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39章 蒙克斯、老猶太密室籌謀

第39章 蒙克斯、老猶太密室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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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蒙克斯、老猶太密室籌謀

第39章

蒙克斯、老猶太密室籌謀

上一章說到三位可敬的人物做成了一筆小買賣。第二天晚上,比爾·賽克斯先生一覺醒來,睡眼惺忪地喊著問是幾點鐘。

賽克斯先生這麼發問的時候,不是在徹特西之行以前他所住的房間裡,不過仍在倫敦的同一地段,離他原先的住宅也不很遠。房間裡陳設簡陋,地方不大,光線只靠斜屋頂上的一扇小窗戶,而且旁邊是一條又狹又髒的小巷子,顯然不如他的老宅那麼合意。此外,還有別的跡象表明這位先生近來事業不大興旺。傢俱少得可憐,完全缺乏舒適的生活條件,連換洗的衣服和襯衣這樣起碼的動產也看不見,這些都說明他處於極度的貧困狀態。如果你還嫌證據不足,那麼就看看賽克斯本人那副掉了一身肉的樣子吧。

這位盜賊躺在床裡,白色的大衣當做晨袍裹在身上。他病得臉色慘白,頭上戴一頂油膩膩的睡帽,臉上是一星期未刮的硬邦邦的黑鬍子,這一切當然沒能給他的尊容增添絲毫風采。他的狗蹲在床邊,時而以渴求的目光望著它的主人,時而被街上或樓下傳來的什麼響聲喚起注意,豎起耳朵發出一陣低沉的吠聲。視窗坐著一個女人,忙著替那盜賊補一件平時穿的舊背心。她既要服侍病人,又填不飽肚子,熬得臉色蒼白,形容枯槁,要不是聽到她回答賽克斯先生的問題時開口說話,你真還很難認得出她就是本故事裡已經出現過的那位南希小姐。

“七點剛過,”姑娘說,“你今晚感覺怎麼樣,比爾?”

“一點勁兒也沒有,”賽克斯先生說,一邊詛咒自己的眼睛和手腳,“過來,扶我一把,反正我不想再在這張嘎吱作響的**躺下去。”

賽克斯先生沒有因為生病而脾氣好一點。當姑娘把他從床裡扶起來,攙著他走到一把椅子跟前的時候,他咕咕噥噥地罵她笨手笨腳,還摑了她一記耳光。

“你還哭?”賽克斯說,“得了!別站在那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要是你光會哭,乾脆給我滾出去。聽見我的話沒有?”

“聽見了,”姑娘別過臉去,裝出笑嘻嘻的樣子,“你腦子裡又在胡想些什麼?”

“哦!你想開了,對嗎?”賽克斯大叫一聲,注意到淚珠在她的眼睛裡抖動,“這樣對你有好處,我敢肯定。”

“哎呀,難道你今晚還打算跟我過不去,比爾?”姑娘一邊說,一邊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打算?”賽克斯喊著說,“幹嗎不呢?”

“有多少個夜晚,”姑娘帶著一點女性的溫柔勁兒說,因此連她的聲音聽上去也比較悅耳——“有多少個夜晚,我一直耐心地服侍你,照顧你,把你當成一個小孩子,我還是頭一回看到你真正的模樣。你要是想到這一點,是不會像剛才那樣對待我的,你說對嗎?快說呀,快說呀,你不會的。”

“哦,哦,”賽克斯答道,“不會。哎呀,該死的,這姑娘又哭開了!”

“沒事兒,”姑娘倒在一把椅子裡,說,“你別管我。一會兒就過去了。”

“什麼就過去了?”賽克斯先生惡狠狠地追問道,“你又想幹什麼傻事?快起來幹活兒,別再用女人的那一套無聊辦法來糾纏我。”

換了別的時候,如果賽克斯用這種口氣發了話,一定會產生滿意的效果。可是這一回姑娘確實渾身無力,疲憊不堪,賽克斯先生還來不及像往常類似的場合下那樣一邊威脅一邊罵上幾聲,她已經把頭往椅子背上一仰,昏過去了。南希小姐歇斯底里發作的時候,通常都以大吵大鬧的形式出現,病人經過一番掙扎,無須別人幫忙便能恢復過來——因此,面對這種非同尋常的緊急情況,賽克斯先生頓時慌了手腳。他先罵了幾聲進行試探,發現這種治療辦法完全不起作用,然後大聲疾呼來人。

“這兒出了什麼事呀,親愛的?”費金伸進頭來說。

“快來幫幫這姑娘的忙,行嗎?”賽克斯不大耐煩地答道,“別站在那兒嚕囌個沒有完,還朝我做鬼臉!”

