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80章

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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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80章

一時廊上的兩個女人都抬了頭,可最終應他的只是王氏:“微兒從書院回來了。來,見過老爺新收的學生。”

“學生?”張微奇了一句,“父親不是不收學生麼。”卻見一旁潘氏趕緊朝他皺眉搖頭,又轉眼瞧見張嶺臉色,便肅容收了話,只與裴鈞相互一揖,各自報過名、字,就捧著書卷向內院去了。

張嶺沉默目送其走入月門,由著王氏二婦行禮告別,叫了許叔來,向裴鈞道:

“以後你就住翠堂耳廂,這便隨許叔去收拾罷。”

於是從那一日起,裴鈞就開始住在這裡。

張府的內院極清淨,也極清靜,當中行人無言、敘話低聲,偶有古琴音韻,卻從無高呼大笑。這似將滿園草木的濃淡都襯出個限度來,就連花意都沉穩而端莊——在春夏絕沒有過紅的桃荷,秋冬亦沒有過豔的菊梅,松柏青得剛剛好,叢叢竹子開扇成規整的形狀,叫廊前榭角最散不去的,只是那四時不敗的綠。

裴鈞曾住的翠堂就遍栽竹子,耳廂雖不大,用度倒十分周全。只不知怎的,裡頭的東西他總用不順手。後來住了半月他才明悟,原來張家的佈置本就與自家不同,甚至與他去過的梅府、蕭府都絕然不同。

畢竟尋常住家的器物佈置,總會為方便主人就因習而改,可張府的器物佈置,竟是為了規範人習性才那般擺放的:比方內寢是一定不存紙筆的,若要讀書動筆,一定要人換好衣服走到外間去端端正正地讀書動筆,這就喻義睡覺的地方一定給睡覺用,寫字的地方也一定只寫字,不可在睡覺處讀書,也不可在讀書處睡覺。

可裴鈞卻不管這些。

他從前夜裡難眠時,照樣常將經史帶到榻上翻翻催眠,每每看到想闔眼,就把書胡亂塞在枕下,可待次日從學監回來,書卻一定已被收回了外間的書架上。一切他用過的水杯、茶壺甚至夜壺,也都會被下人日復一日地擺放在絕對特定的位置。若不是床頭還擺著董叔給他送來的蕎麥枕頭,那他住得再久,這屋子一眼看去也只會每天都一個模樣,絕不會有一絲一毫屬於他的味道——

有的永遠只會是張家的味道。

張家人刻板自律,每日非常早起,也非常早睡,一日三餐常有固定的菜式,過的日子是初一就能瞧見十五;逢了年節,歡慶亦是有節制的,就連下人掃灑浣衣的步驟和時辰都有定數——

倘使哪一天,其中有哪一樣變了,那定是出了天大的事情。

那年中秋剛過不久,一日宮中半夜來人,急急請走了張嶺。原該清晨做事的下人都因此驚動早起,可家主的飯食又不必再備,這一出,頓時叫府中整日的事務都變了樣,而當張嶺夜裡回來,也果真帶回個驚天的訊息:

時隔三年,倫圖族再度舉兵進犯,已攻破北地五城。蕭老將軍臨危受命,七日後就要帶城北營的赤峰軍前往江北與戍邊軍匯合作戰,而身兼北營監軍的晉王姜越亦在御前領旨,不日也將隨行出征。

當年裴鈞的父親便死於倫圖刀下,英魂逝去才剛三載,不想那倫圖竟如此快就捲土重來,這叫裴鈞聞訊,直恨不能提了大刀隨蕭家上陣殺敵。

可面對少年裴鈞滿目的赤紅不忿,老臣張嶺卻只如常將一沓書冊靜靜放在他面前,沉聲吩咐道:“今日晉王的讀悟還未送去,你這便去罷。”

裴鈞忍著一腔痛意道:“晉王爺不日就要去北疆了,哪還會讀書,我再送去又有何用?”

張嶺平靜道:“萬事固有,其律不變。仗總會打完,晉王總會回來,戰事不過一年二載,成敗也只殺伐之間,死生意氣皆是短暫,唯有強國強兵才可長遠……為此,不論君臣,都不可能只拿刀劍。”

他空嘆一聲,眉目因疲憊而斂起,放在書冊上的手指輕輕叩響了封皮,低聲道:

“國變者,將也;變國者,臣也。子羽,等你往後入班為臣,當謹記此訓。”

也許是張嶺的話在裴鈞心中留下了種子,更也許是裴鈞終究只存著做天和尚撞天鐘的頹志,無論如何,裴鈞那日終是別無他選地拿起書冊往晉王府去,渾不知那將是他最後一次給姜越送書。而就算知道,他大約也依舊不會覺得這與從前的每一次送書有什麼不同,當他離開時,也同樣不會費心去與姜越好好告別。

他只會覺得輕鬆罷了。

那夜他本以為姜越會隨意收下書就趕他走的,再不用他等待多時才帶走課業——畢竟戰事臨近,哪個要上沙場的人還會有心思寫什麼風花雪月的讀悟?可他沒料到的是,將要遠征的姜越彷彿正因了戰事臨近,而更留戀起了安平之境的寸絲寸縷般,聽聞他來送書,竟還特地迎到了正堂上。

那時姜越剛出宮,身上是未褪的朝服冠冕、鑲珠綬帶,厚重的色澤和壓肩的紋飾重重裹住這年僅十八歲的尊貴親王。正堂中光明的燭火映照他年輕而英俊的小臉,映亮他看向裴鈞的一雙眼睛,也映亮他身後木架上所掛的,一襲泛起冷光的御賜銀甲。

他接過裴鈞奉上的書,似乎想了很久,才頓頓說一句:“大約今後你不必來了。”

裴鈞心裡揣著事兒,不過隨口順他一句:“是,聽說王爺就要出征,祝王爺旗開得勝,早日歸來。”

說完他悶頭告退要走,卻不想身後姜越忽而出聲:“……裴鈞!”

