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20章

第20章


公關先生 月牙薔薇 花顏 一品武帝 爭霸修仙界 此夜難為情 金牌特工妃:誤惹妖孽世子 與鬼同行 吻上我的極品男 晚明

第20章

第20章

這天底下不知何時興了這樣的規矩,要兩個毫無血親之人將命理如此捆綁在一起,一個教另一個畢生所學,另一個又幫這個打理瑣碎、甘為奴僕,一生都要喚他一聲“師”。

古有言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可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此時的裴鈞已經困惑到憤怒——他不知自己前世今生的重重心血究竟何處苛待了這學生,竟叫這學生為了換一個這朝中俯仰皆是的位子,就能如此忘恩負義將他一切隱祕之事告給姜湛……

姜湛,姜湛,一切都是因為姜湛!

裴鈞扶額閉目坐臥榻上,一閃神間,前世種種因緣際會如亂花過眼,叫他痛徹心底的憤怒就似千軍萬馬踏過原野——這一刻,他忽而毫無遺漏地想起了他前世一府榮華俱損後滿目的蕭索慘烈,想起了天牢之底幽深惡臭的草蓆牢籠,想起了他周身蟻噬般的劇痛傷口,想起了他血膿滿布的雙手和破碎的腿骨……

——姜湛,都是因為姜湛!

他曾待姜湛以心、以血、以骨、以肉,姜湛對他卻只是冰冷的利用。

晉王說得何其真切——他裴鈞果真是瞎了。他瞎得徹頭徹尾、驚天動地,竟是重生一世也看不見姜湛放在他近處的這隻眼睛。如今的他在姜湛面前強作的戲碼在這隻眼睛的注視下,又何嘗不是個跳樑小醜的樣子?

一切重蹈覆轍般再度上演了。姜湛知道他貪墨了,知道他與鹽業有染了,甚至知道他關起門要有異心了……所有這些都與前世沒有半分不同,如若他不做些什麼,那他這一世的結局,也不會與前世有半分不同……

正沉思間,不知過了多久,裴鈞忽聽窗外一陣窸窣緊促的跑走之聲,登時神靈一緊,不自覺就探手枕下,倏地摸出一把雕柄短刀來,剛要拔刀出鞘,敲門聲卻已然響起。

“大人!”董叔的聲音響在門外,“外面來了個青雲監的學生,說要叩拜大人!”

裴鈞一口緊提的氣這才鬆下,再度把手中短刀徐徐放回枕下,向外沉聲道:“我不見什麼學生,您老叫他走吧。”

董叔卻在外頭又說:“大人,那學生可不像是來送禮討功名的,他渾身都被打傷了,說是大人叫他來的。”

裴鈞心思被此言一岔,不由奇道:“我何嘗叫過學生來府裡。他叫什麼名字?”

董叔彷彿在外邊急得跺腳:“哎!咱們也問了,可那學生就是不說呀,叫他走也不走。眼下外邊兒下了大雪,他就跪在雪裡呢,說大人不出去見他他就不起來,就算凍死在咱們府門口也甘心!大人哪,您快出去瞧瞧罷,那小娃娃天可憐見的……”

裴鈞被他鬧得心煩氣躁開了門,跨出門檻兒還沒問出一句話就被董叔往外拉,一疊聲兒地叫著“娃娃可憐”將他拉到了府門口去,指著外頭道:“您瞧瞧,多可憐呀!”

裴鈞立在忠義侯府的石階上往下一看,只見蒼茫夜雪鋪滿了長巷,侯府門前的石階下果真跪了個清瘦的人,見他出來,饒是已被凍僵了雙手哆哆嗦嗦,也還是虔誠萬分地匍匐下去:“學……學生見……見過裴大人……”

放在雪中的雙手上遍佈青痕,那學生再度抬起的臉也由府門黃燈映得血紅各處,一眼就能看出才被毒打過。裴鈞實在辨認不出這一張臉,不免沒了耐煩道:“你是何人?夜擾官員府邸所為何事?”

那學生卻沒有半分受挫般依舊跪著,此時甚至跪得更端正了。他掩在血汙中的一雙眼睛清澈而透亮,望向裴鈞幾乎是感激而動容的,微顫著雙脣莊重開口道:

“學……學生青雲監生錢海清,叩拜裴大人!求裴大人收留學生,求裴大人做學生的師父,學生日後定為奴為僕,終身長報裴大人恩情!”

“唯望裴大人幸允!”

第13章 其罪十二 · 忘恩

再度伏地叩拜的學生在雪中顫抖,他青腫的手指已凍到難以放平,說出的最後一言也難免沾染了哭意。

會哭是很尋常的。裴鈞想,眼前的學生還太年輕,實在也應當慟然一哭。

畢竟從來從來,京城裡被官宦之家掃地而出的門生一旦流落街頭,等著他們的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同樣地被這京中執掌權勢的所有人關在門外,被這座城池的權利場關在門外,被帝國的朝廷關在門外,看著那條他們曾仰望過、期求過的仕途訇然坍塌、生生斷絕在他們眼前,直到在所有曾記得過他們的人心裡褪色、凋亡,只如一段朽木沉落水底般,至此再難有任何轉圜和波瀾。

他們很可憐,裴鈞知道,他甚至還知道這雪地中的長跪究竟有多冷——因為當他還十七歲時,也曾經不甘不忿地跪在張家宗法祠堂前的窄院裡面壁,跪在當年那不輸今日的大雪之中,作為一個與他們同樣的學生,第一次提高了嗓子與他的師父頂嘴。