費金驚叫一聲,急忙過去扶起那個姑娘,而跟著恩師一起進屋的約翰·道金斯先生(又稱機靈鬼)連忙把手裡的包裹往地板上一放,從緊接著進門的查利·貝茨哥兒手裡奪過一個瓶子,旋即用牙齒開啟蓋子,親自嘗一口免得出了差錯,然後把瓶裡的東西灌進病人的喉嚨。

“你拿風箱來給她吹點新鮮空氣,查利,”道金斯先生說,“費金,你拍拍她的手;比爾,你解開她的裙子。”

他們勁頭十足地各顯神通——尤其是貝茨哥兒,他覺得分配給自己的那份工作史無前例地有趣兒——不一會兒就產生了滿意的效果。姑娘漸漸恢復知覺,搖搖晃晃地走到床邊的一把椅子跟前,將臉埋在枕頭裡,讓賽克斯先生帶著一點驚訝的心情去應付那三個剛來的不速之客。

“哎呀,是什麼妖風把你們吹到這兒的?”他問費金。

“根本不是妖風,親愛的,妖風不會給誰吹來什麼好處,我卻給你帶來一些好東西,你見了準會心花怒放的。機靈鬼,親愛的,開啟包裹,把今天上午買來的幾樣小東西送給比爾,這可是花掉了我們全部的錢呢。”

遵照費金先生的吩咐,機靈鬼解開用舊桌布打成的大包,把裡面的東西一件一件地遞給查利·貝茨,查利又一件一件地放在桌上,還滿口稱讚這是質量上乘的稀世珍品。

“瞧,這是噴香的兔肉餅,比爾,”小紳士亮出一塊巨大的餡餅,喊著說,“瞧,這是水靈的兔子肉,還帶著這麼嫩嫩的四條腿,比爾,吃到嘴裡連骨頭也化得掉,壓根兒用不著剔牙齒;這是七先令六便士一磅的半磅綠茶,等你衝進滾開水,濃得連茶壺蓋也會給頂上天;這是一磅半溼漉漉的糖,大概是黑人偷懶才作出這麼差勁的玩意兒——哦,我敢肯定!這是兩個兩磅重的麩皮麵包,一磅上等的鮮肉,一塊雙料的格洛斯特乾酪。最後,這是一瓶你從來沒有喝到過的、味兒最醇濃的酒!”

說到最後這句讚美話的時候,貝茨哥兒把手伸進他的一隻碩大無朋的口袋,取出一個塞子塞得很嚴的大酒瓶,同一剎那間,道金斯先生拿過瓶子倒了一滿杯無水酒精。病人毫不猶豫地接過去,把酒一飲而盡。

“啊!”費金極為滿意地搓著兩隻手說,“這下你會好起來的,比爾,這下你會好起來的。”

“好起來!”賽克斯先生喊著說,“即使我完蛋二十回,你也不會來幫一把。三個多禮拜啊,我病成這副模樣,你卻撇下我不管,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你這虛情假意的老渾蛋?”

“聽聽他在說些什麼話,孩子們!”費金聳聳肩說,“我們還給他帶來這麼多好吃的東西。”

“東西倒是不錯,”賽克斯先生朝桌子上瞥了一眼,心裡的氣覺得平下去了不少,就說,“可是,你自己有什麼可說的?這麼多天來,我心情很壞,身體不好,沒有錢花,反正是一團糟,你幹嗎把我撇在這兒不管,好像我還不如這條狗——把狗趕開,查利!”

“我從沒有見過這麼可愛的狗,”貝茨哥兒一邊順從賽克斯的意願,一邊喊道,“它聞起好吃的東西來,簡直像一位上街買菜的老太太!讓這條狗去當演員,不但肯定能賺大錢,還能振興我們的戲劇界呢。”

“住口!”賽克斯見狗鑽進床底下,還在氣鼓鼓地嗚嗚叫,喝道,“你自己有什麼可說的,你這乾癟老渾蛋,嗯?”

