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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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吹自己
怎樣吹自己(1/3)
怎樣吹自己,是一門學問。
李白在《與韓荊州書》中侃侃而言:“白,隴西布衣,流落楚漢,十五好劍術,偏於諸侯。三十成文章,歷抵卿相。雖長不滿七尺,而心雄萬夫。皆王公大人許以義氣,此疇曩心跡,安敢不盡於君侯哉?”把自己的光輝鼓吹以後,接著把荊州刺史韓朝宗,足足捧了一頓。“君侯製作侔神明,德行動天地。筆參造化,學究天人。幸願開張心顏,不以長揖見拒,必若接之以高宴,縱之以清談,請日試萬言,倚馬可待。”然後,進入主題,凡吹,無不有明確的目標。“今天下以君侯為文章之司命,人物之權衡,一經品題,便作佳士。而今君侯何惜階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揚眉吐氣,激昂青雲耶!”
以上引文,不足百字,要吹的全吹了,要達到的目標全表達了,而且,文采斐然,豪氣逼人。我絕無厚古薄今的意思,當今一些作家們在包裝、廣告、促銷、高賣方面,比之“天子呼來不下船”的李青蓮,可謂瞠乎其後了。到底是大詩人,大手筆,連吹,也吹出這一篇“上窮碧落下黃泉”,難得再見的絕妙文章。直到今天,李白先生吹自己的傑作,還被莘莘學子捧讀,還令人十分動情。看到時下文壇上,諸如那種酸溜溜的,假惺惺的,嬌滴滴的,笨兮兮的突出個人,或者渾不知天高地厚,狂妄自負,狗屁不如,糞土一切地吹噓自己,不禁氣短,為之沮喪。
若這位大詩人還魂,看到這等每況愈下的吹家,準會有九斤老太一代不如一代之嘆了。
文人好吹,和文人相輕,其實,是一枚硬幣的正反面。無相輕他人之意,還吹個什麼勁呢?惟其要吹,那才必須把同行看輕的。文壇能夠熱鬧,所以熱鬧,就在於這誰也不尿誰的相輕上,和誰也不在誰眼中的好吹上。相輕,源於曹丕的《典論》。好吹,其實也始於這位魏文帝,只是沒有明確提出來罷了。他在《典論》裡說過的“暗於自見,謂己為賢”、“夫事不可自謂己長”,就是這個意思了。
如果說,文人十個有九個相輕,那麼,至少有九點五人好吹,不算誇張。至多程度上的差別,有的人吹得邪乎些,有的人吹得含蓄些而已。
就是這位曹丕,也忍不住要吹吹的,他在《典論》的《自敘》中說到,“上(曹操)雅好詩書文籍,雖在軍旅,手不釋卷。每每定省從容,常言人少好學則思專,長則善忘,長大而能勤學者,惟吾與袁伯業耳。餘是以少誦詩、論,及長而備歷五經、四部,史、漢、諸子百家之言,靡不畢覽。”聽他父親的“惟吾……”和他的“靡不……”,也是吹得很不弱的一對。
文人好吹,大概是不爭的事實。但不管怎麼說,曹氏父子也好,李白也好,他們的詩和文章,卻是第一流的,在文學史上的地位,也是眾所周知的。所以,有得吹的吹,並不是一件壞事,由此可以看到這些文豪狂放不羈的另一面。而讓人痛苦的,是沒得吹的也吹,充其量,一隻癟皮臭蟲,能有多少膿血,硬吹成不可一世的鯤鵬,便不大好恭維的了。
一個作家,寫了些東西,想讓人叫好,是很正常的情緒。儘管“好酒不怕巷子深”,但並不是每個作家寫出來的都是陳年佳釀,玉液瓊漿。因此,街頭吆喝,巷尾叫賣,推銷產品,便屬必要。所以,老王賣瓜,自賣自誇,不是什麼丟人現眼的事,拉點贊助,僱人鼓掌,也不必大驚小怪。還有那種寓吹於不吹之中,口口聲聲甘於寂寞,其實倒是最不甘於寂寞
者,在那裡賣苦,賣窮,賣清高,賣可憐,更沒有必要去拆穿那種變相的吹。
別人不吹,自己來吹,形同做廣告,是正常行為。
從古到今的文人,只有神經不太正常,存心悖謬,或別有隱情,不得不爾,才把寫好的作品,藏之名山,束之高閣,希望下一世紀的人,從類似敦煌的洞窟中挖掘出來,奉為至寶。絕大多數的作家,還是願意生前看到自己作品有反應,有回聲,好評如潮,洛陽紙貴。因此,在資訊氾濫得無所適從的今天,給讀者打個照會,不必不好意思,無非廣而告之。適當吹吹,無傷大雅。如今鋪天蓋地的廣告,有幾份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呢?
