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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伴共度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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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伴共度新春

狂風寨地處深林,平日裡靜得跟一座空城一樣。屋外大雪紛飛,落在樹梢上成為白色的冰葉子。屋內炭火旺盛,暖氣圍繞在四周。譚思麟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拉緊被子不願意起身。

睡在旁邊的男人被他的動作惹得嘟噥一聲,伸手在臉上抓了幾下,剛冒出來的胡茬弄得他有點癢。

“我為什麼會跟你睡在一起?”

“昨天回來都很晚了,難道要去幫你收拾一間客房嗎?”餘毅閉著眼轉過身,迷迷糊糊地說道:“兩個大男人有什麼好顧忌的,天這麼冷,還可以暖和些。”

“可是……”

“別說話,睡覺。”餘毅抬手放在他的臉上,手背貼上他溫熱的脣。

“我還要起來練嗓子。”

“練了八年,該歇一天了。”

這匪頭說完又睡了過去,譚思麟把他的手放進被子裡,透過窗縫望著那飛舞的雪花。是啊,他練了八年了,是該讓自己放鬆一天了。

他靠著打小呼嚕的餘毅,感受來自他身上源源不斷的溫暖,漸漸眯上了眼睛。自他入梨園以來,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睡一個好覺了。

“西施女生長在苧蘿村裡,沒多少開懷事常鎖雙眉。只為著守清寒柴門近水,每日裡浣紗去又傍清溪。怕只怕負青春嬌容自惜,對清溪時照影自整羅衣……”

譚思麟坐在窗邊,對著窗縫外的雪景沉思,口中低低唱著婉轉的詞。

“你會唱旦角?”

“唱小生,也唱旦。”譚思麟收回目光,望向**那橫躺著的男人,“吵醒你了?”

“沒有。”餘毅拉緊被子,屋裡的炭火只剩下零星的紅點,寒氣源源不斷從四方八方跑進來,使他不禁打了個噴嚏。他看著身披棉外衣,手捧一杯熱水的譚思麟,問道:“五天後便是春節了,怎麼過?”

“每年大家一起吃頓年夜飯,點幾個煙花炮竹而已。”

“也是,不過,爺有餃子吃,他們幫我包的。”餘毅指的他們,當然就是那一眾小弟。雖然一個個肌肉糾結,但總有鐵漢柔情,對待餘毅可是如神一般崇拜。

“真好。”譚思麟喃喃嘆道,“他們都當你是家人。”

“梨園的人呢?”

“我現在的家人只有我師父一個,可是,他都不知道去哪裡了。”譚思麟提起嗓子,忽然唱到:“多蒙尊官身光降,細聽民女說端詳:苧蘿村中來生長,西施小字叫夷光……”

餘毅閉著眼睛細細聽著,不住點頭。譚思麟唱了幾句便停下,說道:“以前我師父在梨園,唱的就是這旦角,可惜遇上我這麼個叛逆的徒弟,非要唱小生。”

“人有自己的選擇,都是值得尊重的。就像你我,你選擇唱戲,而我選擇上山落草。”餘毅哼笑兩聲,彷彿在嘲笑自己如今的處境。

譚思麟低低說道:“爺比我自在得多。”

“確實。”餘毅點了點頭,起身洗漱。譚思麟提起先前溫在炭爐上的水壺,為他衝了一杯茶。

“配著饅頭吃,也別有一番風味。”

“年三十晚上,爺去接你。”

屋裡的炭火終於燃燒盡自己,悄悄地滅了。譚思麟望著目光如炬的餘毅,慢慢地點了點頭。

“夫既有報仇之心,我這做女子的就無有救國之意了麼?也罷!但憑大夫吩咐,賤妾是無不從命……”

走過喧鬧的街巷,走過飄著咿呀聲的院子,譚思麟一腳跨上了內院的門檻,就遇到了師兄。

“思麟,你昨晚怎麼沒回來?”

“喝醉了酒,叨擾了餘……軍爺一晚上。”

師兄露出錯愕的表情,他看著面前眉清目秀,臉色沉靜的小生,不可置信地問道:“不會吧?你真的,在林金山那裡過夜?”

