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十一回 婁錕施計瞞大道 曲路蕭凜無人氣

第十一回 婁錕施計瞞大道 曲路蕭凜無人氣


妻限33天 冰山寶貝惹上火 英雄聯盟之徵服 霸首席的狼妻 首席總裁欠調教 大帝獨尊 暮光寶藏 眼中有詭 問棺gl 竊明

第十一回 婁錕施計瞞大道 曲路蕭凜無人氣

今年慧星七殺,辰為天羅,戌為地網,太乙不臨,主克陷淹之疾,牢獄之災。江南十三省霪雨六十餘日,涔涔成澇,朝廷令出太倉米萬石,賤糶以濟貧民。貪吏舞弊,奸商居奇,皇恩空叫得響亮。

湖廣安撫使名為朱穆,一路上遇飢者賑之,死者則葬之,不象以往的安撫使,吃、住、拿一條龍。聽說他要來,有幾個大發國難財的知縣掛印逃跑,婁錕自有應付之方,只管安座釣魚臺,毫無懼色。

且看婁錕召集全縣男女到一打穀場上聽諭,查戶藉時,發現幾家有妻未到。師爺問鄔家:“你的妻子為何不到?”答道:“我妻無全衣遮體,不敢外出。”“哦,那你回去後,將今天縣老爺的話說於她聽。”“大人放心,小人知道了。”

師爺將民情告知婁錕,婁錕即刻高聲道:“無衣遮體者可先到本縣借取衣物,用後歸還。每戶領糧一斗,用後歸還官倉。”婁錕先要鄉民們背一下應付安撫使的話,誰不照著說,就試試看。

次日,婁錕在查郥岡插旗擺酒迎接安撫使,飄飄然紅火如荼,旗下聚有百人,鄉紳和貧苦百姓成一九比例。只見兩個旗牌官高乘駿馬名騅,百名官軍渾身披掛,手握戒刀在前開路,一頂八夫所扛的四尺俄而大轎咿呀而來,後面拖車數百,軲轆滾塵,滿載救災物品。

前幾個知縣太令朱穆失望,他不慌見婁錕,先隨便找一路人詢問奉節縣的境況,路人照婁錕吩咐地背誦:“此地夷漢雜居,土俗彪悍,最為難治。婁大人繼任之後,摘伏發隱,不畏豪橫,治得奸逆斂跡,犬賊潛蹤,百姓悅服。”安撫使又問百姓生活如何,路人答道:“本縣百姓無半分勒措之感,猶沐甘霖之下,直治得朝朝瓊樹,家家朱戶。”安撫使聽得婁錕竟有這等功德,的確教人難以置信,心中急切想了解實情,便催促肩夫快行。

安撫使將簾掀出一個小缺口,一箭之外望見頭戴烏紗的七品知縣,他本就渺小,遠望就更顯得渺小了。肩夫腳力加快,俄頃已至,左右揭簾,一位五旬上下的官員起身下轎,身著獠獸羅襴、腳踏雲履、腰圍水光白玉帶,面含威慈。此時,官行躬禮,民行拜禮,一齊參見。安撫使見婁錕相貌不堪,能耐倒不小,隨聊幾句,聽得盡是些餖釘話;又飲了接風酒,安撫使一刻也等不及,拉著婁錕就要他盡主儀,帶自己去察看農家風情。

安撫使隔家詢察,大家都說生活安逸,秀才答道:“我們的縣老爺愛民如子,此地五穀豐登,路不拾遺。似我等文學之士,每日晨間賞花沐景,吟詩作賦;午時鄉友弈棋,高談古今;傍晚瀏望紅霞,與妻悄訴情語;晚暝對月飲酒,調琴闌歌,雅趣盎然。”農民答道:“官不壓民,主不欺身;三餐飽,冬衣暖;子孝妻德,安樂太平。”

有些農民在背誦時,由於記憶力不太好,以至於有些問語一時想不起來,便用自己的話補上,不過大意未變。安撫使問了幾家,都說日子好過,憂心甚慰。雖說“朝朝瓊樹、家家朱戶”言過其實,但百姓如此讚譽,可見對知縣的擁護安戴甚高。農有餘粟,女有餘布,也是親眼所見,更無置疑之處。婁錕隨機把自己的生活表個態:“國課早完即囊囊無餘,自得至樂。”安撫使又問治安如何,婁錕說:“黔首安寧,鄰里相敬。”安撫使一拍婁錕,笑道:“看來我押的錢糧都白帶來了!”婁錕唯唯。安撫使二拍婁錕,大笑道:“放心吧,錢糧絕不會少了你縣,若叫鄉民見了,反埋怨我偏心呢。你的功勞也不可白沒,他日本官定要將你治民安郡的事蹟表呈皇上!”婁錕又唯唯。

安撫使在婁錕處心安排的驛所下榻,雖談不上綺櫳之屋,幾間瓦房也打掃得頗為整潔;炊飲雖談不上靡麗,幾盤肉蔬也做得頗為精緻,顯出本縣不鋪張浪費之風,安撫使很滿意。

錢糧已運到衙門裡,婁錕畫了回符,點數入庫,瞧他樂的,彷彿這些錢糧都是他的一樣。回到府內,望婁樗笑道:“本縣澇災,久日不退,朝廷體恤民情,批廩千石、銀二百兩,以饗百姓。”婁樗懶懶說道:“朝廷發錢糧濟民,與我們有何干系?”婁錕擺手說道:“你真是個門外漢,公府之錢糧嘛,勻一勻是每縣之長的職責,本縣當然是推辭不得的了!”

