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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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78章
而就在這極為短暫的寂靜中,他身後突然傳來裴鈞與張府管事耍皮調笑的聲音:
“……本院這是剛出禁苑嘛,來此匆忙,禮未隨身,稍後便叫家小送來。你們先記下就是——來,南朝玉瓶一對兒。”
一時院中清流忠臣的視線皆被這朗朗之聲引去,又恰聽張府管事畏縮道了句:“是……裴大人。”
僅這一句,便叫這些方才看向姜越的微妙目光頓時猛厲了數倍,瞬息就放過姜越,轉而化作刀刃般一一劈砍去了裴鈞身上,就連人群中三三兩兩相覷無言的沉默壓抑,也極似一浪洶湧的黑水,可其撲來的浪頭卻掠過了姜越,只徑直拍向他身後的裴鈞去。
姜越怔然立在原地,一時只覺後腰被人輕輕拍了拍,耳邊忽而繞來絲柔柔熱氣,將裴鈞低沉的聲線穿絲般縫入他耳中:
“別怕,這就是張家。他們眼睛能吃人,也只有眼睛能吃人。”
下刻那熱氣消失,拍過他後腰的手卻移到他身前。
他扭頭,只見裴鈞已先他一步走下石階去,還更將遞向他的那隻手放低了一些,回身向他舒眉笑道:“王爺小心石階,來,臣扶您下來。”
裴鈞這笑,有著過去每每與姜越鬥嘴時常帶的戲謔,可眼底卻多分溫和,這時見姜越看來的眸色一動,又極其輕微地向他搖了搖頭。
姜越在他這小動作下稍一思索,忽而明白他用意,於是抬手便按下他小臂,當著眾人回他一笑道:“不必了,裴大人自己當心腳下才是。畢竟走太快了,也不萬全。”
此話一出,周圍看向裴鈞的目光竟即刻鬆軟了兩分——當中那些尖銳與敵對倏地削減,大半都變成幸災樂禍,而那些看向裴鈞的人,也終於又因此各自交頭接耳起來,漸漸也恢復了庭中的喧鬧,不消一會兒,又正常吃起席來。
姜越走下石階,站在裴鈞身旁,聽裴鈞低低嘖了兩聲:“你看看,果真要看著我倆鬥起來了,他們才能安心吃飯。”
“那今日你若是不在呢?”姜越淡淡問了句。
裴鈞歪頭想了會兒,衝他笑眯眯道:“那他們大約會盯你一晚上罷。”
這叫姜越不由側身看向他:“那今日若是我不在呢?”
裴鈞笑容一凝,移開眼去,下刻只撣撣自己的臭衣裳,又彎眉笑道:“那我就不來了唄。”
姜越聽言眉目一動,未及說話,二人身邊忽傳來一聲恭迎。回頭一看,是今日的新郎官張三正從內院匆匆而來。
因吉時在上午,迎親、拜堂都已落成,晚間只是祝宴,故張三身上的紅綢花便摘下了,那一貫冷淡的臉上,卻因了一身大紅的吉服和雙翅烏紗帽,而終於有了些青年人的朝氣。可大喜的日子裡,這後生的眉宇卻微微蹙著,還是走到姜越面前了,才鬆開些,即刻也提袍跪下道:“學生謝王爺特地回京赴宴。”
“起來罷。”姜越抬手把他拉起來端詳一二,頗有些欣慰地笑道:“孤還當你穿不了紅衣裳的,豈知穿上倒挺俊,不來瞧瞧豈非可惜?”說著也留意到他神色,不免問了句:“婚事可還順遂?”
張三身形一頓,垂眼向他揖了揖,低聲道:“一切順遂,有勞王爺掛心,學生慚愧。”
可姜越身旁的裴鈞卻一下子踱到二人中間去,張口就揭張三的底:“順遂什麼呀,你也就騙騙你師父。一看就是你爹又罵你了,你從小被罵了都是這德行。”
張三不由退了半步,警惕看向他:“……裴大人怎麼來了?”
姜越眉頭一抖,無奈道:“不巧在司部碰見,裴大人賀喜心切,就隨孤一道來了。”說著暗中抬手扯了把裴鈞袖子,告誡地看他一眼。
如此裴鈞只好閉嘴,囫圇道了句喜,就跟在姜越身後,隨張三入席。
待走到最頭上,他竟見右三桌上正坐著在朝執掌刑律的幾位臬司首長——大理寺卿、御史大夫和提刑司的在,刑部的崔宇自然也帶著侍郎坐著。
裴鈞與姜越稍稍示意,便兩步走過去同一桌見過,這才拉著崔宇耳語問了句裴妍近況。崔宇瞥眼他身上皺褂,扇鼻道一句穩妥,他便也放心,可轉眼打量崔宇面色,他卻是擔憂了:“老崔,你這是怎麼了?幾夜沒睡麼?”
