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東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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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東邊
利瑪斯解開了他的座椅安全帶。
據說要死的人會有一種突然的快感,就像撲火的飛蛾一樣,在圓滿的感覺中走向滅亡。利瑪斯決定跟對方走以後,一時間就有了類似的欣快感,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隨後又回到恐懼和渴望之中。
他現在應該求穩,頭兒對一切的判斷是正確的。
去年年初,他對雷邁克的情況有了新認識。那時候卡爾向他傳遞了一個資訊:要送給他一些特別的東西,他很難得地要來西德一趟,要去卡爾斯魯厄市參加一個法律研討會。
利瑪斯於是想辦法飛到了科隆,在機場弄到了一輛車。那時還是清晨,他希望路上車會少一些,可通往卡爾斯魯厄的高速公路還是有不少重型貨車在行駛。他半小時就開了七十公里,在車流間左衝右突,為了趕時間,不惜冒險。前方四十米處,一輛像是菲亞特的小汽車突然向他所在的快車道拐進來。利瑪斯緊踩剎車,晃大燈,按喇叭,在千鈞一髮之際避讓開了那輛車。他超過那輛車時,眼睛餘光看到那輛車的後排坐著四個孩子,在笑著揮手。還瞄到開車的父親那張愚蠢而驚恐的臉。他罵著向前開去。突然間,非常突然之間,他的雙手顫抖,滿臉通紅,心怦怦狂跳。他堅持著把車在路肩上停下,手忙腳亂地下車,站在外面喘粗氣,看著路上川留不息的車流發呆。他好像看到他撞上了那輛小車,車全都被撞毀了,瘋狂的警笛和閃爍的警燈,孩子們殘缺的軀體散落在路上。
後面的路上,他車開得很慢,錯過了和卡爾見面的約會。
以後他每次開車都能喚起他內心深處的這個記憶,想起在那輛車後排向他揮手的孩子們,想起那個像農民握犁頭一樣緊握方向盤的父親。
按頭兒的話來說,這是他心裡的陰影。
他沉悶地坐在飛機中部。旁邊的座位上是個美國女人,穿著高跟鞋和尼龍外套。他曾想過讓那個女人帶個信給柏林同事,但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那女人也許會認為他是在騷擾她,鬧出的動靜就會全被彼得斯看到。話說回來,那樣做又有什麼意義呢?頭兒知道發生了什麼,這一切本來就是頭兒策劃的。沒有什麼好說的。
他不知道他會有什麼樣的結局。頭兒沒有談過這些問題,談的都是些技術問題。
“不要一下子把什麼都告訴他們,要讓他們費點力氣。多用細節問題迷惑他們,給他們留些想象空間,要掌握主動權。要表現得暴躁、固執、不好對付。拼命喝酒,不要在意識形態問題上讓步,對方不會相信你的思想會有什麼轉變。對方的真實意圖就是花錢收買你的情報,他們對雙方的對立有充分的思想準備。阿歷克,不要把自己弄成一個急迫的叛逃者。總之,他們會對你的話作出判斷和證實。我們已經打了一些基礎,在很久之前就作了部署,都是些細節問題,很難被查清的問題。你演的是這場好戲中的最後一幕。”
這使他無法拒絕,許多人已經盡力地完成了早期的戰鬥,決戰中出場的人怎麼可以退縮?
