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十回 雙陷囹圄唏噓淚 輕傳千金不賣經

第十回 雙陷囹圄唏噓淚 輕傳千金不賣經


蠻荒武聖 嬌妻嫁到之訓夫有道 情晚·帝宮九重天 穿越之農女要翻身 獸魂無雙 天穹逆龍 璀璨星辰 代嫁:我本傾城 冰山總裁求放過 四重奏

第十回 雙陷囹圄唏噓淚 輕傳千金不賣經

殺得光等樂得眉開眼笑,公然分贓。鄒非還不知情,拖著千瘡的軀殼走出殺得光的房屋。他不敢歸家,愧對妻小,自己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

陡然天空慘淡,蟂弄黑雲,大雨傾盆倒缽地落下。風雨有人喜,有人愁,只見路旁幾個未泯少年嬉雨而鬧,鄒非趔趄而行,任那狂風颳皮,驟雨澆身,恐怕世界上只有一個地方能容下自己的靈魂……

猙獰的天空教人見了害怕,吳秀蘭站在屋簷下,東西環望,風大雨大,雨絲早已朦朧了眼睛,道:“天氣惡劣,你爹出去許久,怎麼還沒回來?”雲飛放下書卷,慰道:“娘,爹性格老實,一定在別人家中商榷咱家開豆腐店的事情呢!”吳秀蘭冰冷的雙手在相互敲打著,道:“他沒帶傘,不要淋著雨著涼了!”

鄒非一步一步地朝護城河走去,驟然,身後有一人踏著雨澤快步追來,傳來“啪啪”的腳步聲,正是殺得光的狗腿秦世順,趕忙擋住鄒非,稍喘了一口氣,笑道:“我老大說,你只要答應他一個條件,你輸的錢便原本歸還!”鄒非聽得此語,將死的心又跳動起來,扯住秦世順,問道:“什麼條件?”秦世順笑而不答,道:“慌什麼!跟我見老大,他自會相告。”鄒非跟在秦世順身後沉步行著,腦海裡左思右想也猜不出殺得光想要得到什麼。

鄒非再次踏進這根心厭的門檻,只見殺得光與幾個同夥正鬨笑著,不知談到什麼可喜之處。殺得光見玩物已至,便起身招呼著鄒非安座,鄒非見他如此殷勤,更覺不可思議。只見殺得光眯著眼道:“你今日傾家蕩產,大哥我真是於心不忍啊!”鄒非忙躬身道:“只求大爺放過小人。”

殺得光哈哈大笑,露出兩排黃顏色的牙齒,拍著鄒非的肩頭,道:“官有正條,民有私約。我提的這個條件其實也不算高,前日見你那妻子國色天香,陪著你也真是浪費了天物。不如將她送於我,咱們之間的賬便一筆勾銷。”鄒非驚呼道:“這怎麼可以!賣妻抵債,那還算是人嗎!”

殺得光笑道:“我說你笨吧,你也真笨!你想想,如今你家破,便只有人亡。你一死,留下妻兒誰來照料?你的房契都在我手上,叫他們住哪兒?去討飯嗎!你睜大眼睛看看我,講錢有錢,講面有面。如果將她送於我,我保證讓她吃香的喝辣的,你這死腦筋又有什麼不放心的!”見鄒非還沒什麼反應,眾鷹爪都露出凶臉來,殺得光重哼了兩聲,拉著眼皮道:“告訴你!除了這條路,你沒路可走哩!”

鄒非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不答應,妻兒便會經歷更悽慘的命運,只是垂頭悶哼。殺得光也挺有耐性,把兩隻手搭在桌上,十個指頭依次敲打著桌面,發出噠噠的馬蹄聲。

“好吧!”鄒非橫下心來把個桌子重重一拍,道:“把我的銀子還我!”殺得光大喜,忙吩咐下人把錢還他,畫押立了字據,摩拳擦掌,帶著打手馬不停蹄地奔赴鄒非家中,只留下鄒非一個人伏在桌上對著一包銀兩痛哭。

光陰彈指而過,已至酉時,天空裡不見一顆星辰,只是黑雨不停地洩落。吳秀蘭藉著油燈的微光穿針引線,又不時地出門觀望一陣,雲飛端坐炕上,將青城內功心法與百毒神掌默練了一遍,只覺丹田內的熱浪愈來愈濃,有著使不完的真氣。

突然,陰風摧花掠葉,冥空劃下一支霹靂,掠人心魂。沉雷伴著轟然的門破聲,門外顯出殺得光與爪牙**笑的臉龐,與戶外的黔色一般,只是閃電劈過才辨得明。雲飛見仇人突然至此,心下大驚,知其來者不善,急忙從床頭取了鋼劍,護在母親身前。吳秀蘭驚得掉下針線,駭然道:“你們是誰?”

