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恐怖的五月
豪門女神的終極侍衛 總裁的索命女祕書 劍亂仙魔舞 我要屠神 護花使者 撒旦王子請轉身 盛世天朝 包子是誰 故鄉面和花朵 籃壇灌籃高
第十一章 恐怖的五月
5月的一天,我們住的院子裡突然開進幾輛大卡車,一群拿著棍棒的造反派一下子衝進我們家裡,把樸方和鄧楠抓了起來,用黑布蒙上眼睛,推著搡著把他們帶出屋子,拉上汽車。造反派們氣勢洶洶地高喊著“打倒鄧小平”和“打倒反革命狗崽子”的口號,把汽車發動機轟得山響。當時在家的奶奶、飛飛和我,看著造反派開著汽車絕塵而去,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自“革”以來,我們經歷過的抄家批鬥的場面也不算少了,但這樣突如其來地看著哥哥姐姐如此恐怖地被抓走,實在讓我們感到毛骨悚然。從心底裡泛起的那種不可言狀的恐懼,把哭聲都堵在了喉頭。從此,不但家中再次只剩下我們老少三人,而且完全不知道哥哥姐姐的下落,甚至不知他們的生死,真是讓人又悲又急,淒涼和焦慮籠罩著生活。
樸方和鄧楠被抓到學校後,先是被關在一個作為武鬥基地的宿舍樓裡,後來轉移到物理大樓。一個裡外間,一人關一間,有造反派看著,不許說話。造反派經常分別提審他們,審訊的時候都是用黑布蒙上眼睛,由人推著帶到一個審訊室,連喊帶罵,趁人不備的時候,冷不丁地不時地用棍子抽打。審訊的內容,還是那一條,讓他們揭發鄧小平的“問題”。
這個時候,正是“鄧小平專案組”成立,並加緊蒐集“罪證”,編造鄧小平“罪行”綜合報告之時。**、**等急於要找突破口,他們認為鄧小平的子女,特別是幾個大的子女一定知道什麼,於是指示其爪牙——惡名昭著的北大造反派大頭目、“革”急先鋒聶元梓,抓來鄧小平的兒女,想從他們口中逼出“證據”。聶元梓秉承其主子的意圖,祕密策劃,先派人到方壺齋我們的住處“偵察”,確認人在家後,派了幾輛大卡車拉了一個“紅衛兵團”進行“包抄”,把樸方和鄧楠抓到學校,進行刑訊逼供。
從“革”開始以來,在近兩年的時間中,無論運動怎樣凶猛,無論處境怎樣險惡,我們鄧家的孩子,除了應付性地批判一下自己的父親外,從沒有為了表示與父親劃清界限而“揭發”過父母親。因為我們堅信,我們的父親是無罪的。我們愛我們的父親,並願與他共渡危難。在我們家,父母親與孩子們之間的親情,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革”結束以後,父親曾對母親說過:“‘革’中,我們的孩子表現得都很好,為我們也受了不少苦,我們應該對他們好些。”正是這彌足珍貴的人間親情,使我們一家人在險惡的困境中,獲得最後的精神支援。
在北大,在中央革大員的指示下,造反派竭盡一切卑劣手段,對樸方和鄧楠進行威逼、恐嚇、毆打和虐待。鄧楠後來對我們說:“當時我怕極了。但怕有什麼用,只能和他們鬥。我就說父親在家從不談工作上的事情,說我什麼也不知道,總之就是咬緊牙關,什麼也不說。”而樸方則對造反派說:“家裡的事,只有我一人知道,弟弟妹妹們什麼都不知道,要問就問我吧!”