“我有一個禮拜不在倫敦,親愛的,出門辦事去了。”猶太老頭兒答道。

“那麼,還有兩個禮拜呢?”賽克斯追問道,“還有兩個禮拜呢?你讓我躺在這兒,像病老鼠躺在洞裡那樣,不來管著點兒我?”

“我脫不開身,比爾。我無法當著大夥兒的面向你解釋清楚。可是我真的脫不開身,以我的名譽擔保。”

“以你的什麼擔保來著?”賽克斯以極度厭惡的口氣喊道,“快!孩子們,誰替我切一塊餡餅,讓我解解嘴巴里的臊味,要不然他這話準會把我嗆死。”

“別生氣,親愛的,”費金低三下四地說,“我從沒有忘記你,一刻也沒有。”

“沒有忘記!我敢打賭,你確實沒有,”賽克斯苦笑一下答道,“你趁我躺在這兒發抖、發燒的時候,無時無刻不在搞陰謀詭計。讓比爾去幹這個吧;讓比爾去幹那個吧。等比爾病一好,還沒有力氣替你賣命的時候,就什麼都讓比爾去幹。多虧這姑娘的照料,否則我說不定早已死了。”

“你看,比爾,”費金急忙抓住他的話,反駁說,“多虧這姑娘的照料!要不是可憐的老費金,你哪兒來這麼個貼心的姑娘呀?”

“他這話說得沒錯兒!”南希急忙走上前來說,“別吵了,讓他去吧。”

南希一到場,談話出現新的轉折。兩個孩子見到辦事謹慎的猶太老頭兒在偷偷地朝他們遞眼色,連忙開始向她勸酒。然而,她喝得很有節制。在這當兒,費金裝出興高采烈的樣

子,把賽克斯先生的威脅當做愉快的小玩笑。不僅如此,當賽克斯一連幾杯酒下肚,屈尊俯就地說了一兩句粗俗的俏皮話的時候,費金先生還假裝開懷大笑。就這樣,賽克斯先生的火氣漸漸平息下去了。

“這些都是挺不錯的,”賽克斯先生說,“不過,今晚我非得向你借點錢。”

“我身邊一個銅板也沒有。”猶太老頭兒答道。

“你家裡多得很,”賽克斯反駁說,“我非得從你那兒借一點。”

“多得很!”費金舉起雙手喊道,“我可沒多少,本來——”

“我搞不清你究竟有多少錢。我敢說,連你自己也不清楚,因為數一數就得花好長時間,”賽克斯說,“反正今晚我得借點錢,這是肯定的。”

“好吧,好吧,”費金嘆一口氣說,“一會兒我讓機靈鬼送過來。”

“用不著,”賽克斯答道,“機靈鬼太機靈,你派他幹這種事兒,他要麼忘記來,要麼走錯路,要麼躲避警察來不成,要麼找一個別的藉口來搪塞。還是讓南希跟著他到家裡去取吧。我也好趁她出去的時候躺下睡一會兒。”

費了大量口舌以後,費金把一開頭要求的五鎊壓到三鎊四先令六便士,並且賭咒發誓地聲稱,自己只剩下十八便士來維持一家開銷。賽克斯先生滿臉不高興地說,要是費金不肯多借一點,他也只好作罷了。於是,南希準備上費金家裡去走一趟,機靈鬼和貝茨哥兒把吃的東西放到食櫥裡。猶太老頭兒告別他的親密朋友,在南希和兩個徒弟的陪同之下,踏上了回家之路。在這當兒,賽克斯先生倒在**睡一會兒,等著那位小姐回來。

這一行人及時回到費金的住處。他們發現託比·克拉基特和奇特林先生正全神貫注地在玩第十五盤克里比奇牌戲,不用說,奇特林先生輸了,而且輸掉了他的第十五枚也是最後一枚六便士銀幣,引得他的年輕朋友們樂不可支。克拉基特先生顯然有點不好意思,竟然讓人撞見他在跟一個地位和智力都不如自己的人玩牌戲,因此打了個哈欠,問了問賽克斯的情況,拿起帽子打算走。

“有沒有人來過,託比?”費金問。

“連一條活人的腿也沒有伸進來過,”克拉基特先生拉起領子答道,“無聊得簡直像喝劣質啤酒一樣。我看了這麼長時間家,你應當好好請我吃一頓,費金,犒勞犒勞我。該死的,我像陪審員那樣提不起精神。要不是我為人謙和,願意陪那年輕人玩牌戲,我早睡著了,睡得跟在紐蓋特監獄裡一樣香呢。真是無聊透了,我要是撒謊,天誅地滅!”

