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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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夢(1/3)
1933年,胡愈之先生主編《東方雜誌》,在新年特大號上,就闢有“新年的夢想”一欄,有許多人在那裡說了許多夢話。魯迅先生為此在當年的《文學雜誌》上,寫了一篇《聽說夢》的精彩文字。
一開頭,先生就說:“做夢,是自由的,說夢,就不自由。做夢,是做真夢的,說夢,就難免說謊。”
說夢,是文學家的一個經常的話題。“夢魂慣得無拘束,又踏楊花過謝橋。”詩人要一說起夢來,便不免要天花亂墜的了。《南史》載:“宣城太守濟陽江淹少時,嘗夢人授以五色筆,故文采俊發。後夢一丈夫,自稱郭景純,謂淹曰:‘前借卿筆,可以見還。’探懷得五色筆,與之。自爾淹文章躓矣。故時人有‘才盡’之論。”
江淹說的這個夢,正如魯迅所言,“就難免說謊”了,他說這個謊,多少有一點給自己下臺階的意思在內。此公在南朝,官是做得挺大的,歷仕宋、齊、梁三代,在文學方面,也是江左舉足輕重的領銜人物。但是又要享受高官厚祿,又要同時當苦吟詩人,大概是不那麼容易做到魚和熊掌兼得的。若要做詩人,大概就得淡泊一些,不要對“長”字朝思暮想,為不能當副部級,或正部級而殫精竭慮地去謀劃。要走仕途,就很難憑作品在文壇扎足面子,出盡風頭,讓眾人向你頂禮膜拜的了。這種兩律背反的狀態,總得要割捨一頭才是。江淹得志後,他再不願“精意苦力,求身後之名”,這種現實主義也無可厚非,但他既不甘承認自己寫得不好,更不願承認自己寫不出來,就編造了這樣一個美麗的謊言,給自己畫了個句號。
編出這樣一個夢,說明他多少還具有一點文人氣質。如果換個人,心胸比較狹窄,氣量比較短小,不那麼寬容,不甘於退出,利用手中的權力,先將南朝文壇掃蕩乾淨,寸草不留,就他一人稱王稱霸,也還可以不耽誤當官的。若江淹當時要這樣做,劃誰一個右派分子啊,打誰一個階級敵人啊,把誰掛起來,吊起來,清理啊,審查啊,恐怕是不怎麼費事的,皇帝都引他為知己的。但他只不過留下這一個夢與文壇再見,那風度要比後來寫不出東西,卻利用手中權力,利用靠山撐腰,利用一時便利,和什麼也不利用,只是耍賴皮而來瞎折騰的人,不知高明多少倍。
漢代的司馬相如,也做過一個類似的夢。《西京雜記》載:“司馬相如,字長卿。將獻賦而未知所為,夢一黃衣翁謂之曰:‘可為《大人賦》,言神仙之事。’賦成以獻,帝大嘉賞。”
他為什麼要做這個夢呢?漢景帝這個人,不好詞賦,因而也就不很賞識他。他就辭官跑到四川,和卓文君談戀愛去了,官場不得意,情場卻得意了。後來,漢武帝即位,也就是毛主席在《沁園春》裡所提到的漢武帝劉徹,雖然說他“略輸文采”,其實,他還是一個多少與文學有點“緣分”的帝王,譬如把得罪他的司馬遷關進大牢裡,讓他受割掉**的極其屈辱的腐刑。也譬如欣賞“勸百而諷一”的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予以召見後,給他一個官當。司馬相如當然很激動,還想專門獻上一篇賦,來巴結這
位皇帝。當時,也不光一個司馬相如會寫賦,鄒陽啊,枚乘啊,都是此中老手,未必不想借此圖個一官半職。所以,司馬相如就放出這種神仙託夢的空氣,先聲奪人,造成聲勢。既然是黃衣人授意作的賦,那麼皇帝可以不買詩人的賬,卻是不可不買神仙的賬的。
這顯然也是一個謊言的夢,一個欺騙人的夢,把皇帝給唬住了。因此,皇帝與文學有緣,是好事,像善於揣摩皇帝心理而投其所好的司馬相如,就得利了,派他到西南附屬國當外交官去了。但也不完全是好事,像堅持自己意見,不肯改變觀點的司馬遷,就倒黴了,從此在密不通風的大牢裡,難見天日。所以,作家的夢,只要說出來,就必有耐人尋味之處的。
《太平廣記》載:“元相稹為御史,鞠獄梓潼。時白樂天在京,與名輩遊慈恩寺,小酌花下,為詩寄元曰:‘花時同辭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籌,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時元果及褒城,亦寄《夢遊》詩曰:‘夢君兄弟曲江頭,也向慈恩院裡遊,驛吏喚人排馬去,忽驚身在古梁州。’千里魂交,合若符契也。”