婁樗道:“這糧食都是有數可查的,怎麼扣下呢?”婁錕笑道:“那還不簡單,就說老鼠猖獗,每日都要被它們偷吃掉幾鬥,積年累月不就都積到家裡來了。”婁樗聽得大笑道:“伯父神見!那,銀子又怎麼扣下呢?”婁錕口沫橫飛道:“興個什麼水利,作個什麼工程,只要吹得大做得小,還怕不飛到家裡來麼!”婁樗心中頓時雪亮,大囤滿、小囤流,這麼簡單的招法,自己為什麼就想不到?婁錕悠然自得道:“錢從勤處來,貪也要會貪嘛。”

百日之間,婁錕貪了糧草五百石,發下二百石,餘下備用,銀子也貪了一百兩。婁錕撫摸著銀子,迷醉地說道:“白花花的銀子啊!你為何看起來這麼的可愛,石頭與你一般顏色,為何它看起來就是沒你舒服呢?”這些都是後話。

這日清晨,安撫使被婁錕蒙惑,正在草擬奏章,表其功業。突然聽得門外喧嚷不斷,他無心構思,擱筆在案,喚過小僮問道:“外面是何人如此吵鬧?”小僮去後回道:“是一名百姓跪呈狀紙,口口聲聲喊冤。”安撫使心道:“婁錕治縣有紊,怎會有人喊冤,難不成是個刁民不服訟判?”便叫帶那人進來。

須臾人到,正是鄒非,打妻兒入獄後,他每日無心從事,懶癱在家,恨悔自身,聽說這次南巡的安撫使是個有名的清官,便聽了街坊郝大嬸的話,連夜請人寫了一張狀紙,今早便來呈冤。寫狀紙的秀才格外向鄒非吩咐,事情如敗露,切莫提是他代寫的。

一見到清官,鄒非便淚如泉湧,雙膝綿軟,把狀紙高舉在頂,安撫使一接過,鄒非便納頭大拜。安撫使命人將其攙起,道:“你莫如此,如真有冤情,本官自會稟公處理。”命小僮看了座,安撫使仔細讀罷,眉峰愈鎖愈緊,“啪”的一聲,把狀紙往案上一拍,喝令帶一鄉民進來盤察。那鄉民起先還在誦揚知縣,安撫使逼道:“你若不說實話,他日經本官查出真相,你便是其黨羽,難逃國法!”

寧可得罪官小的,也不能得罪官大的,這個道理誰都明白,這鄉民哪經得起嚇唬,磕頭頓如和尚打木魚,一句一句把婁錕的吩咐如實招得殆盡。安撫使聽得拳頭在桌上一捶,喝道:“豈有此理!賊官安得囂張到此境地!”將那篇奏章撕得稀爛。

事不宜遲,先點左旗牌官安堋提吳秀蘭母子出獄,再點右旗牌官水芮帶卒把秦世順與奚紹啟抓來問供,兩邊領命而去。鄒非感激不勝,口口聲聲再生父母,安撫使道:“為官者當從民願,剔奸惡,揚正義,何懿之有!”

這時,班房掌刑獄的典史祁善也來探望,將婁錕的處事為人數落一遍,安撫使道:“婁錕之事確令我氣堵,但婁錕也是個朝廷命官,若要此刻辦他的案子,恐怕朝廷怪我武斷;料其不過星般大的芝麻官,難道敢動到我頭上來不成,不如等回去上報朝廷,才是良方。”祁善嘆道:“只是便宜此賊多逍遙幾日了。”

鄒非倚門首佇望,遠見妻兒相攜而來,心突突往上衝,又想到自己之錯,那雙腳竟像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動。雲飛明白了繼父不是無情之人,悲喜交接,高喊著“爹”,撲面跑過去。鄒非喜淚如箸,應了一聲,張開臂膀把兒子摟得緊緊的,妻子也隔著雲飛把他們抱得死緊。吳秀蘭一家子得以團圓,對安撫使及祁善千恩萬謝後,聽從了金玉之言,不慌回家,權且住在這裡,以妨婁錕耍詐。

秦世順、奚紹啟等在賭場內被網到了,秦世順見形勢不妙,哪敢狡辯,只是磕頭求慈顏開恩。奚紹啟打量自身,憶起先妣竟遭自己的毒手,還有更多人受到自己的欺虐,不禁懊愧非常,哭著打耳刮子,道:“別人都說我是社會上的渣子,看見我都躲得遠遠的,都瞧不起我。我也想活得像個人,可我不知道該做什麼,也沒有人來教我,不作街邊,你教我作什麼?”他抱頭猛搖,道:“我好痛苦,社會拋棄了我,我卻不能拋棄社會!”安撫使忖道:“他雖有錯,但錯之根由不在他,是這個世道逼得他不得不變壞。”嘆了一聲,將兩人五花大綁,權且寄在草房,準備帶京作證。

