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絕不獨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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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絕不獨逃(1)
到了晚上,天空陰沉沉地,下起大雪來。
雖沒有起風,外面也已被雪蕩得冷嗖嗖的。
而屋子卻暖熏熏的,但是人聲鼎沸就讓人熱乎。
樊嫂又送了些調就的鹹菜進堂屋,剛進門口就被盡情地吃玩叫囔的少年人感染。
她放下食物後,慈祥一笑,隨口叮囑唐凱幾個說:“你們可別今天好,明天就鬧架。
永遠互相救助才算是真夥伴!”樊缺跟少年們一起點過頭,見嫂子這就要出去,連忙叫了聲,問:“我哥還沒回來?”“沒有。”
樊嫂知道他想出去接接,便擺手作罷,說,“他們許多人一起的,頂多因路不好,晚回來一會。
還能有什麼事?”看她隨手帶上門出去,吃得七七八八的一夥人都覺得應該一塊去看看,便很快吃完飯菜,先後擠到院子,喳喳亂嚷。
他們有的喊樊嫂要馬燈,有的欺負“旺財”,有的故意去敲秦汾住的屋子。
看他們故意地衝門擂了又擂,樊嫂制止也來不及。
被激怒了的秦汾早就憋了一股待發的勁,這會兒攘了小許子,提劍開門,用自小鍛煉出來的眼神狠狠一掃。
院子雖不甚亮,但一院子的少年也都感到從他那逼迫而來的壓迫感。
他們有的好奇,有的故意挑逗,都瞪過秦汾看,還伸了燈籠耀他面孔。
飛鳥被嚇了一跳,連忙衝到跟前擺手,先勸秦汾說:“沒事,沒事。
少爺快回去,他們鬧著玩玩,都是好人!”接著,他又連忙擋在秦汾前,轉身向少年們說好話。
秦汾那裡見過別人這般侵犯性的眼神,內心早滅了火氣,感覺到一陣慌亂。
電光石火後,他一把拉了飛鳥,踢了一腳發洩,下臺階說:“你這混賬東西,找死不是?!要是讓我知道你再不守規矩,一劍劈死你!”“你厲害什麼?!真是一個作福作威的公子哥!”唐凱替飛鳥抱不平,挺著身子往近處走,蔑視地衝秦汾說,“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卻又暴躁又驕傲,就像一隻頭上長角的公山羊。”
“唐凱。
你怎麼能這麼說?”飛鳥邊說,邊抱住他往門外推。
唐凱是要替飛鳥出頭的,聽這麼一說,雖知道他有不得不站的立場,卻也不太高興,便板了面孔嚷:“這不關你的事!”少年們七嘴八舌地鬧,樊嬸阻止了幾下,擋不住他們亂哄哄的攻擊,只好趕他們走。
小許子看形勢不對,拉了秦汾回去,留下飛鳥給他們爭執。
正鬧著,柴門外響起敲門聲。
少年們開門要走間,見到一個長袖老人進來,赫然是他們的什麼太爺,不由嚇了一跳。
飛鳥藉著馬燈,使勁兒看,見他麵皮紅潤泛光,沒半點皺紋,灰花的鬍鬚直垂至胸,躍邁走路時寬衣飄飄,大為歎服。
和他們一起進來的一個是承大夫,一個是手裡提著馬燈的老村長,第三個卻是個臉板如鐵的中年男人,他在過道里收了那隻樸桐色的油傘,進了院子又連忙為太爺打上。
村長足足有六十歲,體型高大,絡腮大鬍子白黑相間。
他看太爺動了一動手,立刻毫無表情地回頭趕人說:“都回家去!”少年安靜無比,連申辯都不敢發。
可太爺仍不放過,威嚴一怒,說:“你們膽子都可著肚子長?不知道里面是誰嗎?”說完,他便扭頭,謙和地給承大夫稽首,請他先行。