 

 “一夜平安。”譚思麟提起腳步與他擦肩而過,直直地往自己房間裡走。他知道師兄一定會把他的話原封不動地傳達給班主聽,只要班主知道了,傳到林金山的耳朵裡也不是什麼難事。

梨園已經閉館,眾人都在忙來忙去洗舊除塵,採買年貨。譚思麟跟小六要了抹布掃把,自個兒把房間收拾了一遍。他沒有費多少心思,反正,他也很快不會在這裡住了。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譚思麟站在人群之中,看著街口技藝超凡的男人舞獅,喧天的鑼鼓聲叮咚嚨咚直敲進他的心裡。

重慶一到冬天,便是大街小巷都開滿了臘梅花。黃色的小蕊在雪白中綻放,倒是增添了一份生氣。街上的人熱鬧了一陣便散去,各自回家去祭祖,做年夜飯。

唯有譚思麟孤家寡人,站在臘梅樹下不知道該往何處去。他十二歲入梨園,除了師父,沒有一個是被他當成家人的,甚至小六。

他一直以為,被人販子帶走的他早已不能體會到家的溫暖。沒想到上天憐憫,讓他遇到了師父。只是天有不測風雲,他師父最終還是被迫遠離家鄉,在外流浪。

譚思麟與梨園上下的人都不甚接近,每年大家夥兒坐在一起也只有這頓年夜飯了。只是他的心不在這兒,再怎麼吃,也不會團圓。餘毅派過來的車停在梨園門口,譚思麟進屋去拿了那珍藏的小鐵盒,就坐上了那鐵馬。

相比梨園,狂風寨倒是讓他感覺到一絲煙火氣。餘毅擺了十幾桌酒席,從廳裡只擺到院裡去。除了一些有妻有子回家團圓的兄弟,其他人都嘻嘻哈哈地互相打鬧。

主桌上只做著餘毅一個人,穿著單件的棉衣,沒有扣好的前襟露出一片精壯的胸膛。他低著頭不知想著什麼,直到譚思麟走到他面前也沒有發現。

“餘爺。”

“哎,你來了,坐吧。”餘毅拍拍他左手邊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廳裡已經有不少人注意到他,而且大膽的把目光放到了他身上。譚思麟卻毫不扭捏,袍子一抖就坐下了。

“怎麼這麼慢?等你吃飯呢。”餘毅轉過頭對著手下吩咐道:“阿威,可以開飯了。”

他如家人般熟絡的招呼像寒冷冬天裡的一小撮火苗,照亮溫暖譚思麟的心。

“從梨園到這兒,也是有些距離的。”住桌上的人還沒有坐齊,譚思麟給自己和他倒了一杯酒,舉起來,說道:“敬餘爺。”

餘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並沒有說什麼,抬手,一杯白湯下肚。

珍饈美味陸續上桌,譚思麟坐在餘毅身旁一言不發。別人敬酒他跟著敬,給他敬酒他照樣喝,半個時辰下來,他已經整個臉都紅透,連筷子都拿不穩。

“吃飽了嗎?”

“嗯。”譚思麟點點頭,放下筷子。

餘毅扶著他起來,對著廳裡眾位兄弟說道:“吃好喝好。”便和他走出了前廳。

山裡比城中冷很多,滲人的冷氣從四面八方侵入衣服裡,貼上發燙的面板。譚思麟狠狠地打了個抖,一個踉蹌摔在雪裡。

他倒在冰涼雪白上呼呼喘氣,餘毅來拉還被他推開那雙長滿厚繭的手。太冷了,冷到他的心都被凍住了,冷到他都忘了什麼叫做溫暖了。

“別碰我,我討厭別人碰我。”

“酒後吐真言,這就是你的真面目?”

譚思麟呵呵笑了起來,可是眼睛卻睜得大大的。“臉上的油彩畫濃了,面具戴多了,哪還有真面目可言?”

