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許馬革裹屍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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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許馬革裹屍還(一)
第六章 不許馬革裹屍還(一)()
風雪把這大戶人家門前幾株楊柳撩拔得無骨一般,過了正午,這雪總算慢慢地睛了。但天空仍是灰濛濛的一片慘淡,還遠沒到黃昏,天上的日頭,卻似乏透了的人,全無半點生氣,只把那無力的光隨處灑了一些,連剛剛下的雪都融不化。
遠遠而來的一頂四抬暖轎,那轎伕把雪踩得吱吱作響,邊上拎著油紙傘的便是書僮明月了,他大約只見到這屋頂的飛簷,便已扯開嗓門兒叫道:“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那大門一下子就打開了,顯然裡面的人早就等了多時。
呂布下了轎,只見門裡照壁處一個珠光寶氣的中年美『婦』,呂布本是極高傲的人,但不知為何見了這中年美『婦』,心中只覺是極親近的人,幾步搶上前去,那『婦』人臉『色』青白明顯身體並不太好,由兩個丫環扶著,顫抖著手,一見呂布就兜頭抱住,沒說話眼淚已如斷線的珍珠一般滴了下來,呂布給她一摟,不由自主地便跪了下去,一句“孃親!”叫了出來。這中年美『婦』泣道:“我苦命的兒啊……”
呂布想起自己轉世為人,一轉眼已是數百年,前世的恩怨情仇已然隨風而去,在這個世間,自己始終是孤零零的一個,儘管有趙光這位萍水相逢一見交心的大哥,也有張川這種生死相伴的義士,但自己始終沒有一個家。
想到此處,呂布便很有些動情,這時卻聽有人道:“你們母子在這裡演的是哪出?快些進去吧,莫要受了風。”說話的便是呂布今世這身軀的父親劉員外了,呂布擠了許久才擠出一句:“父親,兒回來了。”
劉員外早聽各種訊息,說自己兒子在江北如何凶險,又說匹馬戰蘄春,又說單戟取和州,這劉員外年輕時也是上過陣的,他深知說得好聽,講起來煞是威風,但那傳聞裡的英雄,那一個不是九死一生?他每聽人談起劉綱如何英雄,心中便狂跳不已,他寧可不要兒子當英雄,他只要一個完完整整的兒子回來就好。
此時見呂布回來,一時心情激『蕩』,卻也沒去理會呂布言語中的生份。呂布便叫張川過來,拍了他身上的雪花,只對劉員外道:“他很好,身上有傷,忌食牛肉。”劉員外聽了這句無頭無尾的話,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張川卻一下子跪在呂布跟前,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動情處!
張川想不到,這位上司一路上被枷回江寧,路上又遇刺,進宮顯然又被去了軍職,正是宦途飄零之際,居然還有心去記掛自己的傷還沒收口,應該忌食牛肉!他含著淚望著呂布道:“川此生必侍奉大人跟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如有相違,必死於萬箭穿心!”
呂布一把將他扶了起來,淡然道:“沒有大人,某已去了軍職,在這裡,便是兄弟。”那劉員外人老成精,見這樣子此人必是兒子的得力手下,便湊趣拈鬚道:“便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快進來說,進來再說。”
眾人稍一坐定,劉員外便覺察出呂布和他的隔閡來了,待呂布告退下去休息,劉員外屏退了左右,自和安人說話:“綱兒變了啊!你可有查覺?”那中年美『婦』楊氏安人卻笑道:“少了七分書卷氣,多了十足英雄『色』,妾身看來,卻是長進了。”天下哪個父母不愛自己孩兒出『色』?現在又無傷無損的回來了,劉員外也就不再計較下去。
天『色』漸暗,大宅院裡便掛了燈,呂布的回來,這一宅子裡都歡快起來,剛用了飯,家族的長輩和五服內的兄弟也都來了,呂布和他們見了禮,便一臉淡然坐在椅上,如有人問起戰況,他便沉聲道:“張川,你當時便在我身邊,你好生說來。”
儘管呂布沒有多說話,但他那挺直的腰桿,和張川言語裡所抖擻的豪氣,一下子就充填著這個廳堂,那血肉的修羅場,那以命搏命的殺場……,從門縫裡滲入幾縷初春的寒氣,一進來就被消融得無影無蹤。
不過呂布卻很快就留下張川,而找了個籍口離開了。他本來是極好面子的人,本來聽人贊他豪勇,是再快意不過的事情,但現在,他卻沒有這個心情,因為不論贊他什麼,那和州已回到宋人的手裡,他和他袍澤的血,都已白流,他們的英勇,他們的前赴後繼,呂布覺得,更象一出鬧劇。
他信步走在那很有江南『色』彩的小橋亭榭的後花園,因為前院來了許多客人,這裡一個傭人也沒有,倒也合了呂布想靜靜獨處的心思。他尋思著找處石礅來坐,卻聽到一絲幽幽泣聲,那種壓抑著,不敢放聲大哭的抽泣。
按著那泣聲呂布一路尋了過去,卻見這後院裡,有一扇窗戶裡點著蠟燭,那女孩哭聲,便是從那裡傳出來。他輕輕揭了窗紙,卻見一個少女蜷縮在床角,厚大的棉被蓋在身上,愈發顯得她的嬌弱,半截蠟燭在床頭書桌上,那昏黃的光把她籠罩,更顯出那肌膚吹彈可破,長長的秀髮披散在枕頭上,她的雙眼裡有著濃濃的霧氣,她用手帕捂著自己的嘴,那眼裡的霧氣凝聚,終於滴下淚來,打溼了一角被面。
呂布輕輕叩了門道:“小姐,敢問何故悲泣?”本來呂布以為或者是買回來的女孩,但他左右看了,這房間不應是丫環住的,那房內的佈置也應是大戶人家小姐的閨房。他這麼一問,那房裡便止住哭了,有些驚喜地問道:“是文紀表哥麼?”
