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79章

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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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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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呢,”裴鈞峰迴路轉,接著方才的話就繼續道,“你知道接下來出了什麼事兒麼?”他臉上的笑漸漸收起一些,語氣也沉靜下來,“後來張嶺自然也醒悟他兒子不是好色之徒,放眼他張府上下,唯獨可能好色的,大約只有我這姓裴的,於是他就問張三,春宮是不是我帶進來放進張和書裡的。張三不敢撒謊,當然乖乖說了是。這不奇怪,我也不怪他。那晚上我捱了十戒尺,沒吃晚飯在後院兒祠堂前跪了三個時辰,還覺得氣了張嶺、張和一通,這也叫划算了,豈知……這事兒雖不是張三做的,和他也沒關係,他甚還招認了是我犯下,可最後,他還是被他爹罰來和我同跪,手心兒也捱了五下板子,翌日還罰抄了一整遍家訓,從那之後,我再有作弄張和的時候,或再有招惹張嶺的時候,愈加好笑的場面也曾有過,可張三卻都不再笑了。”

“所以……你方才問張府究竟是何種所在,若要我答你,那張府就是如此所在了。”

他慢慢地說完,見姜越的目光正看向他來,凌然如水,竟似痛惜,只不知是痛惜如今的張三,還是痛惜當年的他。他停了話,由此也一嘆,先問姜越一個問題:

“姜越,你為何給張三起了‘見一’這表字?”

姜越未料他忽有此問,不免一愣,下刻反問道:“你是禮部的尚書,多少名字都是你們起的,你又豈會不知這‘見一’何解?”

“好,那本院便來猜猜。”裴鈞抱臂坐好,笑著說起來:“道家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此‘三’字,便是張三之名由來;‘見一’者,非為獨見其一、閉目塞聽之意,而也應從此句順解,故‘生一’者,‘道’也,那麼見一,就是見道。”

姜越聽完,不由笑了,點頭應道:“不錯,正是此意。然張嶺當初大約以為我是鼓勵張三沉心法道的,此字落成後,他還曾謝過我一次……可卻不知我實是告誡張三勿忘心道——此道,非彼道也。”

“所以呢,”裴鈞順著他這話,眯眼笑著輕輕總結一句:“若是你因張府之事心疼我,就大可不必了。畢竟我是逃出來的人,若論心道,早是泰達,亦臻‘見一’之境,則張家如何沉悶腐朽,與我也不再有干係了,你便只心疼你那學生就是。”

接著不等姜越否認那心疼之言,他又怨了聲道:“哎,可晉王爺還真是偏心哪。”

姜越不知所謂地看向他:“……我偏心?”

“對啊。”裴鈞一把掏出懷裡的香囊就道,“你給了煊兒玉鈴鐺,還給了他那麼要緊的小笛子,教了張三好幾年,還送他你父皇賜下的寶貴玉佩——可你給我呢?”他拎著那香囊往姜越跟前抖了抖,“就這個?”

姜越一把拍下他手來,低喝一聲:“收好,別叫人看見。”

裴鈞把香囊又收回袖口裡,瞥著姜越嘖了一聲:“看看,多小氣,還不認。”

姜越冷眼看著他道:“姜煊是我侄孫,張三是我學生,你是我何人?我為何要送你好物?”

裴鈞委屈地咦了一聲,捧著心口暗示問:“你真要我說?”

姜越見他這模樣是不懷好意,登時便扭了頭,一時耳尖又泛起些微薄紅,扔下一句:“別說了,你吃飯罷,不是餓了麼。”

可裴鈞趁著周圍沒人看來,竟抬手就在他雪白的耳垂一逗。

此舉叫姜越登時直如被燒著似的往側旁一閃,一雙耳朵登時通紅,回頭只見那始作俑者裴子羽竟早就收回手去了,就像什麼壞事兒都沒做過似的無辜看著他,還哄道:“我不吃張家飯的,你就別憂心了。一會兒我帶你出去再吃,啊。”

“……”姜越袖底的拳頭又捏上了,一字一頓說:“沒人想和你吃。”

可這時他卻忽覺一條長腿格來他兩膝之間,下意識要退開時,身邊裴鈞卻已在桌下按住他膝蓋,徐徐調笑道:“哎,姜越,你怎麼又把想的說成不想了……”

姜越瞬間打掉他手臂,紅臉踢開他腿,低斥:“裴鈞!”

“好好好,不鬧了,大庭廣眾的,我不逗你。”裴鈞收手收腳,認錯般推了杯茶在他面前,笑盈盈地看向他,“這次先賒賬。”

姜越只覺腦門兒都氣得隱隱發熱,拿起那茶來就大飲一口,平復一時再看向裴鈞,卻見這賊人還直勾勾盯著他臉看,不由放下茶盞再度怒道:“你別看了。”

裴鈞卻一點兒都不轉眼珠子,只鎖著他俊臉問:“那你到底跟不跟我吃飯?”

