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79章 悲前事

第79章 悲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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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悲前事

如此閒話了告退出來,彼時上林苑中秋光如醉,一路且行且看,倒也十分得趣。

眉莊撫著胸口道:“阿彌陀佛,竟是咱們多心了。我看太后和太妃見了玉嬈片刻說不上話來,心道壞了。誰知兩位卻半分也沒想到傅如吟,還很投緣呢。”

傅如吟原本就很像純元皇后,此刻玉嬈得太后眼緣,多半是讓太后想到了純元皇后的緣故。我看一眼興高采烈的玉嬈似一隻輕靈的蝴蝶翩遷於上林苑中,安慰之餘亦輕輕嘆息了一句。

眉莊興致頗高,指著一處的銀桂笑道:“你初進宮時棠梨宮裡的金桂甚好,如今看著這銀桂竟也毫不遜色。”

我湊近嗅了一嗅道:“的確不錯,更勝在香氣清,聞之五內俱清。”說著叫浣碧和採月各折了幾枝,預備著回去插瓶,又去看旁的花兒。

正說笑著,卻見前頭一位宮裝女子攜了幾名侍女,想是亦在上林苑裡賞秋。待走得近了,卻見是祺嬪。她自禁足出來後,再不復當年之寵,亦深恨於我。此刻避之不及,只得踅了上前,屈膝道:“管氏給淑妃娘娘請安。”

她心內不忿,又有些氣性在,不肯自稱一句“嬪妾”,我當下也不計較,只道:“祺嬪起來。”

玉姚聞得“祺嬪”二字,又聽她自稱“管氏”,身子微微一搖,不覺臉色青白。待得看清她的臉龐,不自覺倒抽一口涼氣,失聲道:“你們兄妹長得很像。”

祺嬪微微疑惑,細細打量她兩眼,旋即明白,不覺揚脣冷笑,“二姑娘回來了。”她的目光深深盯在我身上,似要剜出兩個洞來,口中卻笑道:“有個好訊息還不曾告訴二姑娘。我哥哥管溪已在五年前娶了懷州曹判的女兒蔣氏為妻,如今已有二子一女。哥哥步步高昇,嬌妻美妾,當真是托賴淑妃與姑娘的福。”她嘴角的笑意漸深,語氣愈加輕柔,“哥哥娶親的日子,正是姑娘與家人到江州的日子。哥哥小登科之喜,恰是姑娘一家平安到達,這日子可真當是個好日子。”

她說罷笑得花枝亂顫,容色愈發豔麗。正得意間,卻聽“啪”的一聲,一記耳重重扇在她臉上,正是一臉忿恨的浣碧。

祺嬪登時大怒,卻也不敢立刻還手,頓足指著浣碧道:“好!好!憑你一個低賤奴才竟然敢掌摑小主,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瞪住我道:“淑妃這般縱容下人,如何能協理六宮,嬪妾要向皇后申訴,嬪妾不服!”

浣碧滿臉怒容,厲聲喝道:“娘娘面前,憑你也敢稱二小姐‘姑娘姑娘’地這般僭越!便是莊和德太妃面前,太妃也稱一句‘二小姐’呢,倒容得你放肆起來了!你可是想越過了太妃去麼?聖人說‘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小主如今這番模樣兒,必定是父兄不教之過了。奴婢雖不識禮,卻也勸一句小主,別行動丟了你們管家的臉。縱然都知道是沒臉的,好歹也給父兄存一點面子。何苦來哉,誰不知道你哥哥的官兒是踏著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上去的!你若為了這事不服小姐要向皇后申訴,我們便也去聽聽是誰不知禮數不敬太妃。”

眉莊盈盈一笑,嗅著手中一枝金燦燦的桂花,擊節讚道:“好,好!去了一個伶牙俐齒的流朱,浣碧的口角也分明起來了,且句句在理,是讀了好些書的樣子。”

我亦不去理會祺嬪,只向眉莊笑道:“姐姐不知道,浣碧這丫頭行動就抱著書,夜夜點燈夜讀,快要讀出個狀元來了。”

浣碧紅了臉,“娘娘說笑了,奴婢不過是識得幾個字罷了。”

眉莊眼角飛揚,“你調理出來的人兒,能不讀出幾本四書五經來麼。”

我笑著拉過含悲的玉姚,含憤的玉嬈,笑吟吟道:“我竟是不能了,被兩個小冤家煩著都不夠。如今玉姚和玉嬈來了,她們三個在一處讀讀書也好,正巧有個伴兒。”

我們一徑說笑,只把祺嬪晾在一邊。過了許久,祺嬪再忍耐不住,揚聲喚道:“淑妃……”

眉莊緩緩轉過頭來,疑惑道:“你是什麼人?”