發表完這通和其他類似的感慨以後,託比·克拉基特先生傲氣十足地將贏來的錢用手掃在一起,塞進自己的背心口袋,彷彿像他這樣的大人物根本不把這幾枚小小的銀幣放在眼裡。然後,他大搖大擺地走出屋子,他的姿態是如此優美瀟灑,奇特林先生多少次朝他的兩腿和靴子投以羨慕的目光,直到它們從視野裡消失。他以很有把握的口氣對大家說,他認為花十五枚六便士銀幣結識託比並不算貴,自己輸掉的這點錢還不及他小指頭髮出的噼啪一聲。

“你真是個怪人,湯姆!”貝茨哥兒聽了他的話覺得很可笑,就說。

“壓根兒不是,”奇特林先生答道,“我是個怪人嗎,費金?”

“你是個挺聰明的人,親愛的。”費金一邊拍拍他的肩膀,一邊朝另外兩個徒弟眨眨眼睛。

“克拉基特先生確實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你說是不是,費金?”湯姆問道。

“這是毫無疑問的,親愛的。”

“那麼,跟他結識確實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你說對嗎,費金?”湯姆追問。

“光彩得很,親愛的。他們不過是妒忌罷了,湯姆,因為託比不肯跟他們交朋友。”

“啊!”湯姆得意洋洋地喊著說,“原來如此啊!他贏走了我所有的錢。不過,只要什麼時候高興,我可以去掙更多的錢,你說對嗎,費金?”

“肯定可以,你去得越快越好,湯姆。你現在馬上去把輸掉的錢掙回來,別再浪費時間。機靈鬼!查利!你們該行動了!快十點鐘了,還什麼事也沒有幹呢。”

徒弟們一聽就明白,便朝南希點點頭,拿起帽子出去了。一路上,機靈鬼和他性格開朗的朋友說了許多俏皮話,挖苦奇特林先生。不過,應當說句公道話,湯姆這事兒也沒有什麼出格或過分的地方。城裡有許多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為了炫耀自己跟上流社會有交往,不惜付出比奇特林先生高昂得多的代價;還有許多傑出的紳士(他們是所謂上流社會的組成部分),幾乎跟託比·克拉基特一樣把自己的名聲建立在衣著打扮的基礎上。

“南希,”費金等徒弟們一走,就說,“我這就去給你取錢。這把鑰匙只是開小櫃子用的,裡面保管著孩子們拿回來的幾樣零碎物品,親愛的。我的錢是從來不上鎖的,因為我沒有錢可以鎖起來,親愛的——哈!哈!哈!——沒有錢可以鎖起來。這是個賠本的買賣,南希,而且好心還不得好報;不過,我喜歡跟這幾個年輕人在一塊兒;所以我心甘情願,心甘情願。噓!”他一邊說,一邊急忙把鑰匙藏在懷裡,“是誰?聽!”

姑娘叉起兩條胳膊坐在桌子跟前,彷彿無論誰來都不感興趣,無論誰去也毫不在乎。忽然間,一個男人低沉的說話聲傳到了她的耳朵裡。她一聽到那個聲音,馬上以閃電般的速度解下帽子和披巾塞到桌子底下。當猶太老頭兒隨即轉過身的時候,她抱怨屋裡太熱,那種無精打采的聲調,跟她剛才極其迅猛的動作形成了鮮明的對照。然而,那個時候費金恰好背對著她。因此沒有注意到。

“呸!”他低聲說,彷彿覺得此人來得不是時候,“這是我原先要見的一個人,他在朝地下室走來。千萬別在他的面前提錢的事兒,南希。他不會待得很久的。不超過十分鐘,親愛的。”

外面樓梯上響起一個男人的腳步聲,猶太老頭兒伸出枯瘦的食指按一按嘴脣,拿起蠟燭往門口走去。他和客人同時到達門口。那人急匆匆地踏進屋裡,走到跟前才發現那裡有個姑娘。

來客是蒙克斯。

“她只是我的一個小徒弟,”費金髮現蒙克斯見了陌生人在往後退縮,就說,“別走,南希。”

