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事憶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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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事憶舊(1/3)
書是文化人的至愛之物,有好書而不得,常常心癢難禁;有好書而失去,恐怕更是心痛萬分。最近,終於下決心,花了四位數的人民幣,到底將中華書局出版的二十卷縮印本的《二十四史》,搬回家來。這部堪稱為中國文化遺產中的一部大書,在二十年前為防小將抄家,冠我以封資修罪名,而慌不迭地將收藏的《二十四史》的幾種,用小車推出去,當廢品論斤賣掉;二十年後,又重新出現在我書房裡,而且是全套,內心之激盪起伏,難以言表。
這部史書,簡直就是一座寶山,只要走進去,絕不會空手而返。歷史,從時間角度看,過去也就過去了,但留下來的教訓,即或對我個人而言,也是深刻而恆久的。
我們知道,魯迅先生每到年底,都要統計他一年購書的花費,用了多少大洋,買了多少書籍,這份賬單,就附在當年日記的後邊,一目瞭然。看到他數十年如一日堅持不懈記錄下的這一篇篇書賬,肅然起敬的同時,也由不得感慨系之。起敬是對於先生的購書之多和讀書之廣;感慨是對於先生這樣捨得投資於書籍消費,和孜孜不倦的求知精神。真可以說是活到老,學到老,這種書賬,先生一直記錄到離開這個世界為止,不能不令人佩服。
如今的學人、作家,統稱之為知識分子這一群人,也就是所謂的讀書人,能夠如魯迅先生這樣購書讀書者,大概是不很多的。否則,就不會像我們這一代舞文弄墨的人,經常在文章裡出一些紕漏,鬧一些笑話,被明白人捉來戲笑侮羞一頓,而面紅耳赤,而啞口無言了。誰讓我們不好好讀書?誰讓我們讀的書少?誰讓我們強不知為已知?這也是活該了。
回想起來,在這一生中,《二十四史》給我的,不僅僅是學識上的滿足,而且還使我明白了歷史的中國和現實的中國,恐怕這也是我無論如何要買回這部大書的私衷。
但是,談到購書,也的確有當代知識分子的難處。第一,是收入,當今的工薪族,每月領到的那幾個錢,除了□口以外,究竟還有多大的餘力,使你敢往書店裡去買你想買的書,我是心存疑問的。有錢的人不買書,買書的人沒有錢,並不是今天才有的社會現象。第二,更實際的問題,即或你愛書若命,哪怕節衣縮食,也要把書買回來的話,在哪兒存放,則是更令人撓頭的了。妻兒老小,鍋碗瓢盆,都擠在斗室之內,縱使有購書的慾望,也只好咽口唾液作罷論了。
然而,讀書人與書,總是有一種分不開的情分。有書可讀的時候,手不釋卷;無書可讀的時候,也是要想盡一切辦法找書來讀的。但是,我記得在僅有八出樣板戲和浩然先生小說的一片文化沙漠中,不但無書可買,更是有書也不能讀,封資修三個字,便把讀書人與書分了開來。
但我一直懷念我賣掉的那些史書,對於史書,或野史筆記的興趣,很大程度上緣起於我曾經擁有過的中華書局的《二十四史》校注本的幾部,特別是前四史中的陳壽作史,裴松之作注的《三國志》。這部並不很長的書,幾乎囊括了魏晉時期的文化精華,每讀每新。說來也頗悽楚可笑,在那十年裡,處於風聲鶴唳的狀態下,很長時間裡,並未捨得處理掉這些給我許多啟發的史書,但隨著政治運動的愈益深入,好事之徒的愈益增生,找碴兒尋釁的壓迫也
愈益加多,害怕被革命派擄抄的擔憂心情,自然愈益沉重。因為那些“文革”英雄常是不可理喻的,與其說不清楚而沾包,不如索性當廢紙賣了。結果到了八十年代,受灕江出版社的委託,重新評點《三國演義》時,不得不再去琉璃廠舊書店裡,另覓一套,放置案頭,以備參考。看書後的定價,原來五元的舊書,此刻已漲到四十多塊錢了,真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無可奈何感。
當時,我將這些書堆到磅秤上約分量時,我真是覺得天地之間那股肅殺之氣,似有冰河時期已經到臨之感。但是,歷史的明和暗,正和邪,是和非,黑和白,不會永遠一成不變的。大概並未過得很久,七十年代,那是“文革”的中後期,終於無意中發現那歲月裡一個難忘的鏡頭,重新燃起讀書的慾望,至今印象深刻。
那一天,忽然於書店的一角,瞥見書架上又重新陳列出中華書局點校本的大32開的《二十四史》,突覺眼前一亮。我已記不起來當時看到的是《南史》或《北史》,還是《宋書》或《齊書》了。於是,便問售貨員,是賣的嗎?那時候,有兩種書是普通人不敢問津的,一是放在櫥窗裡做做樣子的“非賣品”;二是於書店的旁門進去,憑證或憑票購買的“內部書”。那售貨員點點頭,表示你要買,我給你開票。這時,我很尷尬,因為我其實不想買。天曉得,那時窮到極點的我,已經把家裡的藏書,用小車推到收破爛的門市部論斤賣了,以求換得幾文錢,來填飽一家數口人的嘴,哪裡有錢買書?如果一方面賣書,一方面又買書,我想,除非神經不正常。於是,又看了一眼那架上的《二十四史》,證明我所見非是虛幻景象,便走出書店。