“有一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證:為了我們的事業,這件事值得去幹,阿歷克。幹下去,那就是我們的偉大勝利。”
他不認為自己能熬過對方的嚴刑拷打。他記得在柯斯勒的一本書中,有一名老革命者被人用火柴燒手指也不屈服的描述。他沒有讀完那本書,但那個情節卻忘不了。
飛機在滕珀爾霍夫機場降落時,天已經快黑了。利瑪斯看著柏林的燈火越來越近,感受到飛機著地的震動,看到昏暗中即將登機檢查的海關和邊防人員。
一時間,利瑪斯有點擔心會在機場碰到熟人認出他。他和彼得斯並肩走在漫長的機場通道中,通過了簡便的海關和邊防檢查,並沒有見到什麼熟面孔。他這才認識到他的這個擔心其實是他的一個希望,希望出點什麼意外能終止他這個不完全自願的行程。
有意思的是,彼得斯現在對他很放心,好像覺得西柏林是個很安全的地方,沒有保持警惕的必要了似的,僅把這裡當做一個去東德的中轉站。
他們穿過候機樓大廳,向主出口走去。彼得斯像是突然改變了主意,一個轉彎領著利瑪斯透過邊門走向外面的停車場。彼得斯在門口的燈下,稍稍猶豫了一下,接著把手上的箱子放在身邊的地上,有意識地把腋下夾著的報紙拿到手中,摺疊後放入風衣左邊的口袋。然後再把箱子提起。很快,停車場裡有輛汽車的前燈亮了一下又熄滅了。
“走吧。”彼得斯說著,快步向停車場那邊走去。利瑪斯跟在後面,走得更慢了。他們走到第一排停車位時,一輛停著的賓士車的後備箱被人從車內開啟,後備箱內的燈也亮了起來。彼得斯走在利瑪斯前十米左右,快速走到車邊,低聲和司機說了什麼,接著回頭叫利瑪斯。
“就是這輛車,快點。”
他一言不發,坐進了那輛老式的賓士180轎車。彼得斯和他一起坐在車後排。車開出去的時候,他們看到一輛前排坐著兩個男人的DKW小車。二十米開外的地方有個電話亭,有個男人在打電話。那人一直盯著他們,不停地在說著什麼。利瑪斯回頭看了一眼車外,那輛DKW小車跟在了後面。迎接儀式還真像回事啊,他想。
車開得很慢。利瑪斯雙手放在腿上,目不斜視地坐著。他沒有興趣觀賞柏林的夜色,儘管他知道也許這是他最後一次有這樣的機會了。他現在的姿勢,使他可以用右手鎖住彼得斯的咽喉,或者打碎他的喉結,然後再下車做S形逃跑動作,逃脫背後射來的子彈。那樣的話他就可以獲得自由。他在柏林有人,會在他們的掩護下離開這裡。
可他什麼也沒有做。
利瑪斯知道要穿過這裡的邊境並不困難,可也沒有想到會是那麼的簡單。他們在過境前等了十分鐘左右,利瑪斯估計他們是要在約好的時間過去。他們的車快到西德邊境檢查站的時候,那輛DKW車故意發出很響的轟鳴聲,超過他們的車,先停到了檢查站前。賓士車等在三十米開外的地方。十分鐘後,紅白相間的路欄抬起,DKW車和賓士車一起開過了關口。賓士車掛著兩擋,發動機吼叫著。司機雙手伸直握著方向盤,身體緊貼在座椅靠背上。
他們開過兩邊檢查站之間的那五十米後,利瑪斯模糊地看到了東德那邊柏林牆上的新工事,有龍牙、瞭望崗樓和雙層的鐵絲網,所有的設施都剛翻修過。
賓士車在第二個檢查站根本就沒有停,路欄早就抬起,他們直接開了過去。旁邊的民警只是用望遠鏡看著他們透過。那輛DKW車不見了,過了十分鐘又看見它跟在了後面。
這時他們的車開得很快,利瑪斯本來以為他們會在東柏林停下來換車,相互慶祝這次行動成功。可他們沒有停,穿過市區向東駛去。
“我們去哪裡?”他問彼得斯。
“就在這裡,德意志民主共和國。他們會好好招待你的。”
“我還以為要再向東邊去呢。”
“有這個打算。我們先在德國這邊待一兩天。我們覺得德國方面的人應該和你談談。”
“我明白了。”
“不論怎麼說,你主要的工作是在德國這邊進行的。我把你所說的情況都詳細地告訴了他們。”
“是他們提出要見我的嗎?”
“他們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你這樣……資源比較豐富的人。所以我們這邊認為,他們應該和你見見面。”
“然後呢?德國這邊的見面結束後去哪裡?”
“再向東。”
“我和德國方面的什麼人見面?”
“有分別嗎?”
“沒什麼大的分別。他們情報部門的人我大多知道一些,所以才有些好奇。”
“你希望和誰見面?”