祺嬪既驚且怒,卻不敢反駁,只忍氣吞聲得道:“嬪妾交蘆館正五品祺嬪管氏。”

眉莊冷笑一聲,柳眉倒豎,“你要仔細!本宮是從二品淑媛,娘娘是正一品淑妃。咱們說話,怎容得你小小一個祺嬪插嘴多話,後宮竟沒有規矩了麼?方才你說淑妃縱容下人,本宮倒看淑妃忒厚道了,縱得你不知上下高低!”她頓一頓,“淑妃寬厚,本宮卻不肯厚道。採月,給本宮掌她的嘴。若皇上皇后問起來,本宮自有話去回。”

採月假意勸道:“娘娘切莫生氣,好好地萬萬別動了胎氣。前頭安貴嬪就是幾番衝撞了娘娘,人還沒什麼言語呢,皇上就不許她出宮,祺嬪小主何苦來討這個不痛快。”

祺嬪聽得這話不好,不得已跪下身來。眉莊猶未解氣,恨道:“她仗著孃家有些軍功便不識眉眼高低,在本宮和淑妃面前張狂起來了。她是忘了從前華妃的例,憑她什麼孃家,皇上的眼裡可容不下沙子。話說回來,若是從前在華妃面前這樣子,照例便賞了‘一丈紅’了。”

祺嬪一驚,不敢回駁這話,忙咬脣更低了頭。我微微一笑,挽著眉莊的手道:“什麼‘一丈紅’不‘一丈紅’的,姐姐千萬彆氣傷了身子。祺嬪孃家的確有功,本宮哪裡敢杖責她,見了面還要給她留三分情呢。只是規矩不能不立,小允子——”我指一指太液池邊的石階,道:“那裡風好水好,不會憋氣,你帶著祺嬪跪到那兒去,拿老子的《道德經》給她讀讀,叫她靜靜心,別太失德。待祺嬪讀完了,你再回來。”說罷與眉莊同行,笑道:“我宮裡的秋菊開得很好,咱們一同去看看。”

才行兩步,卻聽身後的祺嬪忿然道:“娘娘要罰,嬪妾自不敢駁。只娘娘別得意過了頭,位高人愈險,娘娘以為坐得穩淑妃的位子麼?”

我轉頭看她,不覺失笑,“本宮的位子穩與不穩,自然不是因為你。”

祺嬪深深微笑,眼中有幽暗如磷火的光芒,幽幽迸出幾分倔意,道:“嬪妾自然不入娘娘的眼,難道娘娘一家都是好的了麼?”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在玉姚身上拂過,“吃裡扒外的人多著呢,娘娘偏能眼裡容下沙子,胳膊折了往袖子裡藏!”

我聽著她的話不像,立時喝道:“小允子好好看著她。她若敢延怠,就按淑媛的話,狠狠掌嘴。”說罷,自帶了人離去

行得遠了,玉姚忍了半日的淚忍不住落了下來,抽抽噎噎的哭聲夾雜在風聲嗚咽裡格外叫人生憐。

我溫言安慰道:“她說的那些都是瘋話,你別往心裡去。這日子跪在太液池邊吹風唸經,夠她受得了。”

玉姚聞言神色大變,更是掌不住哭了起來,拋下眾人掩面便往未央宮奔去。玉嬈性急,一路追了上去,我心下著急,忙向小允子道:“還不快追上去!”說罷便匆匆向眉莊告辭。

才至未央宮大門,槿汐已然滿面焦急迎了出來,道:“二小姐一路哭著跑進印月軒,關了門也不許人進去。奴才們怕出什麼事,顧不得規矩闖進去一看,二小姐已然懸樑了。”我頭上一陣發暈,耳中嗡嗡直響,槿汐忙扶住我道:“娘娘安心,已經救下來了,虧得發現的早,不打緊。”

我心下焦痛,忙忙便要往印月軒去,槿汐忙拉住我道:“娘娘別急,奴婢瞧二小姐心緒不安,已請溫太醫餵了安神湯藥,只怕這會子要歇息呢。”

我這才稍稍放心,提著的一口氣緩了大半,握住槿汐的手道:“幸虧有你——”

槿汐忙道:“並非奴婢,恰巧溫大人來給小皇子請平安脈,否則拖得一時片刻可怎麼好。”

我在印月軒外頭,隔著窗櫺見玉姚沉沉睡去,方才由槿汐陪著進了柔儀殿。槿汐手勢熟稔,點上瑞腦香,為我揉著額角,輕輕道:“方才出去還好好兒的,怎麼二小姐忽然尋起短見來?”

我心下急痛,“還不是祺嬪那賤人,專挑刺心的話來說。玉姚從前受了退婚之辱,如今還要被負心人的妹妹羞辱……”我心下大恨祺嬪,又不免痛惜玉姚,道:“到底也是玉姚心性軟弱,若換做……”

玉嬈一步踏了進來,朗聲怒道:“若換做是我,必饒不過害我之人,怎會傷了自己性命!”