不過,做廣告,不實和誤導,是有工商行政部門管著的。但作家的吹,好像只有社會道德的約束了。由於吹不吹在作家,而信不信在讀者,吹者可以不必負什麼責任,所以,文壇吹風才不絕如縷吧!
儘管作家有吹的自由,可吹,是一種有限度的行為。適當誇張,還能承受,言過其實,就有危險。上海話裡有“穿幫”二字,就是專門為“吹”得過度而準備的。我至今不明白,穿破的是鞋幫呢,還是船幫?無論哪一個幫出問題,都不是好事。鞋幫穿了,就得光腳走路。船幫穿了,弄不好有滅頂之災。
這就是說,吹是可以的,但要吹得適可而止,吹得恰到好處,那才算好。可這個尺度,實在不大容易把握準確。凡吹者,總是缺乏節制能力,總是過之猶恐不及,於是,十吹九穿。因為讀者從信,到半信半疑,到不信,到不但不信,反而連該信的也全部否定,是一環套一環的。一旦越過了半信半疑的臨界線,吹破了天,那吹家的信譽度就一下子降到零。這也是要敦勸諸位吹家,必須慎之又慎的,吹豁了邊,吹穿了幫,就狗屁不是了。
春秋時期,趙國想起用大將廉頗,派了一個使者到魏國去看他。那個使者回來彙報,老將軍雖然還能吃一斗米的飯,但一餐飯間,卻去了三趟廁所。於是,趙國對他不感興趣了。所以,北京人喜歡說“你是吃幾碗乾飯的”,來判斷這個人的實力,恐怕源出於此。對讀者來說,也許一下子摸不透某位作家,吃幾碗乾飯,但天長日久,這位作家吃多少,拉多少,有多大學問,有多少才華,都歷歷在目。因此,離諾貝爾文學獎還有十萬八千里,大可不必先把燕尾服穿得整整齊齊,在那兒等著。當今中國把自己吹成諾貝爾獎的候選人,成了一種心病的作家,決非一位。一見與此獎有關的人物,馬上立正,不敢稍息的樣子,是很令人竊笑不已的。
吹牛雖然不上稅,但不宜太誇張了,因為吃幾碗乾飯,別人心知肚明,所以,有保留地,適可而止地,不用太臉紅地吹吹自己,人家也不好意思揭穿,大概是吹家的最佳狀態了。
阿Q站在未莊大街上,說老子先前也曾闊過的。這種吹,不但別人不信,連他自己也未必信的。焦大在寧國府大門口,說太爺蹺起一隻腿,比你的頭還高,這種吹,說的人信,聽的人大概也信,但時間地點不對了,同樣也是笑話。吹是一種語言藝術,作家就是玩語言的,因此更要講究一點技巧。如果,像阿Q那樣直露,像焦大那樣淺薄,那就太沒水平,白當這個作家了。但也奇怪,這些年來,凡文壇吹家,都缺乏恩格斯所說的“觀念愈隱蔽愈好”的精神,直撲主題,惟恐別人不知道他吹似的,整張臉就顯那張嘴。
吹來吹去,也就成了吹八股,說來可憐,
不是借重洋人,來抬高身價;就是攀附名流,以光大門面,花拳繡腿,實在玩不出什麼新花樣,真讓人失望。《全唐詩紀事》載:“陳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人,少以富家子,尚氣決,好弋博。後遊鄉校,乃感悔修飾。初舉進士入京,不為人知。有賣胡琴者,價百萬。子昂顧左右,輦千緡市之。眾驚問,子昂曰:‘餘善此。’曰:‘可得聞乎?’曰:‘明日可入宣陽裡。’如期偕往,則酒餚畢具。奉琴語曰:‘蜀人陳子昂,有文百軸,不為人知,此賤工之伎,豈宜留心。’舉而碎之,以其文百軸遍贈會者,一日之內,名滿都下。”