他們踏著大步走進門來,殺得光舔著利牙道:“嘿嘿,告訴你吧!你相公已經把你賣給老子了!”吳秀蘭道:“你說什麼?”殺得光拿出字據,笑道:“不信就看仔細,可是白紙黑字的!”雲飛觀罷,硬拳似鐵,恨恨罵道:“至親焉能懷鴆,我竟然叫這個禽獸作爹!”殺得光的兩塊肉包臉在上下**著,鼓掌道:“小子罵得好,你老子不要你們了!”秦世順道:“你們還在鼓裡睡覺哩!”說完黠笑不止。“這,這不可能……”吳秀蘭經不住一陣頭暈目眩,就勢栽下身去,洪雨破窗衝門而入,無情擊打著她羸弱的軀體。

殺得光轉首瞄了手下一眼,笑道:“今日你們母子倆是插翅也難飛了!弟兄們,給我上!”三個爪牙如狼似虎地舉棍撲上前來,雲飛即時感到一股急迫的壓力充擊著心肺,到此存亡關頭,只有拼死保護母親了!聽得他怒喝一聲,雖然童音稚嫩,卻也有排山倒海之魄力!三個爪牙聞喝先是一顫,續念及對方只是一個小孩,便鼓膽上前,雲飛狠命將飛天劍法飄然貫使。殺得光在旁欣賞著拼鬥,只見棍影劍風,穿錯交離。可惜雲飛年幼,又是一人敵三,不一刻便氣喘吁吁,骨酸乏力。

惡棍們見雲飛已精疲力竭,心中大喜,手上的功夫也加上三分。秦世順冷不防一記掃腿棍,將雲飛絆倒在地,另外兩個惡棍見得手,坌齊地用棍抵住了雲飛的咽喉。雲飛遭此敗績,心中實在不甘,怊憷地望著昏倒的母親,憤恨自己孬弱無能。

殺得光看得眉開眼笑,走近雲飛,鼓掌道:“真是好戲呀,好小子,這回可沒人救你了!”說罷故意四處望了望。雲飛羞怒得將頭撇到一邊,殺得光用大拇指把鼻子左扒一下,右扒一下,發出絲絲的聲音,罵道:“先享用你娘,再來好好地折磨你這小畜生,看你的骨頭還能有多硬!”

雲飛乍然聞得“享用你娘”這句褻語,熊熊怒火急攻心臟,咽喉如鐵抵棍,雙掌驟然變得血紅,嘶咧地狂嘯一聲,再也不能積壓的怒氣毒火,透過駭世驚魂的“百毒神掌”通絕發洩出體!抵著棍的惡霸們連人帶棍一齊被罡氣震飛,只見雲飛面色爐紅,拔山移鼎的掌風呼得空氣一陣逆旋,窒人口鼻,一片炯烈得足以使內腑碎裂的勁氣已呼嘯著噴向殺得光!殺得光哪知垂死的小子還有這麼一手,毫無防備的被掌風撕裂著!

只聽得“劈劈啪啪”數聲暴響,骨骼的碎裂聲刺耳已極,痛苦的尖叫聲令人毛豎,一條黑色的人影,滿口血漬的飛跌亡地。他的面孔因瘝痛而扭曲著,渾身上下的面板泛得血紅,手指**緊摳著地面,兩眼突出眶外,眼球上佈滿了慘厲的紅絲,然而,卻失去了神色!那三個剛剛站起身的爪牙則個個臉如紫金,嚇得抓不牢手上的木棍,哐鐺落地。

他們驚悚著望了一眼雲飛,見他怒眼閃過霹靂,伴著窗外的雷鳴,哪個還敢待在此地,呼啦啦地撇下殺得光未寒的屍骨,扯著酥軟的雙腿,喊著爹孃狂風而逃。雲飛雙目無神地望著黑雨,喘著粗氣,自己也麻木了,一頭栽倒。剛才那一掌所消耗的真氣何止常日所習的十倍,威力又何勝百倍!

良久,雲飛清醒過來,垂見母親倒在冰冷的石地,一股怨氣直衝入鼻,酸酸的,接著,雪片便在眼裡模糊。他匍匐向前,搖著母親的身體,叫道:“娘,你醒醒!”吳秀蘭經不住顫,漸漸睜開了苦楚的雙目。正是淚眼望淚眼,斷腸人見斷腸人,繼父的無情,惡霸的獰惡,母子倆不禁哭抱在一起,此間,只有親人的身體才是最溫暖的。

現如今身無分文,繼父又不知躲到哪裡去了,日後卻如何生活?況且犯了人命官司,此地已是待不得一刻的黑穴。殺得光的家中,鄒非還在捶桌惱哭。窗外依然慘號著陰風,傷心地掉下黑雨。

眼見窗外的黑雨漸漸如毛,吳秀蘭壓住**,無奈地說道:“現如今,我們也只好如此了。”雲飛迷惑地問道:“娘,你說什麼?”吳秀蘭正欲回答,一口悶氣湧上心頭,重重粗咳了兩聲,雲飛急忙替娘輕輕捶著背。吳秀蘭舒喘幾聲,長嘆道:“富人思來年,窮人思眼前。唉,到了這種地步,我想……”遲疑了片刻,道:“只好厚著臉去江陵見你外公了。”