這時明月遠遠就叫著:“少爺!少爺!你的風流債來了!那個女人把我們七八個護院放倒了!你若再不出去見她,怕是會燒房子了!”呂布眉頭一皺,只好對房裡那女孩道:“某有事,先去了,他日再述。”
呂布聽明月叫得焦急,一時又辨不清來路,便也不去走那七彎八曲的長廊,依著明月的聲音,從假山上,簷角邊一路直縱過去,卻不是呂布有意賣弄,只因總不能說『迷』路在自己家中後花園。
不提那小姐推窗見了呂布提縱英姿,暗自思量。只說呂布拎了明月衣領,一路向前院狂奔,行不到數十步,已聽見兵刃撞擊聲音,轉過拐角,卻見張川綽了斬馬刀護在劉員外和楊氏安人身前,還有一個熟悉面孔,卻是不知何來訪的林仁肇,穩如泰山坐在交椅上,大聲吆喝他的隨身親衛:“結陣!替下那位小將軍!”
那前院裡火把早已被動手的勁風掃滅,黑漆漆中只聽嬌叱聲聲,一條亮銀槍如蛟龍盤旋,不時在黑暗中撞出火花。此時莊丁持了火把過來,便可看清場中一身素白戰袍作男裝打扮的穆桂英挺著銀槍,與那手綽黑『色』長棒黑衣黑褲的黑巾蒙面人交峰。
明月驚叫道:“就是這使銀槍的惡婆娘!”呂布在他頭上敲了一記響粟。
林仁肇這十二名鐵衛,跟他征戰多年,默契非同小可,十二人騰身而起,搶在穆桂英跟前,戰陣已成。只見五人滾地斬那蒙面人下盤,四人分東南西北封死那蒙面人退路,其餘三人快速把幾截鐵棍接駁成長槍,急攻那蒙面人上盤。
穆桂英驚叫道:“快退!”呂布臉『色』一變,長嘯一聲,向那場中撲去。
那蒙面人只一個棍花,那十二名鐵衛如鮮花綻開般,口噴鮮血紛紛飛跌開來,穆桂英怕他還要對那地上十二鐵衛下毒手,咬牙上前急攻了一輪,那蒙面人已聽到呂布嘯聲,知敵這殺神不過,立時舍了穆桂英,縱身一個『乳』燕投林躍過圍牆,呂布此時離他十餘步,但施展之下,仍堪堪趕在他將要躍出圍牆時,一掌擊在他背上,那人在空中吐了一口鮮血,身形不減,仍向外急馳而去。
“不用追了,追上去你們也不是對手。”呂布淡然對那些企圖獻殷勤的莊丁吩咐了一聲,一把扶住穆桂英,沉聲道:“怎麼樣?”穆桂英原本快馬加鞭已是趕路趕得精疲力竭,只因心知自己不敵,那張川更無力抵抗刺客,此時一見呂布,心頭一鬆,竟沉沉在他臂彎裡睡了過去。
呂布搖了搖頭,叫了幾名丫環,吩咐扶穆桂英下去憩息。張川不等呂奉先來問,便把這個中來去說了,原來之前林仁肇來訪,還未坐定,接著穆桂英要闖入莊來找呂布,放倒了七八個護院,直至見到張川,才停下手來說在江寧發現有人調查劉綱一家,怕是有綠林中人要向這裡下手。話沒說完,那蒙面人就如鬼魅般殺出,向劉員外和楊氏安人撲去,明顯他的目標是要劫持呂布今世的父母,而不是和呂布對陣。
“賢弟。”林仁肇看著莊丁扶他手下親衛自去療治,揮手止住要行禮的呂布,沉聲道:“你我不必弄這等虛禮,我今夜來探你,卻是有要事相詢,你安排一處幽靜所在,你我好好長談一番。”呂布看他臉『色』,便知事體重大,連忙使人收拾了西廂一所房間,又把西廂門鎖死,命張川綽刀守著。
“你麾下三千鐵騎,今在何處?”林仁肇一進房間便直接切入主題。
呂布淡然一笑,這個他最已有了準備,笑道:“戰蘄春,戰和州都有損失,後面大人回江寧又拔了一批新兵過去,補齊了人數,但論戰力,就遠不如當初逆江而上,從九江出發的時候了。”
林仁肇搖頭道:“賢弟,你莫瞞我,縱有損失,不過三停人馬去了一停,這一停裡還有輕傷的,痊癒後便可以歸建;你在和州時報說損失過半,餘下一半人裡還輕傷重傷無數。我當時奉了聖命回江寧,無暇與你撕虜清楚,也就罷了。可如今聖上把和州拱手相送,你麾下三千騎南渡過江入銅陵,居然現在那三千人,再無一個當初從九江出發的老兵!營中當時拼了命湊給你四千戰馬,除了瘸腿重傷的幾匹,其實全數不見了!”