那時滿膝滿腿的刺痛絕冷,冷得就像張家世世代代研修奉行的冰冷法道,他跪在其上不思悔改,直到秉持那被張嶺斥為悖逆的念頭入了官場,表了政見,終至與張嶺大吵,決裂,變為仇敵。

他曾是個學生,他最終辜負了張嶺;鄧準是他的學生,最終又辜負了他。如若他數年來的御殿勸學也可算作為天子師的話,那麼姜湛這學生於他這先生,就更是**的背叛了。

學生最終是會辜負師父的,不僅如此,這世上所有人情的付出最終也都會被辜負。

裴鈞蒼冷地笑了笑,低頭對錢海清說:“我不再收學生了,你還是另請高明罷。”說罷抬腳轉身。

可就在他一步正要跨入府中時,卻竟覺右腿忽被一雙手給緊緊抱住了,腳邊傳來錢海清發狠的聲音急切叫道:“是裴大人叫學生來的!裴大人就要對學生負責!”

“放肆!”裴鈞抽腿倒退一步,火氣噌噌冒起來怒斥:“本院何曾讓你來了!”

錢海清被一旁家丁給扯離了裴鈞大腿,此時又再度端跪在石階上,抬手擦了把臉上的血,挺直了背脊朗聲答道:“幾日前裴大人在青雲監外賜了學生一訓,叫學生既是做了姨太太,就別管旁人的妯娌親——古《婦訓》言:作妾嫁娶者,守一字為‘貞’,而《論語》有云,‘君子貞而不諒’,其貞者,乃正固其心、不惑於道,大人此言,豈非是教學生為求所想當心無旁騖?心無旁騖者,既有一念,則無所不用其極,是故學生既求裴大人做師父,便拼得一身剮從寧武侯府脫身了,唯望裴大人收留學生,學生當終身謹記裴大人教誨,萬死以報裴大人恩情!”說罷再度一下下磕起了頭來。

裴鈞聞言幾乎心底一震,腳底卻仿似被雪地的絲絲寒意沁透,發起了一陣陣的涼。下一刻,他仍舊轉身要走,卻聽身後董叔驚叫一聲:“大人,這學生昏過去了!”

裴鈞扭頭一看,果見上一刻還砰砰磕頭的錢海清已忽而頹倒在石階上的雪裡,眼看董叔又忙裡忙慌要上去扶人,他是真沒好氣了:“您老能不能甭管了?他給您銀子了您這麼幫他?”

“總不能瞧著這娃娃擱這兒凍死啊!”董叔蹲身抱著錢海清,苦臉勸了一句:“大人,先救過他這一命罷?”

“要救您自個兒救,同我沒幹系。”

裴鈞只冷冷扔下這一句,便頭也不回地跨門回府。董叔看著他背影搖頭直嘆,又阿彌陀佛一陣子,最終還是把牙一咬,招呼家丁將錢海清也抬進去了。

大雪下過整夜,到清早時候才停。忠義侯府的下人們早早起了,正徐徐清掃著一地積雪。

錢海清從鄧準原住的西廂耳房裡醒來,勉力拖著瘸腿謝過董叔,又向下人問了家主何在,待不置信地尋去前院時,果見裴鈞竟負手紮了馬步,正立在掃淨雪碎的空地上晨練。此時他頓地雙腿長而有力,腰似磐石穩而又穩,寬厚的肩背挺直,一容峰眉間褪去平日行走官中的凌人盛氣,只留了沉水般的寂然。

這叫錢海清一時看愣了。

前院兩側的遊廊上各立了兩架兵刀,裴鈞從鋒刃回光上瞥見身後有人,也沒待扭頭瞧上一眼,就悠然道:“怎麼,文官扎個馬步就不行了?”

錢海清這才驚回了神,頓時臉都紅到耳根子,連忙扶腿跪下,剛要開口說話,卻又被裴鈞搶白:

“你這裝昏迷裝可憐的也騙了一晚上安睡了,但唬得住董叔可唬不住我。昨晚我也說了,我不收學生,忠義侯府也不養閒人,董叔救你是他積德,同我沒幹系,你如今既是還能走,就還是走罷。”

說完正有小廝來報時,早膳也備好了。裴鈞接過下人遞來的巾帕擦了臉,只看過錢海清一眼,就收了身勢行去花廳。

花廳裡董叔一邊擺碟子一邊問那補褂壞了可怎麼辦,裴鈞擺擺手,端起碗道:“今兒不去禮部,不入皇城也犯不上非得穿那一身衣裳,趕明兒補好就是,您老別急。”說完吃罷了早膳,又由六斤伺候擦身換了尋常衣物,便出府上轎點卯去了。

錢海清立在廊上遠遠看著,至始至終都沒同裴鈞說上一句話,此時目送了裴鈞身影出府,不免眉頭細細皺起,心下更為以後計較起來。

日頭還沒全然當空,裴鈞到京兆司時前後都沒瞧見晉王爺,這才想起今兒逢了七,五城兵馬司有長官提訓,而晉王爺兼了總都尉的職務,便就是那提訓各司的人,自然是要在場的。

於是他便領了京兆參司宋毅和幾個府吏,預備藉著到中城兵馬司清算年尾囤糧的由頭,前去尋晉王爺說說話:其一,是要探探晉王爺送那隨喜公公向他告發鄧準,除卻因惱怒他裴鈞言而無信、臨朝改票,而想報復他讓他憤恨難堪外,其究竟居心何在、有何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