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永三郎勝訴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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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家永三郎勝訴說起
從家永三郎勝訴說起(1/3)
前兩天,我們在電視新聞裡看到一條訊息,也許並沒有引起太多的人注意。畫面上,是一位八十三歲的日本歷史學家,由他的子女攙扶著,向日本最高法院走去的情景。那是個很高很長的臺階,老人走得有些吃力,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家永三郎先生,為了文部省刪去他編的歷史教科書裡有關七三一細菌部隊的章節,而打了三十二年官司,終於最後宣判這位歷史學家獲得勝訴,那是1997年8月29日下午2時30分的事情,這次日本文部省敗訴,說明了這樣一個真理,歷史是不容篡改的。即使被有權柄的手扭曲了過去,最終也會恢復到真實的面貌,還歷史以本相。
在這個世界上,那些製造過惡行、醜行、罪行、獸行的人物,和他們的孝子賢孫,一旦手中握有權柄,都患有日本文部省某些審查官的這種諱莫如深的奇特病症,他們極不願掀開歷史的這一頁。無不拼命地往那張作惡多端的臉上塗脂抹粉,無不努力地使所有人忘卻他們曾經喪心病狂過的史實,這種壞事做盡,卻不願留下壞名的文化心理,大概以東方民族尤為熱衷。
東晉海西公太和四年(公元369年),“大司馬桓溫發徐兗州民築廣陵城,徙鎮之。徵役既頻,加之疫癘,死者什四五,百姓嗟怨。祕書監孫盛作《晉陽秋》,直書時事。”用今天的眼光看,祕書監是朝廷的寫作班子,記史是一項工作任務,孫盛不過是如實地報導了一些陰暗面罷了。但他觸怒的是軍方首腦桓溫,這可就惹下了天大的麻煩。這位權力正處於頂峰的大軍閥,已經到了可以逼皇帝禪讓的地步,整個東晉王朝,他一人說了算,予取予奪,氣焰囂張。後來指揮淝水之戰的謝安,當時名位不低,還應該算是他的朋友,路上見了他的車
隊行進,也來不及地撲地叩拜。桓溫覺得不好意思,趕緊著人扶起,說老兄何必如此?謝安說,連皇帝見了你,都作揖打恭,我焉敢不誠惶誠恐。
凡統治者,失敗後能認輸者少,而變本加厲繼續其錯誤政策者多,地位愈高,理性愈低,也就愈不肯認錯,非弄到海枯河干,實在混不下去為止。孫盛是位史家,他堅信“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所以直書桓溫獨斷專行,造成傾全國之力的北伐,因指揮不當,以失敗告終的事實,更批評他為挽回面子,不顧國力民心,又搞這種勞民傷財的建築工程,製造假繁榮的虛浮現象。
桓溫見到了孫盛的《晉陽秋》,火冒三丈。把孫盛的兒子找來兵戟林立的大司馬府,當面威脅說:“枋頭誠為失利,何至乃如尊君所言,若此史遂行,自是關君門戶事!”這是再明白不過的警告,你們要是不怕遭到滅門之禍的話,你就讓你那糟老頭子去出版他的《晉陽秋》吧!孫家大少爺當時嚇得三魂出竅,七魄悠悠,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門,一頭栽在孫盛面前,老爺子,您就高抬貴手,救救我們全家百十口子的身家性命吧!
“時盛年老家居,性方嚴,有軌度,子孫雖斑白,待之愈峻。”但訊息傳來,全家上下,沒有一個不膽破心驚的。那時的株連,可比現代人搞運動,打擊面要寬泛得多,常常是成百上千的親屬,跟著掉腦袋。於是,孫男弟女,姻親婦眷,面前黑鴉鴉地跪了一片,“號泣稽嗓”,要求他修改《晉陽秋》,如不能為桓大司馬歌功頌德,至少也要將這一頁掩飾過去,只當歷史上沒發生過這回事。
老爺子呀!他們開導這位歷史學家:諸如此類的瞪著眼睛說瞎話,昧著良心捧臭腳,將壞蛋美化為天使,把罪犯鼓吹成聖
徒的文化流氓,難道還少嗎?至於那些文學騙子,動不動就宣佈某部作品成為經典,來不來就把某位作家捧為大師,不也比比皆是嗎?您老人家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
“盛大怒,不許。”斷然拒絕,這就透出史家的錚錚風骨了。
他的幾個兒子,一看老爺子如此頑固倔強,毫無商量餘地,又不能等著桓大司馬的刀落在頭上,便私下裡將《晉陽秋》大大地塗抹更改,梳理潤飾。中國文字的彈性,也著實是刀筆吏足以表現才華的所在。假如放在二十世紀,他兒子們準會這樣改動:明明是桓溫大軍,倉皇敗北,會說成是“戰略撤退”而心安理得;明明是將舟船輜重,統統拋棄,會說成是“繳了學費”而自我安慰;失敗以後,不思悔過,更加浪費民力國帑,去建造廣陵城,會說是“不吃一塹,不長一智”而更加英明;這和如今不論怎樣的狗屎作品,都會有人天花亂墜地叫好一樣,溢美之詞,過譽之言,廉價的吹捧,不值錢的桂冠,已經和垃圾一樣成災了。
於是,總算將改定本送到大司馬府,請桓溫定奪,免去了一場天大的災難。
但哪裡知道孫老先生早有預見,一是料定桓溫畏懼歷史的譴責,必然要動用強力手段毀史;二是擔心那些嚴重缺鈣的人,骨頭很軟,迫於壓力,必然要按統治者的口味改史。老先生未雨綢繆,據《資治通鑑·晉紀二十四》載:“盛先已寫別本,傳之外國。及孝武帝購求異書,得之於遼東人,與見本不同,遂兩存之。”
有良知的歷史學家,應該像孫盛這樣,像家永三郎這樣,堅持真理,不畏強勢,不看著誰的臉色來寫作。他們身上所體現出的史家風骨,也是我們為人和為文的最需要堅持的寶貴精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