時已過午,婁錕貪睡了一次,沒去坐衙,頭還沒醒,就聽得房門咚咚的亂敲,便穿衣拂面,打著呵欠開門而出,叫道:“這麼早,有什麼鬼事?”只見師爺驚慌失措道:“大、大、大人!大事不好了,安撫使出令提吳秀蘭母子出獄了!”婁錕聽得心臟僵硬,忙按著師爺的肩道:“你說清楚點!”師爺道:“安撫使不知聽了哪個的鬼話,對大人猜疑,還把秦世順和奚紹啟抓走了。”婁錕跺著腳道:“糟了,糟了!那兩個傢伙都是見利忘義之徒,還不把本官連本帶利地抖出來!”師爺道:“要是安撫使聽了他們的話,上報朝廷,那大人不就……”

婁錕把手叉在胸前,左手壓著右手,心道:“若此事讓朝廷得知,怎生吃罪!”頓時惡向膽邊生,道:“少安毋躁,我有一計!”對師爺附耳私語,把師爺嚇得雙目睜得比太陽還圓,戰抖著嗓子道:“這個……恐怕……”婁錕哼了一聲,道:“是他逼我的,怕甚麼!如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夜黑得不見一顆星,天上能發光的都被密密匝匝的烏雲所遮掩,沒有人敢在街頭上走動,他們都預感到可怕的魔星將要降臨。

牢房裡的犯人本應熟睡的,在極不正常的安靜下傳出陣陣喧鬧聲,伴著幾聲“呃啊”的慘叫,不知是誰把前些日子關押的宗賊盡數放出,這些憋得近乎發瘋的土匪們衝出監獄,蜂擁至庫房,庫房的倉門也有預謀的敝開著,刀、槍、劍,供他們隨意擇選。

土匪們裝備齊足後,舉著火把,潮水般衝向安撫使的驛所,隨著一聲“噼剝”的破門聲,再伴著幾聲守衛嘶啞的慘叫,驛所即將化身為屠場,野性的嚎叫把夢中之人驚醒,可憐上百名軍官士卒都在被窩裡作了無頭之鬼,秦世順和奚紹啟也休想脫劫。

雲飛聽得外面動靜不妙,秉燭見窗紙上投著晃動的人頭之影,急忙披衣執劍,房門被人一腳踹開,從外面探進一個蓬髮的頭來,往裡面一瞅,回身就走,嘴裡嚷道:“那小子在這兒!”然後就聽見幾陣奸笑聲。鄒非和吳秀蘭從裡面的房裡出來,一面走一面扣扣子,吳秀蘭望雲飛道:“出什麼事了?”話音剛落,就聞到一股濃煙味,雲飛快步出門,眼間的場景頓教他心驚骨折,只見數十名土匪明火執杖地殺人放火,除了自家無損,驛館內血流成河,烈火連屋。

土匪們完事後,一刻也不願多待,搶了馬匹奔逃離館。灰煙濛濛,嗆得人不住地掩鼻咳嗽,四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雲飛高聲叫道:“朱大人!”提腿就往安撫使臥房奔去,門首傍敧靠著一人,白色的睡衣上濺著點點血斑,腹部被捅了一個大窟窿,嘴角下掛著一道血溝,正是安撫使!雲飛附在他身旁,使勁搖著他的雙肩,拼命地叫道:“朱大人,朱大人!”可惜,他已經醒不過來了。屋舍皆用樅木建築,見火即燃,火勢愈燒愈旺,火苗四處亂吐,烤得人臉上發燙,椽木被燒枯而帶著火條往下掉,雲飛忙將安撫使的屍體向外拖,怕燒壞了。

父母親也跑了過來,滿面驚懼和迷惑之色。徒然傳來“得得”的腳步聲,只見軍牢快手,執刀握棍地虎對擁過。雲飛拖屍體的舉動被他們看得一清二楚,領隊的指揮劈頭喝道:“大膽狂徒!豈敢弒殺朝廷命官!”雲飛聽得連忙放下屍體,又看看沾滿鮮血的手,倒真像一副凶手模樣,急得大聲辯道:“大人弄錯了,朱大人不是我殺的,是一群土匪……”“住口!”指揮把手一揮,道:“把他們三個凶犯綁起來!”眾卒拽著麻繩就往他們身上套,吳秀蘭頭暈眼亂,栽倒在地,不住地喘氣。雲飛橫眉怒視,不過芥荳微力,決難支撐。

