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八章 狂濤中的一葉孤舟2

第八章 狂濤中的一葉孤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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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狂濤中的一葉孤舟2

奶奶、飛飛和我在家裡住著,過得總算安穩。而哥哥姐姐們卻還得回所在的大學接受批判和管制,日子可就沒那麼好過了。

大姐鄧林被中央美術學院造反派關起來。院內院外只要一有事件發生,也不管與她有關無關,都要把她拉出來鬥一番,鬥別人時,也要讓她“陪鬥”。大姐是個老實的人,對造反派的審訊和謾罵,她不會回嘴,不會爭吵,只堅持一條,就是不管問什麼,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造反派讓她“勞動改造”,美院所有的女廁所都讓她一個人打掃。她每天兢兢業業,把廁所打掃得乾乾淨淨。她特別想家,擔心在家的奶奶和弟妹。每次我去看她,她都問個不停,總想多說一會兒話,捨不得讓我走。哥哥樸方在學校被造反派限制了自由,不能回家。他想念親人,就和同在北大上學的妹妹鄧楠約好,每個星期悄悄地在未名湖見面。未名湖畔,兄妹兩人趁著晚上天黑看不見人,避開造反派的監視,暢開胸懷,相互交換訊息和想法。哥哥對歷史和政治知道得多,對形勢也比較**,他給妹妹講了好多對局勢的分析。而妹妹則可以出學校可以回家,外面的訊息多一些,也趁此時全數告訴哥哥。已經記不清楚在未名湖畔共有多少次見面了,只記得從小到大,兄妹之間,從未如此深地在思想上相互溝透過。

鄧楠在學校雖也受到批判,但造反派允許她週末可以回家。她數學好,又會算計,所以我們那個在方壺齋的家,就由她全權管錢管家。可以說,在那兩年中,對家裡和弟妹操心最多的就數她了。每次從學校回家,她總要買點東西帶回來。想買點水果帶給弟妹,又嫌貴買不起。平時香蕉三毛二分錢一斤,偶爾可以碰到一毛二分一斤的處理品,便高興極了,有點兒爛也沒關係,趕緊買點給大家“解解饞”。有一次她看到賣舊木板子,就買了幾大塊,走了好遠的路,累得呼哧呼哧地扛回家來。別看木板舊,買回來還真有用,後來哥哥拿這些木板,為家裡做了一個小碗架。

有奶奶管理日常生活,姐姐管理錢物,我和飛飛雖已十六七歲,卻還不用為生計操心,整日在家就是看書。那時候外面亂得厲害,我們一搬到這兒來,遠遠近近都知道鄧小平的“狗崽子”住在這裡,我們出門在外,不是捱罵就是挨石頭,最輕也是為人指點數落。由於厭惡世事,我們沒事兒就呆在家裡,不願出去。這倒也好,呆在家裡靜下心來正好可以看書,只要能找到的能借到的,不管什麼都看。那一陣子,真是讀了不少的書。學校不上課,我們自己從書本上學。飛飛“革”開始時上初中二年級,他偏科數理化,這時正好把初中課程自修完成,而後又開始看高中的書。他還十分愛學下圍棋,經常把塑膠棋盤放在**,抱本棋譜,一邊看一邊擺一邊學,偶有心得,還會小小地自鳴得意一下。我呢,則是喜不喜理,學的、歷史的、政治的,有什麼看什麼,讓自己全身心地投入知識的瀚海。真是“躲進小樓成一統,管它冬夏與春秋”。在方壺齋這個小天地裡,有奶奶的照顧,有哥哥姐姐們的關愛,再窮再苦我們都不怕。我們唯一的心願,只是想過一種安定的生活。

