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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途川客棧 245|福祿壽

當外面傳來第一聲雞鳴時,黑三郎便如一抹殘影,悄無聲息的穿過大堂,來到了青衣的門前。

坐在門邊假寐的東橋猛然睜開眼睛,就見黑三郎籠著衣袖站在自己的跟前。

東橋鬆開僵硬的肩膀,然後起身對著黑三郎恭敬的低了頭。

“你可以去休息了。”黑三郎眉梢一挑,徑直推門進房了。

幽暗的房間裡,青衣正蜷縮在床鋪裡沉眠。

她的呼吸聲聽起來既綿長又沉穩,足可見她此時睡意正酣。

黑三郎並不打算驚醒她,只放輕了動作,然後悄悄的在她身後躺下。

窗外斷斷續續的傳來了幾聲雞鳴,睡夢中的青衣略顯焦躁的翻了個身,同時胳膊一抬,便將暖烘烘的黑三郎抱住了。

如此又睡了約莫半個時辰,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半透明的窗紗照在她的眼瞼上時,她這才混混沌沌的醒了過來。

她一睜眼,便瞧見黑三郎雙手交疊,正規規矩矩的仰躺著自己的身邊。

他的嘴角翹的老高,一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上方,臉上還帶有幾分近乎夢幻的迷醉神情。

青衣先是盯著他臉上那莫名其妙的表情看了會兒,半響目光遊轉,這才注意到他交疊的手掌下,是好大一團突兀又顯眼的隆起。

出神的黑三郎似有所覺的轉過頭來,待發現青衣已醒,他便興奮的坐起來,將自己護著的那團鼓鼓囊囊的東西露給青衣看。

他鬆散的衣襟裡藏了一顆拳頭大的蛋。

那是一顆光潔的,透出純粹又飽滿的金紅色的蛋。當青衣看見它的瞬間,她便莫名的生出了一種感覺。

她知道那就是她和黑三郎的孩子。

“孩子現在很好。”黑三郎笑眯眯的拉著青衣的手放在蛋尖上,然後邀功般認真道,“我有一直小心的將它藏在懷裡,你摸摸看,是不是摸起來很暖和?”

何止是暖和,簡直是燙手。青衣的指尖才碰到蛋殼,便覺得指尖像是被燒紅的鐵鍋燙到了一般生疼。

但那種疼意就如疾光閃電一般轉瞬即逝,還不等她反應過來,那蛋殼就如澆了冷水的炭火般快速冷卻了下去。而她的指尖也再無任何疼痛不適的感覺。

青衣疑惑不解的來回摸了幾下蛋,只覺觸手溫潤,全無不適之感。

黑三郎由著青衣摸了半響,這才拉起衣襟,將蛋和她的手齊齊揣進了懷裡。

青衣手下一滑,卻是摸到了他那緊實又順滑的胸膛。

她能感覺道他在她掌心下微微顫抖了一下,驚的她忙不迭收回了手。

“蛋……蛋很好……”黑三郎叫青衣那一摸弄得半邊身子都麻了,他捂住自己的胸口,聲音微飄的喃喃道,“這孩子懼冷,所以我須得一直將它帶在身上,直到它破殼為止。”

說著他彷彿是有些遺憾的巴巴瞅了青衣一眼。

青衣見他的手只是捂著自己方才碰到的地方,而蛋卻沉甸甸的滾到了他的腰間,就那麼突兀的卡在那裡,看得她眼皮一跳一跳的難受。

“小心些,蛋要掉下來了。”她下意識伸手,隔著他的衣衫托住了蛋,一邊說一邊又嗔怪的瞪黑三郎道,“還不快抱好了!要是跌壞了,看你怎麼心疼!”

黑三郎這才反應過來,忙手忙腳亂的將蛋捂回到胸口。

青衣瞧他孵蛋甚是辛苦,若不是用手託好,那蛋就總愛骨碌碌的朝他的腰間滾,一時間又是笑又是擔憂。

這孩子雖然來得有些突然,但到底是她的骨血,說不擔心定然是假的。每次瞧見它往下滑,她就會莫名的生出一種恐慌,就好像那蛋下一刻就會跌在地上,然後像那些雞蛋鴨蛋鵝蛋一樣啪嘰一下碎了。

“你躺下吧!”越想越不放心的青衣生怕自己的想象成真,於是便起身將黑三郎壓回到床榻裡,口中又道,“我看在蛋孵化前,就乾脆就躺著別亂動了。”

黑三郎聞言先是一愣,隨即他眸光一閃,卻是暗喜道:“那你也要一起來躺著,光我一個怕是不夠暖。”

青衣怎會不知他打了什麼主意,當即便飛紅了一張臉。她又羞又惱的橫了黑三郎一眼,末了用被子蓋住他的臉吃吃笑道:“你少哄我了,還不快些躺好了!”

“可是我餓了。”黑三郎猶不死心,又探頭出來可憐道,“昨晚我怕冷著了孩子,費了不少妖力,今兒一早回來,還不曾用朝食呢!”

青衣不知黑三郎是在裝乖扮可憐,見他說的著實可憐,便軟了聲音道:“正好我也餓了,你且在這裡等我,我這邊去弄些吃的來,我們一道兒用飯吧!”