這就是寫出“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唐詩開風氣之先的陳子昂。他的吹,也真是吹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一不靠洋人,二不靠名流,就靠自己這一充滿戲劇性的舉動,把自己吹出來了。看到數千年後的今天,文人的吹,還是侷限在小兒科的做法,一無吹的資本,二無吹的技巧,三無吹的才情,純靠城牆一樣厚的臉皮,令曹氏父子、陳子昂、李白等先輩遺憾:我播下的是龍種,卻想不到收穫的是跳蚤嘛!所以,什麼該吹,什麼不該吹,是一門值得研究的學問。
老實講,國門開放到今天,眼界早已開啟,新馬泰平蹚,自費亞特蘭大助威奧運,洋人已經無甚稀奇,等閒視之。假洋鬼子手裡那根哭喪棒,所販賣的那些外國文學理論的唾餘,更是嚇不住人。商品經濟的競爭,價值規律的無情,新時期文學的代謝,知識結構的變化,人們經過這番歷練以後,已經冷靜成熟,那種對於名人崇拜心理,也在漸漸淡化之中,甚至帶有一點不恭。至於假充明公的銀樣蠟槍頭,無論老的少的,不過徒留笑柄而已。
因此,即使有那些名不見經傳的洋鬼子捧場,排著隊叫好,也不見得就是國際影響。在海外出版了幾本書,堆在書店裡賣不出去,也不能成為世界級作家。到北歐去一趟,見到北極光,並不等於入圍諾貝爾文學獎。上了什麼劍橋名人錄,掏英鎊再買若干部,也不等於天下無人不識君。同樣,不管怎樣攀親搭故,與名流套磁,也不能由此就跟著同樣是家學淵源,學富五車地輝煌起來;不管打出是名流的門生、弟子、親戚,或者是曾經遞茶送煙的侍從等名義,與自己作品的好壞,壓根兒沒有關係。因為文學既不能遺傳,也不會傳染。圍著名流啃招牌邊,塗在自己臉上的脂粉,早晚也要剝落的。
作家的吹噓,是瞞不住人的。無論用隱諱的,用曲折的筆墨,來表示自己具有相當的國際影響,具有一紙洋人認可的專家鑑定,具有許多讀自己作品的外國讀者,具有問鼎諾貝爾文學獎的極大可能性,具有家學源淵或差不多的先天功底,具有和名人、名流、名家的哥兒們、爺兒們的深厚友誼,不用敲門,就可以登堂入室的親近,也不能由此證明寫出來就是傳世佳作,或已經不朽了。
對作家來講,怎樣吹自己,先得有可吹的作品。如果作品夠十分,吹成十一分、十二分,像李白那樣,“請日試萬言,倚馬可待”地狂一下,也許是詩人風流,騷人雅興。而作品只有三分兩分,尚不及格,吹成十分的話,那就是信口雌黃了。
說了歸齊,作家的吹,是建築在他有得可吹的作品之上。作品,這才是第一要緊的事。怎樣吹自己,恐怕先要寫出經得起時間考驗的作品來,否則,雖然不吹白不吹,但結果,肯定是吹了也白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