槿汐忙福了一福,我向玉嬈招手道:“你來了正好。我正有話問你,從前在江州,玉姚也是這樣尋死覓活的麼?”

玉嬈滿面哀傷如曉雲愁霧,“被管家悔婚自是奇恥大辱,自到江州,爹爹雖還是為官,只是寒苦之地,家中甚是拮据。我那時還年幼,爹爹與娘又年邁,家中都是二姐盡心竭力照料。只是二姐她終日啼哭,這五六年間並未轉圜。”玉嬈恨極,鬢髮間一枝小小的蝴蝶穿花珠釵上的須翅慄慄顫動,“管家負婚也罷,世上拜高踩低的人不少。可恨管溪那廝太負心薄倖,咱們家被貶他就迫不及待娶了旁人,今日管氏又如此欺辱二姐!”

我聽得“負心薄倖”四字,心下不禁一動,想起方才種種,祺嬪話中所指似乎不只是折辱玉姚被退婚一事。兩下里一想,心中愈加明白。

大殿內沉靜如水,快入冬的天氣,黃昏時分的光線似厚厚的陰翳,叫人透不過氣來。殿內漸漸昏暗下來,彷彿有一根針刺在心口上,慢慢地逼進,要挑破鬱積已久的那灘膿血。槿汐緩緩把深重的大門關上,一盞一盞點上燈火。我的聲音在空寂的大殿裡聽來格外疏落,“嬈兒,你要告訴我實話!”

彷彿是夜裡睡得不足,腦袋裡昏昏沉沉的,心跳得格外緩慢,一突一突,好似要窒息了一般。浣碧輕輕在我耳畔道:“二小姐醒了,小姐可要去看看?”

我緩緩點一點頭,站起身道:“到底身子要緊。玉嬈,我們去看你二姐姐罷。”

坐得久了,膝上有點痠麻,站起來時晃了一晃,浣碧趕緊扶住我,“小姐小心。”

遠遠傳來“哐啷”一聲,在靜夜裡格外驚心,印月軒那頭隱隱有呼喊哭鬧之聲。我顧不得腿痠,急急扶了浣碧的手出去。才至印月軒門口,只見燈火通明,僕婦宮人亂作一團。玉姚只穿了一身素色的寢衣,長長的頭髮散亂地蓬著,手裡緊緊攥著一塊碎瓷片抵在喉頭,滿臉淚痕斑駁。

玉嬈面色雪白,忙衝進去道:“二姐,你別糊塗!”

合宮宮人嚇得勸得勸,跪得跪,呼號磕頭不止,玉姚只哭個不休,瘦弱的身子簌簌顫抖著,卻半點退意也無。她的指縫間隱約滴落鮮紅的血液,順著雪白的手臂蜿蜒而下,分外觸目驚心。

我急痛攻心,又逼出一層怒意來,厲聲喝道:“由著她去!若她死了能抵得過心中愧恨,何必阻她去尋死!只是親者痛仇者快,怕又更添了罪孽,叫父母親人傷心!”

玉姚身子猛地一顫,倒退兩步倚在床欄上,眼中淚意更盛,滾滾滴落下來。她似失去了所有力氣,緩緩、緩緩跪下身去,撲倒在床邊埋首嗚咽不止。

我凝眉肅然,低喝道:“都出去!今夜的事誰敢往外亂傳一句,本宮便割了她的舌頭!”

槿汐忙領了人掩門出去,玉嬈仍舊牽掛著依依不捨,到底也被浣碧拉了出去。玉姚蜷縮的樣子似一隻受傷而無處可逃的小獸,我扶了她兩把,她只執意於哭泣,不肯抬首。我靜一靜心神,用力抬起她的下頜,照著她淚水洶湧的面龐狠狠扇了一記耳光。

她的哭聲在耳光中戛然而止,只靜靜、靜靜地看著我,愣愣出神。胸口有劇烈的氣息如海潮起伏,我極力壓抑著道:“被人利用感情是可憐,被人愚弄感情是不智,惡果深重卻只知逃避哭泣是昏聵!你若傷了自己叫父母傷心不安,更是不孝!我這一記耳光打醒你,只告訴你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甄家的女兒雖不聰明,但不能失了志氣!

玉姚狠狠地抑住喉頭的哽咽,臉上五個紅腫的指印痕跡分明,眼中的傷心、委屈與愧恨愈加濃翳,一雙溫婉的細長雙眸似被濃霧籠罩了一般,沒有半分生氣。

她的手不自覺地牢牢攥住我的手腕,手心溫熱的血液粘在我的手臂上,彷彿沁入我的心一般。

良久,良久,手臂被她握得失去了知覺,只覺得這樣的麻木也是習慣了的。玉姚驟然爆發出一聲激烈的悲鳴,伏在我懷中號啕大哭,喚道:“姐姐!姐姐!”

