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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地說,那死去的計程車司機並不是你的朋友。他是樸的朋友。只是因為他的死,把你跟他的距離拉近了。往往這樣,一個人死了,就是不相識的人,也會覺得死的是自己親近的人。兔死狐悲?
你只去過他家一次。你甚至沒有記住對方的住址。你只得去找樸。
在他生前,樸總是坐他的車去郊外打野雞。樸在裡面搞,他就在外面等。有一次樸也讓他去,他不幹,說,我要進去,這半天生意就白做啦。
其實他並不是吝嗇那些錢。只是他不習慣那種嫖的方式。從不習慣到習慣要多少時間?
樸是屬於容易習慣的人。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職業。他是《世界經濟報》的記者。
你去找樸時,樸正為沒有車去採訪罵罵咧咧。報社的採訪車被別的部門拿走了。崑山有人告房屋質量問題,他要去採訪。他其實是在為自己的紅包著急。這樣的採訪往往對方要塞紅包的,然後記者就說重話,危言聳聽。
你說了自己的事。樸沒好氣道:怎麼,好日子過膩了,來嚐嚐澀橄欖,關心底層勞動人民?
底層?你說。我也是底層。
拉倒吧你,樸道。你要底層,我們就全進了地獄啦。
我就在地獄中呀。你說。並不全是玩笑。
操,樸說,還地獄?有錢,可以天天結婚,夜夜進洞房,絕對不愁囊中羞澀。
誰像你,就知道嫖。你應。
你不嫖?你是網戀。樸說。
你一驚。去你媽的。有什麼好戀的?
那你是**?
操,不搞女人就是**?我就是**!你應。我他媽的還真是**!你惡狠狠想。
他笑了。要麼就是補償了。他說。因為賺多了,要給底層人民一點補償。
操。你又說。
說得不對?樸說。
很對。你說。可惜是我老婆要,我為他做。
那就是你有了外遇,然後補償老婆了。他說。聽說了沒有?那些在外面搞女人的丈夫,回到家裡,就表現得特別好。現在只要丈夫表現得好,就知道他在外面怎樣了。
你一驚。我是不是表現太好了?
我有個屁外遇。你說。
別跟我說那天你不去。樸說。那天不去,不等於以後不去;不跟我們一起去,不等於你自己不會偷偷去;不去嫖,也不等於不去養。
操!全被說死了。這就是常規的邏輯。樸就精通這樣的邏輯。
要是變態的呢?你突然問。
變態?樸一愣。你是變態佬?這倒是個新鮮話題。什麼時候我來採訪你?
你笑了。那也得看我願意不願意。
沒關係的呀,我會隱去你的真名,臉還打馬賽克的。他說著,也笑了。
你說道:我算是明白了,什麼是記者的思維了。記者的思維就是簡單化,或者說得好聽點,叫做直接。這就是記者的噁心。
算了吧。沒有我們記者的直接化,或者說是噁心化,許多問題還揭示不出來呢。他說。對了,也來個直接的吧,幫我做件事。
什麼事?你問。
你早上有沒空?
你說有。
能不能借你的座車用一用?
幹什麼?
去崑山呀,採訪。
虧他想得出。不過你也想去走一走,散散心。你答應了。
給紅包了,你也有一份。路上,樸對你說。
操。你說。
我知道你看不上這小錢,樸說。你也先收著,過後再給我。或是給我們攝像師。他指了指後排座的攝像師。你看這攝像機有多重!
攝像師笑了笑。那攝像機看上去真挺沉的。攝像師拿手掌心愛地擦了擦它,好像戰士擦著他的槍。你想到他扛著這麼重的傢伙艱難地跋涉在現場的樣子,好像一隻牛,在艱難地勤耕。他一定無暇去想富裕起來後就是你現在這樣子。你覺得他很可憐。
說好啦,樸又說,你的就給我的攝影師傅。
你問,可是人家憑什麼給我呀?
你是司機呀!樸說。大家都撲哧一聲大笑了起來。
樸說:你還敢說你是房地產開發商呀?他們還不把你剁成肉醬了!
怎麼?
還不就是你們這些烏龜王八蛋!
怎麼了?
官商結合,貪得無厭。貪也就算啦,現在已經不講究廉潔啦,可是你們吃乾的,總得給人家留點湯,是不是?
人家?