飛鳥愣了一下,出來還沒能回神,就又見外面樹上結上了馬燈,幾排肅立的大漢沿著宅子門開的方向,一動不動地站著,幾乎被雪埋了進去,陡然想到緊要處,心中一緊,心想:難道這老賊見遲遲不能歸家,竟出賣了國王?不然,地位凌然的太爺怎麼會給他行禮?還在晚上結伴來這。
這可怎麼辦好?!他想也不想,立刻拉過唐凱繞著遠路向院子側跑,最後爬在牆上看。
唐凱為自己幫飛鳥,而他不領情生氣,便掙脫拉扯,要給他說說剛才,但看他攀了牆看,也攀了上去。
看了一下,唐凱便立刻回身,在嘴巴上放了個手指,給跟來的其它少年做了個“噓”聲的比劃。
院子裡。
村長和承大夫已經“踢沓踢沓”上前,率樊缺等人跪在秦汾門口外的雪地上,口中叫道:“萬歲,萬歲,萬萬歲!”唐凱呼吸一下粗了,他閃著晶亮不安的眼芒看看飛鳥,吃驚萬分。
飛鳥給他遞了個眼神,便再看院子,看到大夥心中震撼下跪時,唯有太爺卻站在雪地上,而他僅僅乞罪說:“老夫有腿疾,還請陛下恕罪!”片刻後,又見小許子出來傳話,讓大夥免禮,要了太爺和村正進去。
飛鳥心事重重,恨不得立刻把承大夫掂出來問。
他忍住心思,看著馬燈耀出亮橙的光澤,雪在光下斜飛穿舞走神,好一會,他才放棄看合了個結實的門片子,下來蹲在牆邊。
少年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還不知道怎麼回事,紛紛詢問。
“是——”唐凱也返身下來,看住飛鳥,眼睛中全是疑問。
“是的。
他是國王!”飛鳥低著頭說。
少年們反覆確認,呆若木雞,不知道做什麼好,最後都把視線落在飛鳥的臉上。
他們大概都怕掉腦袋,個個埋怨飛鳥,說飛鳥不早說。
外面的雪下得很緊,糊得人臉都是,人的話一說出口就變音,這裡不是個能好好說話的地方。
唐凱便點點頭,拉著飛鳥,給後面的人打著手勢,到山後的坡上,找了個地方和大夥窩著相互看。
“我還以為國王怎麼厲害,還不是和我們一樣的大小。
我還是說他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卻又暴躁又驕傲,就像一隻頭上長角的公山羊。”
唐凱看來對他的成見很深,冷哼著說。
飛鳥比劃了個要殺頭的動作,給大夥說:“國王是天子,我們是臣民。
要是我們人人都這麼認為,都不願意聽他的命令,就亂了。
說不定還要打仗,要死好多人的!”唐凱皺了皺眉頭,最後同意說:“這也是。
不過,打仗怕什麼?”飛鳥拉著他左右看,怎麼覺得這小子說這話得時候有點像自己弟弟。
唐凱被他看得不自然,抓了抓頭,四處問人“將來做什麼”。
趙匡和幾個少年都幾乎異口同聲地附和,全打腫臉充胖子地說:“我們當然不怕打仗!”雪越下越緊,少年們紛紛回去了,只有飛鳥和唐凱還窩在穴子裡,捨不得分手。
但少年們一走,地方一敞,兩人頓覺冷意。
唐凱邊活動邊問飛鳥:“你想家嗎?”“想!”飛鳥說。
唐凱提了盞燈,這就又帶著他走,最後指著一個石頭包上的大樹,哈著手說:“站上面望望吧!”飛鳥和他一起爬上去,騎著往遠處看。
遠處漆黑一團,只有一團一團的雪打得眼睛怕怕的,飛鳥用手擋住側面的風雪,看呀看,似乎什麼都看到了,也似乎什麼都看不到。
山間中有一隊移動的火光,漸漸在他的眼底孵化成一堆的事物。
這些事物在模糊中漸漸清晰,竟然真如回了家一樣。
好一會。
唐凱迫切地問他:“看見了嗎?”飛鳥已經淚花點點,幾乎要跳樹而走,被他喊過神,立刻點點頭說:“看見了!”唐凱歡呼一聲,說:“你是有神力的。
