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87章 心事付多情

第87章 心事付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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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心事付多情

這一日閩州新貢荔枝,玄凌便叫李長拿了一筐來,我正著人拿與玉嬈和玉姚,卻見玄凌笑著進來,“一騎紅塵妃子笑。楊貴妃的愛物,嬛嬛覺得如何?”

我剝了一枚放到他口中,笑道:“多汁美味,只是臣妾覺得太過甜膩,若年年送這麼幾筐,只怕地方上馬兒都要跑死許多了。”

天氣逐漸熱起來,外頭晴絲一閃都帶著白濛濛的熱氣,玄凌已經換了家常湖藍色玉掐牙雲單衫,順勢往涼簟上一躺,“你素日最怕熱,本該帶你去太平行宮消暑的。”

我笑著道:“不當家怎知柴米艱難。太后身上不痛快不宜遠行,臣妾身邊幾個孩子若都帶去了也不是易事,乳母保姆便是一大堆人。若再安排起出行的衣裳車馬,那邊行宮又要著人重新佈置,也是海樣的銀子流水價出去。”

玄凌笑著點一點我的額頭,“你倒儉省。朕看了這個月宮裡出賬的銀子,倒比上個月省了一萬多兩,自是你勤儉持家的好處。”

“皇上以為那一萬多兩銀子是哪裡省下來的?倪氏和管氏貶為更衣,趙婕妤和餘容娘子罰俸少出了一筆月例銀子。德妃過世,按太后的意思將份例的銀子多了三倍用在潤兒身上。倒是皇上少去餘容娘子和安昭媛那裡,兩宮裡支取的東西少了,倒省下好些。又因著德妃姐姐剛走,嬪妃新制的衣衫多不用織金捻花的繁繡,也虧得敬妃姐姐會理帳才省下這些來。”我笑著橫他一眼,“接下去又是選秀的年頭,皇上多選幾位妹妹進來,這銀子多上十萬兩都是不夠開銷的。”

玄凌自己取過一把孔雀藍羽扇扇著,“朕聽著這話很酸,你要在這項上省銀子,朕告訴你一個妙宗兒,朕只往你宮裡取幾個美貌的宮女做宮嬪,她們的月例銀子就在你例銀里扣。你每月一千兩的份例,養幾個更衣、選侍是儘夠了的。”

我作勢舉過一葉半透明的手繪梔子團扇拍在他肩上,啐道:“皇上愛取誰就取誰去?臣妾聽幾個小宮女說,死了的斐雯就是存了想由管氏保薦做選侍的心才鐵了心要誣陷臣妾的。皇上要幾個更衣、選侍有什麼稀罕,真有看得入眼的,一舉封做貴人才好呢!也好叫她們醒醒神,如果沒那個本事就安分守己些。”

玄凌歪在榻上,隨手一指正把剝好的荔枝放進水晶盞的浣碧,道:“你若真這麼大方,朕今日就取了你最貼心的浣碧去,你說可好?”

我似笑非笑斜斜看他一眼,“臣妾的陪嫁丫鬟只剩了浣碧一個,親如姐妹,皇上也要奪愛麼?”

他隨手從小几上取了枚荔枝吃了,吐了核道:“正因是你的親信,朕才不薄待她,就和你當年一樣,冊為貴人如何?”他側頭一想,又笑,“就封為僖貴人如何?”

浣碧猛然一驚,手中端著的一個水晶盞兒“砰”一聲砸得粉碎,我與玄凌俱嚇了一跳,浣碧顧不得收拾,慌忙跪下道:“奴婢不敢!奴婢已是二十六歲的老女了,怎配服侍皇上,還請皇上饒過奴婢。”

玄凌饒有趣味地直起身子,笑吟吟道:“這可奇了,尋常宮女有這樣大的榮寵早樂得拜佛去了。你倒推說自己年紀大了,年紀大又如何,其實二十六也不算很老。”

浣碧縮成一團,“砰砰”磕了幾個頭,聲如蚊細:“奴婢有罪,奴婢已經有心上人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忙要起身,玄凌按住我大笑道:“你有了心上人,是侍衛還是哪個宮裡的內監?或者是常來往的太醫?”浣碧滿面緋紅,愈發垂首下去,半日不語,玄凌又問我,“你可知道?”

我忙道:“臣妾不知。”

玄凌含笑命她抬頭,道:“你說出來,朕成全你們一段姻緣就是。”

浣碧窘得額頭也紅了,只搖頭不語。

我笑道:“皇上就一味取笑吧。取了貞妹妹的赤芍還不夠,還來打臣妾浣碧的主意。打量著臣妾和貞妹妹一般賢惠麼?八抬大轎抬了浣碧做貴人去臣妾也不許,就做個名正言順地醋罈子好啦。浣碧臣妾要留著,哪日親自給她指婚才算完呢。”我拉起浣碧,“你且起來,不必理會皇上。”

玄凌拽住我手腕笑道:“哪裡來你這麼個霸道人兒,連朕說話都說不理。朕還有樁事情問你,上次老六病了,你怎麼指了浣碧去照料?她是你貼身的人,你倒捨得一放那麼多天?”