姑娘往桌子跟前靠一靠攏,滿不在乎地朝蒙克斯瞥了一眼,然後收起她的目光。然而,她趁他把臉轉向費金的時候,又朝他瞥了一眼,其目光之銳利,意味之深長,要是哪個旁觀者發現這一變化,簡直不敢相信兩種目光竟然出自同一雙眼睛。

“有什麼訊息?”費金問。

“重要訊息。”

“而且——而且——是好訊息?”費金吞吞吐吐地說,好像有點擔心:要是他顯得太樂觀,對方會生氣。

“反正不算壞訊息,”蒙克斯笑著答道,“這件事辦得乾淨利落。我想跟你單獨說幾句話。”

姑娘看得見蒙克斯在朝她指指戳戳,但她又往桌子那裡靠一靠攏,絲毫沒有打算離開屋子的意思。猶太老頭兒也許擔心,要是把她攆走,她說不定會把錢的事兒張揚出去。因此,他指指樓上,把蒙克斯帶出了屋子。

“別把我領到上次待過的鬼地方去。”她聽得見那個人上樓的時候在說。費金一邊哈哈大笑地答了一句,她聽不清是什麼話,一邊——從嘎吱嘎吱的木板聲音聽起來——好像在領著他的夥伴上三樓。

他們的腳步聲還在房子裡迴響的時候,南希已經脫掉鞋子,拉起長袍鬆鬆地蒙在頭上,罩住兩條胳膊,然後屏息站在門口,興趣盎然地聽著。等那聲音一停,她馬上溜出屋子,邁出難以置信的輕盈腳步,悄然無聲地爬上樓梯,消失在上面的黑暗裡。

有一刻鐘或一刻多鐘光景,那間屋子裡空無一人。接著,姑娘又以同樣極其輕盈的腳步溜回來。緊接著,傳來兩個人下樓的聲音。蒙克斯徑直走到街上,猶太老頭兒再次爬上樓去取錢。他回到樓下的時候,只見姑娘在整理帽子和披巾,像是準備走的樣子。

“哎呀,南希,”猶太老頭兒放下蠟燭,吃驚得往後退縮,喊著說,“你的臉色好難看呀!”

“難看!”姑娘應聲說,同時伸手擋一擋光,好像要費勁地看著他。

“太可怕了。你一個人在幹什麼來著?”

“什麼也沒有幹呀,我就坐在這間悶死人的屋子裡,也不知道坐了多長時間,”姑娘漫不經心地答道,“快!打發我回去吧,這才夠交情呢。”

費金把錢一枚一枚數到她的手裡,數一枚嘆一聲氣。他們沒有再多說話,互相道聲“晚安”就分手了。

姑娘走到街上以後,在門口臺階上坐下來,有好一陣子似乎全然慌了神兒,簡直不知道該往哪裡去。突然間,她站起身,顧不得賽克斯先生在等著她回去,朝著截然不同的方向急匆匆地往前走。她越來越快,漸漸地拼著命跑開了。她一直跑得精疲力竭才停下喘一

口氣。她彷彿忽然清醒過來,痛感無法辦成自己決心想辦的事,便扭絞著兩隻手,一下子哭得很傷心。

也許她哭過以後感到鬆快不少,也許她覺得自己完全無能為力,她轉過身,以差不多同樣快的速度急匆匆地往回跑——一方面為了搶回失去的時間,一方面想要趕上滾滾的思潮——不一會兒就回到賽克斯先生的住處。

她站到賽克斯先生面前的時候,即使流露什麼不安情緒,反正他也沒有注意到。他只是問了問有沒有把錢取到手,聽到肯定的答覆便高興地叫一聲,然後把頭靠回枕頭上,又像她回來之前那樣呼呼睡著了。