崔宇向他擺擺手,只皺眉推說刑部忙亂,過了倘或就好了。於是裴鈞便囑咐他趕緊找閆玉亮說說,多在今科試子中點幾個去刑部增補人手。
崔宇連連應下,叫他不必憂心,忽而想起道:“子羽,你姐姐那案子,如今案宗都還未從世宗閣裡轉來刑部,我猜啊……許是人晉王爺正幫你拖著呢,你可得好好兒謝人家,別再跟方才似的瞎抬槓了。”
裴鈞彎腰垂眸聽著這話,一時抬眼間,正見隔桌落座的姜越恰笑接過張三奉上的喜酒,斂著袖口仰頭喝下後,還解下腰間一塊玉佩放在張三手裡,薄脣輕輕開闔著,看樣子正在囑咐什麼話,神容溫和又平易,沒說兩句,竟叫張三忽而紅了眼眶跪在他面前,還止不住磕了個頭道:“學生謝過師父!師父再造之恩,學生定永生不忘。”
而姜越只是再拉他起身寬慰一二,就讓他別處待客去了,笑得淡然又和煦。
裴鈞看著此景不由淺笑,扭頭應了崔宇一聲:“知道了,我今後都不同他抬槓就是。”
說完他直身與崔宇暫別,閒庭信步走到姜越身邊坐下,只見姜越正挺直腰背端坐著,碗筷未動,而這一桌除了他二人,其他幾座果然都是空的。而如若不空,這裡正應坐著蔡延等數位閣部,以及寧武侯唐家等人,要是這些人都一一來了,今夜這席可就吃得精彩了。
可是這些人不比姜越,到底是不會來的。
其實裴鈞原也不會來,因為他和蔡家、唐家都一樣知道,弄權者在清流集聚的酒宴上無論如何都是尷尬的,迴避這尷尬才是最聰明的做法。可姜越呢?姜越為了個學生,竟可以不介懷朝中名聲之別、黨爭之分和身份之差,特地從京外趕來張府賀喜,甚至還能為此給分屬不同陣營的張嶺也備下見面禮,周全地換了華服體面趕來,這絕不是朝中哪一個被張嶺疏遠的權臣能做到的——哪怕他們的學生也是張嶺的兒子。
試想今日若是裴鈞不來,姜越便會獨自一人坐在這張分給位高權重之臣的空桌上,面對著一桌無人享用的酒菜,還須得等過一時半會兒才好離席,而在這一時半會兒中,他又要承受周圍時不時投來的、一如審視異類般尖銳排斥的目光,在那個時候,就算是這府中唯一一個與他有關的張三,也是沒有辦法幫他一分一毫的。
可姜越還是來了。
以姜越的心智,裴鈞不信他從未設想過這些尷尬,可即使是知道會叫自己難堪,他卻依然選擇了達成他學生希望他移玉赴宴的願望,故而便快馬趕回、匆忙換衣、體面而來、奉上厚禮……
“哎哎,”裴鈞一手支著下巴靠在桌沿,一手忽而撞了撞姜越小臂,“你方才同張三說什麼了?他那冰人居然也會哭?”
“……別胡說,他沒哭。”姜越把被他撞過的手臂收回一些,瞥他一眼,“我只是把我父皇當年賞賜的玉佩給他了,說今後見玉,便當是我與他同在,讓他堅毅心智,不要因為順從他父親,就太過折損自己。”
裴鈞聽了,恍然大悟:“那難怪他要紅了眼睛。”轉而回頭對姜越笑起來:“要是當年我在張家的時候,也有人給我這麼塊兒玉,那我大概要抱著人大腿叫恩公了。”
姜越看向他彎月似的眉眼,一時覺著他不正經,可細想此言又不似玩笑,不免疑惑:“你當年與張嶺,難道……”
“不錯。”裴鈞坦然地點頭,悠悠道,“若是我十九歲沒跑出張府,那今日的張三,就會是當年的我。”
姜越啞然片刻,低聲嘆道:“張府究竟是何種所在……”
“張府?”裴鈞滄然笑了笑,一時想著回答姜越此問,不禁回憶起些許往事,突然地問了句:“姜越,其實張三會笑的——就是真正開懷的那種笑,你見過沒有?”
姜越微微抬起眉梢,搖了搖頭。
“想你也沒見過。”裴鈞臉上似有些得色,脣角勾起個笑來,“我十年前倒見過一次……但也就那一次。那時張三是十三歲多吧,我也還小,沒十八,剛從曹鸞那兒得來份兒西洋春宮,特新鮮,便成日帶在身邊兒看。那春宮畫得是活靈活現、有鼻子有眼兒,不止有形態,還有故事呢,講的是——”
“行了。”姜越及時打斷他汙言穢語,“這和張三有什麼關係?”
裴鈞本就是拿話逗他的,被他打斷也實屬意料中,便不急不惱地繼續說:“自然有關係。”
“那時候他大哥張和剛從外邊兒講學回來,成日和他老爹一齊指教我‘唯法是尊’,張三便也跟在旁邊兒聽教。可張三姓張,他能忍下來,我可忍不了,後來想搗蛋,就把那春宮塞在他大哥講學的書裡,翌日一早他爹再來指教學問的時候,隨手撿著那玩意兒一翻開——嚯,當場臉都綠了,還當是張和孤身在外、獨木難支,這才拿了春宮自瀆解悶兒,還把那汙穢玩意兒帶來家裡。於是乎,張嶺逮著張和就是一頓臭罵,罵得張和那神仙似的人物也紅頭赤臉地叫‘冤枉’,頭髮都抓亂了,那場面真真是太好笑了。”他說到這兒,頗解氣地一拍手,“當時我拉了張三,我倆就貓在窗外躲著聽,我是在拍腿大笑不假,可我還真沒想到——張三居然也樂了,竟小小地笑了一聲。”
姜越聽完這往事,幽然一嘆:“大約是因他從沒見過他大哥狼狽,這還是第一次覺出他大哥也有絲人味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