那樣悲痛的哭聲,彷彿積蓄多年的沉痛,無數的悲與愧都迸發了出來。

她的哭聲,如一擊擊重拳擊打在我胸口,我心中痠痛,不覺悲從中來,撫著她瘦得突起的背脊默默垂下淚來。

遇人不淑!一個“不淑”要誤了多少女子的終身!斷送無數期盼的、熱烈的、純摯的心!

不過是一瞬,我旋即止住了淚意,用力咬住下脣。待她哭得夠了,方緩緩拉了她起來坐下,溫和道:“從前你或許還有一分痴心,如今祺嬪的話你已經聽得分明瞭,管溪負心薄倖,不過視你為棋子而已。”

玉姚咬著脣,悽然道:“原本再怎樣,心裡總存了一分念想,他或許是迫不得已——可如今……”話未說完,又滾滾落下淚來。

我撫去她臉頰的淚水,沉靜道:“今日你既明白了,就不必再為這起畜生傷心——不值得!我只告訴你一句,嫂子和致寧慘死,哥哥在嶺南也已被人逼瘋了。姐姐現在問你的話,你願意答便要句句老實答我。如若不然,只要你覺著對得起自己的心,對得起從小養你疼你的父母兄姊,我便無話可說,由得你去。”

玉姚猛地抬頭,目光中有無盡的自責與傷痛,瑟瑟道:“哥哥他——”

我按住她的肩頭,沉聲道:“你放心。我已著人接了哥哥回京醫治,只是咱們甄家沉冤多年,我一己之身雖不足惜,但爹孃年邁,難道要帶著洗不清的罪名去見甄家的先祖。甄門家破人亡,管家雖不是始作俑者,然而為人爪牙,忘恩負義,斷斷容它不得。”

玉姚悽惶垂下眼瞼,雙手把縐綢裙子揉得稀皺,“我罪孽深重,只盼能稍稍贖罪,過得心安理得些。”

我看著她,屏息道:“你只告訴我,管家為何能知道哥哥與薛家和瑞嬪孃家洛氏來往的諸多細節,以致當日告發哥哥時冤他謀反觀望,雖無尤為明顯之據,然而微末之事卻能一一對上?”

玉姚垂首,幾乎要把頭抵進胸口去,聲如蚊訥,“是我。管溪問我,我便說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甄家閨訓甚嚴,怎容你和他想見就見?難道你真曾與他會面?”

玉姚的指尖不自覺地揉搓著,雙頰緋紅如燒,“那年母親帶我與嫂嫂去上善寺進香,機緣巧合碰上了管家的轎子,正是管路與管溪陪著老夫人前來進香。因哥哥與管路是同僚,他家老夫人與娘閒話了幾句,又聽他家老夫人極力誇口,贊管溪孝順……”

“那時你便留了心?”

玉姚慌忙搖頭,極力道:“我不過以禮相見,連看也不敢看一眼,怎敢留心。”她的手按在心口,眼波里漸顯柔婉的神氣,輕輕道:“半個月後,我與茗兒同去珍寶閣看首飾,誰知挑揀的東西多了,反而把姐姐從宮裡賞出來的多寶戒指跟弄丟了,我心裡急得了不得。誰知正遇見管溪在珍寶閣外間選扳指……”

“他便幫你尋著了?”我瞧一眼她無所裝飾的手指,“既然是我從宮裡賞下的,你又那麼重視,丟了也非尋著不可,想必不會輕許了人。”

玉姚愈發低頭,紅了眼圈,“那日他尋著了卻不肯還我,只把他的扳指給了我做交換,又道咱們是世家熟識,不必拘禮。於是……咱們就這樣認識了。不久,管家就來提親,哥哥問我的意思……”

玉姚眉眼間雖是神色悽苦,卻不失一分沉醉之色,想必當初,少女春心初動,自有無限旖旎風光。我輕輕嘆息了一句,拔下銀簪子剔一剔燭火,“你自然不會拒絕了。小時候看戲,每每見一男一女因小物相識,結下緣分,總不過以為是戲罷了,或是那家小姐從未見過世間男子,才會不辨賢愚,一心栽了下去。”我心下有氣,“閨閣間來往,好不好的男子你總也見過幾個的。”玉姚愈發侷促不安,眼淚汪汪地囁嚅著只不說話,我終究不忍,那一年太液池杏花如雲,我何曾能辨賢愚好壞,不由道:“罷了罷了,情之所鍾,誰還顧得上旁的。總歸是咱們命薄罷了。”

玉姚低聲道:“我總以為他是真心待我,才有幾面之緣就急著來提親的。既定下了婚事,雖不能由著咱們見面,可是後花園一牆之隔,他常常隔著牆頭來與我說話。有時也遣他家小鬟悄悄塞給茗兒一封書信,或者趁我與娘上香時偷偷在佛寺外見一面,咱們就這樣……”

“你膽子倒是大。”

玉姚窘得難堪,“只給玉嬈見過一次我和他寫信,也被我糊弄過去了。”

我心裡暗暗嘆了一聲,她以為糊弄去了玉嬈,豈知玉嬈自幼是個伶俐的,怎會輕易瞞得過去。我頓時起疑,“你們這般私相授受,可做出什麼不之事來?”

