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唐聖主真長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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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南唐聖主真長策(二)
第五章 南唐聖主真長策(二)()
這時一個綸巾古服的清秀文士,拈著三縷長鬚,騎了一匹四蹄踏雪的棗紅戰馬慢慢踱了過來,卻是那位一手策劃了黃袍加身好戲的大宋相爺趙普!所謂半部論語治天下,說的就是這位趙普。他一臉的怒容,明明回報潘美身邊五百多親衛,還讓唐國那左突騎使給碎屍了,這皇帝此時居然弄出這種親身涉險的事,叫他如何有好臉『色』?
趙普騎在馬上,遠遠就搖頭道:“聖上,千金之子,尚不坐垂堂!何況我皇萬歲萬萬歲,萬金之軀,怎麼能青衣小帽,左右不過二十數人,就輕涉這交戰邊境?這章程到底出自孫子兵法?或是出自李衛公兵書?”如果不是呂布這殺神著實太過恐懼,趙普也不至於這麼見面就凶巴巴,因為他也知道這皇帝當年一條棍棒打平十八座軍州,當年巔峰時期,這五代十國也是無對高手,要不也不可能演繹出千里送京孃的美話。所以通常趙匡胤硬要逞強,趙普也不會過不給面子,可現在就黃州刺史王明送來的奏摺,說那唐將劉綱“其智近乎妖!”這話可是出自智將王明之口啊,更甚者那素以悍勇聞名的潘美,又報被那劉綱斬於萬軍之中,叫他趙普如何能安得下心?
趙匡胤被他說得有些臉紅,心裡也自知此行的確冒險。此次先失蘄春,剛傳來蘄春收復,又再失和州,還折了視為左膀右臂的潘美!宋國的強兵悍將,主要是陳列在北方防範遼人,趙匡胤立馬率了親衛,奔赴前線,不單是對唐國作戰,畢竟潘美一死,這嶺南轉運使也需有知兵之人來擔任。但他是馬上皇帝,哪裡能在營中空坐?中軍未到,已青衣小帽率了二十幾個護衛去檢視地形了。
此時被趙普一說,他自知理虧,便岔開話道:“光義,你看趙普,一讓他來前線,便又弄出這幅高冠古服的怪樣……”
“萬歲!”趙普卻不給他面子,滾身下馬行了禮,直起身便道:“聖上需知,潘美是被敵將於萬軍之中,五百親衛拱衛之際,碎屍的!不是斬於馬下,是碎屍啊!今日聖上須給為臣一個章程!今後絕對不準輕身涉險!凡事皆有法度!身為九五之尊,如何可以做出這等孟浪之事!”
趙匡胤給他吼得也是火起,便直直地盯著趙普,偏偏趙普卻不退讓,趙匡胤狠狠地道:“你便是說朕連自保之力也沒有麼!朕若不允呢?你便如何?你便如何!”要知道趙匡胤少年從軍,不是去他那當大將的父親手下混日子的,而是去柴榮手下,一刀一槍殺出的殿前都檢點,這樣的人物,怎地教他不自負?
“那便請萬歲再把微臣發去邊遠之土,為大宋守土,眼不見為淨!”趙普全然一點面子也不給。要知道此前正因為趙匡胤的老師辛文悅犯法,趙普硬要治辛文悅的罪,而趙匡胤硬要保他老師,結果趙普一怒辭相!趙匡胤一怒之下,也已任命趙普為檢校太尉兼河陽三城節度使了。
只是橫空殺出一個呂溫候,兵事凶急,趙匡胤才把那任命留中,好言去勸趙普,後者也知兵勢如火,前事只能暫時放下不計。這君臣才算暫時析了前嫌。
趙匡胤畢竟是英主,和趙普倔了一陣,也知道他是為自己好,趙普這身高冠古服,又讓他想起對方為自己策劃的黃袍加身之計,心頭也就軟了下來,兼之細想,也知道趙普說的是正理,便轉顏笑道:“朕依你便是,你便不能給朕留面子麼?好了,光義過來,給你們說點開心的事!今天,朕結識了一位英雄!真英雄!想不到唐朝有如此英雄人物!”說到這裡,一腳把邊上一個隨行伴當,輕輕踹了一腳道:“來,你給他們說說我那新結拜的把弟!說得好朕自有賞賜!哈哈!”他想起呂布,只覺實在投緣,便連聽左右述說起來,也覺得意。
那伴當手舞足蹈地述說,邊上那大宋相爺趙普的臉『色』卻如上演蜀劇的變臉一般,一陣子青一陣子白,等到那伴當說完,見趙普臉『色』極差,趙匡胤連忙使人去叫太醫過來,趙普搖頭止住他,苦笑道:“萬歲可知,殺潘美者何人?”
只因這王明的奏摺來時,趙匡胤已出行沒有收到,而前方潰兵只說得那唐將如魔鬼一般,卻也說不清楚。所以趙匡胤初被他一問,有些惱火,心想不是讓你們去查麼?但轉念一想,臉『色』一寒,猶豫道:“對了,兩條雉尾!難道,難道是我那拜弟?劉文紀?”這便是呂布今世的軀體姓名了。
“江都留守麾下左突騎使劉綱劉文紀正是!”趙普苦笑道:“萬歲,微臣方才,在那述說中,已發覺那劉文紀,足足有十五、六次機會,可以犯冒天顏啊!教臣如何不驚?”
