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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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72章
裴妍戳齊了筷子,看他一眼,舉箸也給他夾了根排骨,漠然道:“男人出仕、女子嫁人,難道不都一個樣?有什麼可問的?從小就教你吃飯少說話,還真是教不會你。”
“我也是順事兒才想到的,你不樂意提就算了。”裴鈞低頭咬了肉嚥下,看她一會兒道:“瑞王府裡的祭奠昨兒就擺上了,我晚些就要帶煊兒去,吃完就走,不會多煩你。”
於是二人就著禮事說了會兒,到裴鈞臨走前,裴妍囑咐一二,又讓他把梅林玉留下的好東西都拿走。
裴鈞卻道:“你留著用罷,這也省得董叔再跑一趟了,我一會兒回家就叫他歇著。”
他出來與崔宇打過招呼就回了府,給姜煊找了身素麻白衣換上,舅甥二人就乘轎到了瑞王府裡。
進去的時候,他一路都往前來弔唁的公侯皇親裡打望,卻還是沒有見到姜越,於是待簽完了禮部行喪的單子,把姜煊安置在主堂守上靈了,他便退到前廳廊下,只想坐著歇會兒。
時日入春了,京中已漸暖起來,瑞王府中四處草木錯落,葉子已然拔出絲絲新芽,可枝頭上卻還一朵花都沒有。
裴鈞坐在暖陽下靜靜看了會兒,忽聽王府下人來告,說是方明珏被人從戶部請來過賬了,便又起身前去對付公事。待二人忙完瑣碎回到廊下坐了,方明珏便拿了一沓紙錢在裴鈞身邊兒數,說這死生事大,他這凡人還是得全個禮數才是,香蠟錢紙燒點兒算點兒,只望冤魂莫擾,留他個清淨。
可裴鈞這冤魂附身的人卻忽然搭手把他摟住了,將下巴擱在他肩上就是一通蹭,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問:
“小明珏兒,你說這春花兒怎麼還不開啊。”
他這見人就拍肩摟腰的行徑是從小沒變過,方明珏早習慣了,便只一邊理著紙錢,一邊由著他像狗似地趴在背上,只不疾不徐道:“時候沒到呢,你急什麼呀?”
“我急什麼……”裴鈞忽起一聲長嘆,晃頭在他背脊撞了下腦門兒,勒過他脖子就湊他耳邊嘀咕:“我覺著我魔怔了。”
方明珏瞪眼回頭湊近他鼻尖兒,同他認真對眼兒問:“怎麼?你被瑞王爺附魂兒啦?”說著還老實點頭品評道:“哎,我看著像,這傷春悲秋的,怕真是鬼上身了。”
“你才鬼上身!”裴鈞氣得發笑,放開手就要打在他後腦勺上。
這引方明珏再忍不住笑了,一時嘻嘻哈哈胡亂揮著滿手紙錢作擋,終還是被裴鈞夾在肋下揉腦袋。
因在喪中,二人雖低聲玩鬧不敢張揚,可這親厚景狀,卻同過去在學監裡是一模一樣的。
然就在這時,裴鈞與他打完鬧完了一抬頭,卻不禁愣了。
只見瑞王府前院兒的影壁邊上,正遙遙站著個人。這人穿一身青花兒緞面的親王蟒袍,由鑲珠玉帶束起窄腰,披了薄羽白氅的寬肩已被金黃的日頭晒出層暖色來,像是已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兒了,此時正目色清淡地,靜靜看著前院兒廊上與方明珏摟作一團的裴鈞。
裴鈞當即撒手把方明珏推開。
方明珏這才扭頭,看見那人愣了愣:“哎,晉王爺怎麼又來了?”
裴鈞心下一懵,還未及多想那“又”是何意,就見影壁旁佇立的姜越忽然自嘲般低眉一笑,又抬眼看過他一瞬,那神情似諷似嘲,下刻也冷下來,並不說話,只轉身就往外走。
裴鈞趕忙站起身來:“姜——晉王爺!”