玉姚慌忙擺手,紫漲了臉,“沒有沒有,我總以為終身有托,而他也往往只問我些哥哥與爹官場上的事。我不懂那些,只得告訴他爹爹與哥哥常和哪些人來往。”

我心口惡氣上湧,用力握緊手指,牢牢盯著玉姚道:“你竟是個糊塗的,你和他統共就見了兩次,他家就來提親,這本就有些倉促。以至日後相見或者鴻雁往來,他只問你些官場之事,探知爹爹與哥哥的事,你竟絲毫也不起疑?他若心裡真有你,難得見了怎不問問你的安好,傾訴衷腸,倒只念著這些?”我思前想後,氣極難耐,重重在桌上拍了一掌,“你是糊塗油蒙了心,竟連真心假意也不會分了,只一腔痴心送上去,竟落了旁人的圈套也不知!”

話音未落,玉姚復又嚶嚶哭泣起來,我憐她痴心,怨她糊塗,又恨管氏一族太過狡詐,不由道:“如今便是哭出一缸眼淚來又有什麼用!”

燭火被我的掌風帶得重重一跳,燭芯漸漸長了,萎黑的一截,似焦捲了的一顆心,迫得燭火幽幽黯淡下去。

玉姚漸漸止了哭,只神色呆滯望著窗櫺上的雕花暗格怔怔出神,容色悽迷。我輕輕道:“他既問了你這樣多,言談之間不會一句都不提到他們家的事。你細想想,可有什麼不妥之處,只管說給我聽。”

玉姚極力思忖,斷斷續續說了四五件事出來,我只凝神不語。

夜半時分格外地冷,那更漏聲也似凍住了一般,冰冷生硬地一滴,又一滴,炭盆裡的紅羅炭漸漸熄下去,只微微地透出一點紅光。

玉姚的手這樣涼,我想起一事,輕輕道:“他送你的那枚扳指呢?”

她下意識地攏住衣領,道:“扔了,去江州那一日我就扔進了灞河裡。”

我點點頭,伸出發涼的手,拿起一把小銀剪子鉸下烏黑的燭芯,徐徐道:“你瞧這燭芯,燒得烏黑了還不剪下,遲早燭火也會熄滅。管溪就是你心裡的那根焦了的燭芯,如不徹底剪了他……”我輕輕嘆息,“姐姐剪得了蠟燭的芯,卻剪不了你的。你若不自救,沒人能救得了你。”

玉姚拉住我的衣袖,抽噎道:“姐姐,我知道錯了。”

我扶住她的肩膀,“你自然有錯,錯在輕信於人,沒有細細思量。但若不是管家設計,你到底也是無心。”我柔聲道:“知錯之餘還要振作,甄家沒有隻知哭哭啼啼的女兒。”

她點一點頭,耳垂上的米珠墜子動也不動。我心下無奈,已經傷心了那麼久,真要忘卻又是何等艱難。曠日持久,凝成心裡一個破碎糾結的疤痕,永遠提醒著自己不堪回顧的往事。

我喚進槿汐,好好安頓玉姚歇息,獨自走了出來。玉嬈依舊在柔儀殿等我。到底年輕貪睡,已有些睡意朦朧了。見我進來,忙起身道:“二姐可好些了麼?我去瞧她。”

我靜靜飲了一盞濃茶,“我已經叫槿汐進了安神湯,叫她睡了。”

玉嬈稍稍放心,一眼瞥見我手裡的濃茶,不由得道:“即刻要睡了姐姐怎麼還喝濃茶?我叫人來點安息香。”

我拔下發髻上一支金簪,有意無意在紫檀桌上划著,輕嘆道:“左右今晚都是睡不著了,不如清醒些也好。”

玉嬈知我難過,坐到我跟前道:“姐姐,你是淑妃,管氏怎麼渾不怕你?”

簪子的冰涼硌在手心,我苦笑道:“你以為淑妃的名頭有什了不起。一則她孃家到底有些軍功在,二則宮裡好歹有個靠山,三則她早知狠狠得罪了我,我必不能原諒她,又何必迎合我,索性撕破臉到底罷了。”

玉嬈點水秋眸微微一亮,“姐姐如今有協理六宮之權……”

“她索性與我撕破了臉,我反倒不能以手中之權肆意壓制她,否則一旦傳到太后或皇上耳中,難免以為我蓄意報復。”我支頤合眸,“祺嬪有句話說得不錯,位高人愈險,家中又敗落,嬈兒,我實在如履薄冰不能不加倍小心。何況祺嬪的靠山,是我尚無十分把握能駁倒之人。”

玉嬈低低驚呼一聲,很快垂眸不語,輕聲道:“我知道了。”

“所以如今你們都在宮裡,也切要一切小心。”

玉嬈用力點一點頭,“但咱們不能輕縱了那些算計咱們家的人。”

心裡有灼灼的滋痛,彷彿燃著一把野火,我手中用力一劃,桌上的織花團金線桌布應聲破裂,我隨手把簪子一丟,淡淡道:“即便我肯不與祺嬪計較,只看玉姚這個樣子,我必不會放過管氏一族!”