雲飛對父母結合之事也略知一二,當初母親是和父親一齊逃婚的,外公對此事大為氣惱,還說“吳家沒有這種女兒”,現如今去依附外公,他會收留我們麼?想到這裡,也不得不為今後的生活擔憂,從母親無色的瞳中瞧出,她一定下了很大的決心!雲飛很懂事地收拾包袱,吳秀蘭痴痴地望著蒼冥,事隔十幾年了,不知爹還會不會生我的氣?矛盾充填著她的心房,深深困擾著她。

雨還在滴落,卻已經由黑變白了,母子倆胡亂找些殘食過了早,摒擋了行囊鎖門而出。雲飛的腳剛踏出門檻,卻見十來個胥吏皁快疾步跑來,叫道:“站住,你可是雲飛?”雲飛剛應了一聲,捕頭便叱喝道:“都解回去!”不由分說,幾人蜂擁著將雲飛與吳秀蘭套了縲紲,押解回衙。“糟了!我害了娘!”雲飛心裡叫苦,這一入公門,還不要剝一層皮!

原來秦世順等回去後,驚惶了一夜才定下心來,先將鄒非踢出門外,再決定借婁錕之手替老大報仇,辰時便去投拜。婁錕治理縣政,毫無仁德可言,對小犯人採取罰款,大犯人採取關獄的方針,又用殺得光作惡霸頭子,哪個不交孝順錢,自有殺得光去解決,賣兒鬻女,逼良為娼的不下千件,沒有索不回錢的,時不時又孝敬上司,與其同出一氣。這時殺得光被殺,婁錕當然不能坐視不理,便發籤差公人立即將凶犯拿來拷問。秦世順說那小子會武功,怕他頑抗,需多派跟隨人役,婁錕從其言,派去了十來個扎縛的公差。

經上次親歷一案,雲飛只當婁錕是個清官,期望能從輕判處。誰知剛進得公堂,按例便要先打母子倆一百杖,名為“殺威棒”。雲飛跪求代打,母親不忍,雲飛輕輕說道:“我會武功的,你忘了。”母親想起在青城山上,兒子每天不知要經受多少艱難的體格訓練,這兩百杖還是小兒科呢,方才安下心來。婁錕笑道:“好一片誠誠孝心,本官成全你!”雲飛暗運真氣伏在地上,任那兩把圓棍捶打,倒也不是十分痛。雖說兒子會武功,吳秀蘭還是看得觸目驚心,打在兒子身上,痛在自己心裡,幾次嘴裡欲喊停,卻無力喊得出口。雲飛草草受了二百杖,婁錕見其面無痛苦之色,心下狐疑,親自下堂掀其衣察看,果然只有一絲微紅,毫不見傷。

婁錕雖然心驚,但未露懼色,驚堂木一拍,道:“雲飛,奉節縣人氏薜利生是否被你所殺?”雲飛道:“他帶領一幫惡棍闖入小人家中……”還未說完,婁錕便把驚堂木“啪”的重重一拍,抬高了語氣道:“本縣問你,薜利生是否被你所殺,其他的話不要多舌!”雲飛只好應道:“是小人所殺。”“既然你認了,這就最好。殺人償命,國法難容,來呀,把他們兩個給我關了!”雲飛見情頭不對,忙叫道:“請大人明察,是薜利生上門挑釁,小人不過是正當防衛,失手殺了他!”婁錕叫道:“住口!事情經過都在本縣心裡,休得狡辯!來人,押他們入獄!”

吳秀蘭只是垂著頭,不知心中何念。雲飛心中苦楚,又百口莫辯,只能被衙役押解,途中無意發現秦世順躲在門側陰笑,心中頓時雪然明白,知縣與殺得光乃官賊一窩!胸中急憤,兩手一抻,縲紲即卸。母親見兒子不伏法,失聲叫道:“飛兒,你幹什麼?”雲飛踢翻了身傍的衙役,扯斷母親身上的縲紲,這時已無時間解釋,拉著她就往門外跑。“嘎呀”一聲,早有眼快的衙役把門封鎖,堂上漆黑一片,婁錕忙叫道:“掌燭,掌燭!”須臾見光,婁錕在高座上叫道:“豈有此理,真是反了!來人,給我抓起來!”十數個衙役操著長棍就打,雲飛一人躲閃倒綽綽有餘,但母親不會武功,拳棍無眼,她的身子哪裡經受得兩下。只見母親勉強躲了兩棍,突然眼昏體瘀,癱倒在地。雲飛一見母親受痛,心中著忙,當頭便捱了一棍,眾衙役一齊上前,將其揪翻捆倒。婁錕見其果然厲害,薜利生何等猛夫,竟然死在他手上,再不敢大意,喝令換了一條粗鐵纍將雲飛銬上。

現在料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掙脫不斷了,婁錕抹了汗,劈頭喝道:“好你個刁健忪棍,給我動刑!”對雲飛箠笞換杖撻,弄得兩差役手麻肩酥,接著用拶子夾手指,又換衍陽夾腳夾頸,直折磨雲飛到日以銼西方才停手,衙役們都一個個拖著惙乏的身子散去了。婁錕看得手癢,還親自動起手來,幾陣皮鞭下去,雲飛身上就留下了水蛭爬過的痕跡,鮮紅而火辣辣的痛。雲飛終究是個常人,還是個孩子,幾次吃痛不過,昏死過去,都被冷水潑醒受刑。婁錕見吳秀蘭沒有知覺,便沒折磨她,將其拖入囹圄。