我摘下手腕上的纏臂銀鐲遞給浣碧,“這顏色不亮了,等下拿去叫工匠炸一炸,趕緊還得拿回來,姐姐走了沒多久,還是要用銀器的。”見浣碧去了,我方道,“臣妾身邊統共就剩了這麼幾個人,想浣碧出去也好,她年歲大了,王爺病了各府裡來看望的人必不會少,萬一有合適的小子呢,也算成了一樁好事。”

“只會為旁人操心,德妃去了你心裡一直不痛快,”玄凌比一比我的手腕道:“你看你瘦了這樣多,改日朕還是叫溫實初來照料你。”

我抬眼看他,“皇上不疑心溫實初私下來探望臣妾是有私情麼?”

他略笑了笑,頗為歉然,“採月已經告訴朕,是德妃請他去探望你的。”他乾咳一聲,“何況他現在已經與李長他們無異了,誰也不必再多話。”

我垂下眼道:“為了臣妾與眉姐姐之事,溫大人作為男子也好,醫者也好,身心俱是重創。如今除了每月三次來為潤兒請脈看護以作對眉姐姐枉死的補償之外,他的心是灰了大半了。”

玄凌默然片刻,“朕知道這件事委屈了你。”

我心中惻然,“臣妾委屈也就罷了,只是德妃姐姐何辜,若不是管氏興風作浪,姐姐怎會受驚難產,丟下小小年紀的潤兒便走了。如今比起姐姐枉死,管氏雖住在永巷之中,可也是錦衣玉食的宮嬪……”我心中難過,不覺低頭拭淚。

“朕何嘗不知道你心裡怨朕,為了朕降了管氏的位份,她哥哥還特特上書來問,被朕駁斥了回去。”他攏住我的肩膀,“你不要著急,朕遲早給你一個答覆便是。”

我起身,取一株香點上,“但願如此,否則姐姐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

他頷首,“有件事朕說給你知道。今日早朝,管路提起朕已有四子,可堪擇長者為太子,以固國本。”

我將香插在爐中,冷笑一聲:“說這話就該立時傳廷杖,打死也不為過!皇上春秋鼎盛,如今已有四子,將來不知道還有多少位皇子呢?怎麼就早早論起國本來了,可見不像話!”

玄凌搖頭道:“朕已告訴他,朕的四位皇子除了皇長子年長些,老二和老三不過才九個月的孩子,潤兒更小。我朝向來立賢不立長,又何必在長幼上饒舌。”

我伏在他膝上,細銀針折珠耳環長長墜下成柔美的姿態,憂傷如輕霧一般籠上我的面頰,“臣妾方才氣急了。其實管路這樣提議也沒有錯,若論子憑母貴,皇長子的生母愨妃出身公侯,皇后又是養母精心養育了多年,臣妾父親尚是罪臣,貞妹妹的出身也未能與皇后和愨妃相較,可憐潤兒又是失了母親的,自然是提議立長了。”

他撫著我的鬢髮,“好端端的怎麼妄自菲薄起來。皇子們都還小,哪裡能斷下賢愚,而予漓的資質也確實平庸了些。”他想一想,“倒是丞相鍾修梓提了個折中的建議,先封王,等皇子們都大再立太子。”

我微微吃驚,“封王便要開府出宮了。”

玄凌笑道:“予漓可不是十六了麼?要算起來也該成婚了。只是幾個小的倒也無妨,朕心裡總覺得愧對德妃,更要緊的是對不住你,這次的事鬧得合宮皆知,滴血驗親總是妨了涵兒將來的聲望,只怕往後總有人多有詬病。所以朕想著四位皇子一齊封王,不要分出彼此上下來。”

我低頭,神色柔順,“涵兒還小,只怕受不起這樣的福氣。”

他苦笑,低頭吻一吻我的臉頰,“朕也有朕的顧慮,若只封了予漓,只怕因著這件事來日在立太子的事上又多口舌,所以得一起辦。”

我悠悠嘆息一聲,“那日敏妃的話臣妾聽了心中難受。說到底皇后本是敦厚人,何以會出此下策在滴血驗親的水中加了白礬混淆視聽,多半是為了皇上疼愛幼子的緣故。臣妾至今想來還是後怕,所以還請皇上少疼些涵兒吧。”

他把食指按在我的脣上,“不要說了。”他靜靜道:“皇后之事不必再提,朕心裡有數。封王之事也還不急,總得等孩子們都滿週歲了。”他偏過頭靠在豆藻十香枕上,“朕要好好想一想,該給予漓定下婚事了。”

殿內侍奉的侍女都退下去了。午後遲遲,日光從低垂的錦幔中透過來薄薄幾縷,四壁靜悄無聲。榻邊擱著一座綠釉狻貌香爐,爐身是覆蓮座上捧出的一朵蓮花,花心裡的蓮蓬做成香爐蓋,蓋頂一隻戲球的坐獅,爐裡焚了上品沉水香,幾縷雪色輕煙從坐獅口中悠悠逸出,清涼沉靜的芬芳悄無痕跡在這寂靜的殿中縈紆嫋嫋,飛香紛鬱。

玄凌頗有些睡意,緩緩閉上眼去。我心中有事,思慮片刻,漸漸也有些乏了。正朦朧間,忽然聽見有兒啼之聲,我尚怔怔,玄凌已然醒轉,披衣起身,“是誰哭了,快抱過來!”