心頭雖狠,面子上卻也波瀾不驚地過了下去。且不雲年歲漸長,心事愈深,即便是甫入宮的二八少女,亦知要喜怒不形於色方可謀得存活之道。而貞貴嬪,彷彿是一個例外。

自生產時受了一番磨難,又兼產後鬱鬱不樂,貞貴嬪便落下產後不調的症狀,比之從前愈加鬱鬱寡歡。連日來因著冊封貴嬪,皇子起名之事玄凌頗多眷顧,倒也神色好了些許。

這一日正抱著靈犀與眉莊說話,小允子進來悄悄在我耳邊道:“聽聞貞貴嬪身子不快,娘娘可要去瞧瞧?”

我一時不覺,只向眉莊嘆道:“好好地身子又不好了,到底自己身子要緊,有什麼放不開的呢?”眉莊正要介面,我轉首見小允子的神情,心下察覺,忙道:“你仔細說,究竟如何?”

小允子斂著手低聲道:“聽聞早起貞貴嬪在上林苑裡散心,恰巧碰上榮選侍,主僕相見,榮選侍又是新寵,難免言語上有些衝撞叫貴嬪娘娘吃心了。”

眉莊抿了一口茶,漫聲道:“飛上枝頭便是鳳凰,如今平起平坐都是皇上的人了,她哪裡還肯惦記著是舊日的主子,巴不得要彰顯自己的身份給人看呢。”她緩緩道:“皇上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那日還說起因冊封榮氏急了才引得貞貴嬪難產,結果前一日剛給你們倆進了位份,後一日皇后說一句‘榮更衣好歹是貞貴嬪手底下的舊人,主子大喜,且叫她也沾點喜氣’,如此便一躍成了選侍。這樣榮寵,倒叫我想起了從前的妙音娘子。”

我微微一笑,拍著懷中漸漸熟睡的靈犀道:“皇上向來喜愛嫵媚鮮亮的女子,比之貞貴嬪的貞靜,的確是榮選侍可人疼些。”襁褓中小人兒睡得憨熟,我心下歡喜安寧,口中只道:“妙音娘子麼……”忽然怔住,直直看著眉莊,脣舌遲疑,“我倒想起來,榮選侍的眉眼和她有兩分相似……”

眉莊略略沉吟,蹙眉道:“你說起來倒真有些像華妃年輕時的樣子,只是也不如華妃遠矣。”

脣角含著淡漠的笑意,“若論鮮妍豔麗,有誰及得上慕容世蘭呢。”

眉莊輕哼一聲,只道:“如今皇后鳳體欠佳,你又有協理六宮之權,少不得親去瞧瞧貞貴嬪。”

我把靈犀遞到乳母懷中,扶一扶鬢邊珠釵,頷首道:“且不論這個,便是為了她的好性子,我也很願意去瞧她。”我起身按住她,“姐姐身子逐漸重了行走不便,我去便可。”

眉莊眉目輕淡,如含煙一般溫潤,微笑道:“也好,我覺得乏了,正好去眠一眠。”說罷又低聲囑咐,“二殿下雖不如涵兒炙手可熱,外頭卻也紛傳來日有爭儲之虞,你到玉照宮凡事小心些,別落了人話柄。”她停一停,“如今外頭的話多得很,你可聽說皇長子的地位岌岌可危?”

我凝神道:“何必聽說,連著兩個皇子落地,皇上又一向不待見皇長子。”我微微一笑,“其實何來岌岌可危,皇長子終究比兩位小皇子年長了十數歲,襁褓嬰兒何足畏懼,只不過是昭陽殿自己放心不下而已。”

我並未再說,眉莊淡淡道:“也難怪她,自己的孩子養不大,費了十數年心血才名正言順把個皇子握在了手心裡。若皇長子不得登基,豈非前功盡棄。”

我撥著手指上一枚晶光燦爛的戒指,頭也不抬,冷冷道:“其實哪位皇子登基她都是母后皇太后,也忒貪心不足了。”

眉莊“嗤”地一笑,在我額頭輕輕戳了一記,“若他日你為聖母皇太后,你不把她生吃了才怪!即便換做別人是聖母太后,兩宮並立總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便是西風壓倒了東風,何如唯我獨尊來得痛快,何況她是六宮之主,如何能容得旁人與她平起平坐。”