鄒非犯了大錯,又不懂得求告找門子,無奈地跪在家裡,不停地以頭撞牆。街坊郝大嬸聞知他家的事故,憐惜他道:“咳!你這人呀,一點人情事理都不懂。俗話說,衙門入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你何不籌些銀子去贖他們!”鄒非這才昏目重亮,拜謝道:“錢可再賺,命去不復生,只要人能出獄,錢又算得了什麼,如此大恩,何以為報!”便傾家當了三十兩紋銀用紅布包了拜謁婁錕。婁錕本不欲見,師爺邵藉道:“有禮不拒客,看看行頭再說。”婁錕這才許鄒非見謁,一見他行賄便拂袖大叫:“拿走,拿走!別腐了本縣的眼睛!”鄒非被棍棒打出衙門。

鄒非哪裡知道婁錕家的行當,只怪他不懂世故,進寶進錯了地方。聰明的進寶者不會直接交給老爺,而是轉交到太太的手上,因此,繡花樓則變成了黃金樓,為何人們都說大戶中的後院最髒,除了亂奸之外,可能還涉及到這麼一點點因素吧。

郝大嬸又對鄒非說:“班房掌刑獄的典史,名叫祁善,為官清正,好替民申冤,你可求他。”鄒非依言拜見祁善,祁善聞之,憐其一家遭此惡運,言必鼎力相助。

婁錕暇時也會看些典籍經論,如《楊朱篇》、《理惑論》等數百冊。但從京城帶回的習慣是改不掉的,和丁大全一樣,時不常便愛與女人作樂。後庭很寬綽,絲竹嗚嘈,觱篥嗯啞,只見十二位仙女,皆素練寬衣,紈扇翩翩舞於廣庭,輕敲象板,緩歌金縷,唱起霓裳羽衣曲,曲道:“紈扇如圓月,出自機中素。畫作秦王女,乘鸞入煙霧……”

藝女們舞到妙處,妖妖嬈嬈,令人眼光繚亂。只見一紅衣女子長袖翻轉,如長蛇吐信,正咬中婁錕。婁錕從其樂,把袖一拉,玉人便落在懷中,任君恣意憐。婁錕倒了一觴葡萄佳醴,呷了一口,色咪咪地笑道:“這酒可甜不過你呦!”女子嬌笑,在懷中扭捏,還把婁錕的鬍子從上往下摸,笑道:“大人,你好惹人愛哦!”婁錕咩咩說道:“小心肝的嘴巴真甜,讓我嚐嚐!”

婁錕把嘴巴從藝女的嘴巴上拔出來,大笑道:“人生在世,不就圖個行樂!”一時間,又覺得光看跳舞不盡興,動了看戲的念頭,一邊咬著肥美的香酥雞,一邊吩咐僕役到勾欄院裡請戲班來。過了半個時辰,本地戲班被請來,將錦冊呈於婁錕,共十個花名單子。婁錕酒後眼花,看不真切,叫他們念戲名,唸了三五個都不中意,又唸到“霸王烏江自刎”時,婁錕拍案罵道:“老子最討厭劉邦那堆人屎,他孃的,項羽才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憑什麼要輸給他?你也別唸了,就唱一出秦始皇打劉邦的戲。”

“秦始皇打劉邦?!”角子們面面相覷,這兩幫子打得起來嗎?怕是耳朵沒聽清楚,又問了一遍,婁錕叫道:“沒錯,就是要扁劉邦他奶奶的!”沒法子,不會演也得演,抹胡過去就算了。只聽得鑼鼓鼕鼕,殺氣騰天,左右兩廂各衝出兩員金裝披褂的戰將,後有執旗矛兵勇者各十人。左廂旌旗上寫著“秦”,畫著游龍;右廂旌旗上寫著“漢”,畫著朱雀。左首大將耀武揚威道:“你這狗屠樊噲,見到我秦朝大將軍蒙恬還不下跪投降!”右首樊噲瞋目視蒙恬,頭髮上指,目眥盡裂,大喝道:“唗!你秦朝已亡在項羽的手上,何故今日死灰復燃,興兵壓境,犯我邊陲,擄殺我臣民?這、這、這、這,是何道理?”蒙恬大笑不止道:“戰國七雄聯手尚且不是我大秦的對手,何況你區區一個小漢,識相的就快快拱手交出城池,免受生靈塗炭之災!”樊噲拔劍道:“君為臣陽,臣死當報國。休得多言,孰強孰弱就在刀劍上見個真章!”