“你不懂。”趙匡胤無端地嘆了一口氣道:“沙場相遇,必奮死相搏;但當時,劉賢弟便是知曉了朕的身份,也必不會動朕分毫。”說罷根本沒去理會一臉不服氣的趙普和趙光義,揮。”他根本就不屑於去和一輩子玩弄陰謀詭計的趙普,討論為什麼當時呂布就算認出他,也必不會傷害他。儘管趙匡胤知道自己不少事情上,趙普是絕好的幫手。
但在某種層面上,比如和呂布相交的這種事情上,他瞧不起趙普的。畢竟,趙匡胤到底也是一個英雄啊,儘管他現在是皇帝,但當年一條棍棒打平十八座軍州的趙匡胤,他骨子裡,仍是豪傑的烙印,只有豪傑才能理解豪傑,也許,因為豪傑們,本就是,不能被人理解的瘋子?
趙匡胤抖下長衣,慢慢地打著一套長拳,空曠的大帳裡,他的身影有些孤單。
呂布這時已過了江,那守銅陵的胡正聽說平蘄春戰和州的好漢來了,便派了親衛在關門截住他們,引到府衙裡去了,又請了附近一些頭面人物,呂布在關門口本來就不想去赴宴了,因他原是極驕傲的人,派個親衛來喚他去,這算什麼人情?
還是馮太監勸他:“文紀,咱家才陪你去了霸王祠,你說你以前去過,杜牧題的那首詩,想必你也見過,你原是國主身邊的人,才情自非小可,便不須咱家多說了。”
呂布不解道:“甚麼詩?某倒未留意。”馮太監卻不知,呂布前世去遊霸王祠,那是漢末三國時期,杜牧還要幾百年後才出世,哪裡來的題詩?再說這個劉文紀,卻也早不是那個文采風流為李煜所喜的劉文紀了。
馮太監嘆了一聲,他實在是敬呂布英雄,仍好言道:“包羞忍恥是男兒啊!文紀,咱家也明白,你是英雄,你交結的,是如那位趙光一般的人物,咱家本想賺你一聲大哥,如今卻也知道你嫌棄我這殘缺人兒,但咱家仍敬你是個英雄,實不忍你受苦,你何苦得罪這手握兵權的胡將軍?將就去湊趣喝兩杯起程,不就是了?”
呂布扶著枷,淡然唸了幾次:“包羞忍恥,包羞忍恥……好,某依你便是。”那兩個從和州跟著他的軍漢,和那幾個押送的軍卒,便被攔在城門處,自有士卒去安排他們飲食,不提。
馮太監和呂奉先一路到了府衙,那胡正的偏將便迎了出來道:“這位便是左突騎使劉文紀兄麼?快快請進,中貴,不若揭了封皮,天大的事,我家大人自有主張……”
呂布淡然止道:“不可,此為國家法度,怎能逾越?好意心領。”他這做派,卻就顯得和胡正生分了起來,那偏將臉上便很有些不愉,但礙著胡正的將令,卻也不好發作,只招呼著他入內坐下待茶。方坐定,那偏將拱手道:“文紀兄,我家大人仍有公事在身,片刻便來,文紀兄可有興趣到演武場看看兒郎們『操』練?”
呂布點了點頭,便跟在身後去了,進了演武場,卻見場中兩隊人馬正在『操』演,龍騰虎躍一般,煞是好看,那胡正請來的鄉紳,此時便看得入神,紛紛說這是虎狼之師。那偏將得意道:“文紀兄,這些兒郎們,『操』演得如何?”
說罷那偏將又向來的鄉紳富人介紹,說這位便是傳聞中的劉文紀了。呂布不耐煩與這些俗人應付,自扶枷走到場邊,看了一陣,卻也不作言語,那偏將得意道:“文紀兄,不錯吧?如是當日和州,我家大人率這些精銳去戰宋人,必然勢如破竹!直指汴京!”說罷又領呂布,去看邊上宋國的刀,遼國的馬,吳越的劍云云。呂布看過,便不做聲。
這時有位鄉紳,趁趣便問道:“劉大人,你也是勇將,想必也有收藏刀劍的習俗吧?給我們講講這刀劍有什麼講究,啊,各位,你們說好不好?”這都成了他們赴宴的保留節目了,聽胡正或者胡正的客人,講究每把兵器的好劣,或是這把刀如何從宋軍手中奪得。
“諸位見諒。”呂布冷然轉身道:“某從不做這種無聊的事,唯未經戰陣者,方有此葉公好龍之癖!”呂布認為只有沒有上過戰場的人,才會做這種無味的事,非但如此,他又道:“再好的寶刀,也須人血來養,掛在壁上的,叫什麼寶刀?不飲血的刀,只不過是一件傢俱,一件無靈魂的擺設。還不如戰場上撿著半截竹竿,撩破胸腹,挑出腸肚來得趁手。”
一下子場上的氣氛冷了下去,那鄉紳似乎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喃喃地想要補救:“但,但這是宋國的刀啊,只有敢與宋人對決的勇士,才能奪得這宋人的刀啊!”邊上眾多鄉紳也連忙稱是。
呂奉先淡然道:“不知各位,更衣時會不會捎一點黃白之物回房珍藏?”那便是說,解手時會不會帶些屎『尿』回家了。眾多鄉紳給他嗆得說不出話來。呂布道:“某自過江,與宋軍戰,無不勝!這類破盔殘刀,安能值某俯拾?只有那十戰九敗者,僥倖勝了一次半回,才把這得來不易的破刀殘甲當寶貝來供罷了。”
說到興起,呂布全然不理那夥鄉紳臉如土『色』,也不管那副將脹得那臉上快要滴出血來,只顧痛快地道:“這些士兵,跟斗翻得是極為漂亮,但亦只有沒上過戰場的兵,才會弄這類花巧,上過戰場的人,便會知道,那血淋淋的殺場,沒有時間去給你左右翻騰得如穿花蝴蝶一般,若是這樣的空心跟斗翻起,落地之前已死了七八次。”
那副將匆匆忙忙跑了出去,這場中演練計程車兵聽了極為不服,其中那發號施令的偏將,身長九尺,膀大腰圓,儘管和呂布差不多高,但站上來幾乎有呂布兩個人寬,他憤怒地道:“你這死囚,可有膽與爺爺比試麼?不怕告訴你,你家爺爺單手正面拗死過一頭**公牛!”