大街上,陽光明媚,清風徐來,也許天氣晴好,人的心情也就暢快,我被這種絕對屬於“四舊”的書籍重新登場,而引發了些微希望,是否意味著某種政策上的改變?但標語口號滿街,廣播喇叭山響的現場氣氛,我覺得這種樂觀情緒,是毫無來由的。不過,我對這些在紅衛兵和造反派眼中,絕對稱得上是“四舊”的書籍,無論怎樣的剿滅而不死,又一次出現在人們視線中的這個事實,深信中國文化的偉大,是任何力量都不可誅殺的。走在街上,浮想聯翩的我,不由得莞爾而笑。“**”本來就是革命文化的,而《二十四史》,嚴格來說,是數千年來帝王將相的活動記錄,堂而皇之地擺在書架上,實在是很具諷刺意味的。
從秦始皇焚書開始,中國文化不知經歷過多少次劫難?在人們印象裡,好像只有嬴政才是惟一的罪魁禍首,其實不然,就在這部《二十四史》中,所記錄的王莽之亂、董卓之亂、八王之亂、侯景之亂、安史之亂、黃巢之亂,還得包括尚未記錄在冊的最近發生的十年動亂,凡被命名為“亂”的歷史時期,再加上每一次改朝換代的戰爭,每一次外民族的侵入中原,都是文化遭到劫難之時,也是圖書受到毀滅之日。然而,中國文化的生命力,是永不熄滅的聖火,是不會熄滅的。
哪怕只存一縷香菸,其勢不繼,也不必絕望,總會頑強地挺立生存下來,總會有薪火相傳的一代代熱愛中國文化的人興滅繼絕,承往開來。往遠看:儘管秦始皇焚書,山東儒士仍有冒著生命危險,將簡書私藏在夾壁牆中者,司馬遷
這才可能根據那些未被燒成灰燼的殘餘竹簡,寫出了一部從遠古時代直到漢王朝的史書。當董卓遷都,把洛陽夷為平地,書籍蕩然無存的時候,曹操花重金從匈奴單于那裡,把大學問家蔡邕的女兒蔡文姬贖回來,讓她把記得起來的古籍,逐一地記錄下來以免失傳。往近看,即使十年“文革”,還是有目光遠大的領導人、學問家、出版家,將這一部達四千萬字的史書,標點校注,呈獻給國人,真可以說是善莫大焉的功德事。試想,一個罔顧自身歷史的民族,會有出息嗎?所以,書架上的這套書影,那一剎那給我的印象,彷彿在黎明時刻閃出的第一線曙光,當時心中的激動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了。
果然也是如此,從新華書店發現的這點鬆動的痕跡,倒不是偶然現象,儘管造反派口口聲聲要把“**”進行到底,實際上那種狂熱,開始降溫。隨後,我老伴單位的圖書館,也可以借出卷帙浩繁的中華版《二十四史》的各部史書。一次許可借一冊或兩冊,這樣,短短几年裡,我差不多將能借到的各部史書的分冊,一本一本地全部瀏覽了一遍。五七年,我因寫小說而被劃“右派”,然後到工地勞動改造,最後又病休,月入只四十多元,豈敢有購書的非分之想。於是,在漫長的六七十年代,借閱是我惟一的讀書方式。
所以,當我八十年代重新寫作,經濟狀況有所改善以後,希望手邊有一部隨時可讀,隨手可查的《二十四史》,便成了心中的夢。但到書店一看,便望而止步了。並不是我買不起,而是,房舍狹小,至少得兩個或三個書櫥,方能裝下。這樣,該書構成我屋裡半壁江山,其他便什麼也幹不了了。因之,只好嘆息而歸。今年,這部歷時二十年整理出來的《二十四史》點校本,又出版了二十卷的縮印本。但清晰可讀,於是,下了決心,買下一套。如果,我也像魯迅先生記書賬的話,那麼,這一年,我的一次性文化投資,達四位數,也算破紀錄的行為了。
盛世修史,是中國的文化傳統,凡國運昌隆的時代,也必是史書、類書、大部頭書籍的旺季。乾隆年間編纂的《四庫全書》,約有十億字,卷帙浩繁,工程巨大,抄錄七部,分存關內外,江南北,那是何等氣魄?因為當時國力強大,有力量這樣做。而中國最大的類書《古今圖書整合》,數量多達萬卷,被國外漢學家稱作“康熙百科全書”,也是在國勢鼎盛的康熙年代才得以完成。我們稱文化上的漢唐氣象,其實,漢唐也正是中國歷史上強盛光輝的時期。
曾幾何時,神州大地,自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文學的繁榮,文化的發達,出版業的景氣,又出現一派綠遍青山春來早的空前盛況。當我徜徉在這部精美的《二十四史》中,穿行於歷史長廊,展望二十一世紀,能不為我們文化出版的繁榮,所反映出一天天強盛起來的國力而歡欣鼓舞嗎!
我想,做一箇中國人,學一點中國歷史,大有必要,即使是很皮毛,也可以得到許多教益。不過,馬上七旬的我,還有勇氣和時間將這四千萬字重讀一遍嗎?想到這裡,不禁惋惜那些於折騰顛倒中,蹉跎過去的歲月。對於這種歷史的無奈,夫復何言,也就只好抱著讀多少,是多少,得一點,是一點的聊勝於無的想法,走進這部大書,倒是積極的態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