:“真是極品。”

“那當然,”歸晚拿起剛煮好的酒,小喝一口,解釋道,“這是皇后賜的,本來以為酒味太淡,誰知煮上梅花,竟是如此美酒。”

話音才落,笑容就有點淡褪,想起那深宮中的皇后,歸晚就有點惋惜。

皇宮宴會後的第三天,皇后請她進宮,原以為皇后要蓄意刁難,誰知皇后溫文婉約,禮貌周到,心裡情不自禁就有點喜歡上這個皇后,一來二去,兩人竟成了朋友。

那個秀麗嫻雅的皇后就像梅花,點點紅綴,耐看,耐聞,耐欣賞。

可惜,皇上的眼中只有那傾城牡丹……看到歸晚露出落寞的眼神,管修文也微微皺起眉,一時間,天地無聲,只有林中隱約的笑語,淡香縈繞鼻間。

二十四歸晚本性自如,注意到氣氛冷下來,舒顏一笑,“狀元爺,怎麼不說話了?是梅酒太香,把你的魂勾去了嗎?”自從樓澈說他必定高中之後,每次歸晚調侃他都會稱呼他狀元爺。

聽到這個稱呼,管修文露出羞憨的表情,看到歸晚顧盼之間,流露出俏皮的嫵媚,心裡突地一悸,嘴裡回道:“哪裡……”看到他每次因為狀元這個稱呼顯出害羞,歸晚又再次失笑……梅院裡喜氣融融,一片歡樂祥和。

正在他們談笑歡暢時,管家匆匆忙忙地從外面跑進來,見他有些慌張的表情,歸晚一正臉,看著他跑近。

管家一躬身,手上遞出一張黃色的帖子,有些氣喘地說道:“皇后急召。”

一蹙眉,接過帖子,上面字跡潦草,似乎在匆忙之下落筆,歸晚暗驚。

皇后一向謹慎小心,寫字端正秀麗,如她的人一般,現在這樣潦草的字跡,不是出了什麼事了吧。

倏地站起身,馬上命令道:“備車,去後宮。”

回頭給了少年一個歉意的表情,轉身向外走去。

少年拿著酒杯,擔憂地看著她的背影,越走越遠……*這皇后殿,她兩個月來過數次,沒有碰到過在門口被攔下的情形,今天的皇后殿戒備似乎比平時都要森嚴,任憑身邊皇后的丫鬟怎麼解釋,侍衛都不肯輕易放行。

歸晚暗惱,拿出身邊的金牌,金牌閃閃發光,正面只有一個字——“樓”。

侍衛看到金牌,頓時氣焰全消,退在一旁。

想不到樓澈的令牌居然比皇后的命令更行得通,歸晚一時無語,這本就是個荒謬的世界,真正把握住權力的人才是強者。

經過殿前的時候,心裡更加忐忑不安,歸晚隨著宮女進入殿內。

皇后靠在貴妃椅上,似乎在沉思什麼,一點都沒注意到歸晚的到來。

宮女上前稟報,皇后睜開鳳目,竟然隱隱帶著淚水,看到歸晚,露出安慰的笑容:“歸晚。”

這一聲呼喚含著什麼樣的感情,歸晚分辨不出,只是聽到這聲呼喚,歸晚的心一顫。

“皇后,”歸晚徐徐上前,走到貴妃椅前,語帶輕鬆地說,“是身體不舒服嗎?”輕搖幾下頭,皇后坐正身體,對著歸晚,問道:“歸晚,我該怎麼辦?”話裡帶著無奈、倉皇、驚慌。

看到皇后的手有些微微地抖,伸出手握住,歸晚開口:“不要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從手心裡傳來了陣陣力量,皇后終於露出一絲笑容,“歸晚,你知道護國寺事件嗎?”略微有些顫抖的聲音裡洩露出皇后的不安。

“是皇上殺了志空的事嗎?”“皇上要徹查此事,我和父親都牽涉其中。”

皇后說著,面容越來越悽苦,“皇上變了,他變了……他都不聽我解釋,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平時總是那麼婉約的皇后泣不成聲,儀態盡失。

歸晚怔然,這就是政治,沒有絲毫的情義可言。

鎮定地輕捏皇后的手,柔聲問:“這件事不是你和國丈做的?”皇后猛然一震,哭著答:“你也不信我嗎?不是我,也不是我父親,我們沒有做。

怎麼……怎麼連你也不信我了嗎?”連忙搖頭示意,歸晚鎮定地說道:“不是的,我只是要把事情弄明白,然後才能想對策,你先別慌。”

聽到歸晚輕柔的聲音,皇后激動的情緒慢慢平復,注意到自己失態,感到不好意思地對歸晚憨然一笑。

終於看到皇后恢復了平時的溫婉和冷靜,歸晚鬆了一口氣。

皇后站起身子,在房裡走了兩步,想起什麼似的,把事情由始至終講述了一遍。

僧人被皇上殺了之後,才知道是志空大師,皇上震怒,派人調查,結果是樣樣針對皇后,今天早上皇上不知怎麼回事,派人把皇后宮包圍了起來,皇后這才意識到事態嚴重。

皇后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白雪茫茫,慘然說道:“他以前做太子的時候,發誓永遠相信我,那時的我們多快樂啊,”臉上顯出一絲回憶的笑容,皇后喃喃道,“他變了,說好我們一起守衛這片大好河山的……”歸晚不知說什麼安慰她,現在全國上下,誰不知道皇上愛的是螢妃,張口想說些什麼,才發現自己詞窮。