呂布淡然道:“噢,若是某的部下,殺百姓耕牛者,斬!”
這時只聽甲片撞擊聲響,卻是那副將火燎火焦地跑了過來,憤怒地瞪了呂布一眼,對場邊鄉紳道:“今日我家將軍另有公務要事,無閒招呼閒雜人等,爾等自去了吧!”說著那軍士如同驅羊逐狗一般,把那些鄉紳一古腦往外趕。
那士兵如狼似虎地,平時想必也是欺負習慣了百姓,便要來推掇呂布,被他拿眼一瞪,驚得打了個激靈,呂布自對馮太監道:“走吧,宴無好宴。”那馮太監也只能苦笑跟在他身後出去,心中卻在埋怨,這呂布實在太過不識時務。
他卻哪裡知道,呂奉先一生如何受到這般輕視?前世唯一被羞辱,也不過是叫了劉備一句賢弟,被張飛嗆了一句,他已是不能再忍!馬上就帶兵自去了,後面這口氣還消不下,終於平了徐州取了劉備家小,『逼』得張飛幾乎要『自殺』。
這胡正先派親衛去城門喚他,已極不爽;到了府衙也不出迎,只使個副將出來招呼。在呂布看來,已是忍無可忍,哪裡還留什麼情面,若還能忍,他卻就不是呂奉先了。當下和馮太監出了府衙,自去城門會合那些軍士,直向江寧方向去了。
卻說此時,胡正在府衙內堂,氣得發狂,拔劍瘋狂『亂』斫,把那上好傢俱瓷器斬得粉碎,幾員偏將站在堂外,也都憤懣填胸,捏著拳頭骨節發白。胡正發了好一陣脾氣,把劍斫在几上,怒道:“這賊犯囚!敢辱我至此!當真可惱!啊!”
原來呂布在點評那些兵器、軍士時,胡正剛好匆匆趕來,見有人相詢呂布,便在轉角處停了腳步,只聽他怎麼說。誰知呂布一點也不給他面子,每句話都如針刺血點在他心頭,尤其是說他只因對宋軍少有勝績,才把那從宋軍處奪來的殘盔破刃視若珍寶,更是點中了他的死『穴』,氣得胡正三尸神暴躁,七竅內生煙,才使了手勢叫那副將過來,把一眾人都驅趕出去。
胡正狂怒對堂外眾將喝道:“不殺此獠!何以洩我心頭之憤!爾等都給我進來!這劉文紀殺得林仁肇帳下報信的親兵,我就殺不得他一個待罪之身麼!”
那些將領一進了堂裡,也無不憤憤不平地道:“姓劉的好不上道!大人方才,為何不把他留在這府衙裡,任他天大的本事,一刀結果了他便是!”“這廝傳得和戲文一樣,俺看其中也是不真不實,憑他那身板,能有幾分本事?”“了不起也就和林仁肇一樣,用兵有點心得罷了,現在他孓然一身,還能翻了天不成!”
胡正一拍桌子道:“說得好!正是如此!張大牛,你號稱江南第二高手,你可有勝他的把握?”張大牛便是剛才向呂布挑畔、自言拗死過**公牛的那條大漢。此人是胡正麾下第一猛將,號稱江南第二高手,第一高手卻不是指宋軍視為眼中釘的林仁肇,而是神衛統軍部指揮使皇甫繼勳。因為林仁肇論武勇倒不出『色』,他是帥才,用兵有獨到過人之外。
張大牛唱了個肥諾道:“大人放心,俺手下不下三十條綠林高手的『性』命,如是沙場廝殺,還無十成把握,現時此獠徒步而行,便是給他開了枷,馬下對戰,俺必然將其格殺當場!”說罷把醋罈子大小的兩隻拳頭,按著指節“叭叭”作響。
胡正仍不放心,指著自己的親衛頭領蕭遙道:“蕭遙,你平時自負江南第一神箭,你隨大牛前去,給他押陣,只要此獠一出銅陵邊境,便給我結果了他『性』命,連那閹狗、軍士在內,全都一個不留,但必須讓他們出了銅陵關地界才動手,免得日後林仁肇又蒙聖眷,來與我等再生枝節!速去速回!”
“屬下遵命!”