“這不就是?”餘毅嘆了一口氣,伸出大拇指抹掉他滑落眼角的溫熱淚水。

他還不知道自己哭了,一定是太冷了,冷到沒有了直覺。譚思麟爬起來,也不拍掉黏在衣物上的雪,跌跌撞撞朝內院走去。

“今晚還要麻煩餘爺了。”

餘毅把他引至自己房間,看著他胡亂脫了外衣,鑽進被窩裡睡了。他看著在睡夢中還皺著眉頭的譚思麟,伸手掖了掖被子,為他搬來了炭爐取暖。

黑暗的空中炸響了一朵朵火樹銀花,餘毅推開窗,坐在邊上欣賞。

這年過得越來越不如意了,儘管他有一班忠心跟隨、肯為他上刀山下火海的兄弟陪伴,可再也不是家的味道。說到底,他和譚思麟還有點相像,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了。

他以前在京城的時候,每到年三十,就會和弟妹一起堆雪人,放炮仗。他至少還有回憶,不知道譚思麟有沒有呢?

餘毅喜歡聽戲,是因為他父母親喜歡,耳濡目染之下,也愛上了那些時而雄渾,時而婉轉的曲。他對於譚思麟總是有點小小的感激,虧他勾起了自己深藏於心中的美好回憶。

直至那些火樹銀花消失在空中,雪便大了起來。餘毅留了窗縫,洗漱後就爬上了那張被譚思麟佔了一大半的床。

他已經睡熟,又似乎不太安穩,長長的睫毛不住抖動。餘毅把他翻了個面正對著自己,然後把他攬進懷裡。一雙溫熱的大手慢慢地輕拍他的背,哄著他朝向香甜的夢境。

“坐春閨只覺得光陰似箭,無限的閒愁恨盡上眉尖。每日裡心中痛玉容清減,夜不眠朝慵起又向誰言……”

餘毅動動身子,驚擾了睡在身旁的譚思麟。他把眼睛睜開,看到了盯著床頂發呆的匪頭。

“新年好。”

“新年好。”

“恭喜發財。”

“快高長大。”餘毅伸手摸進枕頭底下,掏出一些用紅紙包著的碎銀,塞進他手裡。“你是屬羊的,比我小十歲,按道理我該給你紅包。”

譚思麟接過那紅包,手指不住在上面摩挲,指頭被染紅了也不在意。以前過年的時候,他師父也會在初一早上遞給他紅包,摸著他的頭祝他快高長大,不再受苦。

“謝謝。”譚思麟閉上了眼睛,喉頭有些許哽咽。

“爺這些年來也沒有家人的陪伴,明白你心中的苦。雖然說我們的關係還不夠親密,但是以後有心事,可以來和我說說。”餘毅側著身看他,伸出一隻大手摸摸他的頭。

譚思麟點點頭,起身想把這個紅包收進他的珍藏之中,可是卻發現自己昨晚喝醉以後就沒有把它帶在身邊。

“找這個?”餘毅光著腳下床,幫他把放在桌上的鐵盒拿到**。

“對了,這個給你。”譚思麟把盒中那塊精緻的玉牌遞給他,說道:“一直忘了還。”

餘毅看著白淨掌中躺著的東西,眼珠子轉了兩圈,卻並沒有伸手接過,“你留著吧。”

“這是……你娘留給你的,應該……”譚思麟看著玉牌上的生辰八字,說道:“好好儲存。”

“徒增傷感。”餘毅把玉牌從他手裡抽走,放回盒子裡,“你替我保管,如果爺害了你,你就把它打碎。”

譚思麟望著他的眉眼,見他不是開玩笑,於是作罷,蓋上盒子。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思忱片刻,說道:“我是想讓你替我保管,都帶來了。”

餘毅看著他,他也看著餘毅,相對無言。片刻後餘毅哈哈大笑,接過鐵盒塞到衣櫃裡藏好,招手讓譚思麟去看。

譚思麟光著腳踩著一地冰涼,扶著衣櫃門往裡望去,登時就滿眼金光。“金條!”

“這裡很安全,爺的家產都在這兒。”

“爺不怕我來偷?”

“你儘管來,爺保管你有去無回!”餘毅伸手往他腹側摸去,癢得他眼淚都出來了。

兩人正打鬧著,木門便被敲響。譚思麟生生地忍住了癢意,扶住餘毅的手臂不住喘氣。

“什麼事?”

“大哥,林金山來了,在廳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