可姜越已然轉過影壁去。
裴鈞快步就往外追,可他剛跨出大門兒,卻已見晉王府琉頂的車馬蕩著小穗兒噠噠跑走了,而他這時若要去趕,放姜煊一人守靈也不可安心——這幾個閃念一過,他眼中姜越那馬車更轉過街角跑遠了,這是再追不上。
裴鈞不禁心裡一沉,回想方才情景,暗道姜越定是誤會他朝秦暮楚、隨意親人,怕要將那車中一吻當作他愚弄了,而姜越是個心思重的人,若回去再暗自傷神、多想多慮——那等下回再見,或然就不會是羞赧躲避或拿捏大方了……
反怕要再把他歸成個仇人才罷。
裴鈞折返院中,趕緊叫了個禮部雜役去四處看看姜越往何處理事了。快兩個時辰後,雜役卻氣喘吁吁回來報說,不僅晉王府裡沒瞧見王爺回去,就連京兆司和五城兵馬司也都沒瞧見晉王爺,宮裡也沒有。
好端端一個姜越,一時間竟似忽而消失了。
夜裡領了姜煊乘轎回府時,方明珏的話再度迴響裴鈞耳畔:
“……大仙兒,剛剛過的那賬,我們戶部原是早上就急著要呢。可早上你和馮己如都不在祭奠上,晉王爺倒在,又是宗親裡當事兒的人,那出喪的單子我就叫他們拿給晉王爺簽了就行,如此我好快些結了交內閣去。”
“豈知,晉王爺卻說這事兒不歸他管,還守著讓底下人該報禮部查檢的,仍是要報給禮部親自查檢了才可落籤,否則何處出了紕漏,皇上問責下來,他一介閒人可擔不起那罪過——嗐,眼看就是當年剋扣咱們筆墨貼補的德行了,繞著彎兒地說自己大公無私呢。”
“這話一出,我底下的主事哪個還敢撿懶啊?他們眼看晉王爺是很著緊瑞王府這喪事兒的模樣,怕叫馮己如來了都不夠莊重,這不就趕緊叫你禮部的幾次三番去京兆司請你來麼?——可你偏偏就是不來。他們說晉王爺坐在堂上,等到中午都不見禮部來攬事兒,約摸就覺得失了皇家顏面,是臉都拉下了,講了句:“‘那就等禮部騰得開手來再說罷。’說完站起來就走了。底下人跑回來給我這一通學,哎喲,一個個怕得要死,這時候下頭說你偏生又去瑞王府裡了,我一聽,還以為你是刻意迴避晉王爺呢。”
“——哎,大仙兒,你同晉王爺這冬狩裡才好了幾日呀,一回京就又槓上啦?”方明珏說完拍他一下,神情作難地嘰喳起來,“那吏部侍郎的缺咱還給不給他?若要是反悔,師兄那邊兒可……”
裴鈞頓然掐斷了思緒,坐在轎中掀簾看向窗外天頂一輪寶月,直覺眼下這境狀,他和姜越雖不是槓上了,卻也勝似槓上了——
敢情他在京兆司乖乖等著姜越來查崗,結果姜越卻在瑞王府不聲不響等著他巡檢;他窩在司部替姜越這臉皮薄著急,人家姜越卻是動了心思要同他偶遇一把……卻未想他上午三請四請都不過去,偏等到姜越走了他才陰差陽錯地去了——
這還真難怪姜越生氣。
更別說姜越還看見他和方明珏貼著鼻尖子開玩笑了。
這任誰來說,都該是他裴鈞始亂終棄後刻意避而不見,還要吊人胃口、戲弄到底。
裴鈞心煩一嘆。
姜煊趴在他膝上,抬手撫來他眉頭:“舅舅,臉都皺起來啦。”
裴鈞被這娃娃撫平眉目,心裡稍舒一些,把他抱坐好了,忽而認真問他:“煊兒,舅舅問你個事兒。你知不知道,你七叔公若是生氣的話……他見著什麼會開心?”
“知道!”姜煊第一時刻就點了頭,指著自己鼻尖兒就叫:“我呀。”
“……”
裴鈞無言看了他一會兒,竟難以反駁,心說姜煊這話雖然不假,可他總不能回回見著姜越都把外甥別腰上罷?
他再嘆了口氣,抬指一刮姜煊鼻頭,只覺自己拿了人倫之事來問這無知孩童,還真是失心瘋了,又念在次日便有開印後第一趟早朝,到時候只要拉住姜越瞧瞧,將這陰差陽錯的小事哄清楚就是了,無需再獨自多慮、徒增煩惱——
否則這離那自投羅網,大約就只差他親自登門給姜越餵飯鋪床的功夫了。
裴鈞唉聲嘆氣抱著姜煊下轎回房,這夜竟做了個稀奇古怪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