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茅公“五卅”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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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茅公“五卅”文章
讀茅公“五卅”文章(1/3)
前些日子與某學院的文學系的同學座談,一個很熱門的話題,便是一所大學中文系的一位教授,重新給現當代中國作家排座次,這本是一件見怪不怪,其怪自滅的事。但如今好事之徒甚多,無聊的小報也不少,於是沸沸揚揚,成為1994年尾文壇一條花邊新聞。
其實,中國新文學開創者之一的茅盾先生,一巴掌被這位教授從第四位打落下來,而武俠小說作家金庸先生,則被推崇到這個星座上。純繫個人見解,他願意這樣看,有人願意這樣聽,都無傷大雅。正如那位與阿Q先生誼屬同鄉的老通寶先生,不相信洋蠶種,非相信土蠶種一樣,也如蔡元培當北大校長時那位拖辮子的辜鴻銘教授,愛聞女人裹腳布的臭味一樣,屬於嗜痂之癖,不必太當真的。
緊跟著,另一所大學的中文系連忙呼應,下聘書請金大俠任該校教授。可見中國人對於名次觀念之深,因為哪怕隨便上個主席臺,吃酒席,集體照相,也得把座位前後左右,斟酌備至,商量再三。金庸先生的行情忽然見好如此,以致堂堂學府,慌不迭地奉上教授桂冠,某學術性出版社連忙出全集湊趣,這倒變得有些可樂了。
上尊下卑,長幼有序,是封建社會的三綱五常的一部分。而綱常就是對付像老通寶這種永遠在壓迫的最底層的老實農民的,祖先當了長毛,還得逃回來當地主的奴隸。流氓無產者阿Q,就灑脫多了,如果他革命成功,不但要睡趙司晨的妹子、鄒七嫂的女兒,在趙莊領導人中間,說不定還會有他一個座位呢?所以,這種排座次行為,實際是中國農業社會的政治文化現象。由於歷朝歷代的農民革命,都是一呼隆地揭竿而起,誰不比誰多一塊,但誰也不比誰少一塊,只有經過造反、起義、失敗、成功、轉戰、流亡、內訌、互鬥之後,才逐漸形成領導集體和領導人物。於是,權力的分配就體現在排座次上了。因此,這種水泊梁山式的誰坐頭把交椅,誰坐二把交椅,甚至火併,甚至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綠林氣息,由來以久,深入人心骨髓,我們這位教授,好像也難能免俗。
外國人好像不怎麼講究這方面的學問,在美國南達科他州拉什莫爾山國家公園裡,刻有幾個類似中國樂山大佛的總統頭像。這事倘若放在我們這裡來做,從立項開始,到雕刻完成,不知要開多少次會,擬出多少方案,刻誰,不刻誰,先刻誰,後刻誰,誰在誰的前頭,誰在誰的後面,不知要費多少周章?在美國,刻這幾個總統頭像,其中雖因經費和二戰耽誤了不少時間,但人家好幾十個死去的和仍健在的總統,就選了這幾個刻了,也沒有因此定出這幾位是一級總統,剩下的便是二級總統這一說。座位感沒有我們這裡
強烈,刻在那兒的是總統,沒有刻在那兒的,也仍舊是被美國人尊敬的總統,甚至水門事件被彈劾的尼克松,死後的哀榮,不也照樣莊嚴肅穆?
