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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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粥
說粥(1/3)
從敦誠、敦敏兩兄弟,以及張宜泉等文人與曹雪芹唱和的詩中,證實了《紅樓夢》裡作者自己所說,這部書是他在“茅椽蓬牖,瓦灶繩床”的貧困狀態下,“披閱十載,增刪五次”進行創作的。
敦誠的兩句詩:“滿徑蓬蒿老不華,舉家食粥酒常賒”,大概最能說明問題了。一位忠實於藝術的作家,能夠在貧病交加,“饔飧有時不繼”的困境中,一直堅持不懈地寫作到如脂評所點出的“壬午除夕淚盡而止”,也就是大年三十晚上去世前,才放下那枝毛筆,這種為寫作盡瘁的精神,實在讓後人敬佩。
仔細琢磨,粥固然使他營養不良,造成英年早逝的不幸悲劇,是乃粥之罪也。但又不能不歸功於粥,要沒有這點最起碼的卡羅裡,也許我們今天,連那八十回也看不到的。於是覺得粥對於文化又有很大的貢獻。一句話,稀粥,不簡單。
喝粥的人能寫出如此偉大的作品,真讓我們吃乾飯的人羨煞愧煞。
世人皆有食粥的習慣。不僅中國人喝,日本、泰國、朝鮮、越南也喝。不僅東方民族由於種植稻米的緣故,吃飯喝粥,成了天經地義的事,西方人食物成份,雖以肉、乳為主,但也好像並不反對喝一點稀稀溜溜的類似中國叫做粥的東西。
看起來,全世界都在喝粥,但在作家筆下寫粥者,倒是我們中國的文人,佔了一定的優勢。當代作家寫粥者,最著名的莫如王蒙先生,他的《堅硬的稀粥》一文,還引發一場官司,成為那一年的文壇風景。而中國舊時文人筆下,食粥一事,更是時常涉及的,因而,有關粥的文字甚多。
清代的隨園主人袁枚,是位講究飲食的文人,他在《隨園食譜》裡,對粥作了一個很經典式的定義:“見水不見米,非粥也;見米不見水,非粥也。必使水米融洽,柔膩如一,而後謂之粥。”所以,王蒙先生小說裡的那位主人公特別鍾情的“堅硬的稀粥”,其實,只是比較爛的乾飯而已,按袁子才的看法,是算不得很合格的粥。
理想的粥,必須“水米融洽,柔膩如一”,才能起到食補的作用。宋代費袞《梁溪漫志》裡,有一篇《張文潛粥記》,講得最透徹了。“張安道每晨起,食粥一大碗,空腹胃虛,谷氣便作,所補不細。又極柔膩,與臟腑相得,最為飲食之良。妙齊和尚說,山中僧將旦,一粥甚系利害,如或不食,則終日覺臟腑燥渴。蓋能暢胃氣,生津液也。今勸人每日食粥,以為養生之要,必大笑。大抵養性命
,求安樂,亦無深遠難知之事,正在寢食之間耳。”這說明粥的作用,除物質外,尚有精神上的妙不可言之處。
宋代陸游有一首《食粥詩》,更將粥與長生法聯絡起來。“世人個個學長年,不悟長年在眼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將食粥致神仙。”其實,這也是陸游的自勉罷了。因為在中國,凡貧困家庭,大都離不開粥。粥總是和糧食匱乏聯絡著的,一位偉人說過的“忙時吃幹,閒時吃稀,幹稀搭配”的“稀”,其實也就是粥的另一種說法。從放翁的這首粥詩裡,看到清寒文人於困頓中的超脫,於窘迫中的豁達。他們筆下的粥,就不僅僅果腹了。
窮而通,窮而達,窮而後工,窮而豁然開朗,所以說,窮而食粥,也未必不能食出一番精神境界來的。
蘇東坡在朝廷中被排擠出來,放浪江湖,寫出過“半夜不眠聽粥鼓”的詩句,也是這種意思了。因為和尚沒有晚餐這一說,連做夢也惦著那碗熱燙的稀粥,這就是“山中僧將旦,一粥甚系利害”的緣故。蘇軾留宿金山,自然與寺廟裡的和尚一樣,也要等待著天亮以後的這頓粥了。在《大風留金山兩日》這首詩裡,蘇軾寫出了他與官場決絕的自負:“龍驤萬斛不敢過,漁舟一葉從掀舞,細思城市有底忙,卻笑蛟龍為誰怒?”惟其如此落拓不羈的心情,跌落到生活底層,飽嘗艱辛之後,東坡先生才有這種聆聽粥鼓的親切感情吧!
