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想要找的是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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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他想要找的是我(2)
村子正中央大樹下沒有了阿婆們慈愛的笑臉,只有被滿濺了鮮血的大樹在一張張染血的枯槁屍體中依然挺立著,大火燃燒屋樓發出的刺啦聲完全代替裡原本小傢伙們的歡笑嬉戲聲,那個總是被她調戲得面含嬌羞的姜花阿妹不知在哪兒,唯見她所愛之人的屍體撲倒在地上,肚腹上開了一個大大的血口子。
那個總是面含微笑的巫姑阿姐,跌坐在自家門前,心口插著一把長長的刀子,衣衫不整,昔日裡的溫柔淺笑再也尋不到蹤影,雙目圓睜,滿是怨恨,死不瞑目。
她面前兩步之外的地方,是她的愛郎,那渾身的大大小小的血窟窿,宣示著他死前受了怎樣非人的對待,最觸目驚心的是他身體的下方,那男人的象徵,已是血肉模糊。
龍譽雙腳如千斤大石般沉重,艱難地往巫姑阿姐走去,瑩亮的眸子此刻不知是被大火映照得猩紅,還是被鮮血染紅,只見龍譽面容沉靜地抬手,為她闔上了不肯閉上的雙眼,而後拔出了插在巫姑心口的長刀,將她的屍體與她的愛郎放到一起,脫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衫,蓋到了她的身上,定在原地看了地上的兩人片刻,才抬腳離去。
龍譽拖著沉重的步子在村子裡由開始的到處狂奔到現下的舉步維艱,在似乎不知疲倦的大火裡,她所能找到的只有早已沒了呼吸的村民,觸手之處盡是黏稠的血液,平和的村子,已被悲涼的死亡完全覆蓋。
烈烈的大火將龍譽的臉龐映照得通紅,也燃燒了她心底的殺意,面如霜,雙肩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脣泛白,可見她在隱忍著心底那一觸即發的恨意。
“咳……”突然,在燃燒得呼呼作響的大火中,龍譽聽到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咳,心下大驚,立刻循聲四處望去。
只見那已被大火燒得搖搖欲墜的吊腳樓前,一個面朝下躺倒在地的男子微微**了身子,龍譽連忙跑過去將他的身子扳了過來,扶住了他的肩頭。
面前的男子約摸三十五,樣貌平實,一塊青布頭巾還是整齊的纏在頭上,此刻卻染了血又沾了泥灰,嘴角淌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肚腹上,憑著漫天的大火,能清楚的看見有紅稠的血不斷從他的五指間流出,染紅了他的手,也染透了他身下的泥地。
“姜花……阿爹……”龍譽看著面前的人,只覺眼睛腫脹得難受,喉間乾澀得近乎哽咽,扶著男子的手有些顫抖不止。
“咳——”姜花阿爹看著龍譽,眼裡沒有震驚,沒有憤怒,只有哀傷,無盡的哀傷,剛剛張口想要說話,卻是一口鮮血先破喉而出。
龍譽的心頓時擰得生疼,抬頭正要大聲呼喚她的阿孃,發現她阿孃正從大火盡頭快步跑來,躬身蹲到了姜花阿爹的面前,拿出帕子替他擦拭著嘴角不斷湧出的血,喉間哽咽得厲害:“姜阿哥……”
“阿譽……”姜花阿爹的眼神沒有移到朵西身上,而是含著希冀似的看著龍譽,想要抬起手,卻是絲毫力氣都沒有,緊緊按著肚腹的傷口,心口大幅度地起伏,極其艱難地吐氣,“救,救救姜花……中,中原……”