世界上好像只有我們這裡,將作家評為一至四級,每當外國同行拿到中國作家遞過去的印有幾級作家的名片時,常露出一種惶惑的面色,要說許多話人家才明白何以這樣定級,然後點頭表示理解。因為在外國同行心目裡,這個世界上是有些東西,特別是精神產品,是無法稱斤簸兩地加以計量的。所以,茅盾從第四位跌落多少位以後,金庸從多少位以後上漲到第四位,這種碧落黃泉的升降排位,說句不好聽的話,也是閒得無聊沒有麻將好打時的餘興罷了。
這種在文學界,誰老大,誰老二,誰是三類苗,諸如此類分等編級的事情,好像未見任何一位外國傻瓜教授出來幹過。
雖然外國文學家彼此之間爭長較短,互不買賬的文人相輕的弊端,倒是和中國差不離,可謂天下文人通病矣!美國那位老獅子海明威,損起他的美國文學同行來,說他們像養在一個玻璃罐裡的蚯蚓,只能互相吸收對方的排洩物,可謂用語刻薄;但他並不封自己第一或者別人第二。在俄羅斯,最有資格幹這件事的別、車、杜三位,在彼德堡的《祖國紀事》寫了那麼多作家和作品評論,也沒有把當時俄國文壇那麼多作家,排出一個金曲流行榜來,但果戈裡、赫爾岑、屠格涅夫、岡察洛夫、涅克拉索夫、陀思妥也夫斯基,倒是透過他們的慧眼,從眾多灰色、平庸、普通、凡俗的作家隊伍中識別出來。高爾基在他的《文學寫照》一書裡,回憶和評價了他同時代的許多作家,托爾斯泰、珂洛連科、契訶夫、普利什文、珂秋賓斯基,當時俄羅斯文壇也是一個群星璀璨的時期,高爾基以敬重的口吻談論他們,但從未信口雌黃地把這些大師們來一個排排座、吃果果的遊戲。蒲寧在回憶契訶夫的一篇文章裡,寫道,他對於當時俄國文壇從托爾斯泰起健在的文學巨匠的敬畏之心,使他有不敢輕易下筆的惶恐,契訶夫也只是開了大狗小狗的玩笑,勸他不要因為大狗在叫,小狗就失去叫的勇氣而已。
由此來看,在這些智者的眼裡,作家是無法相比較的。
話說回來,這出1994年末的文壇小鬧劇,能成軒然大波,不能不欽佩編導的造勢成功之術。
因為中國是個不大刊登社會新聞的國家,所以,只要誰在大庭廣眾、光天化日之下,嗷嗷怪叫一聲,那是最能獲得轟動效應的行為。前不久,遇到一位教授當代文學的學者,他講了他帶過一名研究生的故事。此人十年寒窗,囊螢鑿壁,寫了十篇研究當代文學的學術論文,毫無反響,一篇篇投出去皆如石沉大海。後來,他急了,一反常態,怪叫一聲,寫了篇全國否定罵倒一切
的文章,一下子成了文壇黑馬。所以,這範例對後來人大概是有些啟示性的。
從這裡,我漸漸理解魏晉文人的許多怪誕了。譬如那個寫《登樓賦》的王粲,動不動就要學兩聲驢叫,弄得滿座絕倒。其實在所有能叫出聲的動物中,以驢叫聲最不難,既不雄壯,也不委婉,惟有滑稽古怪而已。這個王粲偏要來這一嗓子,無非也是邀人注意他罷了。他在荊州劉表處不得賞識一十六年,說實在的,他作驢吼,以抒心中的憤悶,似乎也該同情。再譬如那個阮籍,愛作虎嘯,那就更不同凡響了,不過想到他在那個高壓的政治鉗制的局面下,除了醉酒外,他要不嘯的話,豈不憋得自我爆炸?他甚至不遠千里,去尋求同嘯之好者,作竟日之嘯。可見怪叫,對真正的文人來說,是一種宣洩;但對有一些文人來說,則為表現自己的手段之一,也算登龍之術吧!
如果,沒有1994年末的這出文壇鬧劇,誰會知道這位教授呢?
然而,偉大的現實主義作家,中國新文學開創者之一的茅盾,會因為這樣的鬧劇而失去什麼嗎?老實說,茅盾的作品,浩如煙海,它記錄下的是整整一個世紀的中國。斷不是一位不知何許人的閒話就能否定得掉的。
尤其先生筆下的全部文字,洋溢著他的熱血,則是所有為文者的楷模。
社科院文學所的蔡葵先生編了一本書,讓作家們自己舉出一篇最喜愛的小說,因為許多人都選了外國作家的作品,他希望我把我喜愛的現代中國作家作品選一篇,說實在的,做一箇中國人,誰能沒有這類身同親受的同樣經歷呢?遂推薦了這篇《五月三十日的下午》。
我這樣認為,在本世紀的中國文學作品中,與魯迅先生《紀念劉和珍君》能夠相比美的,恐怕就是這篇直接描寫大屠殺的《五月三十日的下午》。在當代中國這塊土地上,不知發生過多少起這樣類似的事件,但在中國新文學史上,憤筆直書而留作史證者,也就僅此不多的作品而已。我不評述別的作家的怯懦,或者“忘了,把一切都忘了”,至少,他敢吼出“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新信仰,他敢詛咒這“虎狼在上而豕鹿在下的都市”,他敢“祈求熱血來洗刷這一切的強橫暴虐,同時也洗刷這卑賤無恥”。
這次大屠殺發生在1925年的上海,先生這篇文章寫於事件發生的5月30日的夜裡。面對著屠殺,能有這樣的勇氣,這作家,這文章,才永存。
當解放後先生重新編訂他的作品集時,將此文編入散文特寫集中。但我認為這是一篇再好也不過的短篇小說。因為先生筆下刻畫了一個人物,這個人物不是文中作家自己,而是作家眼中那被屠宰著的麻木的“把一切都忘了”的中國。
文學,要是沒有一點熱血的話,也許,就只剩下些狗屁和無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