說到激動,林仁肇拍案站了起來,冷然說:“你莫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此事兵部不知,皇上不知,你要瞞過愚兄,卻是萬萬不能!”他在軍中多年,此時雖然被召回江寧,閒置京都,但軍隊里門生舊部,根絡錯綜複雜,是以這話,卻不是泛泛之談。
呂布拿火鐮火刀打著了火,點了蠟燭,一室便亮堂起來。他緩緩坐下,對林仁肇道:“大人,某殺敵可曾退後?某可有賞罰不明?某可有吃空餉,喝兵血?可有擾民?可有暗通敵軍?大人已不在其位,何必再來難為某?”他深知手下兵,才有本錢的道理,想要讓呂布把這批人馬吐出來,那是萬萬不能。
林仁肇冷然回身道:“我雖不再是江都留守,但我仍是唐人。你私自儲兵,便是大逆不道!你這三千鐵騎,今日到底交不交出來?”他說到此處,已然不再“賢弟”“愚兄”的客氣,辭鋒已極犀利。
呂布望著林仁肇,他知道,如果他現時掀案暴起,殺林仁肇,易如反掌。殺不殺?殺,還是不殺?他望著林仁肇,後者也望著他,林仁肇冷笑道:“怎麼,你以為不說話,就可以這麼算了?我告訴你,今天你那三千鐵騎,不給我交出來,我就不會走!”他完全無視呂奉先那駭人的殺意,連身為皇帝的李煜都嚇了一跳的殺意,林仁肇毫不動容,他不怕,他坦坦『蕩』『蕩』一生,他手握重兵如要自立易如反掌,如說呂布是為了汗青留名而汗青留名,林仁肇可就是正兒八經的忠心耿耿匡扶這唐國,而真實歷史上,確實他死之前,宋軍儘管比唐軍強許多,卻不敢越江一步,這樣的人物,再滔天的殺意,他又何怕之有?
呂奉先卻是個偏執人兒,沒什麼他不敢做的事,一旦想左了,什麼事他都幹得出來,雖然他想著名留汗青,但要讓他吐出手中的私兵,那是萬萬不能!要不他呂奉先會把起出的金銀賞賜給麾下軍士?不覺呂布已起了殺心。
林仁肇也是久經沙場之人,一拍桌子怒道:“豎子爾敢!”眼看在這圖窮匕現之時,此時卻聽西廂房外傳來喧嚷,張川那粗豪的聲音大喝道:“大人有命,不得入內,在下身為背嵬之士,職責所在。”
呂布深吸了一口氣,淡然道:“來者何人?”他的聲音並不大,但卻遠遠傳了出去,張川聽得分明,在門外答道:“回大人,是行軍參贊許先生。”
卻聽許堅高叫道:“大人,有要事相商,速速讓我進去!”
呂布抬眼望了林仁肇,淡然道:“讓他進來!”林仁肇環抱雙臂站在那裡,只是一味地冷笑,直到許堅進來見禮,林仁肇仍沒什麼好臉『色』,冷若冰霜地道:“許先生,你這個行軍參贊,倒是做得不錯啊。”言下之意,對許堅是極為不滿。當初把他放在呂布麾下,本就不無監視呂布的意思,卻想不到三千騎兵讓呂布私吞了,許堅也不見蹤影,直到如今卻在呂布家裡見到他,林仁肇當然對許堅沒什麼好臉『色』。
“稟江都留守林大人,請容屬下先向本部將領回命,再聽大人教誨。”許堅不慌不忙地拱手向呂布道:“傷殘士卒九百人,蒙左突騎使大人賜金,已將彼等安置勸退,因兵部拒絕發放撫卹,殘馬五百匹,被傷兵們殺了醃幹,以作路上口糧。”
“大人不費朝廷一文錢,勸退無力作戰之傷殘老卒近千,又足額補入精壯青年,此舉雖被傷兵哄殺了幾百殘馬,卻也事出有因,若不揮師北上,如何會有戰馬傷殘?如不是上峰有命,如何會有戰士傷殘?屬下以為,便是兵部尚書當面,也必稱讚大人於國有大功。”
許堅這番話夾槍帶棒,不但一口氣把為何無老兵的原因抹去,還暗揭出揮師北上是林仁肇同意並主持的作戰計劃,如果這事鬧大,一兜髒水指不定潑在誰的身上。
林仁肇奮力一拍桌子,怒得鬚髮戟張,卻又說不出話來,哆嗦著嘴脣,過了半晌才道:“好你個許堅!你難道不知他已被去了軍職麼?這左突騎使大人的官職,是何人相許?”
呂布此時已心靜如水,淡然道:“大人,他不也稱你為江都留守麼?難道有聖旨宣給許先生,使他知道此事麼?”
“他身為行軍參贊!為何不在軍中!”林仁肇也是怒了。
許堅笑道:“林大人,當初你招攬我到軍中,可曾說過‘只要林某尚在軍中,先生來去自如。’的話?莫非大人要做不義之徒?”
“好,好,好,你們端的好手段!”林仁肇一把拔出許堅腰間長劍,許堅驚得臉『色』青白,以為林仁肇氣得要動粗,在邊上的呂奉先卻伸手穩穩按住許堅,只見林仁肇揮劍割下一角袍裾,連劍一起扔在地上,怒道:“從此以後,我與爾等,再無恩義可言,那三千鐵騎,我林虎兒上九霄,下九地,也定要把他們搜出來,我倒要看看,他們是認你這個左突騎使,還是認大唐朝廷!你想汗青留名?呸!就憑你這行徑?莫為人不知!昭昭天日!昭昭天日!”
“你站住!”呂布一下子也拍案而起,大吼道:“張川,過來!”張川急急從院落外跑了進來。
呂奉先橫眉叱道:“林大人,昭昭天日!昭昭天日!請你說與某知,誰人下令越江擊宋的?是你!是你江都留守林仁肇大人!你當初有沒有想到,皇上會把和州還給宋人?你要是想到了,為什麼還要弟兄們去送死?還是你沒想到?沒想到你就敢下令某等越江擊宋?”
呂布說到此處,想起戰死的兒郎,當真是惡從膽邊生,一把扯住林仁肇的衣領,怒道:“還是你下令之時,就是想掠奪一番而南渡,根本連你自己也不相信,可以打下和州城!所以你才沒有考慮到,皇上會把和州還給宋人!”