鄒非的作人本章是守分安命,順時聽天,現已明白了一切都是知縣施計嫁禍,頓時怒火沖天,半分壓抑不得。待軍卒走近,鄒非猛然把一卒身上的腰刀搶著抽出,那軍卒還未會過神來,早被鄒非一刀砍翻在地。眾軍卒大驚,丟了麻繩,齊齊拔刀就砍、舉棍就砸,鄒非發了火性,亡命地胡劈,雪光縱橫,又有兩人被砍作兩半,眾軍卒不敢近身。指揮大怒,拔刀朝鄒非如箭般擲去,鄒非已失去理智,耳目不辨,未加躲避,心窩倏然一涼,刀鋒從背後穿過,手中刀落,趑趄了兩步,仰倒在生硬的地磚上,後腦落地時“咚”的一聲響,撞開了花。

吳秀蘭與雲飛發瘋似地奔過來,撥開軍卒,伏在鄒非身上呼叫啕哭,一個為丈夫,一個為父親。

乘沒防備時,兩棍朝他們腦後重重打下,三人倒在了一起。

火已燼,屋已毀,一片血肉瓦礫場,到處在飛灰,幾隻民家的冷犬在吠叫。

吳秀蘭母子被押進一間特殊而隔絕的牢房,銜冤不盡,又有何人可供傾訴?婁錕經常以財物肥賄上司,關節頗通,這殺人放火的大案都嫁禍在雲飛等身上,無人來查,全憑他一口之辭。逼吳秀蘭為娼的計劃也落空了,此時定得杜絕禍患,便說鄒非一家子謀殺朝廷命官,十惡不赦,不用等到秋後,就地處斬,只等上面批迴文。

不過數日,婁錕接了迴文,爽朗笑道:“如今已蓋棺定論,縱有天理也容不得你強辯了!”婁樗道:“民者賤而不可簡,萬一那些知理的百姓向上面替他們申冤呢!”婁錕擺手搖頭道:“那些爛牛屎,糊不上牆的。”婁樗對婁錕是又生敬意又生寒意,忖道:“隋時朱燦喜食人肉,與伯父相較,猶拜下風。今後我處事,切要小心。”

同情吳秀蘭母子的典史祁善也遭誣毒,被關在他們先前寄身的獄房裡,回想不平的往事,體味著腥臭的牢房,愁緒千端,莫可暫釋,不禁嘆道:“昨天我關別人,今天別人關我。”對面牢房的中年人湊身到檻邊,問道:“大人為何也成了囚徒?”祁善無精打彩地把鄒非一家子勾結土匪殺官,及其連累自己之事說了清楚,尚不知一切都是婁錕的安排。中年人垂著頭道:“您是好人。”祁善冷笑道:“這年頭,好人都受累,壞人都享福。”中年人聽得勃然大怒,捶著鐵檻,大叫道:“他做這種絕子絕孫的事,一定會有報應,一定會有報應的!”絕望的吼聲象衝擊波一樣,席捲著整所監獄。祁善默唸道:“法律是公正的嗎?不過是被權力者操縱的工具罷了。”

次日便要將雲飛、吳秀蘭梟首示眾,吃了一頓好的,上酒時,兩人都把酒杯推開,不飲這黃泉酒,不知昨夜吳秀蘭又對雲飛說了些什麼,都大大方方擦過獄卒的身子邁步向前,搞得人們心中驚詫。

蟬聲切,蛩聲細,愁草瘞花終。平生蹤跡天定著,如斷蓬。聽塞鴻,啞啞的飛過暮雲重。不知誰家,笳鼓悲鳴,遣人驚。撲頭飛柳花,與人添鬢華。哽無言,欲到斷魂處,人生何太悽。

十六個解差同一個解官押著吳秀蘭母子,長枷鎖鏈的緩緩朝刑場走去,鐵鏈在地上拖著冰冷的長音。母子之情就像池子裡的水,永遠也不分離。那些看熱鬧的人群擠滿了街道,嘰嘰噥噥不斷,陪著無數的嘆息聲。

法場設在縣衙前,眾衙役列著兩條直龍隊,頭前的兩個舉著旗旌,其他的橫棒在胸,抵住不斷向前湧的人群。四個刺青的彪形大漢押著吳秀蘭母子推向場中央跪下,面朝西方,等待午時三刻。監斬官便是婁錕,高坐於五步臺階之上的狼皮席位,想到費事的傢伙即將永遠消失在眼前,臉上掩映不盡春風得意的神情。

日頭漸漸小了,樹葉終於動了起來,讓人覺得還有東西是活的,仲夏吹的卻是火風,絲毫解不得沉悶。“咚咚咚”摧命鼓響,婁錕倏然瞪大烏珠,抓起驚堂木“啪”的一打,群噪即止。婁錕揚高著聲音道:“重犯雲飛殺害薜利生本犯死罪,其父鄒非誆騙今次南巡的安撫使,已遭死報。雲飛與其母夜半將牢房開啟,放走土匪五十餘人,並協同弒殺了安撫使朱穆,罪惡滔天,國法難容!上憲批文已至,將兩人就地正法,以端國威!”