蕭遙把手上一張泥鵲描金畫弓上了弦,背上一壺三稜鋼簇白羽箭,和那張大牛一同領命去了。胡正使了丫鬟收拾那內堂,自和眾將一起移步演武場,坐下茶不過三巡,又召丫頭去請四姨太出來述話。
不一刻,那香風如醇幾乎薰得人醉,卻是那四姨太輕移蓮步出來,只見那描金繡花鞋踢著綠水裙裾,細腰只堪盈握,雖無小周後那步步生蓮的美姿,卻自透出一股江南水鄉的靈氣,使人如置採菱船裡,荷香叢中。眾將暗暗稱奇,只因皆是風月老手,這四姨太見過幾次,看這腰身腳步,必是處子無疑,但明明卻又是這『色』中餓鬼胡將軍的待妾,只不過品秩有別,眾人這念頭也不敢延伸下去,只是心頭一閃而過。
“小四四。”胡正想去拉那四姨太的手,卻不料一把握了個空,他也不以為意,只是笑道:“當初我答應你,只要為我做一件事,便還你自由,今日這事便來了,我派大牛、蕭遙去刺一個國賊,但此人頗有盛名,為萬全之計,你騎快馬尾隨大牛他們去,若是大牛他們一擊不中,你便出手把那廝解決了,如此以後,你我各不相欠。”
“江南第二高手和第一神箭聯手,還有拿不下的人?”那四姨太有點驚愕。
胡正揮手道:“你自管去,如他們辦成了,你也算還了我的人情,從此天涯海角,各不相干。”
“好!便是如此!”那四姨太斷然答道,但話聲方落,卻見她推金山倒玉柱卻拜了下去,口中只是道:“楊氏孤女在此謝過將軍十二年前援手先父,又為先父收骨入土之恩。從此,江湖再見!”
說罷眾人只覺香風捲起,定下神來已失了四姨太影蹤,只聽門外駿馬嘶鳴,那四姨太的聲音嬌叱道:“駕!”馬蹄答答,漸漸便不可聞了。
有手下問道:“大人,這張大牛若還不成,這四姨太……”
胡正笑道:“你猜大牛可以在這小四手下走過幾招?兩人曾試過,五十合,小四已有兩次饒大牛不死!你們不知道,江湖奇人啊,我也是機緣巧合,使得她欠了我一個人情……本用話扣著她,作保命的用處,今日被那獠羞辱,著實難下心頭之氣,終要殺了他才得開心顏!……這小四,你等以為尋常綠林女兒?我府上的米可會養閒人?她祖上便是隋唐出名的好漢,靠山王楊林一脈!一根水火囚龍棍敗了多少英雄!”眾人皆愕然不已。
呂布他們走的是官道,張大牛和蕭遙騎馬,馬是快馬,騎快馬在官道上追步行人,那是全然不費半點功夫。呂布一行方出了銅陵關地界,便聽身後馬蹄如戰鼓般急擂而來,兩馬迅杳從他們一行人身邊掠過,奔出三十餘步才勒轉馬頭,張大牛翻身滾下鞍來,戟指著呂布道:“姓劉的,留下命來!”
那押解呂布的十來軍漢,這下紛紛埋怨馮太監道:“公公好沒道理!任由這賊囚去得罪胡大將軍!這下大禍臨頭了!”
有兩個老卒,哆嗦道:“公公可知前面那鐵塔也似的漢子是誰麼?胡正將軍麾下第一猛將,江南第二高手張大牛便是,綽號喚做病元霸,我等如何有命在?”
“你看他鞍邊兩把銅錘,怕有兩百斤上下,只一錘下來,就是鐵人也給砸成餅了!”一個軍士說:“他指名道姓要索這賊囚,不若……”
“便把這囚犯給他就是,我等哪裡能經得住他半下?就此各自逃命去了吧……”
“公公向來說這賊囚是個英雄,那便這賊囚救你就好!”
那些軍士倒拖了兵器胡『亂』嚷道:“張將軍,張大俠,我等不敢與你作對,這就去了。”說著不等張大牛回話,便四散而去。誰知幾乎七八聲慘叫同時傳來,馮太監嚇得幾乎要癱下去,只見那十來個軍漢背心全釘著白羽長箭,卻聽那三十餘步,蕭遙持弓道:“閻王要人三更死,豈能留人到五更?老閹,輪到你了。”
馮太監嚇得褲子也溼了,雙腿抖得跟彈棉花一樣,卻不知從何來勇氣,『操』著那鴨公嗓子尖聲叫道:“你敢殺咱家!咱家可是國主身邊侍候的人,奉國主的旨意來辦差的,你就不怕株連九族麼!”
蕭遙聞言一震,殺了李煜身邊人,這事終究不會不了而了,到時查出是自己下的手,怕真的以謀反論處株連九族!蕭遙心中幾番掙扎,咬了咬牙道:“事已至此,再無迴旋餘地,你也莫怪我,我不是奉命行事罷了!”
這時從江寧方向奔來一駕馬車,那車伕不料有人擋在這官道之中,要勒馬已然不及,那馬車直向張大牛撞了過去,張大牛也不回頭,只一側身,橫肘一擊馬脖,竟硬生生把那馬撞得側移了二尺,那馬吃痛嘶鳴,人立起來,只把前蹄『亂』踢,張大牛一腿斜劈而起,只聽“咔嚓”兩聲,那馬悲鳴著轟隆一聲跌在地上抽搐,兩隻前蹄關節處全被張大牛剷斷,哪裡還站得起來?