說罷不等黑三郎回答,她便披了外衫匆匆忙忙的出去了。

陷在被褥裡的黑三郎鼓著臉鬱悶的翻滾了半圈,緊跟著又想起蛋還在懷裡揣著,於是身形一頓,卻是蜷曲了身子,側躺在那裡不動彈了。

青衣一出房門,便覺得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覺突然冒了出來。

她微擰了眉朝扶欄下望去。

為數不多的客人不是在喝酒,就是在有商有量的說這話。杯盞輕觸聲和嗡嗡作響的細語聲交織在一起,顯現出一派平和的景象。

青衣疑惑的摸了摸自己後頸,隨即又腳步輕盈的下了樓。

正斜倚在櫃檯上打瞌睡的胡嵇嗅見青衣的氣息,便半睜了他那流光溢彩的狐狸眼定定的看了她一眼。

青衣不甚自在的偏頭頷首,待要去廚房,就聽得胡嵇輕聲道:“今兒你若是碰到幾個遲暮的老兒,切記什麼都不要給他們。”

“老兒?”青衣聽出蹊蹺來,便回頭看著青衣道,“可是夥計們說的要住我附近房間的那幾個客人?”

“嗯。”胡嵇略點了點頭,接著又閉了眼沒有再看青衣了。

青衣隱約覺得胡嵇對她的態度有變,一時間也不敢妄斷是否是好事,此時胡嵇閉眼假寐,她便按捺下心底的疑問,徑直進了廚房。

高師傅一如既往的在那裡料理牲口,現成的材料都已準備妥當了。

青衣一氣呵成的做了些小菜,又悶了一小盆肉。

忙碌中的高師傅聞見味兒便嘿嘿笑著湊近了道:“好青衣,你若得功夫,可否教我做幾道菜?卿卿出去幾百年,這次回來看起來瘦了好些,所以我想做些好吃的,好好地給她補補身子。”

青衣一面裝盤,一面道:“今兒我怕是沒工夫,改日吧?”

說話間她已經收拾妥當,只得對著高師傅抱歉的笑了笑,然後又急匆匆的準備回房了。

高師傅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改日怕是要遙遙無期了。

“唉,早知道以前就多學上幾招了。”暗覺自己沒早做準備的高師傅懊惱的狠狠拍了下自己腦門,末了又愁眉不展的嘆氣道,“罷了,青衣丫頭也是體質使然,隨便什麼經了她的手料理,對妖怪來說,只怕都好吃的緊。看來老子還得另想辦法。”

他一想明白,就提了尖刀準備出門去尋肥嫩些的異獸了。

再說青衣才上了樓,就看見過道上橫七豎八的躺了些客人,幾乎沒將過道堵了個嚴實。

頭頂上的燈籠在微微的打著旋兒,晃盪的燈光將那些人的臉映照的灰暗又挫敗。當青衣試圖伸腳從他們之間的縫隙裡走過去的時候,他們便頹廢的撐起身子撲到青衣的腳邊哀叫道:“小娘子,青衣小娘子,你可行行好,我們幾個快飢渴而死了,若能得你手裡那些菜餚填肚子,我們必然能活下去了——”

青衣險些被抓住了腳,虧得她反應迅速的退後了兩步。

她冷著臉細細的將地上那些萎敗的人一一審視過去。因他們抬了頭,是以他們那張滿是皺紋的蒼老面容便得以在燈光下一覽無遺。

他們的麵皮就像是皺巴巴的麻布袋子,就那麼耷拉著掛在他們的下頷兩側。當他們扯動那下垂的嘴角,努力讓他們那堪比死魚的渾濁眼珠裡露出可憐可悲的神情來時,他們看起來就像是帶了最為虛假醜陋的面具的丑角一般令人生厭。

衰老早已腐蝕了他們的身心,令他們渾身上下,自內向外的散發出一股遲暮老者才有的難聞的氣味。青衣不得不屏住了呼吸,以免自己被薰得作嘔。

“客官真是嚴重了。”青衣已經猜到這幾個人便是昨夜那幾個客人,當即便木了臉道,“你們若是飢渴,大可下樓點酒水要酒菜,客棧裡酒水不缺,客官們儘可敞開了肚皮喝——”

她頓了頓,隨即又繼續道:“——假如客官們有足夠銀錢付賬的話。”

趴在地上的客人們皆都有些意外對視一眼,待要再開口,就又聽得青衣淡淡道:“客官們也瞧見了,我眼下有事要辦,還請大家讓開些,好讓我過去。”

客人們嘟嘟囔囔一番,到底還是起身讓開了道兒。

眼看著青衣面無表情的從他們跟前走了過去,其中一人便用了種難以置信的神情道:“怎的跟我們聽來的訊息差那麼多?這小娘子看著就是個無情的,別是我們認錯了吧?”

又一人繼續道:“可是她的氣息當真是好聞的緊!”

“太陰怎會有陽氣?”聞出不對來的第三人搖頭道,“太陰當時至陰之體,只怕是那些個蠢笨的妖怪以訛傳訛的傳錯了吧?”

其他人只覺他說的很有幾分道理,立時便捶胸頓足的嗟嘆道:“唉唉唉,那我們豈不是白來了?唉唉唉,那些個愚蠢的傢伙果然是靠不住的!唉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