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夜永花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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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夜永花籤
轉眼到了夜間,用罷了晚膳羅煞便坐在紅漆的五蝠奉壽桌子前翻看《詩經》。窗外月華澹澹,風露凝香,極靜好的一個夜晚。《詩經》上白紙黑字,往日念來總是口角含香,今日不知怎的,心思老是恍恍惚惚。
月色如綺,窗前的樹被風吹過,微微搖曳的影倒映在窗紙上,仿如是某人頎長的身影。神思遊弋間,彷彿那書上一個一個的字都成了烏黑的瞳仁,夾在杏花疏影裡在眼前繚亂不定,一層靜一層涼。
心思陡地一轉憶及往日的事,那一顆心竟綿軟如綢。眼前燭光灩灩,流轉反映著衣上緞子的光華,才叫羅煞想起正身處在杏雪殿內,漸漸定下心來。只不知自己是怎麼了,面燥耳熱,隨手翻了一頁書,卻是《綢繆》: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心中又羞又亂,彷彿被人揭破了心事一般,慌亂把書一合,又惱了起來。他已是妻妾成群,何來“良人”之說,更何來“三星”?
“啪”地把書拋擲在了榻上。煙雲聽得響聲唬了一跳,忙端了一盞櫻桃凝露蜜過來道:“公主可是看得累了,且喝盞蜜歇息會兒吧。”、
羅煞懨懨欲睡,只是靠著桌案不語。
煙雲察言觀色,道:“公主嫌長夜無聊悶得慌,不如請了昭瑰公主、安柔公主一同來抽花籤玩兒。”
想想是個好主意,現在也只有這個能打發時間了,羅煞道:“你去準備些點心點心,命品兒她們去一同請了公主們過來。”
小宮女們巴不得熱鬧,立即提了燈一道去了。
過了半個時辰,便聽見嘈嘈切切的腳步聲。羅煞走到堂前去迎,已聽到安柔公主咯咯的嬌笑聲:“昭蒂姐姐最愛出新鮮主意了。我正不知道該怎麼打發這辰光呢。”
羅煞笑道:“你不犯困也就罷了,成日價躲在自個兒的屋裡睡覺,快睡成貓了。”
安柔公主笑著拉羅煞的手,嗔怪道:“姐姐最愛取笑我了,我可不依。”
昭瑰公主攜著連翹的手笑著進來:“老遠就聽見柔兒在撒嬌了。”
羅煞笑著看她:“要請你可不容易,還得讓我的宮女瞅著看別惹惱了。”
昭瑰公主笑罵著“這蹄子的嘴越來越刁了”一面伸手來擰羅煞的臉。
羅煞又笑又躲,連連告饒。
連翹手裡還捧著一束杜鵑,昭瑰公主指著她手裡的花道:“我宮裡的杜鵑開了不少,我看著顏色好,就讓人摘了些來讓你插瓶。”
羅煞忙讓著她們進來,又讓煙雲抱了個花瓶來插上。
進暖閣坐下,煙雲已擺了一桌的點心:蜂蜜花生、核桃粘、蘋果軟糖、翠玉豆糕、栗子酥、雙色豆糕。
安柔公主道:“御膳房裡傳下的菜真沒味兒,嘴裡老淡淡的。”
昭瑰公主道:“他們那裡對付著慶典時的大菜是沒錯兒的,若真講起好來,還不如我們的小廚房裡來得新鮮合胃口。”
羅煞朝安柔公主道:“眾口難調罷了。你不是上我這兒來嚐鮮了嗎?”
安柔公主早已塞了一塊翠玉豆糕在嘴裡,手裡還抓著一快蘋果軟糖,眼睛盯著那盤蜂蜜花生道含糊其詞道:“要不是昭蒂姐姐這裡有那麼多好吃的,我可真要打饑荒了。”
昭瑰公主憐愛地為她拿過一盞鮮牛奶茶,羅煞輕輕地拍她的背心:“慢慢吃,看噎著了回去哭。”
煙雲捧了一個黃楊木的籤筒來,裡面放著一把青竹花名籤子,搖了一搖,放在當中。
昭瑰公主笑道:“我先說在前面,不過是閨閣裡的玩意、鬧著玩兒的,不許當真。”
眾人起鬨道:“誰當真了?玩兒罷了,你先急什麼?”
昭瑰公主臉微微一紅:“我不過白囑咐一句罷了。”
昭瑰公主邊搖著筒取了一根花籤邊道:“我先來罷,只看手氣那樣壞,失了彩頭。”抽出來自己先看一回,又笑著說:“果真是玩意罷了。”隨手遞給她們看,那竹籤上畫一簇金黃**,下面又有鐫的小字寫著一句唐詩“陶令籬邊色,羅含宅裡香”
安柔公主笑道:“你性*愛**,真真是沒錯兒。”
昭瑰公主啐道:“看把柔兒給慣的,我才說一句,她就準備了十句的話在後頭等著我呢。”
安柔公主道:“昭瑰姐姐原是最喜歡**的。”
昭瑰公主打岔道:“我可是好了,該羅煞姐姐了。”說著把籤筒推到羅煞面前。
羅煞笑道:“我便我吧。”看也不看隨便拔了一支,仔細看了,卻是畫著一支淡粉凝胭的杏花,寫著四字“浩蕩風光”,並也鐫了一句唐詩“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風及第花。”
羅煞一看“杏花”圖樣,觸動心中前事,卻是連臉也紅了,如飛霞一般。
安柔公主奇道:“昭蒂姐姐沒喝酒啊,怎的醉了?”