算她走運:賽克斯有了錢,第二天忙於吃吃喝喝,粗暴的脾氣也平和了許多,因此一沒有時間,二沒有心思來指責她的行為舉止。她一整天神思恍惚,焦慮不安,好像快要邁出大膽而又危險的一步,而這一步又需要經過非同尋常的思想鬥爭才定得下來。這種神態顯然逃不過費金那雙犀利的眼睛,很可能會立即引起他的警覺。但是,賽克斯先生既沒有細膩的辨別力,也不會為了微妙的疑慮而煩惱,要是心裡覺得不對勁兒,就橫眉豎目地衝著大家發脾氣,何況前面已經交代過,他眼下的心境少有的好,所以沒有發現她有什麼異常地方。事實上,他幾乎沒有把她放在心上。即使她的焦慮情緒流露得更加明顯,也不大可能引起他的懷疑。

白天漸漸過去,姑娘顯得越來越興奮。天黑以後,她坐在一旁,望著那盜賊一邊喝酒一邊慢慢睡過去。這時候,她的臉頰變得分外蒼白,眼睛裡彷彿燃燒著一團火,連賽克斯也吃驚地注意到了。

賽克斯先生熱病初愈,身體虛弱,躺在**喝著為了不燒喉嚨而加入熱水的杜松子酒。他已經第三次還是第四次把酒杯推給南希,讓她把杯子倒滿,突然間他第一次發現姑娘的神色不對頭兒。

“哎呀,天火燒的!”賽克斯說。他一邊用兩隻手支起身子,一邊死死地注視著她的臉,“你看上去像一具死而復生的殭屍。出了什麼事?”

“什麼事!”姑娘答道,“沒有什麼事。你幹嗎這樣盯著我看?”

“你又在犯什麼傻毛病?”賽克斯追問道,同時抓住她的胳膊,粗暴地把她晃了晃,“這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怎麼啦?你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想好多事呢,比爾。”姑娘打了個寒戰答道,同時用兩隻手捂住眼睛,“上帝!這有什麼要緊的?”

看來,南希強顏歡笑地說最後那句話的口氣,比之先前狂野呆板的神色給賽克斯留下了更加深刻的印象。

“我可知道是怎麼回事,”賽克斯說,“要是你沒有害熱病,而且不是正在發作的話,那肯定要發生什麼不平常的事,還是很危險的事。難道——難道你,該死的!你不會幹這種事的!”

“幹哪種事?”姑娘問。

“不會,”賽克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喃喃自語地說,“哪個姑娘也不如她忠實可靠,要不三個月以前我早已割斷她的喉嚨。她準是害了熱病,沒錯兒。”

賽克斯說到這裡,格外堅信不疑,喝乾了杯子裡的酒,然後,他又嘟嘟囔囔地咒罵一通,嚷著要喝藥。姑娘一骨碌跳起身,背朝著他很快倒了一杯子,送到他的嘴脣邊,讓他把藥喝下去。

“過來,”那盜賊說,“坐在我的身邊,露出你平時的嘴臉,要不我讓你的臉變個樣,變得連你自己也認不出。”

姑娘坐到他的身邊。賽克斯牢牢地抓住她的手,然後靠回枕頭上,眼睛盯著她的臉。他的眼睛睜開了又閉上了,閉上了又睜開了。他不停地變換姿勢,有兩三分鐘光景,他一次又一次地快要睡著,一次又一次地跳將起來,露出驚恐不安的神色,茫然地環視四周,最後,就在抬起身的當兒,他彷彿一下子陷入昏睡。他握著的手鬆開了,抬起的胳膊軟綿綿地落在身邊,不省人事地躺在那裡。

“鴉片酊總算起作用了,”姑娘一邊從床前立起來,一邊喃喃地說,“可是,現在說不定已經來不及了。”

她急忙戴上帽子,繫好披巾,不時提心吊膽地四下裡望一眼,她給他服了安眠藥,但仍覺得賽克斯那隻大手隨時可能按住自己的肩膀。然後,她輕輕地朝**俯下身去,吻了吻那盜賊的嘴脣,悄然無聲地開啟並關上房門,匆匆離開了那棟房子。

她正穿過一條黑洞洞的小巷子往大街走,忽然聽見更夫在報九點半。

“九點半過多久了?”姑娘問。

“再過一刻鐘就要敲十點。”更夫舉起馬燈照著她的臉說。“趕到那兒起碼要一個來鐘頭。”南希喃喃地說,一溜煙跟他擦身而過,沿街快步往前走著。

她穿過冷街僻巷,經斯皮特爾菲爾茲朝倫敦西區走去,只見許多商店已在打烊。大鐘敲了十下,她心裡分外著急。她沿著狹窄的人行道橫衝直撞,經常用胳膊肘左右開弓把行人推到一邊;穿越擁擠的大街的時候,她不顧密密的人群也在焦急地等著過馬路,乾脆從馬車的馬腦袋底下鑽過去。