“昭昭天日,你林大人如何對得起死在和州城前的兒郎們?”呂布一把將臉『色』蒼白的林仁肇推在椅子上,一拍桌子道:“許先生,你不必代某掩遮,不錯,三千鐵騎裡,倖存的老兵,我叫他們自己去江北落草,如有日唐軍北上,他們自會響應義舉。林大人,你可知,某為何這麼做?因為你不能保證,他們的死是有價值的!”
“你可以無視自己的生死,你也可以無視某的生死,你更可以無視他們這些小卒的生死。但某不行,他們是某麾下兒郎,白流了那麼血,活著的人,你被召回江寧,某被枷回江寧,怎知道,等著兒郎們的,是什麼結局?他們對得起大唐了!對得起皇上了!是大唐對不起他們!某可與你共回江寧赴死,某有一句怨言麼?但那些倖存計程車卒,你林大人,就不能當他們全死在和州城下麼!”
呂布說罷,冷笑指著張川道:“林大人問你,認得大唐朝廷,還是認得某!你自答他便是。”
張川拱手道:“稟林大人,小人為大唐江都留守麾下左突騎使劉綱劉大人背嵬之士,當然認得大唐朝廷。小人為大唐虞部郎中劉綱劉大人背嵬之士,自然也認得大唐朝廷。”言下之意,如這左突騎使也好,虞部郎中也好,若不屬於大唐,他便不認得大唐了。
呂布獰笑著從椅上一把將林仁肇扯起來,怒目道:“某便率那三千騎裡倖存之士,自你林大人離和州之日起,你可信,取銅陵亦非笑談!自枷某回江寧的旨意,送達和州之日,你可信,統和州三萬餘將士,取和州城自立如囊中取物!”
林仁肇無奈地垂下頭去,他無言以對,的確憑呂布取蘄春的手段,如果他率那三千騎裡倖存的二千老兵,夾連勝之威,領著本來就是唐軍的人馬,穿著唐軍服飾,取銅陵不是不可能;而取和州,和州那數萬唐軍,幾乎都傳頌著呂布陣前之威,當時林仁肇被召回江寧,又去枷了呂布,若是那時呂布擁兵自立,的確那六神無主的三萬將士會聽他號令,取和州真的是囊中取物。
呂布一踢地上長劍,一抖袍裾,那劍劃過錦袍,切落一角袍裾,如虹般投入許堅腰畔劍鞘中,呂布一撩那缺了一角的錦袍,袖手道:“張川,送客。”林仁肇臉『色』死灰,長嘆一聲,走到房門回首道:“你真心答我一句,你當真想要,汗青烙英名麼?”
“正是!”呂布不假思索地答道。
林仁肇轉身道:“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呂布淡然道:“你自放心,某是立了心要名垂青史!”
林仁肇點了點頭道:“好,望你記住,演義中,隋帝楊廣昏庸,靠山王楊林不曾思廢帝;青史上,隋無道,張須陀不滅英名!堯君素英魂長在!”
演義中,楊林是有能力可以廢掉楊廣的,但他沒有這麼做;歷史是,張須陀幾乎百戰百勝,但起義軍散而復聚,越殺越多,隋朝已無可救『藥』,最後為營救士兵戰死;堯君素為隋守孤城,他的太太城下勸降說大勢已去,連京師長安都破了,他以箭『射』其妻曰:“天下事,非『婦』人所知!”
許堅在邊上答道:“屈突通雖從兩君也忠精!”
屈突通為隋朝守山西永濟,他兒子城下勸降,他以箭『射』之,直到京師長安陷落,部下全部譁變,才被迫降,李淵問道:“何相見晚耶?”屈突通哭道:“通不能盡人臣之節,力屈而至,為本朝之辱,以愧代王。”李淵對他的行為讚賞不已:“隋室忠臣也。”後來唐太宗在凌煙閣畫二十四功臣像,屈突通也在內。屈突通被解釋做是隋朝忠臣,也是唐朝忠臣,理由就是惟其一心,雖跟兩君也是忠臣。
許堅這麼答他,卻是說不一定要為李煜盡死節才能青史留名,如果功未存於社稷,力無救於顛危,那也是沒法子的事。
林仁肇聽罷,眼裡總算有點生氣,長嘆一聲道:“但願如今夜所言,爾等如能做屈突通,也便是了!”說罷就自向外走去,張川從門椽上取了燈籠,一路送了出去不提。
“剛才說的,都是什麼樣的人物?”呂布不解地問許堅,他轉世到這個年代,也就在皇宮當值那幾天有空轉轉看點書什麼的,李靖這種數得著的大人物他是知道,但張須陀、堯君素等等,他那裡知曉?
不過有許堅這學富五車的鴻儒在,不一刻便把這幾個人的生平和呂布說了。呂布聽了,想了一會,突然大叫道:“不好!先生,你不應在此!”
許堅不解地問:“大人,怎麼了?我剛採石磯趕到,聽張川說林仁肇來訪大人,我探了他親衛口風,卻是要問老兵事宜,兩位都是剛烈之人,在下急急進來,是生怕大人被問到『性』發……”
“先生誤會了!幸好先生趕到,否則某怕真是按壓不住火氣,此事暫不再提,某此後當以此為鑑……某是說,林仁肇臨走時,說什麼‘爾等如能做屈突通’!這就不對了!按先生所說,這屈突通是亡國之臣啊!這唐國,這唐國連他也覺保不住了!”呂奉先一下子緊張起來,在屋子踱來踱去,不得一刻安寧。
許堅長嘆一聲道:“大人洞燭其辭,果然如此,他或是無意,但一路說來,楊林,堯君素,張須陀,都是亡國之人,他自個心中,已認定了這唐國必和隋朝一樣,存不了多久,他便是決意要做那張須陀了。”
“許先生,事不宜遲,你先去採石磯,告誡嶽風,新招募的新兵,不要和老卒混在一起,一定要保證這批老卒的戰鬥力,讓他記得儲糧便是,記得要分批去買,你讓嶽風要隊伍隨時準備殺回江寧;讓張川隨先生同去大別山,讓李顏起出那批盔甲,運到大別山,那山脈縱橫幾千裡,找一處隱蔽的地方,慢慢回爐重煉,儘管錢糧充足,但要教他不時組一二十騎小隊攻擊宋軍駐紮小鎮,只殺宋軍,不擾百姓,騎兵是狼,得用血養著他們,失了血『性』這支騎兵就廢了!”