那車上客人卻全然不知凶險,從那倒下的馬車裡鑽出來還在吆喝:“兀那漢子,光天白日之下,我堂堂少林俗家弟子,豈會怕你……”躍起就把拳頭一晃,踏了個玉環步,飛起雙腿向張大牛踢出,張大牛冷笑一聲,在空中掏住那人腳踝,兩手左右一分,可憐這客人連慘叫一聲都沒有,硬生生被撕成兩半,張大牛把那兩半屍身拋開,轉眼看那車伕,卻已活活嚇得七孔流血死在那裡。
馮太監再也撐不下去,一下子便癱倒在地上,呂布扶著枷,淡然對那兩個從和州一路跟隨他到這裡的軍士道:“扶了中貴,退到轉角。”那兩個軍士,一路陪到這裡,非但敬慕呂布武勇,並且心志已極為堅穩,打定主意要跟呂布鞍前馬後,不然的話,過江便應散了。此時聽了吩咐,連忙攙起馮太監,退入路邊林中。
蕭遙哪裡容得他們退走,弓弦一響,一支三稜鋼簇白羽箭流星趕月一般『射』了出去,呂布腳尖一拔,一粒小石子飛了出去,正中箭簇,儘管那石子被鋼簇擊得粉碎,但這麼一撞,這箭雖仍迅猛,卻就失了準頭,整支沒入邊上樹幹,只留得白羽在外顫抖。
張大牛看得真切,他這江南第二高手也是硬碰硬戰出來的,便在邊上對蕭遙道:“蕭都頭!先結果了這個死囚,再慢慢殺那老閹不遲,反正他往回跑,只能再返銅陵關地界,到時把他一刀兩斷,再拋屍過來便是。”蕭遙點頭稱是,方才那撞偏了箭矢的石頭,那石頭的速度不可能比奔箭更快,能撞上,卻是發箭之前,呂布已看破了他的勁道、仰角、方向。他很有些心悸,儘管蕭遙還有家傳絕殺沒有使出,但他卻在心中一掃對呂布的輕視之心,當下抽出長箭,只等全力和張大牛做了呂布,再去結果老閹。
呂布卻一步步向他們『逼』來,蕭遙眼看不對,再近了弓箭就失去作用了,七根長箭從壺中抽出,搭在弓上,這便是蕭遙家傳絕殺七星伴月了。呂布卻不管他,只仍是向前一步,蕭遙後退了一步,但他望著呂布,看他一臉淡然不驚的神情,他只覺自己的呼吸,卻已不能和這天地草木達到一種平衡,他的心『亂』了。儘管他的手仍很穩。他這時終於相信,那傳聞裡,這個男人帶著八百鐵騎平蘄春,取和州的事,絕對不是說書人的加工。
但他蕭遙如今卻要殺他,因為將軍要殺他,因為他對將軍不敬。蕭遙慢慢用力挽弓,這個人對將軍不敬,他說胡正將軍屬於那種僥倖贏了一次半回的人,才會把繳獲的宋軍盔甲當寶一樣供著,而他,自過江,無不勝,這些東西他瞧不上眼。
呂布淡然地望著蕭遙,他絲毫沒把這七支三稜鋼簇白羽長箭放在眼中。蕭遙有一種無力感,他從來弓箭在手,千軍萬馬也敢去闖,但此刻,他卻只覺心中空『蕩』『蕩』的。這位左突騎使,他不怕自己的七星伴月絕殺,按他剛才踢石撞箭的修為,他必也是箭道高手,沒理由窺見不到這七星伴月的利害。
他為何不怕?蕭遙一想至此,心頭似乎被千萬斤的錘子砸了一下似的。是的,他當然不怕,面對宋人重甲巨盾,多少箭矢瞄著他,他那兩條高傲的雉尾都不曾慌『亂』,他哪裡會怕?他這樣的人,怕什麼?有什麼可以怕?過江則戰,無不勝,不搶掠,不擾民。更不居功,皇命一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太監和幾個軍士,他就坦然回江寧。這樣的人,他還怕什麼?蕭遙只覺心口愈來愈痛。
呂布又向前一步,蕭遙又退了一步,弓已半開,他馬上要殺了這個傳聞中的好漢了,蕭遙託著畫弓的手,突然有些顫抖,真的要殺他嗎?將軍要殺他,因為將軍覺得被羞辱了,因為這個男子,用他過江對宋軍無不勝的戰績,把將軍好好的羞辱了一番,自己真的要殺他嗎?
蕭遙慢慢地放下畫弓,張大牛怒道:“你為什麼不『射』他!”蕭遙慢慢地鬆開弓弦,把七枝羽箭『插』入箭壺,搖頭道:“我沒有殺他的理由。他不是一個應該死在這裡的人,他應該死在戰場上……總之……但無論如何,他不該死在我箭下。啊!”
一聲慘叫,蕭遙噴出一口血來,張大牛從他背後撤回那蒲扇大小的手掌,獰笑道:“你敢不聽將軍之令,俺便有殺你的理由!”兩人平日本有宿怨,這也是為何胡正派他們兩人齊來的道理,便是互相牽制。蕭遙被這一掌拍斷了脊樑,嘔了幾口血,漸漸地便不動了。
呂布此時離他們不過十餘步,他嘴角掛著一絲冷笑,張大牛望著呂布,他就要出手了。
天空無端的,飄起小雪,一望無際的,如鵝『毛』飛揚。
張大牛深吸了一口氣,高手對陣,最忌心浮氣燥,他對呂布道:“你把枷去了,莫死了說俺佔你便宜!”