他們都看不到的!”“可我家多了條狗,怎麼都像‘旺財’,而我小妹還是那麼小,不但長了一身痱子,還只會哭不會笑。”
飛鳥邊往下樹邊說。
唐凱呵呵笑了一陣,這才給飛鳥說:“反正看到了,到我家睡吧。”
“可我還——”飛鳥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要看“笨笨”的打算告訴他。
正說著,有大片的火光來到村口外。
兩人偎回村子,在一堵牆後瞪大眼睛看,只見到一輛一輛的沉重大車經過村口的坡子回村,上下都很吃力,看來早先在山間看到的火光就是它們。
“這是太爺的壽禮。”
唐凱邊說,邊帶飛鳥溜著暗處翻坡去太爺家。
太爺家的大院在村後,一直圈到背後的亂山石裡。
再往後,蓋了許多的空屋來圈養牛羊,馬匹,“笨笨”就在那裡。
飛鳥想想,覺得那些車輛也是送到後院的,便想打退堂鼓,可看看唐凱這麼熱心地在前面帶路,只好期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兩人越過幾個石坡,唐凱還摔了一跤,但還是很快到了院牆邊。
他們摸著牆根走,聽著村子裡的狗叫,一直走到最西的地方才翻牆而入。
這裡便是牲口欄。
飛鳥低聲一叫,就聽到一處有馬嘶,便連忙帶著唐凱過去。
唐凱一面抬頭望著亮處看,一邊低聲問飛鳥:“你只一叫,它就答應?”“那當然!”飛鳥自豪地說。
他看看“笨笨”,看“笨笨”已經一頭拱到他懷裡,去摸它的韁繩,卻摸到斷掉的半截。
飛鳥摟著它的頭摩挲,教訓說:“你怎麼能這樣呢?牙齒厲害嗎?!你主人知道了,會給你鞭子的。”
“它大概是太冷了吧!”唐凱牙齒打著顫,以己思人,為可憐的小馬開脫。
“不是!”飛鳥回頭給他說,“它的牙齒真厲害得很。”
正說著,唐凱按下了他,指住一處給他看。
原來是兩個人從亮處提著馬燈走來。
兩人看來看去,看無處可以躲避,只好鑽在馬槽下面。
腳步聲踩得“咯吱”響,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
他“哎呀”了一聲,說:“小姐,又是這匹馬,它又咬斷了韁繩。
前天,它跑到酒窖邊喝了半桶酒,竟然在空地上又叫又跳,還踢了張檜一腳,把他踢得半死,都差點吐血。”
“把韁繩放短。”
一個女人冰冷的聲音響起,“越是不遜的馬兒,越是神駿。
要是再像那日一樣給它鞭子,我剝你們的皮!”男人誠惶誠恐地賠笑,低聲說:“可它不經馴,又怎麼能騎得?”“擔心什麼?過幾日,我把它的主人要來當馬童,不就好了嗎?”女人說。
飛鳥聽得出來,這聲音正是那叫樊英花的女人。
但他萬萬想不到,從她口中,竟然聽出讓自己當馬童的打算,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他扶扶唐凱的胳膊,往馬圈裡又躲躲,這時又聽到女人的聲音。
她說:“怪了,這裡竟然多了四排腳印!”“完了!”飛鳥這才想到,今天下了雪,雪地上留下了腳印。
但擔心也晚了,果然,馬燈的亮光已經照過來。
飛鳥一驚,為了掩護唐凱,便立刻拱身而出,在雪地裡狂跑。
樊英花的眼底落入一個身影,見看又看得不太清楚,便冷冷一笑,喝了一聲“站住”。
這聲音如一聲春雷在舌底綻開!飛鳥正跑得飛快,經此一震,立馬給點了穴道一樣,整個身形猝定在原地,然後“撲通”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