許堅有點愕然,但還是道:“屬下理會。但這,這如何讓嶽風率兵殺回江寧?大人,聖上並未對你……”
“某豈是任人宰割之輩!”呂布暴狂道:“今日林虎兒來問我要三千鐵騎!明天不知會是誰來問我要四千戰馬!後天敢是來清算還有多少羽箭不成!惹惱了某,哼!某要汗青留名,遂了某的意,便是如比干般死了,也就罷了,不然的話!若要生生地折磨某……哼!哼!做不成霍驃姚!某便是做一回霍光又如何?”霍光是西漢著名將領霍去病的同父異母之弟,受命為漢昭帝的輔政大臣,執掌漢室最高權力近二十年,後來連皇帝的廢立也由他把持。
許堅翻身拜倒道:“堅今日方知主公之大志!願效死力哉!”
呂布把他攙了起來,許堅急道:“若是如此,主公不應困在江寧,應速速離開才是……”
呂布止住許堅的話頭道:“那李煜,對某還算不錯,之前賜某披風,今日被某存心惡他的一番痛罵,他也受了,若能保,某還是保他,做個霍驃姚也就是了!畢竟霍驃姚二十四歲,英名千年不絕,無能損其分毫!”有一點他沒有說出來,也是不能說出來,就是他轉世到這個年代,第一個稱讚呂布是英雄的,就是李煜。所以他對李煜,還是有那麼一點知遇之感,或者說,有點好感。
許堅心想現在手頭的力量並不充足,總共也就二千多人,就是自立山頭,也不是太好的主意,難道呂布也因此而隱忍?須知中國數千年來,君臣對答,本就暗藏玄機無數,許堅此刻已奉呂布為主,不由一再思量,愈發認定主公能忍人之不忍,必是成大器之主,心中更是欽服不已。
呂布甩了甩腦袋,見許堅無話,便道:“先生憩了吧,明早便讓張川隨先生起行,某頭脹得走,自去走走。”
他心頭的確也是千頭萬緒,深知如果擁兵自立,指不定又要背上罵名,但現這唐國如此模樣,連迂腐的林仁肇,都不由自主拿隋末和它相比了,呂奉先哪裡是坐以待斃的人?要他眼睜睜這麼下去跟著殉國,他又心有不甘。
在後花園走著,只覺身上燥熱,便解了兩顆釦子,走了一會,卻又聽到哭泣的聲音,呂布衝那聲響走了過去,卻見那個叫他作“文紀表哥”的嬌弱少女,由一個丫鬟打著燈籠陪著,坐在千秋邊上,又在捂著嘴哭泣。
呂布本來就心煩,見了不禁惱道:“你這女娃,好沒道理,便有千般委屈,痛痛快快哭他一場便是,那有這般終日哭哭啼啼,沒個消停的?你這做丫環的,也不知道勸一下你家小姐,到底什麼事,半夜三更還在這裡哭天抹淚?”
那丫環苦著臉道:“少爺,表小姐她也苦,我,我也勸不動她啊……”說了兩句,竟也哭了起來,呂布只覺一個頭有兩個大,便是面對千軍萬馬也沒這般煩惱,斷喝道:“不要哭了!有甚麼事,說來聽聽,只要不是上天攬月,下海擒蛟這類飄渺虛無的事,某便為你做主就是!”
那小姐一把扶住呂布的手,只把那俏臉靠在呂布臂上,淚水胭脂一古腦抹在他在袖子上,泣道:“表哥,自小你我便一起長大,你以前在家,有你給我做主,便沒人敢欺負我,可你這去了江北當那千家萬戶傳誦的大英雄,我在這家裡,便呆不下了!”
呂布一時也不好把手拿開,只好把那手臂懸空遠離著身體,好聲問道:“是誰欺負你了?”
“那二姨娘自從表哥不在家裡,便要姨父把柳秀嫁出去!天天指桑罵槐地……”說到這裡已是泣不成聲。
呂布見她仍哭個不停,便哄道她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且去睡,明日我自與你作主便是。”
那丫環聽了,破泣笑道:“小姐別哭了,少爺為你做主,那惡姨娘便不能再欺負你了!”
呂布苦笑不已,他壓根不知這家裡還有個姨娘,不知這表妹從哪冒出來,更不知到底為什麼要把她嫁人,只是好言哄她別哭,快快回房去睡,那柳秀便收了哭聲,紅著眼道:“那表哥你明天給我講講,你的英雄故事可好?”呂布迭聲地答好,好不容易送走這主僕兩人,他在後花園坐定,卻發現忘記了自己剛才在煩什麼。
坐了一定,心中也漸漸平靜下來,呂布聽得前院有腳步聲向這邊移轉,抬眼卻見有人提著一盞燈籠過來,看那身形高矮,怕就是那個碎嘴書僮明月來尋自己,聽著那靴底拖地的碎步聲,呂布便有些不快,待那走近了,果然是那明月,沒等他開口,呂布冷然道:“你走路怎地和娘們一樣?便不能抬起腳邁步子麼?”