婁錕在臺上看得拊掌道:“快打,快打!”臺上的角子們還真有點演不下去了,礙著知縣的面,不能砸鍋,只得捺著性子胡鬧下去。兩派殺做一堆,鬧哄哄一陣,樊噲按照婁錕的旨意戰敗,兵卒也都遵旨命染黃泉。

“此乃天意,臣已盡忠矣!”樊噲頹跪在地,仰天拔劍自刎。蒙恬大笑道:“自古安有不亡之國,不死之主?以卵擊石,不自量力!”婁錕已有七分醉意,擲杯笑道:“這才是華廈正聲也。”還當起竄戲的,親自取過白銀十兩封給蒙恬,握其手道:“將軍勞苦功高,薄禮不成敬意,還望一鼓作氣,直搗黃龍,斬掉劉邦這個賊夫,當有重謝!”臺上的角子們一聽銀子多多,哪個還不拼了力氣編演。婁錕一邊吃喝弄**,一邊觀戲吹擂,至於後來劉邦是否被弒也不得而知,可能他已在溫香玉懷中熟睡久矣。

再看看牢中最深的地方吧,那種日子誰也不願過,黑、臭、腥、髒,此時又近夏日,蒼蠅一動一碰,蚊子成把抓,老鼠腳旁過,蟑螂飯裡爬。環境悶熱潮溼,又無醫療,雲飛身上的傷口已腐爛流膿,飢餒地倒在藨草堆中。吳秀蘭拉扯著鐵檻,接近半沙啞的嗓子喊道:“求求你們,給一點水吧!讓我兒子洗洗傷口,求求你們了!”雜亂如草叢般的頭髮在眼前抖動,沒人理她,萬分情急而又無助下,她的額頭不停地擂著鐵檻,發出哐啷而冰冷的撞擊聲,牆灰沙粒都被震得下掉,她吸進鼻裡,嗆得捂面咳嗽。對面牢房的一箇中年人看這母子倆可憐,忍不住說道:“別折磨自己了,有良心的人就不會守牢了。”吳秀蘭拼命搖著頭,當頭發甩過時,才發現她的額頭上已溢下一道血溝。

雲飛不知自己怎麼醒了,他甚至都辨不清自己是否睡著過,頭重得都要掉了!他爬到孃的身側,牽著她的衣袖,用僅存的力氣搖頭。

牢房裡面的規矩是從未聽過的奇特:探牢的人想進去,進一人收十文,進兩人收二十文,進一萬人便收十萬文;還不許人家買東西送進去,要買得在咱這裡買,咱這裡的東西保證質量,只是價格貴得離譜。這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真是生財有道。這規矩不是婁錕想出來的,他一個人沒那麼多的心機,也不知是誰吃了仙丹想得出來?

牢房更像鳥籠,一個接一個的兩排延伸,誰知道關著多少囚徒,又有誰知道關著多少真正的囚徒?只聽得見一聲接一聲的嘆息,咒罵已聽不見了,他們已沒有力氣咒罵了。

地下監獄是沒有窗戶的,漆黑得讓人不辨日夜,一路“咯噠咯噠”的腳步聲,才讓人知道吃飯的時間到了,早飯還是晚飯?

只有在吃飯的時間,牆上的火把才會被點燃,人們鬧哄哄的,雲飛眼中充血,看不清他們的神情,也許見了食物很高興吧。鐵檻下有一隅開著個小洞,腳步聲至,遞進來一個黑泥碗,裡面裝著一馱穇子,母親揮著蒼蠅,和雲飛用手抓著放進嘴裡,倆人互相體貼,每次都只拈一點,以至許久才吃完。

犯人們飽了腹後都有些甘苦談,只是眾聲同語,嚌嚌嘈嘈,耳辨不詳。雲飛道:“娘,我們能出去麼?”吳秀蘭把兒子拉到懷中,道:“過些日子,總會有太陽把黑暗趕走的,到了那一天,就是我們新生的日子。”

對面牢房的那個中年人冷笑一聲,道:“你們不是本地人吧!”吳秀蘭嗯了一聲,道:“我們到奉節不過數月。”中年人道:“人心似鐵,官法如爐,鐵入旺爐,豈有不化之理?在下實情實說,你們倆已無出頭之日了。”母子倆聽得心中一震,忙傾耳相聞。中年人道:“如今和蒙古交戰,有蒙古奸細混入我國造謠生事,本縣的太爺捉真奸細捉不到,但為領功,便叫役僕到街上,只要見到鼻子高些或鬍子絡腮的人就隨便抓幾個來,送到上面說是蒙古的奸細,那些人屈打成招,太爺反得賞銀數百兩,朝廷還撥下兩塊金匾,說‘剔奸有道,剿賊有功’,你們可知此事?”吳秀蘭聽得目瞪口呆,雲飛叫道:“天下哪有這樣不講理的事!”中年人哼哼叫道:“這世道,睜眼所見的比閉眼還要黑!”

