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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星愛上我 迷糊寶貝狠狠宅 我的現代娘子 落網佳人 超級物品 神籙 陣控幹坤 王妃水嫩嫩:我的爺,別太壞! 這貨是人魚? 殤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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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一次進入那個死去的朋友的家。
似乎還有福爾馬林味道。雖然死者的遺孀老芳把燈全開了。可你仍然覺得陰森。
一個人死去了,從某種程度上說,他是得到了永生。他總是會在關乎他的場合扮演重要的角色,永遠無法讓人忽略的角色。你可以繞過生者,可是你不能繞過死者。
你想起米蘭?昆德拉筆下的庫布。他總揣著一顆淡藍色毒藥。對他來說,活著是比死要困難的事。他隨時隨地準備結束自己的生命。這毒藥,是讓他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你覺得現在自己也處在這種狀態中。從某種程度上說,活,與其是立足於生,勿寧是立足於死。
你被死套住了。死亡讓你來到這個家。
你帶妻子來。一個圈套接著一個圈套,你被越套越緊。
妻子樂果跟老芳好像老熟了。她要和老芳一起做飯。老芳不讓。樂果說,你見外了不是?老芳不敢見外了。樂果就圍起了圍兜,當起了主廚。把大大小小的碗擺了一大片,這碗調料的,那碗添粉的,這碗專門用來悶味道。然後再把肉呀菜呀蒜呀各各切好了,裝在另外的碗上,又把調味料一件件調出來,那手指頭點兵一樣地點著。活像賓館大廚師。她就喜歡這樣排場。
她說要做地道的北京菜油淋雞。
本來就是北京人嘛!樸說。
要嫩雞。750克,蔥花1克,薑末1克。雞放在滾開的水裡旺火煮30分鐘,用筷子一戳大腿,不出血水了。趁熱“上色”。再放進旺火熱油裡炸,油溫八成。她一會兒一會兒就將雞拎起來,澆熱油。這就是油淋雞名稱的由來。她說。樸老婆喝彩。
切雞,再在盤子裡回拼成雞的模樣。又在炒鍋裡煸炒蔥花和薑末,加清湯,黃酒、辣醬油,糖,味精,再加麻油。炒勻,澆在雞肉上。
香菜在哪?她問老芳。
老芳愣了,似乎沒有明白什麼是香菜。好像一個玩忽職守的勤務兵。
沒有。
沒有香菜,就缺乏點綴了。她遺憾地說。
老芳道:沒想到你這樣家庭出來的,也這麼會做。
在老芳眼裡,你們的家庭簡直在天堂。
樂果笑了。什麼這樣家庭呀!我們這樣的家庭就要餓死不成?
大家都笑了。這話與其表達的是謙虛,勿寧是滿足。餓死,對窮人來說是,是一個可怕的詞,而對富人,卻是一種驕傲的奢談。
你會餓死?樸老婆說。光你脖子上這條金項鍊就夠吃半輩子的了。她發現了樂果的“香奈兒”。
這鏈子值多少錢!樂果說,把項鍊吊墜扳出來。值錢的是這鑽石。
樸的老婆就又摸著鑽石:哪買的?
倫敦。樂果說。
多少錢?
5萬英磅。
你還不快去掙錢!樸老婆就衝她丈夫喝道。
好吧,我去偷,去搶!樸說。
大家笑了。這個臭人!樸老婆咬著牙,啐道。當樸顯得老實時,他老婆稱他窩囊廢,當他顯出聰明勁,她就啐他臭人。
你知道她這樣說時心裡是很甜蜜的。她有理由甜蜜。一個薪水全交了公的丈夫,是不必懷疑他會在外面搞女人的。而一個有可能發財但還沒有發財的丈夫,又總是給妻子希望。
只是她沒有想過,丈夫發了財後,是不是還是她的丈夫。她沒有想過。從某種程度上說,她是個男人盲。女人都是男人盲。只有男人知道男人。只有男人知道自己同胞的髒和臭。你看男人抽菸的樣子,就知道在他放鬆的時候的壞相,他得勢時候是什麼樣子。
樸向你遞來一支菸。你並不吸菸,可是你接過去了。點菸。男人們在點菸的時候,充滿了沆瀣一氣的味道。女人跟女人談,我們男人跟男人談。
我們,還有幾個一同叫來做陪的朋友。
樸瞥著那邊的老婆,好像瞥著一個包袱。今天接下去不會有節目了。樸懶洋洋說。
老婆跟來了。樸本來不要老婆來,可是老婆一定要來。上次參加葬禮他瞞了老婆,老婆還生氣了。
不過我今天本來就沒戲了。他又說。
怎麼說?大家問。
今天是週末。
週末怎麼了?