皇后轉過身,臉上還掛著清淚,定定地看著歸晚,“歸晚,你知道想守護一樣東西的感覺嗎?”不等歸晚回答,皇后繼續說:“我想守護他,即使他想守護的是螢妃,我卻還是想守護他。

你一定覺得可笑,我居然想守護一國之君,我要守護這片河山,這是我和他的天下,我要守護它。”

眼神漸漸堅定,透出一種下了決心的光芒。

隱隱感到不對勁,歸晚站起,快步走到皇后身邊,輕聲問:“皇后,你打算怎麼做?”“我要殺了螢妃,”皇后揚起笑,帶著決裂和悽然,“我不是為了嫉妒,我會陪螢妃一起走,我只想皇上醒過來,好好打理江山。”

二十五聞言,歸晚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突然想起什麼,她輕叫:“不行,你鬥不過他們的。”

皇后側頭看了歸晚一眼,瞭然於胸的樣子,這一眼看得歸晚有些慌。

皇后淡笑,“你是說樓相?”歸晚完全驚呆,不知該做如何反應,皇后反問:“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從我第一天看到螢妃,我就明白,她不愛皇上。

我是女人,我有這個直覺,我不能再容忍下去了,我要保護皇上。”

歸晚蹙起眉,想要勸,也不知如何勸。

皇后是如此的決絕,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女人瘋狂起來是這樣的嗎?連一國之母都不能例外。

注意到歸晚不贊同的眼神,皇后臉色端詳,帶了點懇求的神情,對著歸晚跪了下來。

歸晚大驚失色,正想扶起她,皇后開口:“歸晚,你我的丈夫同愛一個女人,你體諒我的心情,好嗎?我求你件事,我的兒子只有兩歲,求求你,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請你做他的後盾,我的父親,年事已高,請你保護他,求求你……求求你……”皇后居然對著她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歸晚怔在當場,臉上熱熱的,伸手一摸,是淚水。

眼淚不知不覺滑落臉龐,她扶起皇后,輕聲問她:“值得嗎?”皇后笑了,沒有回答,那個笑如此淒涼,帶著絕望的秀美,讓人不忍拒絕她的請求。

*歸晚從皇后那走出來,百感交集,理不出心頭感受,皇后那個笑容在她心中縈繞不散。

才走出殿外,意外地看到皇上等在殿外。

皇上眉頭深鎖,來回踱步,猶豫不決。

停下腳步,往後退了幾步,歸晚靠在門廊邊,仔細觀察皇上的舉動。

皇上似乎很為難,英俊儒雅的臉上愁雲密佈。

歸晚心裡一喜,看來君王並非無情人。

皇上在殿外猶豫不決,隨著他來來回回的走動,歸晚也有點緊張,心裡期望他至少走進大殿,安慰皇后一次,皇后就不會如此絕望。

在這個寂靜的宮殿外,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皇上始終沒有踏上宮殿的臺階,歸晚等得心焦,想起皇后應該也在寂寞的大殿內等候,心裡也煩躁起來。

皇上終於踏上臺階,向上走來,歸晚心頭一鬆,這一步,也許挽救了一場悲劇的命運。

正暗暗欣喜間,宮外一個太監急步跑來,嘴裡喊道:“皇上,皇上……”皇上驀然回首,腳步也停下來,太監走近,在皇上耳邊嘀咕一陣,皇上臉上顯出驚訝,一轉身,走下臺階,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他疾步離去,歸晚失望至極,走出殿外,慢慢走下臺階,伸手招來旁邊的侍衛,冷然問道:“皇上這麼急,去哪裡?”侍衛一愣,有點不明白,丞相夫人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恭敬地答:“據說螢妃娘娘那有事,所以……”歸晚揮手打斷他的話,臉上顯出慍色。

回過頭,皇后的寢宮冷冷清清,除了不言不語的侍衛,沒有其他人氣,平時門庭若市的場景像假的一樣。

輕嘆一聲,歸晚走下大殿。

這皇宮給了她太多感慨,被困在這裡的女子們深深的哀怨,透過層層金瓦紅牆,瀰漫在皇宮中。

側耳聆聽,刮過耳邊的風也像是幽怨的嘆息和沉淪前絕望的掙扎。

坐在馬車上,疾馳出宮門,微微撩起車簾,一陣風吹進車廂,頓時車內寒意蕭蕭,冷風撲面,歸晚感到一種灑脫的快感,略一沉吟,吩咐馬伕:“不要張揚,轉道,去市集。”

馬車一個迴轉,轉向市集而去。

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街上人不多,馬車駛進市集後減慢了速度,撩起車簾的一角,她看著外面的情形,普通的百姓,平凡的臉,樸實無華的笑容。

思緒隨著車輪一起飛轉,難道這就是皇后所要守護的?勾起一抹會心的笑,她有點明白皇后的執念了。

皇后的話又迴響在腦海:我要保護這如詩如畫的江山……馬車驟然停下,一個不備,歸晚身子一晃,手扶住車廂壁,沉聲問道:“發生什麼事?”車伕的聲音隔著簾子傳來:“夫人,是前面有人打架,所以把路給堵了,過不去。”