婁錕又看看日頭,硃筆一點,大叫道:“時辰已到,斬!”言罷斬籤落地。只見兩個大漢聞聲揪起吳秀蘭與雲飛的頭髮,兩個劊子手則高舉鬼頭大刀,在熾火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輝芒。在這生死一髮之間,吳秀蘭拉緊了雲飛的手,兩人都閉上了眼睛,心中很平靜,面部也很安詳。

可是,大漢手裡提的人頭遲遲沒有砍下,傻大個們就像四個木樁呆在地上。婁錕看得奇怪,又叫了一聲“斬”,四個大漢依然定著身子,不見動靜,沒有人看得出,從他們身上分別掉下了四枚小石子。冷不防一聲嘯起,人群中縱出一條漢子,就像白鶴一樣凌空飛至場中心,一身白衣,與當年雲孝臻的衣裝同轍無異!四道寒光揮落,劊子手的人頭倒離了家,嘀溜溜地滾著。人群頓時炸開個鍋,螞蟻般地**起來,皆為避禍而狂逃,哭爹叫孃的聲音一波接一波,不知有多少人被踏於足下。

吳秀蘭與雲飛身上的刑具被一劍削作兩半,他們身上一輕,忙睜開眼睛,雲飛尚不識那漢子,吳秀蘭看得真切,驚得雙目發癢,牙齒打磕道:“邢巡檢!”不錯,正是當年勤力保護他們進青城山的邢鳴風!恩人相見,分外眼親,雲飛高興得撐起身子就與邢巡檢相認。

婁錕見狀,吃了一驚,大喝道:“豈有此理!賊人來劫法場,你們這幫廢物還傻站著作甚,還不快快給我拿下!”眾卒丁聞言齊齊圍上前去,也怪他們不識好歹,衝在最前鋒的幾人身上都多了個窟窿,“啊呀”倒地。其餘的見先軀已作了古人,眼前的漢子足有荊軻、聶政之勇,還有誰敢攏身?只敢在外圍空空地高喊:“不要放他們跑了,拿住他們!”又喊“上啊”,卻沒一人肯上。婁錕看見情勢不妙,早已狗爬似地溜了。

邢巡檢剛才錯手殺了幾人,念及役卒們只是奉命行事,家中都有老小照顧,便不再下殺手。他眉峰一擠,黑珠子一瞪,早已嚇趴下兩個;右手執劍,左手拉著吳秀蘭就往外突圍。雲飛也搶了把短棍護後,役卒們哪敢與其對壘,沒待他們近身,自己反倒讓了路。邢巡檢心道:“吳秀蘭腿腳不利,這樣拖下去不是個辦法。”靈機一動,叫了聲“得罪了”,將吳秀蘭橫腰抱起,朝雲飛使個眼色,兩人放開雲步,穿房越脊如雁掠去。婁錕正溜著,見弓弩手已到,忙問:“餵了毒沒?”答曰沒有,婁錕氣急,賞了下手一嘴巴,忙催令快、快、快射,自己也拉滿弓射了一箭,刷刷然百箭齊發,如蜂尾針般鳴鏑撲來,只是他們已遠去矣。

婁錕正在叫罵之時,場地裡馬蹄聲響,原來第二批援軍騎兵隊已到,共三五十騎,婁錕的心臟為之一提。那指揮勒馬問婁錕:“大人要親自追擊嗎?”婁錕大罵道:“飯桶,還蘑菇個屁,快追!”騎兵去後,婁錕低罵道:“死日的,明知老爺我不會騎馬,回來有你好看!”

雲飛等人一口氣奔出縣外三十多里,在官道上停步,追兵已被撇在山外水外。說實在的,追兵大多曉得實情,替吳秀蘭母子鳴不平,二來又見劫法場的好漢英雄過頂,哪來心思追捕,不過裝裝樣子罷了。

天空中,黃雲蕭多白雲暗。邢巡檢放下吳秀蘭,她身子軟軟的,無力施禮,只是口中稱謝。邢巡檢道:“嫂子不必多謝!你們犯了什麼檔子事,直弄得這般冤楚,若非被我逢見,豈不枉作了刀下之鬼!”雲飛便將含冤受辱的情由從頭至尾詳說了一遍,邢巡檢聽得心往下沉,不住地嘆氣,從懷裡取出一個油皮包裹,裝著一些細面饃饃,給吳秀蘭和雲飛吃。吳秀蘭並不餓,只是有些體乏,想休息一下,遲些進食;雲飛跑了這麼遠的路,早就餓了,拿了一個便往嘴裡塞。

邢巡檢鎖眉道:“你們被趕下青城山,我已接了信。唉,我師父真是糊塗啊!當初是我帶你們母子上山,山上卻容你們不得,我對不起董大人所託,對不起已故的雲兄啊!”吳秀蘭本倚在一株冷杉傍,忙支起身子,道:“別這麼說,邢大哥的恩情,我們娘倆就是來世作牛作馬也報答不盡!”邢巡檢聽得心歉,道:“嫂子真說得折殺我了!”吳秀蘭道:“還是那句話說得好,‘英雄大恩不言謝,青山綠水總相逢。’我們娘倆無以為報,定當把這份巨集恩永佩於心,永世不忘。”邢巡檢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我武林中人所做的本份事,更何況令夫又是武膽英豪,乃邢某欽仰之人,他的妻兒便是在下的親人!”說到這裡,噓嘆一聲道:“我卻不能盡職,害得你們流落異鄉!”吳秀蘭撥出一口氣,道:“萬事不由人計較,一生都是命安排。好與壞,我又怨得了誰?”說罷沉下了眼皮子。

