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71章

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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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71章

裴鈞倚在東邊兒廊柱上遠遠瞧著他笑:“轉過這門廊再走走,就到舅舅那兒了,近著呢。從前你娘住在這屋都能隔著院兒罵我,你在這兒叫一聲舅舅我就能聽見。”

看姜煊點了頭,他就叫來韓媽伺候姜煊換了衣裳,眼見著姜煊衣箱開啟,裡頭也沒什麼很新的料子,心想八成是瑞王敗家敗沒了孩子的穿戴,就抬手摸了摸鼻尖,說趕明兒該去給娃娃重做兩身。

董叔聽了直道好,又問:“那大小姐那邊兒……”

“您甭操那個心。”裴鈞寬慰他,“那兒有我呢,您就替她看好兒子,趕明兒給她送些東西去班房裡就是了。”

董叔沉沉咳嗽幾聲,垂眼看著姜煊邁著小腿在屋裡到處翻看,只能嘆息應是。

晚上吃了飯,錢海清回來了。因春闈就在二月中,也沒幾天了,他對付著啃了兩個餅就急著回屋溫書,卻聽下人說裴大人回來了,正在書房理事兒,這便趕緊囫圇吞了餅、袖了書,匆匆過去請安。

裴鈞自認不是他師父,便也不指點他學問,只問他唐家的事兒可有眉目。

錢海清說:“全賴曹先生這回幫了我大忙,待春闈過後,您就能看見事兒了。”

“行啊你,竟能說得動曹先生幫你。”裴鈞眉頭都挑起來,“可曹先生幫了你,他豈不是賺不著唐家的錢了?”

錢海清趕緊道:“能賺能賺,曹先生怎會做虧本買賣?”

裴鈞想來,“也是。”便揮手叫他回去溫書,自己只把送到府上趕開印頭批的文書理了一遍,看一看,就回屋洗漱了,終於卸下一身疲累倒在床榻上。

此時夜闌人靜,屋裡只有銅爐的炭火燒得偶一噼啪,他沉息翻了個身,閉上眼,白日一幕幕就往眼前過,是走馬坐車、街景牢獄一遭遭喧囂亂飛,不一會兒,這些喧囂漸漸止了,他腦中就慢慢浮現了姜越的臉。

姜越這臉是峰眉蹙緊、葉目含驚,面頰的薄緋都漾去了耳朵,那英挺鼻樑下雙脣嫣紅,細看還微有些顫動,卻半天都吐不出一個字兒來。

等好容易出聲了,還只有一個“你”字。

想到這兒裴鈞就在被窩裡悶著發笑,一時又念及他上了崔宇車駕後,姜越竟還氣得探出身來紅臉看向他,那模樣直可說是憨愣可愛,全沒有了晉王爺平日的威風霸氣,一時只如個被唐突的天真少年。

裴鈞抱著被子笑出聲來,心裡不禁覺得姜越太有意思,一旦想到日後再相見,按姜越的性子指不定還要躲著他,或要拿捏大方裝沒事兒人般,他就更覺得可樂了,只恨不能立馬就撞上去再唐突他一下。

可正在裴鈞滿肚壞水兒地作想著下一回再怎麼唐突姜越的時候,他臥房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裴鈞連忙從**彈起來:“誰!”

只見門口探了個小小的腦袋進來,竟是姜煊抱著個大枕頭穿著中衣,趿了鞋望著他,一臉欲哭的樣子:“舅舅!”

“怎麼了?”裴鈞一愣,趕緊向他招手:“快過來,你怎麼外衣都沒穿!”

姜煊噠噠跑到他床邊兒,嗚嗚了兩聲坐在床沿上。裴鈞一邊拉過他冰冷小手替他搓,一邊要起來:“韓媽媽呢,她怎麼都不看著你——”

“韓媽媽打水去了。”姜煊抱住他小臂往他懷裡鑽,“屋裡就我一個人,不喜歡。”

裴鈞哎了聲,拍拍他腦瓜,直覺這孩子撒嬌簡直信手拈來,又見他抱著枕頭,想了想也很懂了:“你這是還想跟我擠著睡啊?”

姜煊眼珠轉了轉,賴在他膝上趴著:“舅舅床有那——麼大,又不擠,又好睡。”

“哦。”裴鈞兩手向後支著床板兒,悠哉看著他,“那你是想睡這床呢,還是想睡舅舅旁邊兒呢?”