誠惶誠恐,話音裡飽含無奈。

二十六在京城的繁華地段鬧事,什麼人這麼大膽?伸手掀起簾子,她往外望去。

路上行人都在駐足觀看,圍成了一個圈,正好處在路中央,把道路堵住了。

看到這樣的情形,歸晚也無計可施,只能吩咐車伕:“把車靠邊點,等他們散了再走。”

一個人半躺在車內,閉目養神,歸晚迷迷糊糊淺眠起來。

正在朦朧中,螢妃的名字又傳入耳中,眉頭輕皺,怎麼離開了皇宮,仍然聽到這個名字,徐徐睜開眼,車外吵鬧之聲越來越響,即使是厚重的車簾也隔絕不了,依稀在爭吵中傳來螢妃的名字,歸晚暗暗稱奇。

再次撩起簾子,她問:“前面吵架的是什麼人?”車伕恭敬地站在一旁,聽到問話,立刻回答說:“好像是國丈府和姚府的人在路上起了衝突,在這兒大鬧。”

在宮中還沒鬥夠,連親屬都要在外面爭鬥嗎?歸晚冷冷看著前方,那種無力的厭煩感再次湧上心頭。

“夫人,”車伕看著歸晚陰晴不定的臉色,有些擔心,從沒見過這樣的夫人,“要不要叫他們讓開,我們先過去?”“不用,”臉上泛起一絲迷離的笑容,歸晚黯然道,“我要看下去。”

車伕不吭聲,退到一旁,越想越不妥當,跑到旁邊的一家店鋪,找到一個跑腿,塞了點銀子,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跑腿忙忙點頭,向著馬車來時的方向,飛快地跑去。

吵架似乎一點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雙方都不相讓,眼看就要動手了。

急促的馬蹄聲驟然響起,歸晚轉頭向後望去,一小隊禁軍快馬飛馳而來,領頭的居然是——樓澈。

面如冠玉,溫潤如同春風,含威不外露,說不出的氣宇軒昂神采奪人,無論是圍觀的人群,還是吵架的兩府家丁,不約而同讓開一條道。

歸晚看著,她的丈夫果然手段高明,一半施恩,一半威嚇,把兩府同時嚇退。

無戲可看,圍觀的人很快散開,人流如潮,瞬時就消失大半。

騎馬接近馬車,樓澈眼裡帶著點憂慮,柔聲問:“怎麼了?怎麼不回家?”歸晚抬起頭,露出笑容,“我想透透氣,夫君大人怎麼會來?”看到她笑容裡帶著憂愁,心不在焉,樓澈心中一嘆,翻身下馬,走到馬車邊上,看她漆黑的髮絲被風揚起,盤繞著絲帶,樓澈伸手攏過她散落的頭髮,順勢把簾子一拉,轉頭吩咐:“回府。”

說完,自己也跳上馬車。

車廂內寒氣籠罩,歸晚臉色疲倦,閉上眼簾,不知道為什麼,她現在不想面對樓澈。

樓澈凝視著歸晚,看她一臉倦色,有些心疼。

這個女子,他關懷著,寵著,寶貝著,不知不覺,成為習慣,特別喜歡看她自如的笑顏。

剛才突然有人跑來報告說,她被攔在路上,他立刻趕來,看她現在隱隱帶著憂愁,情不自禁伸手撫上她的眉,感到歸晚一顫,頭輕輕一偏,他的手指落空,樓澈有些錯愕地收回手。

“歸晚,”樓澈柔聲輕喚,“發生什麼事了?”依然閉著眼,歸晚聲音清脆甜美:“夫君大人,什麼事都沒有,我今天有點累而已。”

突然覺得這聲“夫君大人”飽含敷衍和諷刺,樓澈心一怔,還沒意識到自己做什麼,已經一把將歸晚摟了過來。

歸晚一驚,張大眼睛,驚詫地對上樓澈的眼。

樓澈包住歸晚略嫌冰冷的手,啞然一笑,“天氣這麼冷,你還開啟簾子,讓他們讓路不就行了。”

話音裡帶著薄薄的責備。

抽出自己的手,歸晚淡笑,“他們一個是皇后的孃家,一個是螢妃的親屬,我怎麼敢……又怎麼能?”樓澈不以為忤地笑著,撥過歸晚的頭髮,聲音依然很溫柔:“為什麼不能?”發現歸晚穿著宮裝,眉心一皺,“天寒地凍的,你不冷嗎?”歸晚輕挪開身子,向著馬車內靠一靠,沒有回答。

樓澈沉默半晌,忽而說道:“南邊剛進貢了兩張罕見的極地雪狐皮,冬天最保暖,我讓人給你做件衣服如何?”歸晚莞爾一笑,“不是應該給皇后和螢妃嗎?”樓澈面色溫和,笑意不減,“皇后的那件已經不需要了。”

歸晚定定地看著樓澈,像是頭一次看到他似的,她的丈夫外表溫如玉,內裡卻冰冷如霜。

想起皇后一個人在宮中的悽然情景,心裡一酸,她問:“皇后的事,是你做的嗎?”樓澈愣住,沒有想到這個問題被歸晚直白地提了出來,多少人背地裡這麼想,敢這麼問出來的,沒有。

想起歸晚最近和皇后走得比較近,忽然有點明白她今天的一反常態,“歸晚,不要參與政治,這裡面牽涉很多關係。”