雲飛見氣氛沉重,便調開話題:“邢叔叔,今天幸虧碰見了你!若是……噯,我都不敢想下去了!對了,叔叔怎麼也在這裡啊?”邢巡檢道:“天下第一邪教‘天人教’的勢力蒸蒸日上,在湖廣一帶四處鬧事,我是被峨嵋派掌門慧心師太所邀,共議除魔大舉的,約好在武昌黃鶴樓聚頭,離約期還有三天辰光。”雲飛胡想了一會子,道:“若邢叔叔不去赴約,或是早走一陣、晚走一陣,便見不到我們了。”邢巡檢微笑道:“事有湊巧,物有偶然,今日也是你們吉人天相,命不該絕。好人嘛,上蒼總是保佑的!”雲飛與母親都聽得眼角掠過一絲牽強的笑,雲飛想起婁錕,氣鼓鼓道:“只是那個狗官依然逍遙快活,教人忍不下這口氣!”吳秀蘭嘆道:“現報、生報、後報,他逃不了的。”

邢巡檢道:“你們可有什麼打算?”吳秀蘭見說,便把回孃家的意思表了,邢巡檢不知吳秀蘭逃婚之事,還以為是個好安排,舒了口氣道:“你們有所依附,我就放心了。”說罷,摸出兩錠細絲攢頂的紋銀塞在吳秀蘭的手心上,道:“我身負重事,不能陪你們共去了,這銀兩權作盤川,不日我完事後,定到江陵看望你們。”吳秀蘭道:“邢大哥也是朝廷命官,萬一婁錕對大哥不利,我娘倆怎生……”

邢巡檢不待她說完便站起身來,慨然道:“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嫂子就別為我懸心了!倒是你們乃朝廷重犯,路逢險處須當避,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快快動身吧!”雲飛忙拉著母親起來,與邢巡檢唏噓作別,自己則拜了三拜,遠見邢巡檢消失在密林中。

紅樹西風冷,青山去路長,娘倆踏著浠瀝的石泥路沿東行去。

婁錕發下海捕文書,四處畫影圖形,高張黃榜,捉拿吳秀蘭母子。可惜的是,此時天下騷亂,不知張貼著多少待捕的人犯,添他二人不多,少他二人不少,誰有閒工夫對著畫像辨認?

吳秀蘭母子這案且告一段,婁錕先將那不識好歹的指揮降了一級官銜,再與侄子談起祁善之事如何處理。婁樗進言道:“我看,祁善這個人可不能久留啊!”婁錕道:“他早為我心腹之患,本有鋤他之意,可惜他所犯之罪罪不至死,為之奈何?”婁樗道:“小侄有一妙計,可將他放出獄,要他將功抵過,輯拿吳秀蘭母子,限十日為一期,如他輯拿不回便責五十大板,他若輯拿得來則更美,大人受賞當在此案。若他死活沒那個本事,嘿嘿!他又不是鐵鑄的,幾月之內,打也把他打死了。”婁錕大喜,拍著婁樗的肩頭,把他越拍越矮,嘴裡讚道:“後繼有人,後繼有人矣!”

祁善乃烈性丈夫,哪裡受得了如此虐待,硬被他們折磨逼迫得服砒霜自絕殘命。

且說董槐那年離了青城山,自此躬耕隴畝,養花修竹,時常與農夫談甘苦,與高友吟詩賦,倒也清幽,只是那顆心終究沉不下來。經李悝、文天祥等保奏,皇上辨清了忠奸,決定重新啟用董槐作參知政事。

邸報真確,董槐一見文書,拍案狂笑,喜如農夫守旱得甘霖。衛羽大笑道:“我見幾家貧了富,幾家富了又還貧!”董槐把文書一抖,大叫一聲:“說得好!”這一聲叫便洩出了一肚子的悶氣,格外的清爽!忙寄書臨安好友,次日即歸,此時高高興興地打點行囊。

今日的曜靈較之往日猶為耀目,乃董槐回返臨安之日,也是上合天意,下遂人願。眾友喜過張騫生還,都推冗乘騎離城十里至嵖岈嶺給他接風洗塵。此嶺險絕通渠,流泉涓涓不絕,紅白梅夾道,仰視青天,如一線然。眾人自得了信後,卯時便在此擺好了接風酒,又耐著性子等到午時,都望得眼痠。董槐還不是心急馬行遲,一個勁地縱轡加鞭。文天祥眼力最好,突然大叫道:“來了,來了!”這一喊,把眾人的心都往上提了一下,忙極目眺望。馳道上,直聽得馬鑾鈴響,二騎快馬,凌雲而來,正是董槐與衛羽。董槐不敢著官服,怕驚憂百姓,只穿了一身麻布直裰,在眾友地高拱下翻身下馬。董槐的舊騎見到文天祥的坐騎,便互相啃癢,噗著響鼻,打著蕭梢。馬亦有情,何況人乎?