不過片刻,槿汐已抱了孩子過來,口中道:“三殿下睡得不安穩,彷彿是夢魘了呢。”

我忙抱過孩子輕輕拍著哄著,大約是貪睡的緣故,涵兒撅一撅嘴又睡了過去。孩子睡中的容顏最是可愛,玄凌忍不住親了又親,孩子在夢中有所感覺,握起白白胖胖的拳頭在臉頰撓了兩下,著實憨態可掬。

我心中一動,裝作無意道:“皇上,咱們的這個孩子,像不像那個孩子?”

他隨口道:“哪個孩子?”

我靜默片刻:“純元皇后,也是有所出的。只是可惜了那個皇子。”

玄凌的眉心猝然聳動起來,神情幾乎凝滯在了那裡,且悲且喜,且憂且哀,複雜而深邃。

香爐裡的輕煙微微四散開來,微微隔在我和玄凌之間,蒙朧地望出去,他的臉色濛濛地似三月裡細細的小雨,輕輕的霧氣,有著難言的潮溼。

良久良久,他輕聲道:“那個孩子,生下來就沒有了氣息。”他無聲地微笑著,那笑容哀涼勝寒霜。我稍稍看一眼,彷彿整個人也哀傷了起來。他說:“朕的那個孩子福氣甚好,可以不用離開他的母親,這樣一同去了。”

我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安靜了片刻,才依著打算好的話說下,然而舌尖也麻木苦澀了。“臣妾聽聞自己容貌有三分肖似先皇后,所以臣妾私心想著,或許臣妾和皇上的這個孩子,也可以有三分像先皇后的那個孩子。也算上天垂憐,可以安慰一下皇上的慈父之心。”

這話,於原本的我,怎麼肯說。

只是這孩子出生未久,已經這樣風波迭起。皇后宮中的變故更是大大刺激了我。為了這孩子的將來,為了他的周全。我這個母親,折墮一點尊嚴又有什麼要緊。

玄凌大為震動,眉目間的慈愛與憐惜之色愈來愈濃,他本就喜歡這孩子。如今被我這樣一說,心中更是十分打動了。

他回身攏我入懷,輕輕道:“咱們這個孩子已經受了這樣大的委屈,是朕這個做父皇的不是。莞莞的孩子夭折的那麼早,這個孩子——咱們的孩子必定是有福有壽的,朕以帝王之威起誓,一定好好愛護咱們這個孩子,他也一定不會辜負朕對他的期望。”

我心下一軟,不是不感動的,然而震動與安慰更多。純元皇后在他心中的份量竟如此之中,我不過稍稍提了一句她早夭的皇子,玄凌竟重視我的孩子到如此地步。而安慰的是,我的孩子,在玄凌心目中的地位,已是牢不可破,非其他的皇子皇女可以相較的了。

我伏在玄凌懷中,牙齦咬得發酸,酸得幾乎要迸出血來,心思依舊轉動如輪——純元皇后,或許將是我以後最好的一道護身符了。

這一日春光漸老,上林苑中遍植的桃樹與杏樹早是枝頭繁花落盡,且有蔭蔭翠翠結子的徵兆了。然而花景不謝,數千株名為“千瓣紅”的復瓣石榴開得正盛。上林苑花季已過,苑中多為蒼綠樹木,無盡綠葉蔭蔭之中,燃起無數星芒樣的火紅,鮮豔若碎綢,半隱半現在叢叢或濃或淺的綠意之中,直如紅彤彤珊瑚映三尺碧水,絢爛耀眼之極。

一年間宮中多聞兒啼之聲,我誕下了涵兒與韞歡,貞貴嬪產下皇二子予沛,眉莊遺下皇四子予潤。玄凌自登基以來,膝下一直荒蕪,宮中內連添三子一女,自是難得的大喜。於是,為賀得子之喜,玄凌便下旨命宮中遍植石榴,以慶“丹葩結秀,華(花)實並麗”的“多子”之兆。

這一日晨起,我正在偏殿與玉嬈抱了靈犀與涵兒逗弄。玉嬈抱了涵兒在手,逗得他“咯咯”直笑,不由羨道:“做孩子真好,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懂得,有人逗他便這樣開心,有什麼不痛快的哭一場就忘了,難怪人人都道做孩子好。”

我怕她想到昔日家中的傷心事上去,忙忙引開了道:“咱們家裡就你最小,要硬是充成孩子撒嬌,也沒有不依你的。”

玉嬈一扭身子,俏然笑道:“長姐最會取笑我了,我再也不理你。”

我笑道:“才說你一句撒嬌,你便真撒上嬌了。等過兩年你也該嫁出去為人妻子為人母親了,有得孩子在你面前撒嬌呢——到時你能和一群孩子混個孩子王了。”

玉嬈一聽更是害羞,紅了臉道:“長姐都是娘娘了,說話還這樣不檢點,真是招人嫌。”

偏偏浣碧折了早上的新鮮的花朵進來供了清水插瓶,在一旁笑道:“三小姐的脾氣性子要做了人家母親,真真不敢想是什麼情形呢。也不知哪一家的公子有這樣好福氣,能娶到我們三小姐。”