“你知道皇后是無辜的,”歸晚說,“你知道的,為了螢妃,你要乘這個機會除了皇后嗎?你怎麼可以這樣做?為了個女人,你要毀了後宮嗎?”聲音揚高,情緒略有些不穩。

“歸晚……”樓澈抓住她的手臂,“你聽我說……”歸晚不語,冷然等著他解釋。

樓澈無奈地一笑,緩緩道:“這件事並不如你想的這麼簡單,這件事間接和皇后有關係,後面還牽涉到家族問題和朝堂勢力分佈,你不要聽信皇后一家之言。”

聞言,歸晚臉色舒緩很多,輕問:“皇后牽涉到此事,會怎麼樣?”不等樓澈回答,她又道,“你不要傷害皇后好嗎?放她一條生路,她畢竟是國母,當今大皇子的母親啊。”

從沒有見過歸晚情感浮動如此之大,這個女子一直是那麼淡然,現在卻露出那麼婉娩的柔情。

不忍拂逆她的請求,樓澈禁不住嘆息一聲,點了點頭,應允了。

歸晚心一寬,只要樓澈答應了,問題應該就沒那麼嚴重了。

露出盈盈笑容,“夫君大人,謝謝你。”

又見到這種笑容,樓澈也笑了,如三月春風。

二十七第七章 亂禍之兆天載二年春,“護國寺”一案終於了結,因此案查無實證,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但是流傳此事跟皇后甚有牽連,皇上在案後大幅削減國丈方面的官員。

因此朝堂議論紛紛,相反,螢妃的孃家勢力得到鞏固,就這樣此消彼長之下,國丈府風光已經不復如舊。

“至少皇后宮的禁軍已經撤出,後位也保住了,其他的就不能再奢求了。”

纖纖玉指折下剛冒出新芽的柳枝,湊到鼻前,輕輕嗅,果然帶有春意盎然的氣息啊。

歸晚露出欣慰的淡笑,放下柳枝,轉首問道:“沒有發生其他事了嗎?”管家低著頭,聲音刻板沒有起伏,像是背書似的彙報:“沒有其他事了,這半月來外面議論最多的也就是‘護國寺’的案子。”

“外面傳多了,傳膩了,也就沒事了。”

歸晚笑語,樓澈答應她的事果然做到了,皇后的地位保住了,後宮沒有亂成一團糟。

一切隨著春天的到來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

想到這兒,她更感到一種朝氣蓬髮的感覺。

“皇后呢,有什麼反應嗎?”“沒有,”管家沉穩地說道,“沒有任何反應,後宮已經一切如常了。”

把柳枝插進花瓶裡,隨意撥弄兩下,歸晚放下了心中大石。

半個月smenhu.cn第二捲了,自從和皇后談過之後,就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情似乎得到了解決,歸晚勾起嘴邊弧度,正想吩咐管家退下。

忽然又感到哪裡不對勁,細想一下,皇后的性格婉約,但是說到就一定會做到,是標準的外柔內剛,她說過會殺螢妃,難道現在會罷手嗎?不會,她一定是在等……等待最好的時機,想到這兒,皇后悽美的笑容似乎又重現眼前,不自覺的,手上加緊了力道,柳條應聲而斷。

歸晚倏地低頭,看著新折的柳,如此的脆弱啊,眉一蹙,她轉過身,“派人監視國丈府,一有不尋常的動靜就告訴我。”

現在異常的平靜隱隱給她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她不能不防備。

皇后啊,你可千萬別魯莽……管家詫異地一抬頭,臉上顯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這是歸晚第一次看到他平和的臉上情緒波動,看著他,問:“怎麼了?”管家重新低下頭,任何的表情都隱去,簡潔有力地答了一聲:“是,我會派人日夜監視國丈府。”

奇怪啊,相爺早上吩咐的,和夫人現在吩咐的一模一樣,不知道該不該說。

想要張口說,一轉念,終於還是把話含在嘴裡。

注意到管家悄然離開,歸晚凝視著剛從樹上折下的枝條,伸手拿起,禁不住喃道:“都已經春天了,為何還如此的寒冷?”*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

“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一道吟脆的聲音插進來,委婉悠揚,帶著如風如雲的淡然和笑意。

放下筆,轉過身來,果然看到歸晚站在門廊外,管修文揚起手,招呼道:“夫人,怎麼到西廂來了?”看到他純真的笑容和真誠無比的話語,歸晚踏進西廂的書房,吟吟笑語:“未來的狀元爺怎麼吟起《春思》了?”每次看到管修文都有種清澈動人的感覺,她忍不住想逗他,想不到這種童心在自己的身上還存在。

早已被“狀元”兩個字磨出厚顏,管修文自在地繞過書桌,對著歸晚道:“《春思》本就是好詩,現在正逢春風三月,有點觸景生情罷了。”

隱約覺得他的解釋有些牽強。

《春思》是寫女子等待丈夫歸來的思念之情,如何能觸景生情?甩開腦子中的雜想,歸晚不以為忤,坐在書房的客椅上,側過身,問管修文:“下月就是科舉開考了,你可有準備了?”“已經全準備好了,”帶點羞憨地笑了下,管修文謙虛答道,“希望能夠高中。”

在這個女子面前,他能把真實的感受講出來,是不是因為她是改變他命運的人的關係呢?從樓澈那兒早就知道他是狀元之才,一點都不驚訝的歸晚笑意不改,“我是問你準備好進入官場了嗎?”聲音如此悠閒,像是談論家常一般。