有詩曰:冥冥花正開,颺颺燕新乳。昨別今已春,鬢絲生幾縷。

眾人拍手同賀,與董槐敘闊別寒溫,酬酢了一陣,因文天祥的妻子有孕,董槐挽其手問道:“孩子生下來沒?”文天祥面色微紅,搓著手道:“快了!”董槐拍其脊背,調興道:“我都回家了,還能有什麼事?倒是你夫人有孕在身,需要照料,快回去吧!”遂一揮手,文天祥只是不動,眾友笑道:“人家可不是重色輕友的人喔!”董槐道:“等到了含飴弄璋的日子,那才歡喜呢!”文天祥將為人父,心裡怯喜,不象他們早諳世事,這時經不住玩笑,身子就像被一條繩子束得緊緊的。眾人在一片和樂融融的氛圍中散去了,今晚上可放不過董槐,非大醉一宿方可。

董槐恐百姓知信後多事,便悄悄回府,誰知府門前張燈結綵,掃清灰塵,鋪設猩氈,早有百姓擁門佇望。董槐又不好掩面,被熱熱鬧鬧地簇擁入府,與百姓議論情長,好一片滿堂紅,四皆春!董槐府中的封條早已除去,物品未少一件。片刻,天子的賜物又至,董槐拜領謝恩。

不多久,尤新前來拜賀,與董槐握手言歡,舉薦一人,姓高名偉,言昔日臥龍鳳雛之才也不過如此,只是此人飄泊不定,思想奇譎。董槐聽說有這等一位異人高士,忙拉著尤新的手,道:“還請尤兄為我引首!”尤新把董槐的手一捺,笑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恕我無能為力,說不準哪一日他還會向大人毛遂自薦呢!”

董槐款留尤新至晚,眾友齊聚,彼此讓了坐,董槐親自遞酒遞茶,以盡主道。只見明月當空,片雲不染,梅花暗香疏景,正好論詩品酒興。

闊別多日,朋友之間自有不盡的知心話要開腑傾談,大家早來晚散,鬧哄哄的,董槐家的門坎快要換新的了。

董槐念及雲孝臻,因吳秀蘭母子被逐下青城山,問其下落,皆雲不知,心中不免又生憂楚。此時賈似道當權,董槐新上任竟不去拜見,賈似道心暗恨之。

再說吳秀蘭母子為飢寒的驅迫而奔走衣食,這是繼離開青城山後第二次流浪。奉節與江陵相距千里之遙,他們一路上餐風野宿,櫛風沐雨,不知何日才能苦盡甘來。吳秀蘭一路起就不住咳嗽,也許就是殺得光闖家之夜染上的。雲飛看得不忍,要找大夫治病,可母親不願花錢,一拖再拖。看著母親吃力地簸行,雲飛只恨自己沒有長大,不能背娘行路;更恨自己不能替娘分擔病楚。儘管他們省吃儉用,冷飡黃水,可邢巡檢所贈的兩錠銀子還是在幾月間用之殆盡。若按常人腳力,路上節檢些,足夠捱到外公家了,只是吳秀蘭身體羸弱,步伐遲慢,又時常歇停,日程便無形中增了幾倍。為了生計,母親將唯一的一根金釵也當掉了。

凜風冷雨亡路長,厚顏不計冷眼嘲。

情知此去波濤惡,只為飢寒二字難。

昨日討得兩碗稀飯,母子倆吃到剩半碗時,都捨不得再吃,晚上加些涼水,一碗稀飯作兩碗吃。今早,母親沒有叫醒雲飛,想讓他多睡一會兒,他太困了。母親拿出一個不知從哪裡弄來的硬饃饃,揹著兒子,使勁地啃著,她已經餓得一宿未眠了。雲飛無意中發現了母親的舉動,饃饃上還沾著幾絲血,原來,這饃饃硬得像磚頭,母親的牙肉都咬破了,她還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著。雲飛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能流著淚假裝無知。

五月的火星已出現在正南方,方向最正,位置最高,以後逐漸偏西,天氣漸漸要變冷了。

好歹混過了路上的官檢,母子倆苦苦行到江陵郊縣,天色昏晚,遠遠望見前面有座小山,山腰上掩著一方庵觀寺院。佛家自以慈悲為懷,眼見身邊錢糧已空,此寺便可解腹中之急。吳秀蘭乾澀的臉上露出喜色,道:“飛兒,咱們去向長老們討些飯水吧!”