明月怯生生地應了,呂布本來想再責他幾句,因從見了這明月就沒甚麼好感,但藉著那桔黃燈光,見他站在那裡發抖,小臉凍得發緊,想必找了自己好一陣,便也有些憐憫他雖然年幼卻也懂得護主,就作罷了。
使明月提了燈籠前頭走著,呂布見他小心翼翼的一下下重重踩落,便也給逗得笑了起來,對他道:“算了,便按你那小碎步就是了。”明月如釋重任應了一聲,呂布在後面見他一通小碎步把那屁股扭得得意,便輕拍了一下笑道:“你這廝,若去扮那小嬌娘,指不定能蒙倒不少傻瓜。”
明月被他拍了一把,回過頭來滿臉通紅,剛要說話,卻聽前方張川叫道:“大人,可在這裡麼?”呂布應了一聲,卻見張川連忙跑了過來,著急地道:“穆桂英醒了,急著要見大人,有緊急軍情回報!”
倒是這碎嘴書僮明月對這庭院極是熟悉,否則怕是呂奉先要帶著張川,分辨了方位之後從簷角、假山開出一條路來。到了穆桂英休息的客房門口,呂布便道:“明月,你先出去院子外面候著。”那明月有些委屈地別了彆嘴,走了出去。
穆桂英半躺在**,臉『色』蒼白得有些嚇人,顯然和那個蒙面人交手時,受了不輕的傷。呂布示意她不要掙扎起來行禮,他對手下向來不錯,給她掖了被角,才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你這麼急著趕過來?”
“遼國皇帝,使涿州刺史耶律昌珠,加侍中銜,赴宋國議和!”穆桂英焦急地說道:“這是李顏派小股騎兵劫過路客商,得來的訊息。其時許堅先生已去了採石磯,我聽聞之後,馬上連夜渡江,搶了兩匹騾馬,星夜兼程來報,怕這宋國,要對江南下手了!大人要早作準備才是啊!”
呂布聽了點了點頭,對張川道:“你現在就去準備,天亮城門一開,你便隨許先生過江,事不遲宜,你到了大別山,須得時時留意黃州方向動靜,某所憂者,便是天險不險,到時反成了宋人運兵水道,放流直下,那便是極大的麻煩了!”
張川應了,便自去準備打點,呂布吩咐穆桂英好好休息,又叫了兩個使喚丫環過來侍候著,又叫明月去廚房看火,待那一盅田七燉雞端上來,看著穆桂英把這散瘀的『藥』膳吃了,又給她掖了被,才喚了明月離去。
穆桂英躺在**,卻聽兩個丫環在說嘴:“這怕是我們家未過門的少『奶』『奶』,你看少爺對她這般體貼入微,若是換了我,死了也是甘心。”
“你想得美,聽說方才這小姐,是護著老爺夫人,跟那入室搶劫的強梁廝殺才受的傷。那強梁極是利害,不單莊丁抵擋不住,那來訪少爺的大官,身邊的護衛十來人都給打翻了!你可有這本事?”
“那這穆小姐嬌滴滴的美人兒,便能抵擋那強盜?”
“你倒會討巧,此時便道嬌滴滴的美人兒,剛才在外頭誰說‘那小姐若真是男的,那不知『迷』死多少胭脂,可惜是女的,便嫌眉目間生得硬朗了’,這話是誰說的?”
“少爺喜歡我便喜歡,你待怎的……”
穆桂英聽了,她自小便被父親當男孩子養,便不硬朗,這十幾年也歷練得硬朗了,她也向以不讓鬚眉自許,是以縱然有點不快,卻也不放心裡。倒是呂奉先對她極是關懷,卻讓她心中如小鹿『亂』撞。
到底他是對自己有意?或是自己一廂情願?看這丫環說嘴,想必他平日裡,卻沒有這般待別人,偏偏只是對自己好罷了。但想起軍中的日子,那傷兵腳上的箭瘡,呂布毫不遲疑為其吸膿,那相比之下,似乎他又是對每個人都是那麼好……
想著她便『摸』到藏在懷中的鳳釵,卻又尋思,他為何偏偏要把鳳釵送我?卻不把它送給張川,把那寶刀送我?似乎又覺得,呂布對自己,和別人仍是有些不同。穆桂英用手絞著那手帕,不禁又想起自己跟在呂布身後,殺到那和州城府衙時,呂布突然掏出手帕幫自己抹去臉上血跡,若不是那該死的李顏在邊上吊著一條臂膀呻『吟』,呂布也許會一直抹下去,而不是把手帕塞給自己去看李顏……想著羞紅了臉,不覺中漸漸睡了過去。
呂布卻沒那麼多想頭,他只是如一個劍客愛惜自己的劍,珍重自己麾下士卒罷了,他認為那便是他的本錢,是他縱橫捭闔的憑仗。他心中此時全被穆桂英帶來的訊息填得滿腹心思,那裡有空閒去想這兒女情長?
遼國和宋國議和,也許對其他人來說,是很遙遠的事。但對於呂布這種經歷了許多廝殺戰陣的戰將,或者對於林仁肇這種統兵之帥,那隻意味著一個訊息,那就是,宋軍要南下了!宋軍為了免於兩線作戰,先跟北方講和。按宋國這幾年的攻城掠地,趙匡胤不是那種甘於守成的人,不論是江南,還是北方,他不吞下是不會甘心的,而遼和北漢相對比唐國強悍,所以先南後北!
呂布相信林仁肇比他更快的收到這個訊息,所以才緊張地來找他問那三千鐵騎,林仁肇想必怕那宋軍南下之際,對唐國失望的呂布率那三千騎為宋軍開路。呂布心中冷笑,他呂奉先行事,豈能落入他人意料之中?