又是一路腳步靴響,比先前要沉重得多,奇怪的是,周遭傳來一陣陣問安的語聲,那個中年人也不敢再說了。“鏗”的一聲,開啟牢門,一個青衣人提著一桶清水走了進來,他四十往上的年紀,面目既威嚴又和藹。青衣人放下水桶便叫雲飛躺下,撥開碎衣,親自拿了毛巾替其擦洗。

吳秀蘭見之大喜,牢中果然有好心人,忙稽首拜謝。青衣人一語不發,悉心地操著手活,雲飛咬牙忍著鑽心的痛。傷口洗淨後,青衣人最後給雲飛貼上了跌打膏藥,提著桶起身便走。吳秀蘭見他像是個官,捺不住心事,起身問道:“這位大人,我們的案子……”青衣人臉上有些抑鬱之色,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吐出一個字:“難。”吳秀蘭聽得身軟,扶著鐵檻緩緩坐下。

待青衣人走後,中年人才告訴母子倆:“那人是班房掌刑獄的典史,名叫祁善,雖是傲上矜下之人,在這動亂年頭,也不肯輕易給人臂助,一定是得知了你們的苦處才施善手。”想到自己,嘆道:“也難怪他不肯輕易助人,要幫助也幫助不完哪。”

縱使到此地步,吳秀蘭也不氣餒,探問兒子心懷:“飛兒,你害怕麼?”雲飛撲在草堆裡搖搖頭,有好多討厭的蒼蠅在他的瘡口上徘旋,母親走過去,用手揮趕著,道:“人就應該像江海里的明礁,永遠經受著惡浪的折磨,它從不喊痛,因為它只會變得更加銳利!”雲飛堅毅地點點頭。

特逢六月,赤帝當權,天氣浩熱。樹陰竹影下,縣太爺端睡吊網懸窩,運起七輪扇,真是降暑有方。一旁的師爺坐在竹椅上,玩弄著一塊淺青色的圓形石塊,嘖嘖稱奇道:“這石頭就像一塊不會溶化的冰,真神物也!”婁錕打了個呵欠,道:“當年丁大全把這塊‘青田凍石’賜與我時,曾說他只有百十來塊。你想想看,像他那般財壓王君房、氣逼樊少翁的人也所擁不多,便知此石珍如瓊星。盛夏酷暑,大汗淋漓時,只要將其放於手心,頓時汗收暑消,渾身涼爽如秋。”師爺連聲應道:“正是,正是,享用過這等寶物,這一生也沒白活了!”他不知怎樣把那塊青田凍石在手上磨才好。

師爺突然掛念起一事,問道:“不知吳秀蘭母子一案,大人如何計較?”婁錕眼睛沒睜,懶洋洋地說道:“吳秀蘭姿色風韻猶佳,將她轉賣為娼,豈不可得銀百兩。她獨身一人,誰肯為她申冤?”師爺連稱高見,又問:“雲飛呢?”婁錕睜眼笑道:“逼真,逼真,只要一逼,什麼都真了。”師爺曉得是嚴刑拷打雲飛的意思,笑道:“大人對這衙門斷案的勾當真是猛火熬夜粥——爛熟呢!”將寶貝原封交還,領命離去,一個不小心,被西瓜皮滑了一跤,屁股都跌腫了。

赫威威的太陽當頭晒,祁善汗津津地跑來向婁錕報告獄中公事,不過是些病死人的槎子,婁錕一邊吃著冰酪一邊吩咐盡數埋掉,寫封文書呈報上憲。祁善還不肯離去,稟道:“據我調查,吳秀蘭母子之案背景曲折,似樁冤案,望大人明查。”婁錕不耐煩道:“什麼冤案!人證物證俱全,證明屬實,理當秋後處斬。”祁善道:“可是……”婁錕道:“什麼可是!你做好份內的事,別打腫臉充胖子,裝好人。哼哼,這年頭,好人可不好當哩!”眉毛一聳,道:“到時候出了事,本官可擔保不了你。”祁善垂首一揖,道:“求大人網開一面!”婁錕冷笑道:“赦罪人,則法敗,法敗則國亂,這個道理你都不懂麼?”祁善理虧,無奈嘆息腸內熱。

且說婁錕有一個安徽滁縣的侄子名叫婁樗,幾次落榜,如今落拓無成,家母又去,單身前來投靠伯父。婁樗傳了名姓,撣了撣衣服,把了把臉發,方才進去,見婁錕無事端案,隨意在紙上蓋著官印玩,師爺在一旁作文書。婁樗用半高不低的喉嚨叫道:“小侄婁樗拜見伯父。”說完打了一個半跪。

婁錕前日已接到信,今日一見親侄,連忙把官印隨手一丟,離座將他相攙,看他衣著寒磣,心中一酸:“我婁家之子如何這番淒涼!”叫人拿錦衣與他換了,又待他以賓禮,婁樗再三謙讓,依師生禮坐了,屁股還不敢把椅子坐滿,留了一半空著,身體向上挺直,勉強支撐著不倒。婁錕問了侄子家中的一些情況及個人的狀況,又說了幾句扯不上邊的話,再想支開師爺,對他循循善誘時,忽然傳說堂外有案,便離座吩咐師爺先開他的霧氣。

又是響馬的案子,婁錕發了捕籤回來,令退師爺,與侄子單獨相處,還緊閉門窗。叫婁樗安座,看其一臉窮酸,好衣服也配不出個好相貌來,婁錕歪嘴嘆道:“遙想當年,伯父與你何異,窮得屁都放不出一個,也算我命中有福因,終於弄到了一輛破車。”婁樗疑問道:“破車?”婁錕邊嗑瓜子邊說道:“就是一個女人,我把她典賣了一些銀子,但光守著這些銀子不是個長遠之計,不能就這樣老牛拉破車,在窮道上拖死,便傾家蕩產投靠了當朝宰相。嘿嘿,寧可少活十年,休得一日無權,此話不假哩!”婁錕說完,要婁樗不要客氣,都是自家人嘛,兩人邊嗑瓜子邊上課。