管修文怔住,一時答不出話,凝眸看著歸晚,啟脣答道:“我已經準備好進入官場了,但是,我還沒有找到要守護的東西。”

聲音輕輕的,帶著遺憾和不知名的寂寞情緒。

這個少年和自己是如此相似,歸晚飛快轉過這個念頭,沒有堅定的信念,以後的路會多難走啊。

清澈如水,有一天會被染成墨池嗎?有點擔憂地看向管修文,歸晚問:“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的感情和皇權有衝突,你會選什麼舍什麼?”不知道為什麼,她問他這個問題,這個她也沒有答案的問題,因為這個少年沒有任何背景,沒有政治利益,在機緣巧合下,他又得知了某些事情的真相,所以這些話她可以問他,沒有負擔,不必擔心後果。

聞言,管修文依然呆愣,不知如何作答,三個月前所見,現在記憶猶新,除了歸晚,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祕密,也是改變他命運的鑰匙,數次在夢中回想這個鏡頭,在黑暗中,那個女子看著他,問他,你願意離開戲班跟我走嗎?自己一定是著了魔了,不知道她的身份,甚至在背光中,連對方的樣貌都看不清楚,他就回答願意。

二十八幾次回想起那時的事,他就非常納悶,當時的自己為什麼會答應呢,是怕死嗎?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的原因而已。

到底是什麼原因呢……他到現在還不明白,實在是不明白……看到歸晚笑意盈盈地等他回答,他心念一動,不後悔當初那個決定,如果再讓他選一次,他仍然這麼選,如果能常對著這樣的笑顏。

心一定,他答:“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選。”

兩個答案都不是對的,也不是錯的,這樣的情況下,沒有選擇的價值。

略有些失望,歸晚不語,明知這道題如此難選,她還是希望別人給她一個答案。

這答案至少能給她啟示,讓她面對未來更多的事態。

輕搖兩下頭,側過臉,看向窗外,輕吟:“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管修文聞詩一悸,這是《春思》的最後兩句,在歸晚嘴裡念來,竟帶了幾分悠遠和迷茫。

難道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忍不住問道:“夫人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嗎?”“是啊,”歸晚朗然答道,“煩心事很多。”

又過了半月,皇后依然沒有任何動靜,她都有點焦躁不安了。

管修文輕皺眉,溫和地問:“什麼事能讓你煩心呢?”難道是為了樓相的事?三個月前的那一幕突兀地躥進他的腦海,暗暗有些排斥。

有心要考考他對朝堂的認識,歸晚提醒道:“你知道‘護國寺’事件嗎?”管修文納悶不已,對著歸晚隱含笑意地說道:“護國寺,是指這次螢妃和皇后去敬香的事嗎?”“什麼?”歸晚啞言,以為自己聽錯了,蹙起眉,聲音都有些低沉:“什麼時候的事,螢妃和皇后去敬香?”話音裡滿是不確定,為什麼?為什麼她一點都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其中有什麼誤會,還是……管修文見她反應有些奇怪,徐徐解釋:“三天前,螢妃和皇后去敬香、還願,平息‘護國寺’事件的餘波。

這件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大家還有些好奇,怎麼這兩個死對頭會一起去敬香呢。”

歸晚徹底愣住,一股寒意往上冒,已經完全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了。

皇后一定是想動手了,所以才會和螢妃一起離開京城去上香,因為只有那個時候,可以下手。

這一切,樓澈全知道了吧,所以管家隱瞞了事實,每天的彙報都是哄騙她的。

更嚴重的是,樓澈既然知道了皇后的打算,那皇后豈不是必輸無疑。

越想越嚴重,兩方必有一方會失敗,而且極有可能是皇后,從古至今,皇權鬥爭失敗者通常只有一條路……想到這,歸晚心都涼了。

身子倏地站起,聲音冷冷的,失去平時那種動人的悠閒,“她們去了幾天了?是三天前去的?”管修文被她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慌忙答道:“是的,三天前去的,預計明天清晨會回來。”

不明白歸晚突然間臉色蒼白的原因,但是也聞出了其中事態嚴重的味道。

不行……歸晚一個轉身向門外跑去,這種事絕不能發生。

一把抓住歸晚的手,管修文也有點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手,剛才想也沒想就抓了,沒有想過這個動作多麼唐突。

只是自己絕不能這麼看她倉皇跑出去,他帶了些焦急地問她:“怎麼了?”被猛然抓住的手臂有略微的疼痛,讓她頓時清醒不少。

聽到少年這麼問,她提醒自己不能慌,要鎮靜,事情一定還有轉機。

勾起一抹笑,她吩咐少年:“修文,你快出去幫我叫輛馬車,不要相府的,也不要驚動管家他們。

我現在要出去。”

也許是那聲修文,叫得他心微微一顫,也許是她眼神裡流露出一絲無助,讓他無法再追問下去,看到歸晚依稀已經恢復了冷靜,他立刻向門外跑去。

一刻鐘後,一輛飛奔的馬車從相府前的大街上駛過,揚起滾滾黃塵,帶著車輪瘋狂轉動的聲音絕塵而去。

馬車顛得歸晚很不舒服,但是她必須忍耐。

一手撐住車轅,半低下身子,她苦苦思索,皇后會用什麼法子,她隱約可以猜到,很早之前就聽說過,國丈府有一批厲害的死士,這次用的辦法一定是半路劫殺吧。

這樣的話,就可以把責任推掉,保住國丈的命,那麼皇后呢?她自己又打算怎麼辦呢?她早就存著必死的決心……難道……心隨著顛簸的車一起上下,歸晚感到心焦不已,樓澈上次答應自己饒過皇后,已經兌現了。