然而說到嫁娶,我又想起玉姚來,自從管家退婚,家中陡生變故,父親貶為江州刺史,遠放川北,玉姚和玉嬈自然也跟著去了,罪臣之女,又遠居川北這樣蠻荒苦寒之地,衣食不周,深受苦楚。玉姚自小軟弱**,這樣被退婚,又身世凋零,遠在川北之地,無人可嫁,更無人肯娶,受盡多少委屈白眼。何況家中變故,管家倒戈,也有玉姚的錯處在裡頭,是她太輕信於人了。自此之後,她便十分自苦於自身,平日裡只深閉閨門,粗茶淡飯,並不願與人多說話,也不願與人來往。婚事就這樣一路耽擱下來,如今年紀也二十二了。大周並不崇尚早婚,女子在十七八歲出閣最為尋常,只是再晚也晚不過雙十年紀是一定要出嫁的了。像玉姚二十二歲還待自閨中的,已是十分罕見。難怪宮裡宮外說起甄玉姚來,無不暗笑她是無人問津的“老女”。其實又哪裡是無人問津呢?自我重回宮廷再度顯赫之後,無數達官顯貴聽聞我還有兩位未出閣的妹妹之後,去往江州爹爹處提親的幾乎要踏破了門檻,其中也不乏青年才俊,根本不在意玉姚年歲偏大。只是玉姚已經對男子灰了心,乾脆對我明言,是不願嫁人了的。

眼看她大好歲月,卻荒蕪閨閣之中,自苦如此,我這個做姐姐的,也不能不操心。

浣碧知我心事,必定是牽掛玉姚,於是笑道:“今日的天氣這樣好,悶在宮裡可惜了,小姐要不要和三小姐一同去園子裡逛逛。”

我所住的未央宮內有極大的一片園子。因我重回宮廷,玄凌百般優寵於我,只比著皇后鳳儀宮的規制小了些建了個園子,多種奇花異草,以便我不出宮門就可賞四時花景。

我還未出聲,玉嬈已經道:“天天往園子裡逛去,不是撲蝶就是賞花,真真無趣極了。從前還能說去賞花,如今花都謝了大半,只能賞葉子了。姐姐若願意看,嬈兒勉為其難奉陪就是了。”

我笑著舉了扇子佯裝要拍她的嘴:“真真長了一張猴兒嘴。我還沒說話,你卻羅裡叭嗦說了這一串,你要不願意,咱們就多走幾步去上林苑就是。”

玉嬈躲了躲,一邊起身一邊假意嘆著氣,道:“去便去吧,只是遇見哪一位嬪妃還要對姐姐娘娘長娘娘短地羅嗦上許多有的沒的的話,我也替姐姐煩心。”

我笑得幾乎要打跌,伸手指著她向浣碧道:“你瞧瞧她這張嘴,怎麼壞到這個樣子了。浣碧替我好好去看一看她的嘴,不知塞了多少鋼牙利齒在裡頭,攪得我頭疼。”

浣碧笑道:“奴婢怎麼敢去看三小姐的嘴,萬一被什麼小姐說的鋼牙利齒咬了一口指頭,奴婢可是腸子都要悔青了。只是三小姐說的是實話,小姐一出去難免要應付這些人情官司,多少麻煩在裡頭呢。三小姐的話也是最貼小姐心的話呢。”

正說笑間,玄凌信步走了進來,笑吟吟道:“你們倆姐妹說什麼體己話呢?這樣熱鬧。”

因是剛下朝,想是換過了衣服才過來,玄凌只穿了件家常的墨紫團福單衫。過了端午天氣漸漸有些炎熱,雖然玄凌素來不太畏熱,卻也打了把摺扇,扇上疏疏畫幾枝墨竹,益發顯得他面如冠玉,氣度閒。

我忙起身迎道:“皇上萬安。”

玉嬈也屈膝下去,“皇上萬安。”

玄凌扶我一把,左手已經向玉嬈伸了出去,滿面含笑道:“快起來吧。小姨也在,真是巧。”向來妃嬪或臣子見皇帝,皇帝為示寵遇優渥,總是要伸手虛扶一下。玉嬈只是奉恩旨進宮暫住未央宮陪伴我,並未有任何誥封,這樣未有婚嫁而進宮暫居已是有些尷尬,何況玄凌待她又格外親厚。我心頭陡地一跳,順勢站在了玄凌和玉嬈中間。

玉嬈並未扶著玄凌的手起來,只是把手袖在衣袖中,淡淡道:“多謝皇上。”說著起來後退了一步。

玉嬈因為家中被貶,又親眼見我因一雙子女在昭陽殿受辱的情狀,心中深厭,然而又發作不得。所以日常相見,總是對玄凌不冷不熱。

玄凌也不生氣,只含笑向我道:“嫡親妹子在宮中客居,你可要好好招待才是。”又轉臉看著玉嬈:“這幾日熱起來了,還住得慣麼?有什麼不自在的可要告訴你姐姐,就當自己家一樣。”玉嬈只低頭用手勾著衣襟上的絲帶,淡淡笑著,恍若未聞。