昭瑰公主一把奪過看了,笑道:“恭喜恭喜!杏者,幸也,又主貴婿。杏花可是貴寵之兆呢。”
安柔公主湊過去看了也是一臉喜色:“是嗎?杏主病癒,看來你的病也快好了。纏綿病榻那麼久,如今天氣暖了,也該好了。”
安柔公主握著一塊栗子酥接著道:“簽上不是說‘春風及第’麼,可是姐姐要考女狀元了,姐姐可要做狀元糕吃?”
昭瑰公主撐不住笑,一把摟了她道:“只心心念念著吃,‘春風及第’是說你昭蒂姐姐的春來了呢。”
羅煞舉手去捂安柔公主的嘴:“沒的說這些不三不四的村話,還教著不學好。”又對昭瑰公主說:“這個不算,我渾抽的,只試試手氣。”
“賴皮的見的多了,只沒見過這麼賴皮的。”昭瑰公主笑:“誰叫你是東道主,容你再抽一回吧。只是這回抽了再不能耍賴了。”
羅煞道了“多謝”,把籤筒舉起細細搖了一回,才從中掣了一支道:“這回該是好的了。”抬目看去,卻是一支海棠,依舊寫著四字,是“海棠解語”,又有小詩一句“東風嫋嫋泛崇光”作解,羅煞抿嘴笑道:“原是不錯。今日早上堂前那兩株西府海棠又綻了花苞。”
昭瑰公主看了一回笑:“的確說的好,海棠又名‘解語花’,你不就是一株可人的解語花麼?”
安柔公主已把酒遞到羅煞脣邊:“來來,飲了此杯作賀。”
羅煞舉杯仰頭一飲而盡,一時起了興致,喚了煙雲進來,笑著說:“東坡後句是‘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你們去取兩盞紅燈籠來,要大,替我照著堂前那海棠,別叫它睡了。”煙雲應著去辦了。
昭瑰公主撫著羅煞的臉頰道:“這丫頭今天可是瘋魔了。”又讓安柔公主:“你也抽一支玩。”
安柔公主笑著答“是”,取了一支看,自己一瞧,手卻一鬆把籤掉在了地上,雙頰緋紅欲醉,道:“這玩意不好,說是閨閣裡的遊戲,可多少混賴話在上頭。”
眾人不解,羅煞忙拾了起來,卻是一樹夾竹桃,底下注著“弱條堪折,柔情*欲訴,幾重淡影稀疏,好風如沐”。
昭瑰公主用手絹掩著嘴角笑道:“別的不太通,這‘柔情*欲訴’我卻是懂得,卻不知道安柔公主妹妹這柔情要訴給誰去。”
昭瑰公主又道:“安柔公主無故掉了花籤,該罰她一罰。不如罰她三杯。”
安柔公主急忙告饒道:“安柔量小,一杯下肚就頭暈,哪禁得起三杯,不行不行。”
煙雲見桌上燃著的紅燭燭火有些暗,拔了頭上一根銀簪子去剔亮,不想那燭芯“啪”的爆了一聲,燭焰呼地亮了起來,結了好大一朵燈花。
昭瑰公主道:“今兒什麼日子,這樣多的好兆頭都在你宮裡?”
安柔公主亦是喜氣洋洋:“看來姐姐的身子果然是要大好了。不如這樣,妹妹唱上一首向姐姐道喜。”
“這個倒是新鮮雅緻,我還從未聽過妹妹唱歌呢。就勞妹妹唱一支我們聽罷。”
安柔公主斂了斂衣裳,細細的唱了一支《好事近》:
花動兩山春,綠繞翠圍時節。雨漲曉來湖面,際天光清徹。
移尊蘭棹壓深波,歌吹與塵絕。應向斷雲濃淡,見湖山真色。
一時寂然無聲,安柔公主唱畢,在場的人都痴痴的。
羅煞驚喜道:“好個安柔公主!果然是深藏不露,我竟不知道你唱得這樣好。真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啊!”
昭瑰公主聽得如痴如醉,道:“若早聽了她唱的歌,‘妙音’二字當非你莫數。”
安柔公主紅著臉謙道:“雕蟲小技罷了,反倒叫姐姐們笑話。”
“哪裡什麼笑話,聽了這歌我將三月不知肉味了。”
說笑了一陣,又催安柔公主再抽了花籤來看。她放在羅煞手中說:“昭蒂姐姐替我看吧,我卻不懂。”
羅煞替她看了,畫的是小小一枝茉莉,旁邊注著“雖無豔態驚群目,幸有清香壓九秋”,另有小字“天公織女簪花”。
羅煞心中一寒,頓覺不祥,即刻又微笑著對她說:“這是好話呢。”
昭瑰公主關切道:“怎麼?抽到不好的麼?”
羅煞笑笑:“也沒什麼,只是沒我們那兩支好。”想了想又說:“花是好的,只是那句話看了叫人刺心。”
昭瑰公主問:“怎麼說?”
“天公織女簪花。相傳東晉女子在天公節簪花是為……織女戴孝。”
昭瑰公主強笑道:“閨閣遊戲罷了,別當真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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