這一次,他不會再手下留情了吧?好冷酷的心啊。

現在該怎麼辦呢?這樣趕得及阻止皇后嗎?難道沒有人可以幫自己了嗎?正這麼想著,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心裡暗惱,她沉聲問馬伕:“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停下來?”她現在不能再耽誤時間了。

馬伕惶恐的聲音傳來:“到了北門,正在驗關。”

這麼快就到了城門嗎?一撩簾子,她往外看去,城門士兵正在一一檢查,轉眸看去,城門邊站著好幾人,像是將領的樣子,熱烈地不知討論什麼。

其中一個……是林瑞恩將軍。

那個外冷內熱的少年將軍,朝廷第一將領,是唯一可以在朝堂和樓澈抗衡的人。

看到他,歸晚心一跳,喜悅湧上來,有救了。

二十九第八章 生死一線“哇,這麼漂亮的女人,我頭一次看見……”站在北城門口的一個士兵驚歎地低語,正想再看仔細點,眼一瞥,看到林將軍冷若冰霜的眼神,一陣戰慄,不敢再言語。

旁邊計程車兵都在偷笑,在林將軍佈置工作的時候心不在焉,還竊竊私語,膽子也太大了。

這小子準是沒見過美女,在這偏僻的北門,能有什麼美女出現?幾個士兵都向著剛才被罵士兵看的方向望去,瞬時一起發出驚豔的抽氣聲。

林瑞恩心裡頗為不快,離開戰場計程車兵特別容易懶散,而京城計程車兵更是散漫得過分,臉色一正,正想斥責他們,突然看到先前那個低語計程車兵用手指向著自己身後的方向拼命地指,林瑞恩不解,轉過身去,一道娉婷的身影映進眼裡,他內心微微一悸。

她帶著那種舒心的笑容,有些焦急地走來,以為自己看錯了,林瑞恩移開目光,再次望去,果然是她,她怎麼會在這裡?疑惑間,注意到她的笑意沒有傳達到眼裡,眼底充滿了彷徨……歸晚走到林瑞恩面前,盈盈一行禮,淡淡苦笑了一下,啟口道:“將軍,能幫我嗎?”滿是誠懇的話語因為焦急而顯得優柔無比。

林瑞恩愣住,這句話的意思沒有完全融進腦海,他詫異道:“……樓夫人……”聽到她帶著無助的語氣,開始覺得事情不簡單,沉吟一下,又看到歸晚臉上顯出一點無奈和為難,林瑞恩把身邊士兵全部遣走,北城門的城門角下只剩下兩人。

在城樓下,寒風凜冽,歸晚覺得耳朵都有點生痛。

忽然注意到林瑞恩轉過身,站到另一邊,風頓時被擋去不少,心下一怔,難道他是故意這麼做?微微有點暖意浮上心頭。

看到身邊已經沒有閒雜的人,歸晚挑重要的幾點說明了情況。

聽完歸晚的敘述,林瑞恩覺得有點訝意,同時注意到歸晚故意省略了很多情節沒說,也不深究。

意識到事情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林瑞恩召來士兵,吩咐道:“把我的馬牽來。”

聽到這句話,歸晚有點定下心來,只要林瑞恩趕去,情況應該有所不同才對,可是心還是很慌,總覺得要發生什麼大事了林瑞恩低聲對著士兵吩咐了一些事,回過頭來對歸晚說道:“這裡距離護國寺途中有一個鳳棲坡,天險之地,如果動手,極有可能選擇在那裡,我已經傳了命令,派了禁軍過去。

我現在也立刻趕過去。

你就放心吧。”

聲音平穩有力,有種鎮定人心的力量。

歸晚輕點頭,因為他的保證讓她有了一絲安心,點一下頭,輕語道:“鳳棲坡?”心裡驟然躥起不祥的感覺。

看到士兵牽了馬走過來,林瑞恩翻身上馬,疾步上前,歸晚伸出手拉住馬鞍,對上林瑞恩有點驚訝的眸子,她說道:“將軍,能帶我去嗎?”這個女子總是能讓他震驚,看著她如花容顏上縈繞著憂慮,眼神間卻有一份不為所動的堅定,林瑞恩沉默一刻,輕逸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身子半低下來,對上歸晚的眼眸,輕聲道:“樓夫人,失禮了。”

歸晚聞言,微抬頭,對上那雙漂亮的眼睛,發現那冷漠的表面下蘊涵著看不懂的情潮,還沒完全消化他話中的含義,身子驟然一輕,腰部一緊,整個人已經被林瑞恩抱上馬,驚詫間,歸晚一時不能做任何反應。

一手把歸晚固定在身前,一手拉起韁繩,用力一揮,馬立刻像離開弦的弓箭一般射出去。

還來不及說任何話,馬已經飛奔起來。

林瑞恩的馬本就是最好的戰馬,比一般的馬更高更快,在馬揚蹄的一瞬間,歸晚頭上一陣眩暈。

比起剛才馬車的顛簸,戰馬要平穩一些,但是速度快得多,從沒有坐過戰馬的歸晚腦子一片空白,眼睛閉起,只有耳邊呼嘯聲,本來就是初春時節,冷風颳進歸晚的衣領中,凍得她瑟瑟發抖。