我打趣道:“姐姐還不曾做太后,便把太后之道看得這般清楚。阿彌陀佛,且看你肚子裡那個吧,只怕你才是聖母皇太后呢。”眉莊笑得不止,作勢便要拍我,我忙叫採月和白芷好生扶著,笑道:“你放心去睡吧,要打我還怕沒有那一日麼。”

如此收拾一番便往玉照宮去,才進宮門便聽得兒啼之聲不止,果見予沛甫睡醒,正在乳母懷中啼哭不已。貞貴嬪歪在榻上又是心疼又是焦灼,連連叫乳母好生哄著,偏生乳母怎麼哄也哄不了,急得滿頭大汗。

貞貴嬪見我來了,掙扎著起身要行禮,我忙按住了道:“身子不適就好好躺著,這麼拘禮做什麼。”

貞貴嬪神色悒悒,淚意朦朧道:“嬪妾無用,身子不濟事,連自己的孩兒也哄不好,失禮於娘娘。”

我微笑道:“這就是見外的話了。我聽二皇子哭得響亮,可見身子壯健。妹妹該高興才是。”說罷從乳母手中接過孩子,笑道:“淑母妃抱一抱,可要乖乖的哦。”

貞貴嬪懷有身孕時胎氣不寧,時有滑胎之險,生產之日又吃足苦頭,以至足月生下的予沛竟和早產半月的予涵一般大小,只予沛的膚色略略深些。若不仔細看去,裹在黃色刺騰龍襁褓中的予沛竟和予涵十分肖似。

桔梗在旁笑道:“果然是親兄弟,和娘娘的三殿下是一般模樣兒。”

我撫著他的小臉笑道:“很是。只是哥哥愛哭些,予涵一味愛吵鬧。”

貞貴嬪道:“我倒寧可孩子愛吵鬧些,沛兒一哭我便如揪心一般。”

我在她身邊坐下,柔緩道:“小孩子愛哭是常事,從前朧月愛哭鬧,敬妃總喂她吃些牛乳片止哭,如今我也依樣畫葫蘆應付靈犀和涵兒,大約孩子性喜甜食,倒是十分奏效。”

貞貴嬪略見喜色,道:“還請姐姐教我,或許也能止一止沛兒啼哭。”

我忙笑道:“那有什麼難的,原是拿乳酪凍了,吃的時候化開就是,槿汐荷包裡現成就有。”說罷槿汐忙取了兩片出來,拿溫水化了喂到予沛口中,果然他安靜了些許。

乳母見勢抱了予沛下去,槿汐亦與桔梗帶了眾人離開。我見周遭並無外人,方輕聲道:“聽聞今日榮選侍衝撞了妹妹,妹妹身上才不好了。每每為了她傷身,我也得好好申飭她幾句。”

貞貴嬪神色沉寂下來,擺手唏噓道:“罷了,她是皇后一手拉扯上來的,橫豎又有皇上護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罷。”床前小几上供著一束新折的**,金黃的花瓣映得近旁貞貴嬪的容色愈發暗沉。

我心下不忍,拍著她的手道:“妹妹倒願意省事,總架不住她要惹是生非。正因為皇后護持,皇上也難免矇蔽了眼睛,才好好提點以免她失了做宮嬪的分寸。”

貞貴嬪黯然一笑,撥一撥耳邊碎髮,輕聲道:“這宮中皇上的寵愛便是分寸,她還忌憚什麼呢。”

我聞言正色,“皇上膝下三位皇子,皇長子的生母愨妃早去了不說,妹妹是二殿下的生母,如何能叫人輕賤了去。今日她對妹妹不敬,我是憐惜妹妹,也是未免脣亡齒寒而已。”

她愈加低頭,露出一段潔白有致的脖頸,輕聲細語,“其實她也沒說什麼,只告訴我皇上不日就要進她娘子之位。娘子……”她低聲喃喃,“果然是個好位份,難怪她要沾沾自喜。”

我不以為然地輕哂,“若在尋常百姓家,娘子倒是風光的稱呼。只是在宮裡,既是位份,那麼即便是夫人也算不得什麼,——都是妾侍罷了。”我看著她道:“赤芍為這個得意想來也是淺薄,妹妹若是為此等淺薄之事傷神,那真真是不值了。”

貞貴嬪聞言怔怔片刻,溫婉道:“姐姐勸解的是。”

“我倒不是為了寬慰妹妹,不過把事實說與妹妹聽罷了。妹妹豈不聞昔日妙音娘子與華妃之事。”我緩緩和言道:“妹妹產後不調一直抑鬱至今,豈不是都為牽掛太多而來。說句不中聽的,你我都是有兒女之人了,妹妹自孕中便為赤芍煩心,如不寬解自身難道還要為她煩心一輩子麼?”