關押中,樸方和鄧楠想到了我們幾個在外面的兄弟姐妹。一天,趁造反派不注意的時候,樸方偷偷遞給鄧楠一個紙條,和她對口徑。鄧楠看到後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要儘快通知其他的兄弟姐妹。可關得這麼嚴,怎麼辦呢?她急中生智,對造反派說,被抓來時什麼也沒拿,想叫家裡送點女生用的必備生活用品來。造反派這次答應了。正為哥哥姐姐下落不明而心急如焚的我,得到通知後,馬上拿著東西趕到北大。
北大,北京大學,一個多麼有名的高等學府,一個對我們傢俱有特殊意義的學校。我們的母親,1936年考入北大物理系。我的哥哥、姐姐受母親的影響,也都相繼考進北大,並且也都選擇了物理系。從小學開始,我的夢想,也是將來考進北大,上北大歷史系。北大,在我的心目中,是讓人充滿幻想的神聖殿堂。可這次,當我來到北大時,看到的卻是一幅和想象天差地別的景象。校園內大字報鋪天蓋地,一層加一層,厚厚地糊在牆上,有的已被撕掉,任風吹得翻轉,任人踩來踏去,一片零亂狼藉。許多建築物的門和窗子都釘上了木板和鐵條,有的樓門口還設定了路障和掩體,一看就是武鬥設防所用。一些武鬥隊員拿著棍棒,排著並不整齊的隊伍匆匆走過,有的人頭上還戴著權做“鋼盔”的藤條工帽。校園內行人稀少,路人神色嚴峻,氣氛已全然不似“革”初期看大字報時那樣的熱鬧擁擠,偌大的校園一派殘敗冷落。
我整日在家閉門不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大武鬥的陣勢,不禁心中緊張。到了物理大樓前,看到的更是一幅森嚴壁壘的景象。大樓灰黑,樓前無人,底層窗子全用木頭釘死,大門用鐵條鐵板封住,只留一個窄小的進口,門前用沙袋堆的工事壘得高高的。大樓牆上汙跡斑斑、傷痕累累,一看就讓人想起**的詞句“當年鏖戰急,彈洞前村壁”。後來聽說物理大樓是聶元梓那派的大本營之一,是他們的武鬥基地,所以戒備格外森嚴。在樓前等了一會兒,鄧楠由人帶了出來。好在造反派還允許我們單獨說話。鄧楠先問了一下家中的情況,然後趕緊小聲告訴我一些供審問時用的口徑,並讓我儘快到中央美院去告訴關在那裡的大姐,讓她一定要沉住氣,問什麼都說不知道,只要頂住就行。因為大姐平時身體就不好,我們特別擔心她想不開,商量著要特別勸慰一下。鄧楠還一再囑咐我們家中的老小,要注意安全保護自己。
看著姐姐被凶神惡煞的造反派押著,走進了那個令人恐怖的黑黑的門洞,來時的緊張和恐懼已蕩然無存,心中剩下的,只有無限的悲涼。想起身負使命,我趕緊扭過頭就走,而且恨不得走得越快越好。我家也沒回,先趕到美院,找到大姐。我把她拉到一個僻靜的角落,避開造反派的監視,趕緊把二姐的話告訴了她。大姐聽完後,為能知道弟妹的情況而深感寬慰。她感情激動地說:“你們放心,我什麼也不怕,我挺得住!”