注意到歸晚的不適,林瑞恩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減慢了馬速,忽然聽到歸晚說了些什麼,風聲太大,模糊了她的聲音,林瑞恩湊近傾聽,明顯虛弱的聲音說道:“不要慢下來……”這麼柔弱的身子怎麼會有這麼堅強的意志呢?林瑞恩疑惑,手一箍,把她更加緊緊地摟在胸前,明知不合禮數,他還是在慢速的短短一瞬,脫下自己的披風,罩在歸晚的身上,整個裹起來,順便也將自己躁動不安的心遮了起來。

戰馬流星一般拼命趕速,歸晚的心在呼嘯的風中暫時得到安寧,從剛才起緊繃的精神也慢慢放鬆下來,只有心中的憂慮不減,手不自覺地緊抓著林瑞恩的衣襟,把臉埋進披風裡,意識漸漸模糊……*一陣嘈雜聲傳進耳裡,把她從朦朧中震醒,頭腦立刻清醒,她倏地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這是靠著山谷的山坡,坡度有點陡峭,此刻的山坡一半沉淪在火海之中,遠遠的,竟有熱氣撲面而來。

坡上,官兵和盜賊打成一團,高處看來,還是盜賊佔了上風,心裡明白,那些盜賊一定是國丈府的死士裝扮的,不然不會有這麼高的武功和組織性。

皇后啊,我還是晚來一步嗎?歸晚神傷,失望之情油然而生。

林瑞恩也看到這一幕,心下怔然,兩個時辰的急趕,還是來不及,從沒有想過,局面會變成這樣,那個溫婉的皇后居然會做出這樣激烈極端的事,真讓人有種匪夷所思之感,難道女人都是這樣表裡不一嗎?就如同懷中的女子一樣,明明是弱柳之姿,卻有著超乎尋常的堅強。

手一緊抓,腳夾緊,對著已經醒來的歸晚道:“小心了。”

一聲長嘯,馬蹄高高揚起,一馬當先衝了過去,轉眼間衝進火圈。

不急著和死士打鬥,林瑞恩東張西望地在混戰中尋找皇后和螢妃的蹤影。

刀聲、人聲、哭喊聲,都像咒語般往歸晚的耳朵裡鑽去,震得歸晚頭痛不已。

明明做好了心理準備,面對如此的殘忍,還是有種不能接受的感覺。

歸晚沉沉氣,打足精神四望,一片火海中,沒有看到螢妃和皇后的身影,熱氣拂到面上,胸口悶悶的,歸晚難受不已。

死士的打法非常可怕,不顧自身安危地拼命,一副以命搏命的氣勢,而官兵亂成一團,有點不成章法,混亂之中,誰也顧不了誰,鮮血淋漓,死傷一片。

已經看不清周圍的局勢了,林瑞恩一拉馬韁,準備回頭,實在無法辨別情況,又沒有皇后和螢妃的影子,不能再涉險了,自己倒沒關係,可是懷中的人是如此的柔弱啊。

正當馬兒轉頭,往回跑的時候,一個死士注意到歸晚露出披風的臉,一震之下,大喊大叫:“螢妃,是螢妃,在這裡。”

聲音刻板沒有起伏,但是傳出很遠,僅僅一瞬,周圍已經圍過來一群死士。

歸晚從沒有這麼心慌過,心跳到嗓子眼,聽到對方一聲大喊,她怔住半晌,怎麼會把她認錯成螢妃呢?轉而一想,這些死士並沒有見過螢妃,現在錯把自己當成螢妃了。

可是這種時候也不能開口反駁,根本沒有人會聽。

心緊緊收縮了一下,身體的痛苦和心理的痛苦一起襲來,無意識地伸手一抓,竟然抓到帶著暖意的衣服,抬首看,一張冷漠、線條分明的側臉映入眼簾,心裡安定不少,緊抓他的衣服,希望藉此帶給自己勇氣和力量。

三十感覺到歸晚的緊張和慌亂,林瑞恩輕皺眉,來的時候並沒有帶刀,此刻後悔都來不及了,右手在腰間一抽,銀光一閃而過,手裡已經多了一柄軟劍,手腕轉動,銀光一片,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馬前已經倒下四個死士,歸晚仔細看去,軟劍造成的傷口極細,血都不易流出來,僅顯一條紅絲,心裡暗驚。

很難形容當時的情形,俊朗的少年將軍臉色冷漠,手裡銀光閃閃,光所到之處,讓出一條路,有的人甚至連他手中的武器也沒看清楚,就已經倒下了。

變幻莫測的角度,天馬行空的招式。

如霜的容顏和凌厲無雙的劍法拼湊在一起,顯得異常詭異,在場的人莫不膽寒。

死士也開始慌亂,其中有一個頭領樣子的,注意到林瑞恩只用一隻手,很明顯在護著馬上的女人,大聲喝止屬下慌亂的情緒,打了幾個手勢,讓他們從左邊包抄,朝著歸晚下手。

林瑞恩頓時有點吃緊,左邊有點不勝負荷,越來越多的死士包圍過來,顧及著歸晚,無法突圍,眉頭深皺,他手上幅度加大,手上銀光從點點閃成一片,頓時有種開屏的感覺,歸晚眼前一花,藉著這個時機,林瑞恩腳一夾馬腹,向外衝去。