貞貴嬪悵然若失,凝眸望著那一瓣**良久,嘴脣微微一動,“我知道。”

須臾的沉默,卻聽見槿汐在外頭道:“娘娘,內務府的人求見,給二皇子送冬日的衣裳。”

我頷首道:“前兩日進來的素錦極好,裁的肚兜小衣也很精巧,我特特給二皇子留了頂好的,你且看看是否合心意。”

“姐姐費心了。”貞貴嬪聞言掩一掩鬢鬟,起身披了件湖水藍雲紋外裳,喚道:“進來吧。”

厚厚一沓衣裳,從貼身小衣肚兜到外衣、襁褓,無一不是用最柔軟的素錦做裡,繡工一律用蘇繡,圖案精緻,針腳輕密,連虎頭鞋上綴著的明珠也顆顆一般大小,用透明銀鬚穿了起來,既不掉珠又增光彩。昨日衣物拿來與我過目,我自把最好的親手挑出,所用都和予涵一模一樣,絕不偏頗。

貞貴嬪伸手撫著鵝黃福字貼身小衣上“二龍搶珠”的圖樣,輕聲道:“這繡活精緻異常,是姐姐有心照拂我們母子。”

我含笑看住她,“妹妹與我投緣,沛兒和涵兒又是同一日生的,我難免多疼他些,妹妹可別吃醋。”

貞貴嬪莞爾一笑,“能得姐姐疼惜,是沛兒求之不得的福分。”

我看著她手中的小衣,指著雪白的裡子道:“衣裳再好看也是其次,最要緊穿著舒服,孩子肌膚嬌嫩,用素錦做裡子是最好不過了。”

雙手撫上去光滑如璧,綿軟如絲,連手指也不自覺地沉溺於這般柔滑之中。貞貴嬪點頭道:“素錦名貴,果然名副其實,值得寸錦寸金。”她微微偏頭沉浸於往事之中,“往日安貴嬪擅工女紅,皇上為讓她繡出最滿意的織品,每日讓內務府供應數匹素錦供她隨意裁剪。安貴嬪力求完美,往往一針繡偏,整匹素錦便一刀剪毀。”

我保持著波瀾不驚的笑容,“當日皇上為她枉顧妹妹動了胎氣,如今數月不見,不知皇上可還記得她這個人麼?”

貞貴嬪姣好的臉龐上微露憐憫之色,“早起經過長楊宮,但見景春殿宮門深鎖,冷寂如無人一般。宮女內監也懶怠伺候,殿前灰塵積了寸許。聽聞她失寵後頗為抑鬱,時時飲食不進,人更消瘦了好些。人人傳她是不祥之人,避之不及視同瘟疫猛獸。”

失寵是如何滋味,人情冷暖,我自是比誰都明白。於是當下也不多言,只低頭欣賞小衣上小小花紋。正看得入神,我不覺“咦”了一聲,雙眉微蹙,冷冷道:“內務府越來越會當家,竟連一件衣裳都不能保管了!”

那送衣內監滿面惶恐,忙跪下道:“娘娘息怒。”

我指著小衣裡子近領口處一點痕跡,道:“這是什麼?”但見雪白的素錦上幾點極淺的乳白跡子,若不細瞧,並不十分瞧得出來。

貞貴嬪仔細瞧了幾眼,淺笑如雲,“並不是什麼打緊的事,不妨礙穿著,姐姐無須動氣。”她瞧著跪在地上磕頭不已的小內監,不覺生了憫色,“也未必是他們保管不妥,許是織錦時便有的,罷了吧。”

自兩位皇子出生,紛擾之言便不堪於耳。我深慮兄弟蕭牆之事,素日喜歡貞貴嬪之外又更多添了幾分上心,唯恐疏離了他們母子。當下不覺怒道:“這衣衫昨日經我手時並無半點汙穢痕跡,我細細挑了才交到內務府手裡。他們這樣不當心,竟敢怠慢妹妹與二殿下麼。”我愈加惱恨,揚起手中小衣擲到那內監面上,登時一言不發。

那小內監嚇得大氣也不敢喘,倒是槿汐撿了起來,陪笑道:“昨日是奴婢將挑好的衣裳送去內務府的,許是奴婢的不是。”說著拿到日頭地下細看那點汙漬。

槿汐不看則已,一看之下不覺臉色大變,驚疑不定地望向我,久久躊躇不敢言語。我見她神情不好,心下愈加疑惑,不由得與貞貴嬪兩人面面相覷。

槿汐的聲音緩緩沉痛,且懼且疑,“奴婢自永州崆金洞與三十名同鄉被選為宮人一路北上進京,途中不幸感染天花,死者大半。奴婢親手焚燬她們穿過的衣物,見痘漿破裂沾染衣衫之色猶如這件小衣的汙跡。”槿汐臉色若死灰一般,深深叩首,“奴婢妄自揣測,還得請太醫來瞧瞧才能斷定。只是為妥善起見,兩位娘娘斷斷不能再碰這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