姜煊戳了戳自己的枕頭,不情願地小聲嘟囔了句:“……想睡舅舅旁邊兒。”

裴鈞這才滿意,便笑著抬手拍拍裡側的被窩。姜煊眼睛一亮,立即蹬了鞋爬上榻來,把自己的枕頭端端擺在裴鈞的大枕頭旁邊兒,乖乖躺好拉上了被子。

裴鈞吹了角燈和他並排躺下來,發覺這床不再是營地裡的小矮榻了,而足有七八尺寬,他和姜煊就沒必要再緊貼著睡,此時便仿若稍稍疏離了那麼一些,還真叫他有些不習慣。

黑暗中,舅甥倆就這麼靜靜躺了會兒,直到姜煊忽而出聲:“舅舅,你能不能講打老虎的——”

“不能。”裴鈞眼睛都沒睜。

身邊孩子便又安靜下來。

過了會兒,被窩動了動。裴鈞只覺手邊有些微的暖意貼過來,睜眼垂眸去看,只見是姜煊往他移了些,小腦袋靠來他胳膊上,躺好了,還蹭了蹭。

“就一晚上。”裴鈞低聲告訴他,“明晚你就回去自己睡。”

可上一刻還蹭動的姜煊,眼下卻只報以他一聲小小的呼嚕。

這叫裴鈞暗暗發笑,抬起另手揉了揉這鬼精孩子的頭髮,便也再度閉眼,舒氣入眠了。

次日,官中開了印,百官點卯。

裴鈞一早起來,只覺從不曾有哪一年的開印能叫他有如今這勁頭。他罩上補褂就催轎往京兆司去上工,可到了司部四處一轉,卻見姜越果真沒來,不禁又覺出陣沒勁,再等坐在堂上理了半日的事務,這勁頭就更消盡了。

他盤算著是否該往五城兵馬司去尋尋姜越,可冷靜一想,又覺此事之中慌的明明該是姜越才對,不該是他,遂又定了定神,心道不待姜越有所反應,他萬萬不可縱情縱性、自投羅網,以免日後泥足深陷、不可脫身,再釀成個前世的下場。

如此打定主意,他便安心在司部清算單據,不知不覺也過了午。禮部老來人請他去瑞王府祭奠檢視儀禮,多幾次也架不住,他便只好先擱下了不要緊的文書,推說飯後就到,這就揀了個午休的停當,買了些吃食先去看看裴妍。

剛走進刑部大牢,他遠遠就見裴妍號舍中多了些許顏色,待走近一看,只見原本冷寂的牢中,石**的乾草早已不見,此時正有個緞面兒枕頭放在雪綢被衾上,其下鋪著軟氈作墊,床頭擱了個白毛手焐,看起來是樣樣都軟暖。

石床腳下襬著個嶄新銅盆,裡頭個個精炭正幽幽燃紅散發熱氣,卻並不冒什麼黑煙,一旁多出的桌上也列著七八盤兒熱氣騰騰的珍饈美饌,與之相比,裴鈞只覺自己手中的紅木食盒都顯出份兒寒磣,不禁半氣半笑道:“這個梅林玉,還是來了。”

裴妍嘆氣看著一牢房的東西,點了頭,少時垂眼道:“他剛走。多時候不見了,他還是這麼個熱絡性子。”

裴鈞原本沒想接這句,只當先在桌邊坐下了,可一見這桌子鮮味菜色都是他愛吃的,也更樣樣都是裴妍愛吃的,不免還是說了句:“梅六一直是個有心人,我從前就說——”

“別說了,我吃就是。”裴妍淡淡打斷他,起身過來斂衣坐下,伸出玉白的右手來:“給我筷子。”

裴鈞乖乖把瓷碟裡的筷子遞在她手裡,於是姐弟倆便開始吃飯。

下箸前,二人忽而相視一眼,片刻,又雙雙低頭看菜。

他們已有十年不曾同桌而食了,豈知這再度相聚,竟是在刑部大牢裡。裴鈞思及此處,再看裴妍,眼見親姐頰瘦而神損,已非昔日嬌容少女,一時便只覺歲月在彼此間割下道深塹,心中漸感酸澀難言。

他抬手給裴妍夾了簇青菜,看她扒飯時露出的手腕上淤青雖淺,可依舊還在,想了想,端著碗低聲問了句:“裴妍,你當年到底為何嫁給姜汐?”

裴妍未覺有異,嚼著飯,只神色平平看他一眼,“那你當年又為何要做官?”

這問叫裴鈞喉頭一噎,一時盯著她沒說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