“這女人簡直瘋了!”人們回頭望著她飛奔而去的背影說。

到了市區比較豪華的地段以後,街上相對冷落。三三兩兩的行人見她急匆匆地從身邊擦過,一股腦兒地往前衝,對她產生了更大的好奇心。有些人加快步子跟在她的後面,彷彿想要搞清她這麼大步流星地究竟要去什麼地方。有幾個搶到她的前面回頭看,對她毫不減慢的速度感到很吃驚。但是,他們都一個個掉在後面,她快到目的地的時候,只剩下她一個人。

那是一家家庭旅館,位於海德公園附近一條幽靜而漂亮的街上。當門前明亮的燈光出現在她的眼前時,鐘敲十一點。她在門口徘徊幾步,好像有點舉棋不定,考慮要不要往裡走。但是,鐘聲彷彿使她下定決心,她踏進了前廳。門房的座位上沒有人。她抓耳撓腮地東張西望,接著朝樓梯走去。

“喂,姑娘!”一個衣著時髦的女人從她身後的門裡探出身來說,“你找誰呀?”

“一位住在這家旅館的小姐。”姑娘答道。

“一位小姐!”那個女人應聲道,還輕蔑地瞥了她一眼,“哪位小姐?”

“梅利小姐。”南希說。

這時候,那個年輕女人已經注意到她的模樣,露出不屑回答的神氣,然後把一個男服務員叫來應付她。南希向他重複自己的來意。

“我去通報時說你叫什麼名字?”男服務員說。

“不用說名字。”南希答道。

“也不用說什麼事?”那人說。

“對,也不用說什麼事,”姑娘答道,“我非得見這位小姐。”

“得了!”那人說著,把她往門外推,“別跟我來這一套。出去。”

“除非你們把我抬出去!”姑娘拼命掙扎著說,“不過,我會讓你們兩位吃不消的。這兒有哪位,”她環視四周說,“哪位願意替我這可憐的人傳個信兒的?”

這番呼籲立即產生了效果。有個心慈面善的男廚師跟另外幾個服務員在一旁看熱鬧,這時候走上前來說情。

“替她傳個信兒上去吧,喬。”廚師說。

“那管什麼用?”男服務員答道,“你認為小姐會見她這樣的人嗎?”

這句話暗示南希是個身份可疑的女人,四個女服務員一聽,貞潔的胸膛裡頓時怒火燃燒。她們情緒激昂地聲稱她給女人丟了臉,竭力主張毫不留情把她扔到路旁的陰溝裡去。

“你們愛拿我怎麼辦就怎麼辦,”姑娘朝那個男人回過身說,“不過,你們先得答應我的請求,看在萬能的上帝的分上,請你們替我傳個信兒。”

軟心腸的廚師再次出來說情,名字叫喬的男服務員總算把這件事答應下來。

“什麼信兒?”那人一隻腳踏在樓梯上,問。

“你就說,有個姑娘懇求跟梅利小姐單獨說幾句話,”南希說,“你還說,小姐只要聽聽她要說的第一句話就知道,究竟是讓她把話說下去,還是把她當做騙子攆出門。”

“我說,”喬說,“你的口氣倒不小!”

“你就傳這個信兒,”姑娘堅定地說,“我等著聽迴音。”

那人跑上樓去。南希臉色蒼白,氣喘吁吁地等在那裡,只聽見幾個貞潔的女服務員在連珠炮似的嘲罵,不由氣得嘴脣直打哆嗦。當送信的人回來讓她上樓的時候,她們更是罵得昏天黑地。

“這個世道正兒八經做人真是不管用了。”女服務員甲說。

“廢銅比之烈火煉過的真金還要吃香。”女服務員乙說。

女服務員丙只是感到大惑不解,說了聲“女人到底怎樣才算是有身份”,女服務員丁起了個頭,領著幾位貞女同聲齊唱“不要臉”。

南希顧不得這許多,腦子裡想著更加重要的事情,哆嗦著手腳跟著那人上了樓,來到一間由吊燈照亮的小會客室。他把她留在這裡,自己退下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