底層勞動人民呀。他說。他們花了一輩子積蓄買了房子,成了危房啦。
怎麼不上告?你說。
你也覺得自己問得蠢。官和商,早已利益一致了。你自己,也常遇到和購房戶矛盾的,諸如交房期限問題,綠地問題,房子公攤面積問題,他們來鬧,你並不害怕。
你沒有想到對方是花畢生的錢來買的。你已經完全鑽進了自己資本的邏輯裡。你還覺得他們斤斤計較。甚至,是刁民。這些年,你已經很麻木了。要是遇到拆遷工程中的釘子戶,你會很自然拉來政府,現場辦公,叫來推土機,推了。你眼裡瞧見的,只是釘子一個個被拔掉,問題一步步得到解決。
你記得在一次強行拆毀中,一個男人衝上來要打你,被現場民警扭送到派出所。當時你還感覺到解恨。
當然有時候你也會感覺不妥,但想到還有別人比自己更狠,他們越狠就賺越多錢,你就會為自己開脫。
要是上告有門,還用得著求我這新聞媒體主持正義嗎?樸說。
你主持正義哦。你嘲諷道。
我不正義。樸說,但是會替人家消災。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我是講道德的。這就是正義。有絕對的正義嗎?一切都是相對的,就比如對老婆的愛。
他又提這檔子事了。他手機忽然響了。他大聲問電話那邊的人。好像出了什麼突發事件。快開!他衝你嚷。
又怎麼了嘛!你問。
房子倒了!他說。
什麼?
倒啦!倒房子你懂不懂?你只知道建房子,不知道倒房子?
不會吧……
你應該最清楚。
跟我什麼關係?你趕忙道。
你沒有料到會這樣。你開發了那麼多建設專案,雖然也想到了安全質量,但那似乎又離你很遠。不料真的到眼前了。
車剛到現場,就被一群人團團圍住了。你感到害怕。好像他們是來找你算賬似的。樸和攝像師幾乎是被拽出去的。群眾挾持著樸,攝像師狼狽地扛著攝像機跟在後面。他們把樸圍了起來,卻把攝像師撇在了外面。攝像師開始伸手掰人群。也許他完全看不見樸了。你不知道這些人會怎樣對待樸。他們憤怒了。憤怒的人是沒有理智的。樸是不是後悔來這裡了?他們高聲嚷著什麼,一隻只胳膊高舉著,戳向出事現場。
現場太慘了。還沒有被戒嚴。有關部門還沒有趕來。房子倒塌得很蹊蹺,是完完全全塌下去的,成了平地。屋頂的預製板塊塊連線,鋪成一片廣場。還冒著塵土。一塊修整得很平實的墳場。
好幾個人在瘋狂急轉著,找著自己的親人。可是因為他們總是繞著邊緣走,看上去倒像在做遊戲。
一個老頭抻著脖子在喊他的孫子。可是他沒有發出聲音。只有引吭的動作。
原來這些圍著樸和攝影師的,並不是遭受不幸的人。
真正遭受不幸的人卻沒有瞧樸。偶爾有幾個瞥了過來,也神色漠然。就在昨天,他們還見了記者像見到上帝一樣。現在,他們不需要了。
樸向他們跑了過去。他們猛地大叫了起來。好像把他們踩疼了似的。原來樸不經意踩進了屋頂。他們的親人在下面。樸慌忙退了出來。
那叫聲,勿寧是哀號。
你害怕聽那聲音。你悄悄將車退了出去,退到看不到他們的地方。
這裡很安靜。沒有人。你想讓自己喘息一下。你感覺到了悶。搖開車窗。一股清風。你有一種被寬赦的感覺。這事故跟你無關。你只是一個看客,一個……司機?你幾乎要沉睡下去了。
突然,你眼前閃出一個人影。你嚇一跳。是個女人。披頭散髮。你本能地想關上車窗。那女人已經把手探了進來。你一陣驚慌,竭力要把她的手推出去。可是也許是因為你是坐著,使不上勁。也許是因為慌張。你沒能成功。幹什麼,你……你叫。
賠我耳環!那女人嚷。
她抬起另一隻手,伸向你。她的手空蕩蕩的。好像你確實欠了她什麼似的。你不認識這個女人。正因為不認識,你才更害怕。你抖抖索索支吾著:我又不認識你……
嚇!拿了我耳環,還說不認識!那女人叫。
耳環?笑話。你想,我要你耳環幹什麼?你有些鎮定了。這個女人一定是認錯人了。誰拿你的什麼耳環了!你辯道。
話音未落,你的衣領就被她揪住了。你掙扎。可是被她揪得死死的。你又不承認啦!她叫。
什麼“又”不承認了嘛……你說。
“又”不承認了不是?對方又伸進來一隻手,兩手並用,抓著你。你的視線看不到自己被揪住的領子,看不見她抓自己的手。你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
有人笑了起來。你才發現,你的周圍已經圍了一幫人。他們是怎麼出現的,你不知道。好像是忽然從地下冒出來的。但是不管怎麼說總是來了人了。你向他們解釋。不料他們更笑了。你從那笑聲中感覺到恐懼。
你覺得自己是被套住了。
你只得嘟囔:哈,笑話!我拿你耳環幹什麼?我怎麼會拿你耳環嘛!與其是說給大家聽,勿寧是說給自己聽。
我知道,你沒有必要拿我耳環。她終於也說了。
對了嘛。你欣慰了。
可是你一個大老闆,賺了那麼多的錢了,什麼沒有,為什麼還要拿我耳環呢?可她又叫。她的話又回來了。你為什麼還要?求求你,給我留下耳環吧!她叫。
我哪裡拿了嘛!你叫。
那女人不管,訴說下去:這耳環,是我媽給我的嫁妝啊!我一直戴在耳朵上。她騰出一隻手揪了揪自己的耳垂肉。你吃驚地瞧見那耳垂上的血,是一根樹枝戳出來的。看得出原來有個耳環洞,已經粘連了。她重新戳的。那樹枝還呲呲啦啦戳在哪裡,讓人毛骨聳然。
……已經好久沒戴了。她說,哪裡有辦法戴呢?房子要倒,要倒了。哧!命都活不成了,還能戴耳環!