婁錕道:“人,不安貧,則求富,我選擇後者。但這富貴也不是好求的哩!首先要學會卑汙苟賤,接屁捧香,這樣才能求得差使。瞧瞧我,正是掌握了這官場的套套,一逢到宰相的面就跟他合上了。人格品行一句話,不孝、不弟、不忠、不信、無禮、無義、無廉、無恥,賢侄明白麼?”婁樗似乎還未轉過彎來,問道:“那孔孟所教諭的人格品行往哪裡擱呢?”婁錕“呸”地吐了兩瓣瓜子殼,叫道:“什麼孔孟,都是狗屁!聽他們的話,一輩子活該你守窮!”婁樗聽得唯唯,只是要他一時間把思想別過來,也有些難。

婁錕故問道:“你知道不倒翁永遠不會倒的道理嗎?”婁樗搖頭不知。婁錕向一旁的婢女一瞄,那婢女忙過來替他捶背,聽得婁錕舒服得呻吟了兩聲,開腔道:“這個做人哪,腰桿子不要太直了。”見侄子還不明白,又道:“作人應該學會達人觀物,迎合世務。在百姓面前,眼要翻得高高的,手要放得低低的,說話要一唱三嘆,讓人領會你的‘意思’;在上憲面前呢,雙手要捧得高高的,眼要恭敬看著他的腳靴,說話要盡挑好聽地奉承,這樣才有爬升的希望。你看看我,一無學識、二無資本,如今縣太爺都作了十幾年了。”婁樗讚許道:“原來‘賣論求官’這個詞說得竟是這般透徹,只要思想合逢上憲的胃口,就什麼功爵都有了。”

婁錕嗯了一聲,道:“為人處事,小事糊塗,大事不糊塗,才能與理與事兩不違,活出本色來。”婁樗問道:“怎麼個小事糊塗,大事不糊塗?”婁錕道:“簡單一句話,人不能只顧眼前之利。就象當年,我隨丁宰相在京,何等尊貴,但他的仇家多,性情壞,所謂日中則昃,月盈則虧,萬一哪天生出甚麼事端,說不定我便成了替死鬼,倒不如在外,時常聯絡才是上策。你說巧不巧,沒幾個月就判了宰相一族的案子,幸虧我走得快呀!”

婁樗道:“聽說當年那件大案牽扯極廣,就是逃到外鄉也難避禍呀!”婁錕笑道:“這就是伯父的高明之處了!當年,只要和宰相有一點干係的大小官吏都一概被免職斥逐,唯我一人躲過橫災,你猜我怎麼做的?”婁樗道:“小侄猜不出。”婁錕又吃瓜子又嚼舌頭,口裡乾涸,歠了一杯水,道:“我也上章彈劾了宰相一本,說我居處他門下,所見所聞所感到的**泆腐臭讓人實在是半刻也難留,故而離他轉身到此處,上面看了我的參本,我便以功臣而居。所以說呀,官場上,需步步留心、時時注意,要混得好可不容易哩!”婁樗連忙拍馬屁:“我終日所思,真不如須臾所學也。”婁錕肩膀一聳,捶背的婢女退下了,道:“只好笑那些沒見識的門子,還指望能在宰相府榮華富貴一生一世呢,太陽還沒出就都掃地出門了。哼哼,受人養而不能自養者,犬豕之類。”婁樗聽得不是個滋味,好像在說自己一般。

婁錕剔著牙,吱吱說道:“為什麼錢沒飛進我家,就是因為這牢裡的犯人太少了。”婁樗問道:“伯父,這又是何故?”婁錕道:“如今天下大亂,乃發財之際,正所謂‘仁義用於古而不用於今’,這個機遇絕對不能失之交臂!你想想看,那犯事的人少了,進後門作孝子的不也就少了麼?”婁樗漸漸發現了黃金大道,笑道:“喔,送紅包的少了!”婁錕鼓掌笑道:“真聰明,錢多壓不死人嘛!”

婁樗忖道:“三年清知縣,三萬雪花銀,何況伯父。”忽又念起一事,問道:“小侄剛聽師爺說,某日有個叫奚紹啟的騙人家錢財,伯父為何不將他關起來榨油,反而白白放跑呢?”婁錕一擺手道:“你是外鄉人,哪裡明白這縣裡的條條道道。那傢伙,狗屁都沒有一個,家中只剩一個老婆子,將他關起來,不但沒一丁點油水可抽,還白佔了我那聚寶房,白吃了我的牢飯!”婁樗連聲高見。婁錕道:“不過話也說回來了,他現在混得也不賴呢。”這時,一個婢女遞上一盤削好的蘋果,婁錕拿起一個就啃。