龍譽眼神陰沉得厲害,扶著姜花阿爹肩頭的手驀然緊了一分,堅定道:“姜花阿爹,你放心,我會的。”
姜花阿爹像是舒了一口氣,捂著傷口的手微微鬆了,這才將眼神慢慢移到朵西身上,艱難地勾起了嘴角,露出他平日裡的樸實笑容,“朵西……妹子……我知道,你心裡有人……我不悔……能再見到,你最後一面……我知……”
最後一個“足”字還沒有出口,姜花阿爹捂著傷口的手便無力垂下了,闔上了雙眼,一滴淚濺到他的臉頰上,他卻再也感覺不到。
龍譽將他平放在了地上,朵西用棉帕子將他髒汙的臉慢慢擦拭乾淨。
“轟——”一聲巨大而沉悶的聲響喧囂著無數火星子在她們身旁響起,是被大火燒得搖搖欲墜的吊腳樓再也無法撐持,轟然坍塌,就像一個溘然消逝的生命,然而烈火仍舊在繼續。
龍譽看著坍塌的屋樓,面容沉冷,朵西只是細心地為姜花阿爹擦拭臉龐,不驚不詫,彷彿她的眼裡根本沒有周遭的大火。
“我都瞧過了,沒有殘存著鼻息的,村中男子都在,像姜花那個年紀的女娃少了將近十個,其餘老弱婦孺,也都在。”朵西為姜花阿爹擦拭乾淨臉頰和脖頸,慢慢站起了身,溫柔的眼眸深處是掩蓋不住的悲哀與恨意,“就讓他們與村子一起沉睡吧,咱們走吧。”
龍譽沒有說話,只是定在原地片刻,而後在原地慢慢轉了個圈,看清這一場大火,讓這一場銘記在心,最後隨朵西一起離開了村子。
龍譽背對著村子,往東邊走,在她身後不斷傳來木樓捱不住大火的坍塌聲,她一次也沒有回頭,直到走出了村子外圍,才擇了一株高大的樹往樹頂竄去,站在最高處,將被大火舔舐的樹頂村落盡收眼底。
她要看著這大火將村子一點一滴吞噬乾淨,如同將這仇恨一點一滴地鏤刻在心底,永生不忘。
朵西站在樹下,仍舊能看清那在暗夜中尤顯突兀的大火,手扶在樹幹上,慢慢摳住了手下的樹幹,盯著那似乎不會停息的大火,連書皮嵌進了指甲縫裡滲出血來也不自知。
翌日天明之時,那燃燒了整整一夜不眠不休的大火終於停歇,留下一片大火腐蝕過的黑色殘跡。
龍譽就這麼站在樹頂看了整整一夜。
“阿孃。”龍譽終於從樹頂躍了下來,站在朵西面前,漂亮的眸子裡帶著絲絲血絲,面色嚴肅地看著朵西,“阿孃,我們走吧,我要帶阿孃去一個地方,時間有點趕,阿孃的腿要多勞累些了。”
朵西慈愛一笑,沒有說什麼,只是抬手撫了撫龍譽的長髮,點了點頭。
她的孩子,她知道她心裡想些什麼,想去做什麼,而從來只要是阿譽心裡想要去做的,堅持去做的,她從不會阻止,這次也不會。
不到一日時間,龍譽帶著朵西來到了遍處毒物的無心嶺最深處,朵西雖有震驚,卻是沒有多問什麼,龍譽讓朵西在樹蔭下歇著,自己到靠山而建的吊腳樓裡搗騰了一番,最後捧出兩隻盛著白米粥混著花生米的大陶碗,來到朵西面前,將一碗遞給了朵西,自己捧著一碗在朵西身旁坐下。
“已經有大半年沒往這兒屯東西了,好在白米還能用,找著些花生米,選了些沒長芽的拌拌,阿孃先將就著吃。”龍譽向朵西解釋了一聲,便開始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朵西靜靜地喝粥,一句話也不多說,她等著她的乖女兒先行開口。
“阿孃。”很快,龍譽便將自己手中的陶碗喝空了,將碗放到了一旁,看著朵西,神情很是認真,“那個所謂的大祭司,想要利用我來做什麼,阿孃知道嗎?”
朵西沒有驚訝,將只喝到一半的粥碗捧在手裡,微微點了點頭,“阿孃知道。”
龍譽亦是沒有驚訝,也沒有接著這個問題往下問,而是問道:“那他想要找的是我,不是阿孃,是不是?”