“費德勒,”利瑪斯馬上回答說,“安全部副主任,蒙特的副手。重要的審訊都由他經手。他是個渾蛋。”
“為什麼這麼說?”
“他是個殘忍的惡棍。我聽說過他的情況。他曾抓到彼得·吉勒姆的一個手下,差點把那個人打死。”
“諜報工作可不是請客吃飯。”彼得斯挖苦說。說完,他們又都不開口了。見面的人就是費德勒了,利瑪斯這樣想。
利瑪斯對費德勒很瞭解,看過他的檔案照片和他以前的手下對他做的情況介紹資料。
他是一個身材修長、整潔的人,很年輕,面色柔和。有著黑頭髮、明亮的棕色眼睛。就像利瑪斯說過的那樣,這個人聰明而殘忍。他身手靈活、反應迅速,而又穩重、耐心。給人的印象是沒有什麼野心,但對待他人又毫不留情。像費德勒那樣的人在“部門”裡也很少見。他從不參與內部的爭權奪利,似乎心甘情願地生活在蒙特的陰影裡,沒有往上爬的意思。他不屬於任何小圈子,就是那些和他工作關係很密切的人也不知道他站在權力鬥爭的哪一邊。費德勒獨來獨往,令人害怕,沒什麼人喜歡他、信任他。他把一切都隱藏在他尖銳的嘲諷之下。
“費德勒是我們最大的賭注。”頭兒曾經這樣說過。那時他們三個人—利瑪斯、頭兒和彼得·吉勒姆—一起在頭兒家裡那個小房間裡吃飯。頭兒和他那眼睛亮晶晶的老婆住的地方,放著不少包銅皮的印度風格傢俱。“費德勒不會甘心久居人下,他總有一天要除掉他的上司。他也是唯一能與蒙特較量的人。”—那時候吉勒姆點頭稱是—“他滿懷怨氣。別忘了費德勒是個猶太人。他和蒙特是兩種人,不是什麼好搭檔。我們就是要利用這一點。”頭兒又指著吉拉姆和他自己說:“我們要借費德勒之手毀掉蒙特。這就要你,我親愛的利瑪斯,去促使他下手。當然都是用間接的方法,因為你不可能見到費德勒。至少我希望你不要見到他。”
說到這裡,當時他們兩人都笑了,吉勒姆也笑了起來。像是頭兒講了一個精彩的笑話,一個只有頭兒那種人才覺得好笑的笑話。
時間肯定已過了午夜。
他們的車有段時間在土路上行駛,穿過樹林和田野。現在車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那輛DKW也停在了旁邊。當他和彼得斯下車後,利瑪斯注意到旁邊那輛車上一共坐了三個人。其中二人已經下了車,剩下那個人還坐在車的後排,藉助車內的燈光看報紙,依稀看到那人的身材保持得很好。
三十米開外
的地方有些廢棄的牲口棚,利瑪斯藉著車前燈的光亮,看到旁邊還有一間農舍,由原木和刷了白灰的磚牆構成。他們下車後,明亮的月光灑在他們的身上,也照在四周長滿樹木的小山上,和深色的夜空形成強烈的對比。他們一起向農舍走去,彼得斯和利瑪斯走在前面,那兩個男人跟在後面。第二輛車裡的那個人還坐著不動,仍舊在那裡看報紙。
他們走到門前時,彼得斯停下腳步,等後面兩個男人走上前來。一個男人的左手裡拿著一串鑰匙,開門的時候另一個男人站在一邊看著,手插在口袋裡,掩護著同伴。
“他們也太謹慎了。”利瑪斯對彼得斯說,“他們以為我是什麼人啊?”
“他們是瞎操心。”彼得斯回答說。接著轉身對其中一個男人用德語說:“他馬上過來嗎?”