君王問話,臣子是不可以不回答的。玄凌又何嘗被人這樣冷落過,只是見玉嬈這樣小兒女情態只管自己出神,一時也說不出什麼。

我眼見玄凌有些尷尬,不由笑道:“妹妹來了不是一兩日了,雖然宮中與家裡不同,也還是慣的。”

槿汐領著小宮女奉了茶點進來,玄凌品一了口,掩飾著笑道:“這是上好的雨後龍井,嬛嬛和小姨都要好好嘗一嘗才是。”

玉嬈這才依著我坐下,抿了一口茶水,道:“果然是好茶,平常難得一見的。”她一雙水靈妙目靈動似流波盪漾,忽然向著玄凌啟齒一笑,粲然道:“多謝皇上關懷。這宮裡繁華巍峨、美人又多,賞心悅目是極好的。只可惜比不得在家裡讓玉嬈胡鬧慣了,處處得守著規矩尊卑。比方說,姐姐本是姐姐,可是也得顧著是淑妃,涵兒和靈犀是臣女的至親,也是皇子帝姬。再比方說,在尋常人家裡,臣女該叫您一句姐夫,可是在宮裡,玉嬈時時刻刻記在心頭的是您是尊貴無比的皇上。所以玉嬈時刻謹慎,不敢把皇宮當家裡。再有一句,家裡也沒有這樣好的龍井啊。”

一席話其實是極無禮的,浣碧在一旁聽得臉都白了,我亦是有些心驚。只是玉嬈把這話當作玩笑來說,她口角又伶俐,滴瀝嗒拉一串話說得極嬌俏,似黃鶯在枝頭脆鳴。玄凌絲毫不以為忤,一徑只是和悅地笑:“嬛嬛你聽聽,你在口舌上也算是伶俐的,從來無人能佔了你的便宜去。可是碰上你這位妹妹,恐怕也是要甘拜下風了。明明是說宮裡不如家裡自在,偏偏朕就生氣不起來。”

我心中暗想,若不玉嬈這樣年輕美貌,換了是個粗陋婦人在這裡大放厥詞,玄凌還能這般隨和親切麼?於是面上只蘊了恬美的笑意,道:“臣妾最最怕的就是玉嬈這張嘴。無理尚且能說出三分理來,得了理就越發不饒人了。”我微微提了一提,道:“臣妾老在想,以後要是怎樣一位妹夫才能管住了玉嬈這張利嘴,臣妾才能念句阿彌陀佛稱願了。”

玄凌目光自玉嬈臉上悄然掃過,落在我身上笑道:“你妹妹才從遠地歸來,你這做姐姐的就捨得這樣快就把她嫁出去了麼?以朕的意思,小姨年紀還小可再留兩年,慢慢選了好的再說。”我待要再說,玄凌已經道:“小姨不是嫌宮裡頭拘束麼,朕想起來今日老九進宮來了,正和朕說起天氣好要去明苑比箭,淑妃可有興致陪著朕去觀賽,小姨也同去吧。”

玉嬈本是少女心性,方才嘴上說得厲害,可是一聽見能去明苑觀看騎射,眼中不禁躍躍欲試,口中卻道:“什麼老九不老九的,若是箭術不好,臣女才不要看。”

我於是含笑道:“妹妹這是答應了。皇上的主意甚好,九王爺也是難得進宮的呢。那就容臣妾和玉嬈更衣,以便陪伴聖駕。”

浣碧扶了我進內室更衣,趁人不備,湊在我耳邊輕輕道:“小姐,看皇上的神情似乎對三小姐……”

我換上一件晚煙紫綾子如意雲紋衫,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我如何看不出來,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自那日我在昭陽殿受辱,皇上一見她……”我銀牙微咬,“我已經深陷在這不見天日的去處了,不能再耽擱了我的親妹妹。”

浣碧道:“小姐既已拿定了主意,那麼就不得不防,得早作打算了。”

浣碧在我臂間挽上雪色的鏡花綾披帛,我道:“我也想打算,只是才把給玉嬈留心夫婿的意思一露,皇上就拿那樣的話堵我的嘴。”我蹙眉道:“眼下也只能見機行事。”

浣碧也是無法,“若是皇上真拿定了主意要三小姐進宮,咱們也不能抗旨呀。再說皇上要是鐵了心,任憑三小姐嫁去誰家也翻不出皇上的手掌心去。這事可十分糟糕。”

我憂心道:“但願只是我們多心,也但願皇上只是一時喜歡玉嬈的爽快罷了。但若真是你說的這般,我也不絕不能眼睜睜看玉嬈來受我的苦。”

言畢出去,玉嬈也很快換好了衣裳出來,玉色繡折枝堆花的襦裙,淺淺的湖綠色窄袖重蓮綾衣,臂間纏繞的披帛是薄薄一縷輕綃,繡著淡淡的一抹織金廣玉蘭花。濃密的髮絲以十二支純銀髮針牢牢束起,針尾皆埋在髮間,只在陽光下才露一點銀亮的光澤,簡單的髮髻上只有一隻通體晶瑩的碧玉鳳釵,是一整塊上好的通水玉雕成,十分明豔。她這樣的韶華妙齡,這樣的裝扮最是清麗動人,直如芝蘭玉樹一般。