元白二公,過從甚密,唱和極多,這種文人雅興,見文生景,由景而情,是不必太較真了的。試想,從京都長安到古梁州,並非咫尺之遙,當斯時也,一無電報電話,二無特快專遞,雖有驛站,那些亭郵們也絕不會把詩人的作品,多麼當回事地予以傳遞。因此這往來的兩首詩,不過是相互關注想念之詞,拿出來刊印,流傳,無非是兩人友誼深厚的宣示,讓世人知道他們的關係非同尋常罷了。因為在當時,同輩詞家令狐楚,已經嶄露頭角的杜牧、張祜等後輩詩人,對於這兩位文壇扛鼎人物,也未必多麼敬佩的,所以這不一般的情誼,體現在文壇上,便是不可慢視的力量了。
關於夢,按照弗洛依德的解析,便是一種潛意識的表現,而這個在睡眠中的思維活動,又與心理,尤其是性心理之被壓抑大相關連。因此,魯迅先生不大讚成地說:“不過,弗洛依德恐怕是有幾分錢,吃得飽飽的罷,所以沒有感到吃飯之難,只注意於性慾。有許多正和他在同一境遇上,就也轟然地拍起手來。誠然,他也告訴我們,女兒多愛父親,兒子多愛母親,即因為異性的緣故。然而嬰兒出生不多久,無論男女,就尖起嘴脣,將頭轉來轉去,莫非他想和異性接吻麼?不,誰都知道:是要吃東西。”於是,先生接著說:“食慾的根柢,實在比性慾還要強,在目下開口愛人,閉口情書,並不以為肉麻的時候,我們也大可以不必諱言要吃飯。因為是醒著做的夢,所以不免有些不真。”夢要撞到現實上,就會粉碎,一旦文人要說夢的話,大概十有八九,便只有這種醒著時做的夢了。前面提到的江淹的夢,司馬相如的夢,元白二公的夢,大抵就是這樣的。
中國古人對於夢的看法,倒是頗合乎唯物論的。《太平廣記》裡有段文字,很耐尋味:“段成式嘗言:‘聞於醫曰:藏氣陰多則夢數,陽壯則少夢,夢亦不復記。夫瞽者無夢,則知者習也。’成式表兄盧有則,夢看擊鼓,及覺,小弟戲叩門為衙鼓也
。又姊婿裴元裕言,群從中有悅鄰女者,夢妓遺兩櫻桃,食之……愚者少夢,不獨至人,聞之騶皁,百夕無一夢也。”若是未經歷,未體驗,未接觸,未實踐,未耳濡目染,未身體力行,未聞未問,未知未識,怕是在夢中也未必會出現的。所以,段成式認為瞎子不會做夢,這是因為人所夢見的必須是他熟悉的事物。愚笨的人很少做夢,夢就偏偏不到他那裡去,餵馬的,駕車的皁隸們,一百天晚上也做不了一個夢。雖有上智下愚的優越感,但更接近於精神與物質的辯證關係。
所以,做好夢,是一件快活的事情,做美夢,則是一件大快活的事情。但在這個世界上,從夢中快活得笑醒過來,那是一種至難得到的境界。能做此等夢者,除了白痴,必是太幸福而且已經麻木不仁者,否則,生活的無情和嚴峻,也就是魯迅先生所說的“時代是這麼變化,飯碗是這樣艱難”,惟有快活而無一絲不快的幸運兒,幾乎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日有所想,夜有所思,有的人夢中撿到現金支票一張,必定是平素禮拜趙公元帥甚勤者;有的人夢中做了文壇皇帝受人朝拜,大概也是日間東奔西走,太過於追求聲名所致;有的人夢中一道白光,飛鏢取仇敵首級於千里之外,必定是個孤獨的,有受虐癖的報復狂;有的人夢中步入美女超市,目迷五色,三千佳麗,任君選用,倘非登徒子,也是一個表面道德文章的偽君子吧?
“夢覺隔窗殘月盡,五更春鳥滿山啼”,好在諸如此類的南柯夢,在他一覺醒來的時候,也就拉倒了。雖然詩人喜歡誇張:“惡夢醒來是早晨。”但小市民卻比較實事求是:“做夢娶媳婦,你別想得美了!”可無論是做美夢者,做惡夢者,總比無夢者強。因為夢終究為文學提供了一個想像世界,童年的夢,常常是作家最早邁入的文學之門。
但是,若有人醒著做夢而不覺,這種看似正常人的夢遊行為,雖不影響食慾和性慾,但一個勁地像殭屍似的筆直地走下去,倒是很讓人望而生畏的。譬如認為全世界都墮落了,只有他一個人在與全世界的存亡而奮鬥。這種世人皆濁,惟吾獨清的像哈姆萊特在那兒獨白,“生存啊,還是毀滅?”也是蠻令人興奮,可又覺得悲哀的事。譬如還留戀著當年作小將時衝殺中的欣快感,把所有人都踩在腳下的洩憤感,以致那種在不正常年代裡,所形成的仇恨一切、憎惡一切、拒絕一切、排斥一切的準則,帶到理智逐漸佔上風的年代裡,仍像唐·吉訶德君在那裡唸唸有詞地,與風車作殊死之戰,便是不可理解的怪誕和荒唐了。譬如一定要簇擁出文學上的007、超人、奧姆教主、太陽聖殿的領袖來頂禮膜拜,在造神運動已經很被人厭惡的今天,哪怕原意並不在此的鼓吹,也能使人回憶起那個製造痛苦的年代。所以,這種不可理喻性,是和醒著的夢遊者的執拗分不開的。
一定要做這樣的夢遊,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世界這麼大,有各式各樣的人的結群,有各式各樣的利害衝突,有各式各樣的聲音畫面,於是有各式各樣的夢,因此,也就自然會有各式各樣的文學,想到這裡,也就豁然開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