週末是屬於老婆的。樸說。自己也覺得滑稽,笑了起來。
大家明白了。週末是絕對要留給老婆的。樸說。
這又有什麼?一個說,拖到星期天晚上,不就也可以?
不行。樸說。你們這就沒有經驗了。一拖,就顯得勉強了。為什麼要拖?就說明有問題。你不是隨時都有。你洩到哪裡去了?就懷疑了。
一個說,除非吃藥。
吃藥?你奇怪。
不知道嗎?偉哥。
你笑了。你從來沒有認真想到這一層。雖然平時大家都在說偉哥什麼的,只覺得那是在開玩笑。
真的。到這年齡了,應該吃了。
到了這年齡了?什麼年齡了?才三十多歲。現在人的壽命延長了,性的壽命卻縮短了。
至少應該補。一個說,吃些補藥。六味地黃丸不錯。
六味地黃丸不是女人吃的嗎?那是針對女人的雀斑、黃褐斑什麼的,調理內分泌。你問。
也可以補腎。回答說。還有華珍。
華珍不是長頭髮的?
總之都不如延生護寶。一個說。
就是“延生護寶瀋陽飛龍”那個,一個說,我知道。
還有匯仁腎寶。
龜苓膏也不錯。
原來大家都在吃這類藥。平時看不出來。你沒有吃。你還不知道。你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氣,覺得身體發虛了。就好像一個戰士遇見全副武裝的敵人,猛然發現自己連盔甲也沒穿。
你們就不怕偽劣商品?你問他們。
不愧是開發商,馬上想到偽劣商品了。樸說。
我不是開發商。你說。現在你對這稱謂很**。
好吧,那就是我是了。樸說。現在讓我來開發開發你們。
樸說最近他們的《世界經濟報》在做一個婚姻狀況自測。設計了這麼些問題:
你有多久沒跟妻子接吻了?
你忌諱她的口水了嗎?
你聞出她有口臭了嗎?
你還願意舔她的下體嗎?
你碰到她的手時,還有觸電的感覺嗎?
你是否還企圖打扮自己的妻子?
你是企圖在她原有優點上打扮,還是把她打扮成另外一個女人?
你喜歡同情別的女人嗎?
假如你妻子發生了意外事故,你會感到慶幸嗎?
假如她身患絕症,在撇開小孩撫養、經濟利益的情況下,你會不惜一切代價救她?還是推託命該如此,我也沒辦法,就給她好好送終吧。當你想到後者時,你會不會感到輕鬆?