我心裡暗暗發涼。玉嬈自小就長得有七八分像我。槿汐曾道我的面容有三分似足已故的純元皇后,那麼玉嬈……也有一二分與純元皇后相像的了。何況……她還那樣年輕,更神似純元皇后當年的風華正茂吧。

嘴上不說什麼,輕輕挽過玉嬈的手,一同出去。

明苑又稱“御苑”,在紫奧城外二十里,與城外凌雲數峰遙遙相對。保和元年,太宗以數萬兵卒建明苑,苑中養百獸,皇帝宗親春秋射獵苑中,取獸無數。其中有池沼宮苑,亭榭樓臺無數。兩側皆古松怪柏,中隱石榴園、櫻桃園之類,還引種西域葡萄的葡萄宮和養南方奇花異木如山姜、桂、龍眼、荔枝、檳榔、橄欖、柑桔之類。池沼中有龍首船隻首尾相連,常有宮女內監泛舟池中,鳳蓋高張,華旗招展,濯歌輕揚,雜以鼓吹器樂,遠遠聞見便可醉人。還有走狗觀、走馬觀、魚鳥觀、觀象觀、白鹿觀及獅虎園等,不勝列舉。每年花季,這裡遍開奇花異草,勝景不可悉數。

除了我與玉嬈,玄凌亦攜了胡蘊蓉、敬妃與葉瀾依,幾家王爺親貴也隨同前往,浩浩蕩蕩到了明苑已是近午時分,眾人歇息半個時辰,各自更衣,便同去觀武臺看騎射。

天氣十分晴好,吹向觀武臺邊的風也顯得有些暖涼交錯,薄薄的綾衫輕拂於肌膚,像小兒嬌嫩的手輕輕撫摸。正殿的觀武臺上,玄凌與我並肩坐著,葉瀾依與胡蘊蓉分坐兩側,敬妃與玉嬈坐得更遠些,看親貴王爺們陸續入場。

葉瀾依頗自得其樂,伸開素白手掌,須臾,一隻彩雀便撲稜稜停在她手心。敏妃本出身親貴,對明苑並不陌生,顧盼須臾,向葉瀾依微微一笑,“小儀從前在此馴獸,對明苑必定分外熟悉,連鳥獸魚蟲對與你格外親近些。”

葉瀾依淡淡一笑,“是啊,我在這裡見慣了走獸,偶爾看見人來,還花枝招展的,眼錯還以為是御苑又養了什麼奇珍異獸。”說罷也不顧敏妃秀眉微顰,只逗鳥為樂。

三家王爺分坐兩邊,與嬪妃座席隔得更遠些。岐山王玄洵為長獨坐了一桌,身邊坐了三五美姬,十分熱鬧,玄凌不覺含笑,“大哥豔福最好,這般自在真是羨慕也羨慕不來。”

玄洵呷了一口美人送到脣邊的葡萄酒,笑著一指身邊女子,“皇上笑話了,她們給淑妃和敏妃兩位娘娘提鞋都不配。我瞧娘娘身邊那位綠衫子姑娘都勝她們幾倍不止。”

玄凌一看浣碧,不由笑道:“是淑妃的貼身侍女,大哥可是看上了要娶去做侍妾?”

我輕輕嗔一聲:“皇上。”

玄凌更是笑:“罷了罷了,淑妃可心疼著,她又有了意中人了,明日放些到歲數的宮女出去,大哥挑喜歡的儘管領去。”

玄洵大笑道:“不是臣要玩笑一句,紫奧城的宮女再美也不過是個木頭美人,都被規矩拘壞了,哪裡及得上明苑的侍女,遠遠望著就覺得風流嫋娜。要不然皇上怎麼獨獨中意葉小儀呢。”

玄洵乃是先帝長子,先帝所餘皇子唯有四位,他又素來無心政事,每日不過到朝堂上應個卯,閒來只愛美酒佳人,走馬鬥雞。玄凌格外恩視這位長兄,甚至到了寬縱的地步。大周親王有正妃一,側妃二,庶妃四,餘者姬妾無定數。而玄凌已賜了十數位選秀入選的女子予他為庶妃。

此刻苑中日光明豔如妝,清風徐來,坐於觀武臺上遠遠望去芳草萋萋,大片柳林老樹新枝,葉葉繁茂,下垂及地,遠處榴花盛開,鶯飛燕舞,一派勝景。

玄凌見茂柳依依,不覺負手含笑,“過了端午,正好是射柳的時候。”

所謂射柳,在柳樹上擇一支枝葉繁茂的柳條,當射者以尊卑為序,各在柳枝上縛信物為記,射箭人離柳枝約百步,以箭射斷柳枝後,必要瞬息間飛馬馳至柳下接斷柳於手,便為大勝。射斷柳枝而不及接斷柳於手,則次之。如若未嘗射斷柳枝,更至不曾射中,則為負局。那樣細細軟軟的柳枝,在百步內射斷,而且斷後又要及時接斷枝於手,更要信物不落,故而雖名為比試射箭的準性,實則考較的是騎射的握力、眼勁、巧勁、靈活甚至駕馭馬匹的能力,都要無一不精,方才能取勝。6r-i8