圍觀者嘩啦一聲笑了起來。哧!命都活不成,還能戴耳環!就有人學著她的口氣重複了一句。聽起來還挺有節奏,鏗鏹有力。也許這話他們已聽了無數次了,是她的名言。那女人也笑了。她笑得呲牙裂嘴。你猛然明白了:她的腦袋有問題。
還我!她突然又拉下臉來。我叫你們快來,快來!她說道,你們卻慢,慢,慢,沒關係。結果就沒關係成這樣!可是我的房子還沒全倒呢,還透著空洞兒。我跑進跑出,要把東西抓出來。我抓了一樣又一樣,什麼都記著要抓,抓出來,電視,櫃子,床板,被褥,枕頭,花露水瓶子,頭梳,臉盆,鋁鍋,鍋鏟,碗,筷……她數著,那隻揪住你的手鬆開了,掉過來扳著手指頭。連尿壺,馬桶,連馬桶蓋全都抓了,就偏偏忘了藏在屋樑上的那個小布包,裡面有我的耳環!
大家又是笑。
轟,全倒啦!完啦!她說,我記起來了,趕緊去扒。我扒呀扒,這裡扒那裡扒,可哪裡還有?沒有!我的耳環!
大家又大笑。
哦,我明白了!她忽然又說。愣愣瞅著你。原來是你看上了我的耳環,你就先偷了,然後毀滅現場!
她說。虧她想得出!
對啦!我這才明白過來!她叫。又一把揪住你。你後悔自己剛才沒有在她的手忙著點數的時候,把車窗關上。現在已經來不及了。你還我!你還我!還我!她大喊了起來。
什麼嘛!你囁嚅。你又朝邊上人看,向他們求援。可是他們仍然沒有理睬你。他們也不笑了。好像在看著最後的結果。好像她是在做著理所當然的事。她在討債。有一刻,你也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拿了她耳環了。你甚至懷疑自己還欠著那些圍觀者的耳環,或是別的什麼的。是你讓他們的房子倒塌了。讓他們的親人死亡。你欠著許多無頭債。
你的脊背發冷。你也得先把手鬆開呀!你耍起了花招。
她真的把手鬆開了。你猛然把那手推了出去,迅速關車窗。可是她卻立刻又將手探了進來。她的手被窗玻璃卡住了。可那手並不縮回去。你拿不準自己是該繼續關窗,還是該撒手。那手好像變得沒有血色。好像跟那身體沒有了關聯,已經斷了,掛在車窗上。你更加恐懼。好像是你扣留著這隻手似的。你不知道該怎麼辦。
有一刻,你生出一絲殘忍,索性繼續關窗。把那手斬斷,溜走!只要能溜走。可是你不敢。你害怕這樣做的後果。你會被群眾拖出來,剁成肉醬。
那掛著的斷手居然還翻轉過巴掌來:還我耳環!因為翻轉,那手被劃開了口,流出血來。流在車窗玻璃上。你忽然生出一計。你打開了車窗,鬆開那隻手。你猛然又一踩油門,讓車飛了出去。那隻手就自然被甩了出去。你從鏡子上看到那女人被甩在了地上。你聽到後面她的慘叫聲。可是奇怪的是,沒有人來追你。那些圍觀的人,沒有一個來追你。他們瞧著這邊,又瞧瞧腳下的那女人。他們瞧著你的背影,好像已經記住了你和你的車牌號。
他們不必要追趕。你無法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