呂布冷笑道:“此為國家法度,怎可逾越?你有什麼手段,只管使出便是。”
張大牛突然把腳用力一頓,整個人如飛一般衝撞向呂布,那在拐角處偷探出頭來的馮太監,只覺這張大牛在飛舞雪花之中,已勢若奔馬,瘋狂向呂布衝去。
呂布卻扶著枷,就那麼孤傲地站在那裡,他那束髮金冠上的雉尾在雪花裡招展,風烈,他一身火紅百花戰袍在烈風裡獵獵作響。
他站在冰天雪地之間,他比冰雪潔白。馮太監心頭冒出這麼一句話來,他只覺得,陪這個人走了這麼一途,就是死在這裡,卻也無憾。他當然不知道呂布只不過是偏執地為了汗青留名而汗青留名,但馮太監渾濁老眼卻為他心中的英雄滴下淚來,他只覺得呂布實在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就憑一句“此為國家法度,怎可逾越?”面對江南第二高手,生死繫於一線之際,這位左突騎使仍堅持他的原則。馮太監對唐國官場的膩歪,是瞭如指掌了,甚麼國家法度,那是用來欺壓百姓用的,對於官場中人,不過是面子上說說玩兒罷了,也正因為如此,他見了呂布,如汙泥中見到白蓮一般,越發的覺得自己的不堪。
馮太監這時已不關心場中的勝負了,儘管他深知如果呂布敗了,那張大牛一定不會放過他,可這一切已然不重要,如果呂布要死在這裡……馮太監危危顫顫地扶著樹站起來,他想,如果這樣的英雄要死在這裡,那麼,與他共死,也是自己的榮幸了,也許唯一的遺憾,便是沒能賺得一聲“馮大哥”。
張大牛衝了十一步,他的拳頭已擊出,他那一掌拍斷蕭遙生機的左掌,就要斬向那木枷,連同呂布的腦袋一併斬個粉碎!就算呂布能擋下,張大牛那踢斷馬腿的腳,便會急攻下盤!
呂布很淡然,他甚至沒有去看張大牛,他只是看著漫天的雪花,然後,他隨便地踹出一腳,如同踹開街口攔道的癩皮狗,沒有人會對一隻癩皮狗去用什麼飛腿鞭腿譚腿,只是一腳踹開,踹在張大牛左肋下五寸六分的位置。
張大牛就飛了出去了。爬起來以後,張大牛問了一句讓呂奉先有點莫明其妙地話:“你和四姨太是什麼關係?”因為張大牛和四姨太比試過,呂布這一腳,和當初四姨太踹他那一腳,幾乎一模一樣。所以張大牛怒道:“那個小娘皮居然吃裡扒外,教你來找我的破綻!”
呂布側了側頭,束髮金冠上兩條雉尾劃了了一個漂亮的弧線,呂布不解地道:“此話怎講?”
這時銅陵關方向傳來急促馬蹄聲音,遠遠地那馬上騎士大約見到風雪裡兩條雉尾,放聲道:“前面可是左突騎使大人?”呂布認得是張川的聲音,便轉身應了一聲,這時那張大牛揮舞著兩把碩大鐵錘,向呂布身後衝了過來!
這時卻聽那張川沙啞著嗓子喝道:“皇上,皇上把和州還給了宋人了!”
呂布一聽,心中積壓已久的鬱結一齊湧上心頭,不禁張口長嘯一聲,猛的一轉身,把那張大牛嚇了一跳,卻聽呂布狠狠地道:“死!”張大牛真真切切看見呂布一腳橫掃踢向自己的腮幫,可是他卻怎麼也挪不開。
張大牛倒退了七八步,伸手去『摸』那痛得刻骨的下顎,卻哪裡還能觸『摸』得到?呂奉先含憤一腿之下,撕裂了皮肉整個下巴都踢飛了!張大牛『摸』了幾把,喉間“喏喏”幾聲,那長大身子便抽搐著轟然倒下,血在雪地裡不停地瀰漫著,消融了許多雪花,不遠處是那匹被他踢斷了關節的馬,那馬還沒有死,張大牛卻終於死透了。
這時張川已奔到跟前勒住了馬,滾鞍下來就拜。呂布卻沒有去扶他,只是自己在雪地裡踱著步子,不解的搖頭道:“為什麼?為什麼要把和州還給宋國?為什麼?這沒有道理啊,就算宋人圍困和州,只要從銅陵派一支援軍過去,或是江都,不可能圍得死和州啊!”
張川在邊上道:“大人,不如我們速速趕回江寧,你和林仁肇大人向來交好,或能從中問出個究竟。或者我們馬上過江北渡,糾結隊伍,不保他這大唐了!”
呂布心頭一跳,不保這大唐了?
他合上雙眼,那蘄春城下被擂木砸死的騎兵,是死在衝鋒的路上,呂布知道,他們至死無悔;劉破虜屁股上『插』著三箭,仍奮力守著城門洞,與宋軍浴血廝殺,他也無悔;那和州城下最後只餘四十七人的八百騎,那在他身後倒下仍要拉著宋兵同歸於盡的勇士,呂布知道,因為他們都是跟著他呂奉先去戰,去流血,他們相信他。
但是,這一切已經沒有意義了,劉大耳都知借了荊州就撒賴皮不還呢!那在軍事上舉足輕重的和州,居然就這麼輕輕鬆鬆的被送了回去,這送的是和州嗎?這送的是那些相信他呂奉先的兒郎的血肉!