大凡太快活,太優裕,經常酒足飯飽,聲色犬馬的作家,是不容易體會飢餓、貧窮的真切滋味的。蘇軾另一首求粥的詩,更是了無遮攔的文人本色了:“豈如江頭千頃雪,茅簷出沒晨炊孤。地碓舂穀光似玉,沙瓶煮粥軟如酥。老我此身無著處,賣書來問東家住。臥聽雞鳴粥熟時,蓬頭曳杖君家去。”
後齊顏之推在《顏氏家訓》中,提到了裴子野。說這位文人“有疏親故屬,飢寒不能自濟者,皆收養之。家素清貧,時逢水旱,二石米為薄粥,僅得偏焉,躬自同之,常無厭色”。這是很令人感到溫馨的大家一齊喝粥的場面,也只有清寒的文人,才能體會別人飢餓的痛苦。所以,鄭板橋在山東做七品芝麻官的時候,給他家人寫信,說“十冬臘月,凡乞討者登門,務餉以熱粥,並佐以醃姜”。中國文人與粥,這種不同一般的感情,是由於他們的切身體驗而來。正因如此,這些喝粥文人的文章裡,才能多多少少地反映出民間的疾苦。
大家同是喝粥者,心情易相通;彼此同是肉
食者,脾效能接近。飲食的不同,也能起到“人以群分,物以類聚”的分別。看《水滸傳》,便知道凡贊成“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好漢,都聚齊到梁山泊;而淡茶一盞,薄酒一杯,小菜一碟,談詩論文,肯定是《儒林外史》中文人雅士們的集會;但到了吆五喝六,猜枚行令,觥籌交錯,水陸紛陳的場面,不消說,在座的便全是《三言兩拍》裡官佐商賈,市井小人,“酒肉朋友”,“飲食男女”之流;若是隻能聽到領導英明,乾杯致敬,日後高升,多加提攜,無休止的抬轎吹拍,捧場喝彩之聲,便知是《官場現形記》裡的盛會,在那裡落座的,保險不會有一位喝粥人士。
由此看來,經常食粥的文人,處於生活貧窮線上,多屬清寒之輩,當無大錯。曹雪芹就是這樣一位文人中的“食粥族”,由於貧居北京西山黃葉村,加之沒落窘迫,乏於生計,景遇不佳,每況愈下,而不得不喝粥的緣故,才使得這位大師,瞭解人世的滄桑,時事的艱窘,仕途的險惡,命運的坎坷。若是他一直過著“鐘鳴鼎食”“錦衣紈絝”的生活,未必會寫出《紅樓夢》來。
不過,話說回來,敦誠的詩,難免有詩人的誇張成分,是不必太當真的。曹雪芹那時的確生計維艱,但尚可以到小鋪去賒二兩酒,看來,還不到只能以粥果腹,舍此別無其他的地步。因為,按常理,即使再薄的酒,也比再稠的甚至堅硬的粥,多費上幾文。何況中國人喝酒,最起碼要一碟花生米吧,連斯文掃地的孔乙己,還以茴香豆下酒呢!若以鄭板橋自敘的“半飢半飽清閒客,無鎖無枷自在官”而言,能相信他是一位吃了上頓無下頓的七品縣令嗎?然而,正由於他們在物質世界裡,與大多數人處於同一生活水平線上,因此在認知上,更接近勞苦大眾一些,是自然而然的事。而那些戴著白手套,坐在象牙之塔裡的作家,無切膚之痛,也就難以共鳴,便一點不奇怪的了。
由於喝粥的結果,這些文人,多半喝出一個淡泊的心懷,或堅貞自守,或安貧樂道,或充實自信,或知足不爭,但在他們的筆下,卻總是程度不同地要發出對社會,對民眾,對國家,對世界的真實反響。有的,哪怕為之付出生命,也要說出大多數人想說的話,這就是喝粥文人與大多數喝粥普通人的心靈感應了。
古人言:“肉食者鄙”,這一句話,細細琢磨起來,是很有道理的。文學,要都是風花雪月,沒有老百姓的真情實感,恐怕也夠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