婁樗視蘋果如不見,他已經迷上了婁錕的經語,問道:“到底錢要怎麼賺呢?”婁錕一邊咀嚼甜蘋果,一邊道:“賺錢的方法沒有定義,只要把良心擱在一邊,就能弄到錢。”婁樗道:“我聽過一句俗話,叫‘廩怕鼠,官怕貧’,說得可是真的麼?”婁錕連聲道:“千真萬確,就是這個道理!人人都說當官好,人人都想當官,為什麼?不就圖個富貴麼!官位一加身,財禮隨後就到。嘿嘿,見物不取、失之千里,不要浪費了這個大好官銜。對於咱們這號人來說,不賺即是虧,趁現在年輕,便要能撈盡撈,利用一切資源為己,莫空為江山愁白了少年頭。”婁樗想到自己雞窗苦讀,真是九根黑髮一根白髮,不值得。

婁樗道:“此奉節臨近前線,不是長久之地,萬一蒙古人打來,伯父如何區處?”婁錕笑道:“嘿嘿,蒙古人打來了也別慌,投降不就沒事了麼,對我來說,不過換了個當家的,過幾天就習慣了。”婁樗道:“伯父所言及是,只是伯父當年跟著丁宰相,又被其收為義子,當可弄個大官,為什麼偏偏要選此芝麻知縣呢?”

婁錕微一頷首,道:“眾所周知,這天塌下來時總是個高的頂著,所以這官可不是越大越好;這地陷下去時就一定陷著個矮的,所以作百姓就更不划算了。作什麼官最妥當呢,我算計過,就數這七品土地爺了。”婁樗問道:“那官又要如何作得安穩呢?”婁錕似笑似不笑道:“官場上的哲理,歸納起來十六個字,‘見高則拜,見低則踩。有功就搶,有過就推。’”

婁樗道:“伯父一席話,真乃處身官場的經典之言。只是有一點,小侄還有些心寒,若是上面查辦該如何躲之呢?”婁錕笑道:“你莫寒,就拿上次查處貪官汙吏來說吧,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做做樣子,隨便關他幾個沒靠山的,讓百姓心裡好想些罷了。哼哼,天下哪個官不是貪官,哪個吏不是汙吏?”婁樗問道:“臨安的董槐呢?”“董槐!”婁錕略一思索,道:“董槐又怎麼樣!他敢說,他從未得過別人的好處?”“伯父說的也是。”婁樗沉思了半晌,問道:“假如我現在身居官場,該如何保護自己的烏紗不丟呢?”婁錕望向陽光明媚的窗外,道:“你知道哪塊雲彩有雨嗎?”婁樗不加思索地答道:“黑的。”婁錕微笑道:“不要作太黑的雲,枷就套不到你頭上來。”婁樗聽得幡然大悟。

婁錕道:“古書上有云,萬物都逃脫不了一死,有的人剛生出來就夭折,有的人活上百年也還是老死。聖賢君子要死,凶愚小人也同樣是死。就算你是堯舜,做過再大的功勞,死了不就剩一把腐骨麼!就算你是桀紂,極端無道,死了也無非是一把腐骨。歸根結底的都是一把腐骨,將兩把腐骨擺在一塊兒,誰能辨出哪塊是堯舜、哪塊是桀紂?所以做人啊,就應該在活著的時候儘量地尋快作樂,縱情享欲,無須顧慮死後的事情。一天、一月、一年、十年都好,一面受用著,一面等待死的到來。如果處處拘束自己的情慾,這也不敢,那也害怕,即使活上百年千年萬年,又有什麼意思?”

婁樗道:“那為國操勞的忠臣和捐軀將士不就死得不明不白了麼?”婁錕笑道:“為名節死身最是不值,為人在世,不善即惡,英雄們為國捐軀倒對不起他爹孃老子,白賜給他一條生命!”婁樗道:“百姓們為何寧可餓死都不偷不搶不反抗呢?”婁錕哈哈大笑道:“這牛呀,天生就是吃草的命,咱們活得痛快就夠了,管他們那些麻紗作甚。”婁樗想起自己沒來之前就是這種牛,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同情他們。

婁錕道:“似我這般,不偷不搶,依然富貴,是個什麼道理?正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嘛!”婁樗起身拱手道:“學生自負滿腹經論,今日得老師片語,方覺前生所學盡皆廢料!”婁錕拈鬚道:“凡事要好,須問三老,我經過的大風大雨,你作夢都想不到。跟著伯父,你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哩!”婁樗一拜在地,道:“伯父所言,句句都是享世妙諦,學生跟定伯父了!”婁錕將之扶起,道:“學者如禾如稻,不學者如蒿如草。你看看我,再看看故作廉潔的老清爺們,便什麼都明白了。”婁樗搖頭晃腦道:“自古有道,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婁錕嘿嘿笑道:“說得好,正是這個道理!”

婁錕道:“說了這許多,我需考考你,看你所學的深淺如何。”婁樗道:“伯父請出題目。”婁錕道:“如果一個人很窮很可憐,你會怎麼幫助他?”婁樗考慮了一會,道:“我會給他百分之一百的同情和百分之零的金錢。”婁錕輕拍侄兒的肩頭,拈鬚笑道:“好!你這一句答語,足有九分火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