他沒耐煩地皺眉回了身,按著脾氣低頭一應,過好一會兒,只聽正堂蒼白的寂靜中,獨獨落下了姜越重回清冷的一嘆。

他抬眼,見姜越正深深注視著他,面色一派肅靜,可眉心卻有如春水吹皺的淺痕,雙眼也似凝了霜雪。

片刻後,姜越自語般再嘆了一聲:“……罷了。”接著便從朝服堆砌花紋的袖口下伸出修長白指拿起書冊,用冷絕的口氣徐徐道:

“他日孤不知何時歸來……亦不知還能否歸來,今日,孤想再寫次讀悟,便煩請你等上一等。”

這仿似是最後關頭都不放裴鈞一個歇息,叫裴鈞聽來直覺煩躁,可對上姜越的一雙明眸,他卻見那少年王爺捧書看來的眼神裡,似乎有有種請求般的期盼。

這就更叫裴鈞窩火了,卻又只能強忍著應下。撣了袍子坐上右座,他皺眉看著姜越身後那套鋥亮的戰甲,心想便等——左右只當是最後一次了。

姜越見他一坐,即刻叫人端了紙筆到堂上來,也不去換下朝服,只摘下冠冕,坐在裴鈞上首的桌邊就鋪開書冊黃箋,扭頭看了裴鈞一眼,見裴鈞竟正看著他這邊,不禁一怔,又連忙低下頭了,抬手捂了會兒耳朵,這才斷斷續續地邊讀邊寫起來。

堂中獸爐裡的彤香一點點燃盡,又被下人添上。裴鈞等了良久還不見姜越寫好,便從那戰甲上收眼瞥了姜越一下,一心只覺這小王爺著實磨蹭,又見姜越一會兒看書一會兒看紙,一會兒還偷眼兒看看他,就更覺得姜越是拿此事作弄他的,絕不會輕易放他走掉。

然幾頁讀悟終究還是寫不了太久。快二更時,姜越總算寫完。裴鈞大功告成,正收書就要走,卻聽姜越略有踟躕地抬頭開口道:“七日後一早,大軍就開拔了……”

“我知道。”裴鈞把姜越字跡清挺的黃箋胡亂夾進書中,“蕭臨也去,那日我會去北營送他的。”

姜越聽言,眼睫一顫:“……你會去?”

裴鈞悶悶敷衍一聲,心想若不是母親阻攔,他就不止是送蕭臨走了,他該是能和蕭臨一齊上戰場去為父報仇的。

想到這兒他嘆口濁氣,抓起書冊說了告辭,順嘴也添句“盼王爺平安凱旋”。

也不知姜越是否因在意性命,那時竟還很認真地應了一句:“好,一定。”

看著姜越眸色純淨,裴鈞反倒有了絲彆扭,離開的腳步就更是匆匆。可抱著姜越寫好的東西急急轉過王府影壁的時候,他還是心有欠欠地回頭看向那堂中御賜的戰甲,不料,卻見那姜越還立在正堂門口向他望來,此時正巧逮住他回頭,還更上前一步盯著他看。

裴鈞一時臉熱,連忙抬腿跑出王府。那時因想著蕭家當日領旨,應是不會再連夜趕回軍營,他便沒有再回張府,而是回了家去,預備換過衣裳就去尋蕭臨吃酒。

豈知到家時,董叔竟說蕭臨已在他院兒裡等了老久。待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去一看,見蕭臨果真坐在他院中石桌邊,也不知已坐了多久。

蕭臨身上還穿著軍衣皮甲,面前的茶是一點兒未動,不過只靠著石桌發呆,仰面望著空中秋月,幾步外看去,他臉上似有希冀,有興奮,卻也有困惑或茫然,還有一絲怕。

——那是少年人上戰場前再常然不過的模樣。

誰都渴望建功立業、英名垂史,可當下眼前能看見的,卻不過只是未卜的前路,和一些隱沒在縹緲裡的盼望與遐想。他們無從知曉日後是會折戟斷魂、血染黃沙,還是他年歸來滿城誇,他們只知來日要走,可離開了,又不知何時再回來。亦不知是騎著高頭大馬回來,還是躺在素布封裹的棺車中回來……甚至,是再回不來。

蕭臨那時的興奮與期盼,裴鈞明白,卻難以感同,而蕭臨對將來的思慮與憂怕,裴鈞沒有,也更解不得。他只知自己與蕭臨十歲相識,都出身將門,幾年裡是一齊練拳學武、在軍營打滾,原本正該一起入營參軍,可至今蕭臨終要披甲上陣了,他自己卻要讀那沒用的書、考那沒用的學,走一條天下男子中最最安穩卻也最最平庸的路——

他竟要去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