這樣的唐國,有什麼前途?
但想到劉備,他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張飛,那黑臉大漢挺著丈八蛇矛罵道:“三姓家奴!”
不,不,今世決不能再背這個罵名!呂布甩了甩腦袋,但他卻又清清楚楚,知道這麼下去,這大唐是遲早要亡的,自己該何去何從?應該有一條路,應該有一條路!他睜開眼睛,望著漫天的飛雪,呂布咬著牙,無論如何,他也要闖出一條路來,至少,不能再讓兒郎們的血白流!他突然很想見李煜,他想好好問問這個皇帝,到底會不會當皇帝!
呂布收斂了心思,對張川道:“不得胡言,某自有分寸。”說罷又招呼那兩個軍漢扶了馮太監過來,收拾了蕭遙和張大牛騎的兩匹馬,五人三騎,便在風雪裡奔江寧直去了
直至他們去遠了,那邊上草叢裡蔌蔌抖落許多雪花,卻是那楊氏披了一張恙羊白氈,不知潛伏在這裡多久了。她嘆了一口氣,很有點羨慕蕭遙,也許,這是一個不錯的歸宿。她也不想殺他,她雖被養在深閨中,但身懷絕技難免技癢潛出將軍府,聽說書和來往行腳商人述說,卻也知道這左突騎使,決不是什麼國賊,而是大大的英雄。
但她欠胡正一個人情,無論如何,這個人情總得還。她走到張大牛的屍體旁,用那描金繡鞋拔了一下張大牛的腦袋,卻已死得通透,可笑這張大牛居然以為自己的破綻是她說出去的,張大牛左肋五寸六分,就是他一身武功的弱點,真正的高手,當然一眼就看透了。呂布當然是高手,所以她沒有現身,因為就算現身也殺不了他。
她吹響一個竹哨,聲音極為悠長,哨聲方停,遠遠就傳來馬蹄聲,那馬離此處頗遠,約莫一里多路,過了一會,才見一匹空鞍白馬跑了過來,她翻身上了馬,一路向江寧趕去。她無法伸量呂布的深淺,不過她已知道,呂布是一個英雄,英雄總有許多共同的弱點,她相信只要足夠耐心,一定可以得手。她在蒙面的輕紗下笑了,對她來說,無所謂正邪,只須結果了呂布,她便不再欠胡正什麼了。
古城江寧,三江首府,佳山秀水,冠絕江南。呂布一行到了白下橋,雪愈大了。便停住馬,想去那橋邊亭裡避避雪。此時落天飄雪之中,那千古聞名,李白曾賦:“小子別金陵,來自白下亭”的白下亭中,唐國的文人雅士,正在上演那送往迎來,痛飲餞別的雅事,全然不見一點烽火氣,不時還有人拈得一韻,賦了幾句,便又自得的『吟』唱起來,無非風花雪月,花叢李下的陳腔濫調。呂布冷然搖了搖頭,難道和州離江寧,真的很遠麼?宋國兵鋒所指,這唐人如何一點也不慌張?他終於沒有去避雪,喚了張川和馮太監他們,風雪中策馬過了白下橋。
呂布一行人趕到江寧,卻有些早,等了一陣才開城門。因是皇命解他回江寧,不歸有司管轄,便在午門外候了,呂布叫張川先帶王保和郭枵去投店,馮太監給他去了枷,自入宮去交卸差事,一直等到日近中天,才見太監出來宣旨,著呂布入宮對答。
那宣旨的太監領呂布在皇宮中七轉八拐,呂布又一次見到這玉石鑲砌,畫棟雕樑的宮殿建築群,的確精美絕侖,但著實胭脂氣太重了,這時已過了澄心堂,轉眼就到了柔儀殿外,那太監低聲道:“馮總管說你是好漢子,專門吩咐咱家給你選了這塊好磚,保你磕得響。”說罷便一臉賣了天大人情的模樣,自一旁去。呂布聽了哭笑不得,想不到這套把戲從漢末三國到如今幾百年,宮中太監仍還在玩。
又候了許久,呂布只覺腹中飢餓,但那李煜偏偏不宣他進去,只聽那宮殿內琴聲不絕,還伴隨著女子的嬉笑打鬧聲,一會又聽李煜填了新詞,命那宮娥呤唱,全然無人理會這跪在外面的呂布。
呂布頗有些不耐煩了,卻又聽那宮殿一個悅耳女聲幽幽道:“這《周歌詩七篇》當是唱詞,應有一本《周歌聲曲折七篇》記下那彈奏音韻旋律才是,奈何那《歌聲曲折》早已失傳,這古曲卻不知從何譜起……”
那李煜也跟著長嘆道:“可惜啊,若能尋得那《歌聲曲折》篇……”
“何難之有!”呂布時在候到忍無可忍了,便大聲說了一句。
“何人驚擾聖駕!”宮中禁衛魚貫而出,紛紛把刀槍對著呂布。
“劉文紀,你給朕進來。”李煜急道:“你方才說什麼?”
呂布淡然道:“要尋那歌聲曲折,何難之有?某便知曉。”
這斷代曲譜,在漢末三國時,也不過尋常物事,加之呂布聽貂禪彈奏得多,這曲譜也是極為熟識。接過瑤琴,呂布儘管手指技法不太熟悉,但還是能把這旋律彈奏出來,李煜只聽了一次,便有所得,由他彈來,自和呂布不可同日而言,呂布又指了其中幾個節拍,李煜便依言改了,又彈了幾次,極是歡喜。
李煜便對呂布笑道:“你不錯,要朕賞賜什麼給你?”