玄凌笑道:“你我兄弟自然都是要去試一試的。”說罷命李長牽了各自的馬來,在臺下列成一排。玄凌最尊,著一身暗棗色騎射裝,兩臂及胸前皆用赤金線繡龍紋,在明亮的日頭之下最為奪目。次為玄洵,著螭紋玄衣;再次為玄清,著雲白,一色繡紋也無;最次為玄汾,鸚哥綠暗紋綾衫,倒也十分清爽。

我暗暗轉頭,強行抑制住情不自禁要看向清的目光,舉袖飲下一盞“梨花白”,只覺喉頭涼涼有**滑落,什麼滋味也品不出來。浣碧目光輕輕一轉,似有無限痴惘,目光移也移不開半分。

敏妃清脆笑了一聲,纖細白皙的手指握著一柄牡丹薄紗菱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道:“皇上和三位王爺立在一起,當真個個是玉樹臨風,難怪浣碧你看呆了眼。”

浣碧紅了臉,低頭為我添一點酒,囁嚅道:“奴婢是等著看射柳呢。”

敬妃亦笑,“碧姑娘難得走神一回,敏妃娘娘別笑她。”

敏妃笑著揮了揮絹子,指著天上道:“本宮哪裡是笑她,不過是笑天上飛過只呆燕兒,看見人家射柳,連翅膀也不撲稜了。”

場下擂鼓驟響,敏妃也止了說笑,玄凌騎了一匹大宛寶馬一馬當先出去,反手抽了一支金翎箭,右手倏然引開了那赤漆犀角長弓,“嗖”一箭遠遠射了出去,柳枝激起上揚猛力向上反彈出去,那樣碧綠一條繫著火紅絹子一點似晴絲一晃,再落下時一握在了玄凌手中。一騎揚塵,已然折轉回身,場上掌聲雷動。胡蘊蓉先笑了起來,擊掌道:“表哥的騎射不遜當年,反而日見精益了。”

敬妃笑道:“皇上的射術咱們都還是頭一回見,不必娘娘素日常見,到底情分兩樣。”

玄洵素來不工騎射,一時力發,朝著懸了一個五彩荷包的柳枝用力發弦,箭鏃準頭微偏,射了一枝柳枝回來,倒也不算丟臉。

待到玄清上場,他似乎已有了幾分醉意,身子微微發晃,浣碧不由道:“王爺上次的病雖好了,到底身子還不足,莫非是日頭底下中暑了?”

我默然不語,只見他拉滿弓弦,驀地一鬆,箭鏃飛射出去,離目標最明顯的錦囊尚偏了四五步,胡蘊蓉不由偏了偏頭,露出幾分不屑之色,“六表哥從前騎射功夫不差,這些年沉溺詩書絃樂,竟連大表哥也不如多了。”

不,不是這樣的。

還記得昔年在凌雲峰小小的院落中,不知哪裡來的彩鶯落下一片纖長的羽毛在老桃樹最高的枝椏下。我貪好看,又覺不能叫清爬樹為我取下。羽毛太輕,桃樹枝繁花茂,人才上樹枝葉微動便會把它震落。到底是他想了一個法子,在箭頭上塗了一點蜂蜜,離開數百步遠,選了避免射到花枝的角度,憑著一點巧勁將羽毛遠遠射出去,飛身連箭帶羽抓回手中,連開得正盛的桃花也未震落一片。

我心中一沉,太妃所訓“韜光養晦”的話猶在耳邊,再望向他時,眼中不覺有了朦朧的淚意。

一個念頭方未轉完,但聽一聲清嘯,玄汾手中點銀長箭似一道追日之光已然飛出,直中懸了小小拇指大鼻菸壺的一枝柳條,他雙足輕點,**駿馬馳出。有風輕揚,眼見柳條墜勢加重,他也不急,半中回手又是一箭,將那枝射中後被激得向上彈起數丈的柳枝再度射中,但見那柳枝急墜,他手臂輕舒從馬上躍起數尺高,牢牢接住自己那枝斷柳,短短一截柳枝中間,紅繩所繫的鼻菸壺猶自穩穩不落。十二面得勝鼓一齊“咚咚”擂響,李長歡喜高唱:“皇上與九王大勝……”

葉瀾依亦不覺讚歎,“九王少年英雄,騎射皆佳。”

胡蘊蓉慢條斯理飲了一盅酒,蹙一蹙用螺子黛描得精緻的遠山眉,“騎射皆佳又如何,只可惜生母微賤,到底還是不中用的。”說罷有意無意地看一眼葉瀾依,轉頭看著得勝後依舊無甚喜色的玄汾,“難怪先帝不喜歡他生母,瞧這孤介性子,到底是出身所限,上不得檯盤。”

於是眾人回座,葉瀾依道了一句“太熱”,起身去更衣。她素日只愛穿青碧顏色,此刻換了一件月白苧羅輕衫,用極細的金線繡了合歡花的紋樣,底下雲霞色水紋綾波襉裙,一改往日冷豔,平添了幾分嬌柔暖色。玄凌不覺多看了兩眼,道:“素日只道你穿綠好看,不意更有此態。”