倆人加快步伐,吃力地登上山腰,好不容易近前一看,卻見那寺門歪歪倒倒,零零落落。待推開門時,真忍不住心荒意頹。

但見:堂上生荊杞,堂下貫鼠蟑。文圖消磨漫漶,野風蓬球軲轆;木魚無敲卻裂,蒲團皺破無皮;琉璃香燈缺損,羅簾漫掛蛛網。如來金身殘色,羅漢歪臥東西。無量壽佛變有量,丈四銅殘今丈二。諸像豁釁痕痕,碎首損軀,金碧悉錄。張僧繇應悔留真跡,殘落落不知寺廟名。

正是愁人到愁處,頻添一分愁。母子倆先前的一股衝勁隨之驟散,吳秀蘭支援不住,昏忙中倚著地面的佛像舒喘。雲飛忍不住說道:“我到前面的市鎮上討些食物來!”吳秀蘭急忙強挺著身子阻攔:“飛兒,不要去!現在天黑道惡,碰到歹人豈不痛殺了娘?咱們就忍過這一夜,明早乘十幾裡水路便到你外公家了。”

雲飛見母親身體太虛,如何熬得過去,一意堅持要去。吳秀蘭拗不過他,只好許了,口中千叮萬囑“小心”。雲飛開啟包袱,取出一個帶著小碴兒的瓷碗,辭了母親,獨自下了小山。走不多遠,前面果然有座小鎮。

傍晚的街頭,鎮上的小販還不少,正因為這是兵荒馬亂的時代,不勤力勞動是難以餬口的。雲飛拖著疲累的步伐行在通衢之上,命運就似風前的燈籠,奄奄欲熄。掃目懸望,小鎮的乞丐卻也不少,他也學著逢人便討,雖然模樣很惹人惻憐,卻無一人肯解囊。

過了一頓飯的功夫,雲飛還沒求得一文錢,想起母親還在破廟內捱餓,心中大為急惱,哪裡還顧及到自己也飢腸轆轆。有個賣燒餅的卻不自覺,將聲音喊得震天,雲飛更是聽得難以忍受。娘時常說“人窮,要窮得乾淨”,可是現在飢寒交迫,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他只好一咬牙,出此下策了。

只見雲飛走到賣燒餅的攤前,那攤主個頭倒是不小,虎背熊腰,粗眉圓臂,見有了生意,兩塊眼皮子便跳得快了,道:“好孩子,要嚐個燒餅嗎?油脆蔥香,可好吃了!”雲飛垂著頭,盯住攤面上的一個燒餅不放眼,倏然右手颳起眼中之物便跑,那攤主哪料到小子有這一招,驚得放下手裡的火鉗,抽身急追,大吼道:“抓住他,抓住他!”聲音大得彷彿能把整個小鎮都傳遍。雲飛一整天沒進食,兩腿乏力,哪經得起強烈運動,眼睛一花,腳跟一軟,沒跑百步便不由得一跤摔倒在地。攤主踏步趕上,一把將雲飛擰起,狠狠地朝麻石地又是一跌摔。此番猛摔比之先前不知烈過多少倍,雲飛悶哼一聲,只覺得頭暈目眩,骨頭都要碎了!

攤主還不解氣,又朝著雲飛狠命地用腳踹著,雲飛將好不容易弄來的食物緊緊揣在懷中,身體任由攤主踢打。他的意識本就麻木了,心中所念只是保護好食物。路上的行人見出了事,都圍過來,不一刻觀者如堵,攤主方才罷了腳,啐了一聲,頭上冒煙而去。

雲飛的臉部被地面的碎石子碴破,鮮血淋漓。終於有個好心人見這孩子可憐,從對面的家裡取出一大瓢清水,扶起雲飛,將水喂他喝了。人心畢竟不是鐵作的,食物捨不得給,清水還是捨得的。雲飛勉強呷了一口涼水,打了一個冷顫,清醒過來,急忙用手伸進懷中摸了摸,食物還在!便撐起身子,歪歪作揖道謝,又討了一碗清水,起步踉蹌而去。

眼前一片血紅,原來額頭上溢的血流到了眼裡,雲飛邊走邊擦乾臉上的傷痕,怕母親見了傷心。

吳秀蘭心亂如麻,倚門懸望,遠遠望見一黑點,喊道:“是飛兒嗎?”雲飛抬高嗓音道:“娘,吃點東西吧!”一溜風跑到跟前,吳秀蘭高興得叫道:“飛兒,你回來了,沒事吧!”雲飛假裝笑容,道:“娘,我怎麼、怎麼會有事呢!”他這一笑,臉上的傷口便被帶動,肌肉倏然僵硬,又是一陣鑽心痛,幸得周圍昏暗,母親沒能瞧見。雲飛又不敢捂臉,只是強忍一會兒,總算捱過了痛關。兩人進了廟,雲飛小心將懷中安然無恙的大燒餅取出,還略帶著體溫,遞到母親面前,親聲道:“娘,趁熱吃吧。”吳秀蘭欣慰地接過燒餅,問道:“哪來的?”雲飛哽了一哽,道:“哦……我、我到前面的小鎮上求食,嗯,有位好心的婆婆施捨給我的。”他臉上顯露窘色,忙將頭側開。吳秀蘭又問:“你吃了沒?”雲飛拍著剛裝滿一大瓢清水的肚腹,輕輕笑道:“咳!我的肚子好餓,接過婆婆給的食物就狼吞虎嚥地吃了,那婆婆還笑我是個饞貓哩!你瞧我吃得多飽!”這一拍腹舉動將母親逗得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