“皇上。”呂布也不遮掩,直接便問:“微臣請問,為何要將和州割讓宋人?”
“你還好意思說!”誰知他這麼一問,李煜卻就暴怒起來,指著他罵:“你和林仁肇兩人,為何要輕啟戰火?你們在江都好好練兵不就行了?為什麼要去惹宋人?尤其是你劉文紀,你太讓朕失望了!”
“你為何無故去奪那蘄春城?又為何去取和州?難道你要把這戰火,引過江來麼?你一個劉文紀,就能抵擋千軍萬馬麼?你是何居心!該當何罪!如不是朕有先見之明,一接戰報馬上遣使入宋,承諾歸還和州,我大唐不就要被你們兩人拖入戰火之中麼?”李煜罵得著實激動,氣喘不已。
呂布剛想開口,便被李煜打斷,怒然道:“不準再提此事!”
那殺入蘄春在城門洞下了馬和宋軍生死相搏士卒,那被擂木滾石砸成肉醬的手下,呂布這種三國時期的將領,已把士兵當成自己發家的本錢,想到那和州城下,那緊緊跟在自己身後的八百騎前仆後繼,兩千步卒棄弓綽槍把自己綁在馬上,硬殺入敵陣去救林仁肇,那些士兵就白死了,就因為眼前這個人,白死了!呂奉先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冷冷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提,又,如,何?”
李煜一下子幾乎就要倒退跌坐在椅子裡了,但他畢竟是皇帝,天天受人三叩九拜,經年累月自有一種皇室貴氣。便是漢末陳留王,也敢怒叱董卓,這種皇家氣勢,除非真的刀斧加身,否則很難讓他一下子屈服。
呂布卻全然不管李煜,他根本就不是想要嚇李煜,他只是憤慨地道:“用士兵生命,用鮮血打出來城池,就這麼白白送給宋國?如果明天宋人要銅陵呢?要江寧呢,是不是也一一送出?某是鐵了心,要汗青留名,你是皇上,卻也不能封天下人之口!你到底在怕什麼?怕什麼?明明我們可以打贏的,你還怕什麼?要殺某麼?來啊!有紂王,也有比干流芳千古!某敢回江寧,就存了做比干的心!”卻是禁宮衛士聽見呂布的大嗓門兒,連忙圍了過來。
李煜臉『色』發青,他不是傻瓜,他知道呂布說的是實情,但他著實沒有勇氣,去面對強大的宋國,就算一兩場勝仗,也不足以讓他壯膽,他就是害怕,他在呂布面前突然有種無可遁形的感覺,他也有聽說,呂布在和州之戰如何的於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但愈是這樣,他愈覺得下不了臺,他發狠咬牙道:“劉文紀!你好膽!你信不信我誅你九族!”
“你要誅便誅,便是世上絕了某這一脈,汗青之上,自會千古傳流!某怕你甚麼?怕只怕,你今天殺了某,明日連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呂布一下子也怒了,吼得青筋迸現,他是個很偏執的人,一想到可以青史留名,他幾乎有點神經質的挑畔李煜殺他。
李煜氣得不停地踱步,他一下子竟想不出對付這個臣子的法子,但李煜畢竟是極聰明的人,否則他也不能成這千古詞宗,踱了幾圈,卻得意地笑起來,冷哼一聲道:“好,你不怕死,你要留名,你要留名,來人!擬,去劉綱左突騎使之職,著任虞部郎中、史館修撰。就這樣,你要是敢辭官就是不忠之臣!去吧!”
但李煜沒等呂布站起來,卻又緩了聲道:“今天你獻了這個曲兒,就賜紫吧。”
呂布憤憤地出了殿,由小太監領著轉了兩彎,那馮太監早在那裡候著,一見他就問面聖如何?呂布沒好氣地和馮太監說了,馮太監送他走到宮門口道:“文紀,你需知依制,六部侍郎、中書、門下侍郎等未達到三品的重要官員,如有必要,才可賜紫,而你僅僅是五品的郎中,便能得到賜紫,說明聖上對你仍然是信任的。先忍忍吧,等這一陣過去,聖上說不定還能再起用你呢。”
想到被叫去修撰編史,呂布就哭笑不得,哪有心情去想什麼賜不賜紫?和馮太監匆匆作別,呂布就見那張川遠遠守著街口,心中不由有些感動,正想走過去會合張川時,卻見一個青衣小僮飛奔過來跪下道:“少爺!少爺!老爺叫明月去城門口候著你,誰知見到少爺你被枷了回來,如今沒事,實在太好了……”
呂布有點不知所措,直到張川走過來見禮,呂布才醒起,這個叫明月的,怕是自己這身體原來的僕人,不容他多想,那明月揮手叫來再在邊上候著的轎子,呂布本不想上轎,但這明月又在街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少爺當初不辭而別直接去了江都,老夫人就病了好長日子,現在少爺回來若不回家,怕府裡上下,都不得安寧云云。呂布實不願被街上行人指指點點當猴戲看,也就只好讓張川在後面跟著,上了轎任他們抬著去,那明月在轎旁不停在述說多麼思念少爺云云,讓呂布很有些不耐煩,最後忍無可忍喝他道:“你若再喋喋不休,某便自投客棧去了!”那明月才算消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