樸方和鄧楠在物理大樓被關兩週之後,又被轉移。鄧楠被關到系裡的武鬥隊。這次分開後,她便不再知道哥哥的下落。在系裡,一開始,造反派還是整日提審她,後來看到實在問不出個所以然,便日漸鬆懈,再後來還允許她自己去食堂打飯了。
春天過去,夏來臨了。那是一個酷熱的夏。
天氣越來越熱,熱得讓人汗流浹背,心情煩躁。北大聶元梓一派抓有鄧小平的子女在手,本想利用這個“有利條件”為打倒鄧小平立功,以報效其主子中央革。但幾個月過去了,竟然一無所獲。鄧樸方,是鄧小平的長子,一定知道不少情況,一定還有油水可撈。據說聶元梓曾經下令,從鄧樸方嘴裡,一定要得到些東西。
造反派進一步加緊了對樸方的審訊和殘酷的迫害。他們每天提審他,走路、審訊時都用黑布蒙著眼睛。在“革”剛開始的時候,有一次**在北大大操場上尖著嗓門進行煽動性的講話,看著她那個狂妄的樣子,樸方當時說了一句:“看你能夠猖狂到什麼時候!”造反派抓住這一“事件”,讓樸方交待是不是“謾罵”了**“同志”,以圖給他定上“反革命”的罪名,還反反覆覆不停地逼他揭發“黑幫”父親鄧小平的“問題”和“罪行”。造反派對樸方在政治上加壓和審訊,進行打罵和侮辱,還利用一切可能對其身心進行迫害。
他們把樸方不斷地易地關押,有很長一段時間,甚至把他關在學校體育館浴室的洗澡間,裡面又陰又溼又不見陽光。在此期間,有一次鄧楠去食堂打飯經過體育館,遠遠地看見了哥哥。那麼熱的夏天,樸方卻穿著厚厚的破舊的燈心絨外衣。竟然還是抓他來學校時穿的那件衣裳啊!遠遠望去,在陰影中,只覺得他的臉色異常蒼白,身體顯得極其虛弱。對於樸方來說,那真是一段艱難時日呀。在關押的地方,三伏的盛夏,樸方也不覺得熱,只覺得從心裡往外發冷。當時他唯一的寄託,就是可以抽菸。他讓看守幫他買兩毛多錢一盒的煙,早、午、晚一天只用三根火柴,不停地抽。一天,從刺耳的高音喇叭中,他聽見造反派將他和一些根本不認識的人一起定為“反黨小集團”。他知道,造反派是絕不會放過他的,他們關押他、審訊他、虐待他,還要把他打成“反黨分子”、“反革命”,要從他身上徹底地摧毀這最後的政治上的尊嚴。
人們可能讀過季羨林先生寫的《牛棚雜憶》。在書中,季先生詳盡地描述了“革”中,北大大造反派聶元梓等人整人害人的罪惡行徑。凡讀過此書的人,對北大造反派的狠毒,一定有所瞭解。北京大學,這所中國最著名的學府,竟然變成了法西斯的集中營,變成了血腥暴徒們施虐的場所。在這裡,不知有多少人被冤、被屈、被整、被迫害,不知有多少人在武鬥、批鬥、刑訊中致殘、致死。一位教師不堪受侮辱被虐待,自覺生不如死,竟然一次不成二次,二次不成三次,三次不成四次,跳樓、服藥、割腕、臥軌、觸電什麼方法都用過了,反覆自殺。一位反對聶元梓的學生,被用釘子釘穿膝蓋骨、用竹籤刺進十指指甲縫、用鉗子鉗斷手的指骨,還把人裝進麻袋中從樓梯上往下踢,被毒刑拷打得奄奄一息。原北大校黨委書記、校長陸平被用鋼絲纏捆著兩隻手的大拇指,吊在天花板上逼供刑訊,讓其承認是“假黨員”、“叛徒”。著名哲學家馮定也被逼得三次自殺。以上這些,僅是例舉。“革”期間,在北大,武鬥中打死三人,教職員工和學生被迫害致死六十餘人,其中包括著名歷史學家翦伯贊、著名物理學家饒毓泰等諸多享有盛譽的一級教授。聶元梓等人在北大犯下的滔天罪行,真是罄竹難書!現在來看,無論從道義角度來講,還是從法律角度來講,毫無疑問,聶元梓及其一夥都是惡行累累,罪不容赦。但是,那個年代,卻恰恰是由他們所主宰的年代,恰恰是由這些造反派虎狼當道的非常年代。
燕南園蕭條了,蕭條得生靈塗炭。未名湖汙濁了,汙濁得沉渣泛起。
1968年的這個夏天,真是異常的熱,異常的長,異常得令人難忍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