葉瀾依微一側頭,耳垂上兩片翠玉柳葉墜子輕輕拍著臉,“我自己很喜歡。”

玄凌指一指身邊讓葉瀾依坐下,神色歡喜轉首看玄汾,“老九益發長進了。”說罷笑著指住玄清,“你是越發昏頭了,還不如小時候的本事。”停一停又道,“你的騎射是從前父皇手把手教的,如今都渾忘了。”

玄清淡淡一笑,依舊是那種雲淡風輕的神色,“把酒問月多了,在這些上都疏忽了。到底皇兄勤力,一直精於騎射。”

玄洵拍著大腿道:“老六還沒成親呢,一成親豈不是更手上沒力,腿下發軟了。”

諸妃見他說得毫不忌諱,一時也不介面。玄清舉杯痛飲三盞,方懶懶道:“早知道下場前少飲些酒,還未射箭就覺得醉了。”

胡蘊蓉依在玄凌身旁,拿絹子為他擦了擦額角汗水,笑吟吟道:“表哥天生神力,請把那彩頭賜了臣妾吧。”玄凌一手把那條大紅絹子遞給她,神情更是歡悅。

玄洵握一握身邊美人的下頷,笑呵呵道:“敏妃娘娘得了彩頭就這般高興,可見這天生神力到底是男人家的事,女人只消在旁喝彩助威就成。”

正說話間,玉嬈緩緩起身道:“都道射柳是男兒之事,今日也請看女兒家的本事如何?”

我蹙眉,伸手拉一拉玉嬈,暗示她坐下。玄凌饒有興味看著她道:“朕只見皇姐真寧長公主射柳,一別數年,如今真是沒見過了。”

玉嬈眉心微見怒氣,也不看我,只道:“臣女久在川蜀蠻荒,為防身學了幾日騎射,只博一笑,實在不敢與長公主相較,皇上不要見怪才好。”

玄凌看著她清秀中隱見傲氣的臉龐,笑向小廈子道:“去把長公主的馬牽來給小姨。”

玉嬈道:“臣女不配騎長公主的馬,”她轉頭看玄清,“剛才六王輸了,臣女想騎六王的馬,等下若丟臉了也還能挽回些顏面。”

玄清的目光自我面上迅速劃過,落在她揚起的下頜上,“三小姐自便即可。”

玉嬈本穿著窄袖衣衫,行動倒也利落,她把披帛摘下拋在一邊,順手摘下一朵臺邊盛開得豔紅的玫瑰花兒,吩咐宮女道:“你去系在你去那邊柳枝上吧。”說罷旋身下臺,一躍上馬,她的姿勢倒是輕巧如燕,敬妃又是好奇又是好笑,問我道:“淑妃家精於騎射麼?三小姐很有模有樣呢。”

我見蘊蓉以扇障面,微露不以為然之色,不覺笑道:“騎馬倒是我們三姐妹都會,自小跟著家兄學的。只是射術麼,”我微微搖頭,“本宮的二妹自是弱不禁風不說,本宮也不會。”

蘊蓉掩口一笑,指上鮮紅的蔻丹似一朵朵薔薇怒放在指尖,“會些花拳繡腿也是好的,總比人家在雪地裡跳舞新鮮些。”

玉嬈神色自若的挽弓試了試弦力,一勒馬韁疾馳出去,弛了五十步時玄洵已經搖頭,“還不射箭,難道是想叫咱們看她騎馬麼?”

話音未落,卻見玉嬈把手中弓弦一拋,手高高一揚,只聽“啪”的一聲,竟是以手隔了數十步之遙驟然發力把箭擲向繫著玫瑰花的柳枝,此舉大出人意外,敬妃驚呼道:“可不是射箭嗎?怎麼三小姐把箭扔出去了!”

玉嬈趁著柳枝激起,狠狠一夾馬腿飛馳向前,有風疾勁拂過,那柳枝落地速度極快,待她近前,那柳枝距地已不過寸許。剎那間,玉嬈迅疾弓身一撈,如水底撈月一般輕巧起身,她玉色長裙被風鼓起,恰如一朵盛開的廣玉蘭。待得轉過身來,那枝斷柳被她握在手中,而那朵玫瑰花已被銜在脣間。彼時日光明麗如蓬勃地金粉四灑而落,她身在炫目的日光中,但見雪白麵容上橫斜一朵嬌豔玫瑰,一時間竟分不清人與花誰更嬌豔。玄洵神色不豫,頗見失望;玄清恬然觀望,只是眼底多了一抹淡淡的隱憂;玄汾脣角含笑,微見讚許之色;玄凌早已凝神痴住。我心中暗贊,一時連喝采都忘了,轉頭見玄凌如此神色,恰巧對上蘊蓉惴惴的雙眸,心中不覺一沉。

玉嬈尚未知覺,她拾裙快步奔上,清澈容顏因微汗更明豔如流光溢彩。她隨手把玫瑰一扔,恰好落在玄汾桌上,她駐足,淡淡道:“你數一數,可少了一片花瓣兒麼?”

玄汾也不取,只看一眼花朵完整,甚至沒有鬆散的情狀,點頭向玄洵道:“一片也不少。”

玉嬈略欠一欠身,向玄洵道:“王爺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