就在快要衝出去的時候,電光火石一瞬間,馬突然受驚,狂奔起來,林瑞恩拉緊韁繩,低頭一看,才發現馬腿上中了一支箭,來不及顧馬,緊緊抓住韁繩,手上劍頓時停下來,死士趁機靠近,一刀刀往歸晚身上而來,林瑞恩抱緊歸晚,往旁邊一挪,刀落在馬身上,馬兒吃痛,不顧一切地亂蹦亂跳,不受控制,發瘋地亂跑。

歸晚屏住呼吸,緊緊抱住林瑞恩,腦子已經來不及,只能任刀光劍影在眼前亂晃,呼吸急促,生命懸於一線。

馬轉眼跑到山坡邊,下面就是深不見底的山谷,跑到這裡,林瑞恩也不禁臉色一變,想要回頭,死士已經逼近,沒有辦法再退,馬早不受控制,林瑞恩提起一口氣,想往後轉,一道刀光從左邊閃過來,這樣迴轉,歸晚必定受傷,哀嘆一聲,躲過這致命一刀,馬蹄一揚,踩空了山崖。

林瑞恩抱緊歸晚,兩人一馬,來不及驚呼,就往山谷中掉了下去……*傍晚時分,鳳棲坡十里外的長亭,一隊禁軍紮營,一道挺拔玉立的身影站在亭中,隨手翻動手中的書冊,顯得一派瀟灑自如,臉上掛著三月春風般微笑。

一道人影快步跑到亭中,單膝跪下,朗聲報告:“丞相,鳳棲坡那已經快要結束了,準備好了火箭,等命令一下,就可以向坡裡齊射。”

樓澈溫和一笑,“後宮女眷沒有受驚吧?”聲音懶懶的,像不很在意似的。

士兵頭也不抬,恭敬無比地答道:“沒有受驚,她們在距離此處兩里路的地方休息。”

“皇后呢?”樓澈低問。

士兵略一停頓,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面有難色開口道:“皇后已經被雷將軍看守起來了。”

樓澈微微笑了一下,眼睛看向鳳棲坡的方向,遠遠看去,竟也能看到隱隱火光。

看著他的笑容,士兵困惑不已,面前這個讓人如坐春風的溫潤男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今天早晨突然帶著禁軍攔截下皇后和螢妃,把皇后軟禁起來,明知前面有死士等待,還是讓一批宮女和太監去做誘餌送死。

難怪朝堂之上沒人敢與他為敵。

“如果沒有什麼差錯,就按計劃進行,再過一會,就可以放箭,把亂黨一舉殲滅。”

雅然的聲音把士兵的胡思亂想打斷。

士兵點了點頭,正想領命退下,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樓澈見狀,問道:“怎麼了?還有事?”士兵臉一正,回答道:“剛才在鳳棲坡發生一件怪事。”

“怪事?”樓澈聞言,低低笑了兩聲,似乎有點好奇,“什麼怪事?”“剛才有一男一女闖進鳳棲坡,被亂黨圍攻。”

樓澈依然笑著,沉吟一下,問道:“他們什麼人,為什麼會被圍攻?”“亂黨誤把那個女子當成了螢妃。”

士兵老實地回答。

眉輕輕蹙起,樓澈喃道:“誤認為是螢妃?”到底是什麼人?士兵聽到樓澈的低語,似乎明白他的想法,又接著說道:“據在場的人說,那女子美如天仙,比螢妃絲毫不差。”

剛開始士兵還以為這又是樓相的計謀,後來看來不像。

士兵微抬頭,看到春風溫和的樓相臉色一變。

“那女子是什麼模樣?有什麼特徵?”聲音裡含著緊張,不祥之感突然躥上心頭。

暗想,美得像天仙還不是特徵嗎,可惜這話不能宣之於口,忽然想到什麼,士兵答道:“那女子的頭上戴著一條銀色髮帶。”

樓澈頓時震住,心微微一痛,開口問:“她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話音失去了平時的冷靜,帶著顫抖。

士兵驚訝不已,從沒有看到樓相這樣過,不知道如何開口,只能實話實說:“那一男一女已經掉下山谷。”

生死不明四個字愣是被他咬牙吞下,做士兵這麼多年,早就懂得察言觀色,眼看樓相臉色越來越差,風雲突變,再說下去,只怕生死不明的就會變成自己了。

心越來越痛,莫名的心慌籠罩住他,樓澈一瞬間不知如何反應,驟然站起身,他揚高了聲音:“去鳳棲坡,全部去鳳棲坡,一定要把落下谷的女子給我找到。

要毫髮無傷地給我找回來。”

說完,大踏步地向外走去,臉上滿是陰鬱,大聲吩咐,“馬上備馬。”

士兵傻住,立刻跟上去,追問道:“那亂黨的事呢?”回頭冷冷得瞪著士兵,聲音像是結了冰一般:“先找到歸晚!”腳步不停地向前走去,想起歸晚被亂黨圍攻,落下山谷,他就有一股怒火從胸口燃燒開來,絕不會饒了那些人。

寒霜不減的聲音對著士兵補充道:“把那些亂黨給我通通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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