眼見是說不他就絕不罷休的模樣,姜越頭更痛了,只好咬牙說了個“吃”字,抬手把杯中茶水喝完。

裴鈞奸計得逞,暗暗發笑,這才轉開眼去不再招惹他了,而此時正巧廊上人聲喧譁起來,有家丁報了聲:“張大人來了。”

裴鈞臉上笑意倏地一止,一抬眼,只見那正堂後的月門方向,果真走來個肅穆板正的瘦削老人,身穿藏青素袍,正由張和虛扶著緩緩停下,古木似的臉上,一雙眼睛向庭中掃來,瞬息便看見了賓客之中的裴鈞。

那目光,一如十年前在一眾監生中看見裴鈞時一樣雪亮而銳利。

在這獨屬於張嶺的目光下,裴鈞面上的笑意,終於是完全消失了。

第41章 其罪三十八 · 不洽

官家酒宴常分內外兩庭,外庭在正堂之前的院落擺設,用以款待公事往來之人,內庭宴飲多設在正堂後的花園裡,用以招待家親。如此分隔內外,便是個公私分明的意思,而張家內庭的席,又更是從來都擺到後院去的。

大概是與後院親朋話告一段,張嶺就出來瞧瞧外庭賓客,然這庭中吃喜宴的外賓又無一不是因仰慕他張嶺而來,是故他的出現,又讓庭中人都一一停箸,就連正由張三逢迎的一桌,也起了身來向這家主抱拳行禮。

裴鈞坐在姜越身邊,此時若起身,就全了和張嶺的師徒情面,不起身,也算作同級官員無需多禮,正猶豫著起與不起間,卻見身邊姜越已經站起來,於是也沒得選了,只好慢悠悠地跟著上司起了身。

不遠外張嶺正要下廊,其身後月門方向卻忽而走出個青年與他低語。這青年是張嶺的庶子張微,向來打理著張家門下各處書院,這時狀似來尋張嶺報備事務。

張嶺沉眉聽完,雖淺淺點了頭,卻又仍舊拍了拍嫡子張和扶他的手背,似乎示意張和再過去看看。

張和聞意,便即刻退身往後院行去,而張微因此無言地看向張嶺一眼,最終也還是不語,只沉默反身,快步隨張和去了。

張嶺一生至今,有妻三任,妾兩人。一妾潘氏生下二子張微,已於數年前過世。第一任妻子林氏,早在四十年前就因愛嚼舌根又縱僕傷人,被張嶺休離出府,留下的兩個女兒已分別嫁人,而第二任妻子劉氏,更是進門不到一個月就被休了出去,只因在飯桌上為內院用度之事頂撞過張嶺的母親。一年後,張家從博陵名門閨秀中悉心為張嶺覓得王氏為妻,而王氏溫情靜性,沉默寡言,進了張家也終叫合適,後幾年又順利生下了嫡長子張和,嫡么子張三,便慢慢坐穩了主母的位子,接著再日益閉口不言起來,家中就更是無從風浪了——

那平靜,一如他張家人世代冰封的張張冷臉。

裴鈞與那方廊下的張嶺遙遙對視著,只覺多年來張嶺眼中除卻冷厲和嚴酷,還真是從未有過別種神采,而若是不察那張臉上多添的風霜老痕,眼下的張嶺,也真真和他十七歲時初入張府所見的張嶺並無半分不同——

無非只是這空庭多了嘈嘈,夏末換作春初,彼時移到此時,他也由少至壯、匆匆死去,再經由輪迴又趕赴人間罷了。

一切不過是少了雨。

他至今記得那年京中的暑氣,悶人,燒心。入秋前的氤雨矇混豔陽蒸溼他青衫,他跟在張嶺巍然的背影后,快步走進了這恩國公府。

一入前廳便看見那口傳說中的翹頭大棺材,他不禁嘩地一嘆,抬手就想碰碰棺蓋上的金墨題字兒,可連指頭都還沒放上去,此舉就被張嶺斷然喝止了:

“此乃祖皇御筆親書,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十七歲的裴鈞方知這聖人的名聲是摸不得的,連忙咋舌收手,又隨張嶺繼續往裡,行至廊上,見一位神容安和的婦人正領著妾室打月門裡走出來。

這婦人便是王氏,妾為潘氏。裴鈞笑著叫了聲“師孃”,喊了聲“潘姨”,僅換得潘氏拘謹的點頭,和王氏一句“有禮”,又聽王氏與張嶺恭敬道:“今日全德寺施粥,家裡的捐物也都備好了,這正要拿去。”

張嶺聽了,立在廊下點頭允准:“那就去罷。”

這時外邊有人叫:“二爺回了。”即刻,二十來歲的張微就拿著些書卷從外頭匆匆進來,一見庭中有人,便先止步問了張嶺的安,看家中女眷也在,又低頭叫了聲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