你哈地笑了起來,拿手指頭戳著樸:你們這些報人,真他媽的報痞。
難道問題不對?樸問。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說。
但是你的內心已經被深刻洞察了。這是一種自我凝視。
你說哪裡不對了?樸急了,嚷起來。某種程度上他還是認真的人。噓!你慌忙做了個姿勢。你瞥了瞥女人那邊。女人們在廚房裡。你忽然發現,裡面的聲音小了下去。好像是故意旋小音量的。她們原來是大聲說笑的。女人們在一起,不可能沒有聲音。現在只有單調的鍋鏟刮鐵鍋的聲音。那是樂果的手勢發出來的,你很熟悉。那聲音好像要把人的心刮空了。
是不是她們聽到了什麼?女人跟男人,就是間諜跟反間諜的關係。
或是她們講到了老芳的丈夫,他是為什麼去死的,是有了外遇了。你不安起來了。裝作上個衛生間,然後轉回來時,坐到靠廚房的一個位子上。
她們在廚房裡又講起話來了。也許是因為剛才那一刻專心看樂果炒菜了吧。
她們在說孩子。女人們在一起,不是談丈夫,就是談孩子。可是樂果沒有孩子。你又擔心了。
老芳還在嘆息自己的兒子不聽話。你說東,他就西,什麼都跟你反著來。也不知道怎麼管了。樂果突然噌地衝了出來,找孩子。孩子不在。孩子在鄰居家玩。樂果讓老芳把孩子叫回來。
小孩叫小樹。長得不錯,已經上初中了,幾乎可以稱得上英俊,像他父親。一個沒有什麼錢的計程車司機居然有女人跟他,很大程度是因為他的英俊。樂果似乎對孩子的英俊很有點忌諱。教育者的思維方式就是這樣,總是會從美中看出危險來。其實他們是骨子裡的性惡論者。
而且她還很狠。這狠,從正面上理解,是責任心,從負面上理解,也許是因為自己沒有孩子。
你過來!她命令小樹。
這時候的樂果已經不是那個在廚房裡的樂果了。也不是跟你登山、購物、坐在床頭說話的樂果。一到成了教育者,她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教師往往這樣。有一次你去學校找她。她在上課,正處在教學巔峰狀態中。她在朗讀《桃花源記》,那聲調,那神情,都不是她的:
……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耕種,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
唸到“怡然自樂”時,她仰著,頭偏過去,偏過去。好像要醉了。她一定不知道當時自己是什麼形象。那時候她是教師,不是普通的人。是演員。所以吧,教師往往給人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老師走到外面去,認識你的人會用很奇特的眼光瞧著你,對邊上人說:這是老師。沒有人這樣介紹工人、公司職員、工程師、服務員。
可是樂果並不是小樹的教師。小樹似乎不怎麼怕。雖然走了過去,但是一搖一擺地,站住了,也歪歪扭扭。
站好嘍!她叫。
小樹站直了些。但是手又別到後面去,兩隻手纏在一起,玩著。
她轉到後面去,瞧著小樹的手。小樹停住了,但是兩個食指仍然對頂著。
她伸手就將那兩隻手打離了。
老芳慌了,跑過來,罵孩子:你就貪玩!這樣也要玩一下!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以後再玩。以後有的是機會。先好好讀書,考上大學。考上大學了,你要怎麼玩就怎麼玩,要怎麼樣就怎麼樣了……她絮絮叨叨。
又怎麼樣?小樹忽然嘟噥一句。
你說什麼?樂果喝道。
小樹也不示弱。考上大學又怎麼樣?他道。
你聽聽這孩子,哪裡學來的這麼油腔滑調!老芳說,現在的孩子!誰說沒有用?考上了大學,有了工作了……
考上大學也不一定有工作,小樹說。倒不如現在先玩了……
你再說一遍!樂果喝道。那眼光,好像要把小樹吃進去。你第一次看到她這種眼神。那是一種凜冽。你從來沒有看到她管學生,你們也沒有孩子可管。
小樹不吱聲了。可是他把臉別到一邊去,明顯地並不服。靠上學未必就有工作。這是事實。今年更是大學畢業生跟餓鬼一樣到處找工作。你不知道樂果該怎樣說服對方。
考上大學還沒有工作,那就再考研究生。她居然說。
研究生畢業了也不一定有工作。小樹又嘟噥了一句。
那就再念博士!樂果說。幾乎是尖叫出來的。再不行,還有博士後!