可是,在大“革命”的狂濤中,哪有什麼世外桃源?一些造反派聽說鄧小平的“黑”家屬住在這裡,便紛紛不請自來。造反派來了,還能幹什麼?不是批判就是抄家。他們要打倒鄧小平,找不著鄧小平本人,正好拿他的子女出氣。他們來了,不管什麼時候,不管白天還是黑夜,隨時隨地想來就來。他們來了,來了就是一頓喊口號和大批判,讓我們這些“狗崽子”站在那兒低著頭聽。他們來了,來了就對年近七十的奶奶辱罵和吼叫,還動手推搡。他們來了,來了就是抄家,翻箱倒櫃,隨手把東西扔得一地都是,再踏上一隻腳,以示“造反精神”。他們來了,來了就貼上滿牆的標語和大字報,還打碎了玻璃,然後喊著口號揚長而去。一開始,造反派一來,我們常常會氣得控制不住自己,甚至和他們爭辯。有一次,看著他們的狂妄和野蠻,飛飛氣得直髮抖,讓他們把扔到地下的東西揀起來。“黑幫”的“狗崽子”居然膽敢對抗!幾個戴紅袖箍的大漢一下子衝上來就要打飛飛,飛飛也漲紅了臉要和他們拼。我看著著急,立刻抱緊了飛飛,大聲哭叫起來。造反派看見外面有鄰居圍觀,口中罵罵咧咧,總算沒有出手。事後想起來,真是萬幸避免了一場災難,不然飛飛會被他們活活打死的。“革”中,人命本來就不算什麼,更何況我們這些“黑幫子女”。後來,抄家的多了,我們也習慣了,不跟他們爭也不跟他們吵了。抄家的走後,看著滿屋的散亂狼藉,看著鋪天蓋地的大字報標語,我們一件一件地收,一件一件地揀,把標語、大字報一張一張地往下撕,心裡充滿了悲傷,充滿了淒涼,充滿了對造反派的仇恨。

我們在家裡面對的是隨時會來的抄家,哥哥姐姐們在學校裡面對的則是造反派無休無止無窮無盡讓他們進行的揭發和檢查。我們是全國第二號“最大的走資派”的家人,是最黑最黑的“黑幫子女”,是讓人隨便可批隨時可罵的人下之人。在我們身上,沒有人道可言,沒有公理可講,批判、抄家和責罵是家常便飯。這一切,我們都無言地忍受了。但是,我們沒有想到,更大的不幸還在後面等著我們呢。

1967年的秋天,同往年一樣地來了,又同往年一樣地走了。春去秋來,秋去冬來,大自然的腳步總是這樣的按部就班。自然界有其固定的法則,而且這種法則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自然界都有規律規則,怎麼我們身邊的這一個人類社會,卻沒有規律規則,沒有應該遵循、哪怕是必須遵循的規則呢?人類社會,難道就應該這樣的隨意和無序嗎?難道就應該這樣充滿混亂和紛爭嗎?為什麼好端端的太平日子不過,偏有人喜歡無窮無盡的鬥爭和動亂?為什麼人的命運,在動亂的洪流中顯得這樣的脆弱和無價值?為什麼人類一直信奉和大講特講的正義、人道、公平和尊嚴,瞬間即可被打得粉碎?為什麼人類社會為自己所定下的信條和公理,竟會是這樣的蒼白和無力?

在方壺齋黑暗的小屋裡,冬日的陽光順著近在咫尺的高高的後牆透進一線光亮,呼嘯的北風打著尖哨聲從破舊的木窗中吹進。我們穿著厚厚的棉衣棉褲棉鞋,緊緊地圍坐在小煤爐旁。我看書,飛飛學做無線電,奶奶戴著老花鏡,一針一針地縫著補著。爐中的煤球燒得紅紅的,爐子上坐著的水壺在靜謐中輕輕地發出嗞嗞的聲音。這個小煤爐,以它能發出的最大的熱量,給我們帶來這漠漠人世間僅有的溫暖。

1967年就這樣過去了,1968年也就這樣地來臨了。

冬天,是漫長的。冬天,是寒冷的。天寒天冷,人的心更冷。人們盼望冬天快快過去,盼著春天早點來臨。

春來了,不慌不忙地姍姍而來了。那是早春,那是北方的早春。凜冽的北風雖已過去,但草還沒綠,芽還未發,天地之間仍是一片蕭索,料峭的春寒,依舊浸人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