他因前世陳宮之事,素來很是敬重許堅,也為方便商議謀劃,便把許堅安置在同一院子裡的房間,此時聽了穆桂英的訊息,本想去去許堅商量,走到門外卻聽許堅已然睡下,便就作罷也自入了自己房中去了。
明月打來洗腳水,侍候呂布脫了靴子洗了腳,呂布躺在**卻覺心頭很『亂』,明月見他臉『色』不好,也不敢開口,只是侍候在一旁幫他捶著腿,呂布突然間聞到一縷淡淡胭脂味,不禁有些厭惡地道:“你還學女孩塗脂抹粉?你到底長把了沒有?”說著屈指往明月胯間一彈,卻聽明月“啊喲”了一聲,呂布才覺不對勁,坐了起來問:“你是女孩?怎地做男人裝束?”
那明月夾著腿,小臉皺得緊巴巴的,眼睛裡就要滲出淚來:“明明是少爺,是少爺教奴這麼打扮的,嗚嗚,奴也不知,少爺怎地一回江寧,便對奴家生分了,千般地看不順眼,要是少爺現時官做大了,實在嫌棄奴家,奴,奴便去死了的好!”
呂布苦笑起來,想不到這劉綱還有讓小丫頭扮書僮的癖好,只好道:“不許哭了,好生說話。某不過與你逗樂罷了,你便要以死相脅,真是豈有此理,若是在軍中,早就讓軍正把你拖將下去,老大的板子打得你死去活來。”
明月被他嚇得不敢哭了,呂布伸指往她頷下一勾,把她頭上帽子拿了,一頭烏黑秀髮披下來,雖無傾城美貌,卻也有三分姿『色』,加之年幼,看上去自是楚楚動人,我見猶憐。呂布見她仍一臉驚恐的模樣,心中卻也怕自己奪舍轉世之事,被人知曉。他連自己這身軀到底多大年齡都不清楚,總不能去捉別人來問:“我到底幾歲?”這麼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呂布心念一轉,便對她道:“你家中父母可還好麼?”
明月被他突然這麼一問,愣了一下才點了點頭,呂布把她一把抱在懷裡,笑道:“可曾回去看看?”明月搖了搖頭,呂布順藤『摸』瓜說:“那也好些日子了,你進府那年,某記得你尚是很小,那時你才幾歲……”說到這裡,便頓了下來。
果然明月便道:“奴那時方始齔,少爺也剛剛束髮,都許多年過去了,明年奴便要行笄禮,怕就不能這般男裝打扮了。”
這下呂布總算心中有底了,原來這明月進府是七歲,女孩七歲換牙,脫去『乳』齒,長出恆牙,這時叫“齔”。比這劉綱小了八、九歲,因為她說那時劉綱剛剛束髮,那也就是十五歲上下,明年明月就要行笄禮,《禮.內則》:女子……十有五年而笄。明月今年十四歲,那麼呂布這身軀也就二十三歲左右。
呂奉先本不是柳下惠之輩,也不是道學先生。攻城掠地之間,血肉『迷』糊,腸掛枯枝,自然無暇去想男女之事,但此時見那明月水靈靈一個妙人兒坐在懷裡,手上自不會閒著,探手入了小衣,那束胸白練那禁得起溫候一扯?頓時新剝雞頭,溫香軟玉嬌喘陣陣,把青籠解了。
許堅蒙呂布敬重,安置在同一院內隔鄰房間,夜來想是心憂今後走向,或是夢中謀劃甚麼驚醒,睡到半夜,便披衣起來,卻是好大一陣風雨,許堅望著院間那雨中峙立不動的迎客松,頗有所得,便填了一首醉太平:深宵促匆,風摧草叢,鳥驚脫困離籠,澗湍卷玉峰!荷翻瓣紅、如鋼勁松,番經酷暑寒冬!歇雲收雨虹……
此詞填於雨中,雨收而逝,故不傳於世。
第二日清晨,許堅和張川打點好了,聽了宋軍將南下的訊息,許堅便決定留在嶽風處,因萬一江寧失陷,這支人馬就是唯一生機,半點不能出差錯的。呂布使張川自去李顏處起出藏兵洞內盔甲,臨別時呂布冷笑道:“如在藏兵洞裡,發現許文和屍體,不必驚慌。若無許文和橫屍於洞裡,再報於某。”
許堅心頭一凜,呂奉先在沙場上勇冠三軍,統領騎軍也有神來之筆,這些許堅已然知曉,但沒想到在防範『奸』細上,呂布也有如此心機!他卻不知,呂布前世被手下出賣過一次,一次就致命了,他呂奉先如何能不防?從和州以後,就不見了許文和,呂布自然猜到他去了何處。
送了許堅和張川,呂布便去上朝,誰知李煜治下,南唐國雖無當年大唐景象。但那“**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的方面,卻比之唐明皇有過之而無不及。連太監來宣一聲今日不早朝也沒有,呂布捉了幾個同僚問了,才知這種事常常有之,臣子們也早就習慣了。
呂布當下就惱了,他要做霍驃騎,誰知李煜連早朝都不上了!當下也不去史館,便要進宮去見李煜,翰林學士張洎冷笑道:“放肆!你這五品小官兒,聖上哪是你隨便可見的?”此時張洎、陳喬等人,極得李煜眷寵,自不把呂布放在眼裡。
平常其他臣子顧慮到這一點,也不敢與張洎他們計較,但呂布卻渾然不管那麼多,儘管張洎身前還有不少京官,但如何能擋得住呂布?只一個箭步呂布便擠開那些官兒,一手扯住張洎的衣領,怒道:“『奸』賊!敢辱某?”單手就把張洎提得離地,眼看呂布就要用力將他住那柱上貫去,邊上一直冷眼旁觀的林仁肇連忙道:“不可!”張洎這等文人,哪裡見過陣仗,嚇得混身顫抖,只是道:“諸公救我!諸公救我啊!”
眾大臣也紛紛驚道:“快放下張大人,萬萬不可!”