虧她想得出。到時候滿街都是博士博士後了,掃大街的也是博士畢業。滿街都是博士,那照樣不會有工作。那博士跟博士會跟流浪漢跟流浪漢一樣在街頭打架的。這種事情遲早要發生。難道她真的不明白?在她嘴裡,什麼問題都能解決,什麼困境能解救。她真的就這麼想嗎?你很佩服妻子的樂觀。
也許只是因為自己是教育者。教育者不能跟被教育者實話實說。把問題回答得肯定點,把後果說得嚴重點,教育的祕訣在於矯枉過正。
那不是太苦了?小樹應。
苦又怎麼樣?樂果道。你這算什麼苦?你年紀小小,就管個讀書,有什麼苦?哪裡像大人……她似乎要說什麼,又轉了話題。你看你媽,你看看,她又要找工作,掙錢,還要被你急,你看她有多苦!
苦?誰叫她生我!孩子突然迸出一句。
什麼?老芳叫,難道我生你養你是錯了?為你所做的都是錯的?我為你受了那麼多苦都是空的?
那是你自作自受。孩子應道。
大家全愣了。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說。這樣的小孩。
你聽聽這小孩都胡說什麼!老芳叫。我自作自受?她的聲音都變調了,令人發竦。她突然撲向孩子。我是自作自受!我是賤!我生你是自作自受,我嫁給你爸也是自作自受!
你一驚。她是不是要把她丈夫的事抖出來?
老芳哇地哭了起來。她撲過來要打孩子。大家慌忙過去勸解。一邊叫小樹認錯。那小子也是倔脾氣,不認錯。就是自作自受!他居然還又說了一句。既然沒能力讓我幸福,生我幹什麼!
嚇,你還在說!大家叫。
就是嘛!那孩子仍然應。我哪裡不對了?
哪裡不對?還真沒想過。生兒育女,是從來都是這麼做的事。即使你將來活得很慘,你也得感謝給你生命的人,你的父母。這是傳統。傳統就是從來都這麼做而不必要去懷疑的東西。卻被一個小孩講了出來。小孩子往往能挑明一個簡單明白的道理。童言無忌。大家都愣住了。與其是驚愕,勿寧是惶惑。
那小孩更得意了,仍然在說:我有什麼錯……
你先給我承認錯誤再說!樂果猛然大喝一聲。
沒有錯誤卻要無論如何承認錯誤,這就是教育的邏輯。教育從某種程度上說,就是鎮服,就是沒邏輯。
小樹被鎮住了。只是嘴脣一翹一翹的表明心裡不服氣。同時他翹著嘴脣的樣子,讓他顯得更加帥氣,好像一隻漂亮的公雞。樂果忽然衝過去擰他的嘴。你還翹著嘴幹什麼?你覺得你很了不起是不是?你覺得你很帥,是不是?
又不是我要長的!小孩又急了,應道,是遺傳給我的!
是我們給你的!老芳又氣了起來。掄起了拳頭,又向孩子撲過去。大家慌忙又勸。勸不住。她打得很凶狠。樸的老婆衝她喝了一聲:小孩是從你肚子裡生的,你這樣打,你自己心不疼?
老芳愣住了。突然那拳頭索性就落在她自己的胸口上。我不心疼!我心疼什麼?她又哭了起來。我還有什麼可心疼的?大家連忙又過去阻攔她。她停了。又撲過去打孩子。與其是打孩子,勿寧是在摟抱他。她的拳頭一下一下砸向孩子,其實是一下一下砸在自己的身上。她把孩子緊緊摟抱著。母子兩人都哭了。我這是作了什麼孽喲!她哭號著。我這一生做的全是空的了!嫁了個狼心狗肺的。
她居然罵上了她丈夫,你又驚慌起來。她又要把她丈夫的事捅出來了。一個丈夫背叛了妻子,所有的丈夫都成了嫌疑犯……
狼心狗肺!狼心狗肺的喲!她仍然叫,如今連孩子也是他的種。沒指望了。沒指望啦!你這個死鬼呀,你死了還不夠,還要拖我們娘倆一起死!你害了我還不夠,還要害你的兒子!你為什麼不去害她?那個賤貨?為什麼不去?賤貨,你為什麼不跟他一道去?你呀!你呀!你呀……
紙再也包不住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