“是。”朵西再次點了點頭,對龍譽微微一笑,“所以阿譽放心,阿孃不會有事的。”
“我要出去一趟,阿孃你就在這兒等著我回來。”龍譽心底稍微舒了一口氣,“我們分開,他若是要找也是會先找到我,應該找不到阿孃這兒來,屆時我再回來接阿孃,我們好好過日子。”
“阿譽,過來讓阿孃瞧瞧。”朵西將手裡的陶碗放到一旁,衝龍譽溫柔慈愛地笑了笑,龍譽便乖巧地挪到了她身邊,只見朵西將她摟進了懷裡,一下一下輕輕撫摸著她的長髮,憐愛道,“阿譽,從小到大,阿孃除了不許你用蠱之外就沒管過你什麼,阿孃知道你很聽話很乖,所以這一次你也要聽阿孃的話,不管你去做什麼,阿孃都要你最後好好地回到阿孃身邊。”
龍譽將下巴搭到了朵西的肩膀上,伸出雙手摟住了她,閉眼鄭重道:“阿孃放心,我會好好回來的,我說過要帶阿孃好好過日子的。”
“好孩子。”朵西忽然笑得有些苦澀,不是她不擔心阿譽,不是她想這麼任由著阿譽,而是阿譽決定了的事誰也不可能改變,便是她也不行,與其阻止,不如放手,如今只要阿譽平平安安的,她什麼都可以不在意。
“這兩日阿孃辛苦了,定是累極了,阿孃先到樓上屋子裡歇歇,我去打盆水讓阿孃洗洗,阿孃再好好歇息一番。”龍譽說著,離開了朵西那令她安心的懷抱,先行站起了身,而後將朵西扶了起來,一齊上了木樓,讓朵西在椅子上坐著,自己便拿起木盆打水去了。
將水打回來之後,龍譽將水倒到鍋裡,放到灶上燒,而後便開始翻找她以往存的糧,水燒好了,她也搗騰好了,捧著水跑到了樓上屋子,讓朵西擦洗好了,最後讓朵西坐好,自己則蹲下了身,替朵西脫下了鞋襪,讓朵西把腳放到木盆裡,幫她洗腳。
龍譽一邊為朵西洗腳,一邊認真地交代著,米麵放在哪兒,水要去哪裡打,還剩多少柴,待會她再劈一些,油鹽不夠用了在哪裡有屯著,說屋樑上還有好多幹肉,屋子底下的小地窖還有醃魚醃肉,但是不多了,稍後她看看能不能到旁邊林子裡去獵一些。
朵西聽著她說,心底很暖也很感概,最後揉著龍譽的腦袋,只化作一句話,“我的阿譽長大了,是真真的會照顧自己了,如今都能照顧阿孃了。”
龍譽笑了笑,幫朵西擦淨了腳,將竹床整理了一番,讓朵西到**歇著了。
朵西在龍譽離開前握著她的手憐愛地說了一句,“阿譽,阿孃等你回來,便將事情都告訴你。”
龍譽沒有如以往一般歡天喜地地說好,只是點了點頭,替朵西蓋了薄被,輕掩上門離開了。
朵西本是毫無睡意,但是不想拂了龍譽的一片心思,便閉上了眼,心頭的事情太多,壓得她難受,最後不知是因為真的太累還是年紀大了的緣故,便也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朵西醒來之時是她們離開聖山的第十日黃昏,夕陽的紅光將無心嶺覆上了一層淺紅色的薄紗,朵西自覺這一覺睡了許久,起身走到屋外,四周寂寂,瞧不到龍譽的影子。
下樓推開廚房的門一瞧,柴禾整整齊齊地排在一側,夠她用許久了,還有一隻奄奄一息的野兔和一隻翅膀受了傷的山雞。
朵西轉身看涼涼的東邊天,仇恨無法抹滅,阿譽終於還是到了那個地方去。
佑納,保佑你的女兒吧……
夜如鬼魅,等待著晨曦的破曉。
清晨的陽光溫柔得好似嫵媚的少女,輕輕灑在身上,夏日的晨風讓這暖陽似乎都帶著淺淺的涼意,本該讓人覺得極是愜意,而溺水街,不論何時,都與愜意一詞都沾不上半點邊兒,便是這溫和的陽光灑下,都能給人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溺水街位於臨淵城西南,街道不長,也不寬,髒汙的夯土地面不知經歷了多少年歲的碾壓,如今早已看不出黃土的顏色,大小不一的鐵牢籠擺滿了街道兩側,而那牢籠裡裝著的,不是動物也不是畜生,而是,活生生的人。
那鐵籠裡的人,有精壯的男子,有稚嫩的孩童,有青澀的少女,也有蒼老的老嫗,然而儘管牢籠裡的人形形色色,卻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的脖子上都扣著牢固的鐵圈枷,鐵圈枷由一根粗大的鐵鏈連著,鐵鏈的另一端則鎖在鑲嵌在地上的地扣上,鐵鏈很短,迫使他們不得不低頭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