呂布怒道:“何不可?”他呂奉先一旦想幹,董卓都說殺就殺,別說這張洎,林仁肇拔開眾人,對聞訊趕來的宮廷禁衛喝道:“慢!”轉身對張洎道:“學士須知,這劉文紀沙場上廝殺,怕是腦袋受過傷,有些蹺蹊,你且服個軟吧,他此時『迷』了心『性』,真個兒做得出混事來的!”
又勸呂布道:“你要進宮便進宮,關他什麼事?”
呂布此時火起,倔道:“某自清君……”
林仁肇突然虎吼一聲,那嘯聲大得把呂布後半句話淹沒,嚇得身旁大臣紛紛退開,以為又一個發瘋了,連那宮中禁衛也嚇得退了幾步,林仁肇冷然望著呂布道:“莫要胡言『亂』語,切記,切記!”
這時那張洎已嚇得不行了,嘴上只是道:“劉大人,快放下本官,本官錯了便是……”
呂布這時也冷靜下來,他剛才本來是說:“某自清君側,與爾等何干?”這清君側不就是造反麼?所以林仁肇發覺不對,才長嘯一聲,硬把這後半句畢去。但呂布卻不領他這個情,只把張洎往地下一擲,不理那痛得鬼哭狼嚎的張洎,自要闖進宮去。
那禁宮衛士見他舍了張洎,連忙綽了軍器把呂布圍住,呂奉先把袍裾一撩,冷笑道:“誰敢擋某?蘄春城上,和州野外,宋軍刀戟如林,某隻道,擋我者死!如何?”如何?怎麼樣?不怎麼樣,的確擋他的就全死了,要不他怎麼平了蘄春,取了和州?
那些禁宮衛士,見呂布一臉蕭殺之意,那種縱橫天下無所懼的氣勢,哪裡是他們這些禁宮護衛可以匹敵?這些禁宮衛士當然都是高手,都是江南出類拔萃的年青才俊,不是沒見過血的雛兒。但他們在兩世為人,歷練萬馬千軍的呂布面前,卻就顯得虛了。
箇中不是沒有硬漢,只是呂布浴血為唐國沙場廝殺,戰果卻被皇上送給宋人的事,大家都知道,都覺朝廷虧欠了這個英雄,心中實在生不起與他為敵之意。並非單單是呂布多凶殘,氣勢如何『逼』人,只是他此時一心為了名留汗青,對明明宋國已準備揮師南下,這邊廂仍不早朝的君王極為憤懣,倒就顯得一身正氣,可鑑天地,是以一班禁宮衛士,竟被呂布一個人,鎮得不敢動彈。
“皇上口喻,宣劉文紀進宮。”一個太監氣喘乎乎地跑過來傳旨,卻是開始呂布和張洎爭吵時,就有眼『色』好的太監,去報了李煜。
呂布從那些如釋重負讓開通道的禁宮衛士身側傲然而過,在場眾人,無不側目,有大臣覺得此人之膽大妄為,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也有大臣認為,此公的聖眷之重,已是前所未有;更有老臣以為,此人是比干、魏徵之輩的忠臣;自然,也有不少人覺得呂布是仗著戰功,持寵生驕。
那帶呂布進宮的太監,是機靈的人精,眼見呂布此時無論如何是不會在殿外跪候的,為免衝撞聖駕,這太監在呂布離那殿外還有二十餘步就高聲唱名:“虞部郎中劉綱奉旨晉見!”裡面懶洋洋答了一聲:“宣”呂奉先也剛好進了殿。
呂布一進殿裡,只見身為唐國君主的李煜,半躺在明黃軟榻上,案上佳釀珍餚滿目,不知是宿醒初醒,還是通宵達旦的狂歡小憩,那殿裡宮女有條不紊地給那些金漆香爐添炭末和香料,顯然這種場景也是時常有之,一時也不會手忙腳『亂』。
李煜見了呂布,懶洋洋地道:“聽說你想見朕?有什麼新詞佳曲麼?來,陪朕痛飲一杯,賜酒!”當下有宮女要持壺倒酒,呂布幾步走到案前,把那還有大半杯的酒一飲而光,讚道:“好酒!”
但把杯子一頓,他就冷然道:“皇上,敢問可知遼國已遣使去和宋國議和?”
李煜倚在軟榻上,懶散地道:“干卿底事?他們議和便自去議和,你又著急什麼?”
“宋國一旦跟遼國議和,就可以全力南下了!這麼簡單的道理不用某說,路人皆知,難道宋滅蜀,滅後漢,需要理由麼?如今已是,危若累卵!皇上,你看那紅日已高三丈透!……”呂布愈說愈是激動,誰知說了一半,李煜突然拍手翻身坐起。
只聽李煜高聲道:“好!劉文紀果然好才情!來人,筆墨侍候!文紀,你剛回江寧,朕準你一月之內,不須上朝,不須到部裡點卯簽押,好好憩著,如有佳句,再來見朕。”呂布愣在那裡,不知李煜到底在說什麼。
這時宮女把墨磨好,李煜『吟』一句,邊上小周後便寫一句,只聽到:“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隨步皺。佳人舞點金釵溜,酒惡時拈花蕊嗅。別殿遙聞簫鼓奏。”卻把呂布指責他的一句話,填成一曲浣溪沙,居然字躍紙上,把此情此景,描得入骨三分。
呂布真個哭笑不得,他著實不知該怎麼勸了,這時李煜卻笑道:“劉卿尚有何佳句?可一一道來!”呂布搖了搖頭,他給弄得提不起勸勉的心思了,能怎麼樣?呂布本身又是吃軟不吃硬的人,如果李煜叫上刀兵,那倒能激起他火氣,現在這樣,他真的不知從何說起,但又不甘心就此作罷,便硬著頭皮道:“聖上,作息有道,某嚐到讀書,萬世傳誦之聖主,少有不早朝一說,光陰如箭,這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