那個德國人聳了聳肩,向車那邊看了一眼說:“他就過來,他喜歡一個人來。”
那個男人領著他們走進農舍。這房子像是打獵人用的小屋,半新不舊的。屋裡只有頂燈,顯得有些昏暗。這地方因為長久無人居住,有股黴味。像是平時不住人,這次特地選來用一用的。在屋裡仍能辨別出一些公用設施的痕跡—貼有火警逃生提示,門被漆成這裡常見的綠色,門上裝著結實的彈簧鎖。客廳里布置得很舒適,放著的深色傢俱很厚重,只是已經很舊了。屋裡當然免不了掛著蘇聯領導人的畫像。利瑪斯從這些細節中能感到“部門”的一些官僚作風。對他來說這並不難理解,因為自己這邊的圓場也是個很官僚的部門。
彼得斯坐了下來,利瑪斯跟著坐下。他們等了十分鐘,也許還要長一些,彼得斯對那兩個笨拙地分站在屋子兩端的男人中的一個說:
“去告訴他我們在等他。給我們找點吃的來,我們餓了。”那個男人向門外走去的時候,彼得斯又叫道:“還要威士忌,讓他們送威士忌和酒杯來。”那個男人不情願地聳了聳粗壯的肩膀,出去時沒有關上門。
“你以前來過這裡嗎?”利瑪斯問。
“來過。”彼得斯說,“來過幾次。”
“來幹什麼?”
“就這種事情。每次都不一樣,反正都是工作。”
“和費德勒一起來的?”
“是的。”
“他這個人怎麼樣?”
彼得斯聳了聳肩說:“對一個猶太人來說,他還行。”這時利瑪斯聽到屋子那邊有些動靜,他轉頭看到費德勒就站在門口過道處。一隻手拿著一瓶威士忌,另一隻手拿著酒杯和礦泉水瓶。他身高不超過五尺六,穿著深藍色的單排扣西裝,上衣長了一些。他身材勻稱而結實,棕色的眼睛很明亮。他並不看著他們,而是看著門邊的那名守衛。
“走開。”他說。說話帶有輕微的撒克遜鼻音。“去讓他們給我們送吃的來。”
“我早就讓他們去了,”彼得斯叫道,“他們知道了也不把吃的送來。”
“他們都是些大傻瓜。”費德勒用英語平靜地說,“他們覺得給我們送吃的委屈了他們。”
費德勒在加拿大度過了戰爭時期。利瑪斯想起這點,也察覺到了他說英語的口音。他的父母曾是德國的猶太難民,都信仰共產主義。他們直到1946年才重返故土,急切地獻身於建設一個斯大林式的德國。
“你好。”他對利瑪斯說,接著隨意地說了一句,“見到你很高興。”
“你好,費德勒。”
“你的路走到頭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利瑪斯立即問他。
“我的意思是,彼得斯和你說得都不對,你不會再向東走了。對不起。”他欣快地說。
利瑪斯轉向彼得斯。
“是這樣的嗎?”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是真的嗎?告訴我!”
彼得斯點了點頭。“是真的。我是中間牽線的,必須這樣做。對不起了。”他說。
“為什麼要這樣?”
“不可抗力。”費德勒介面說,“對你的初期審訊是在西方國家進行的,那裡只有大使館才能提供資訊傳送途徑。而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在西方沒有大使館,目前還沒有。所以我們的聯絡部門就給我們聯絡了一些目前不屬於我們的通訊聯絡設施供使用。”
“你們這些渾蛋,”利瑪斯氣憤地罵道,“可惡的渾蛋!其實你們清楚我不會把自己全都賣給你們,所以才這樣對我,是不是?所以你們才去求助於俄國人。”
“我們是使用了蘇聯在海牙的大使館,不然怎麼辦?在那之前,一直都是我們自己辦的事情。變通一下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沒想到,事實上沒人想到,你們英國人那麼快就盯上了你。”
“沒有想到?你們派人引我上鉤的時候就沒有考慮到這種可能?費德勒,你說的是真話嗎?是不是?”頭兒對他說過,要一直表現得討厭對方。這樣他們反而會重視你提供的情報。
“真是太荒唐了。”費德勒生硬地回答。他對著彼得斯用俄語說了幾句話。彼得斯點點頭站了起來。
“再見,”他對利瑪斯說,“祝你好運。”
他掛著疲倦的微笑,對費德勒點了點頭,向門口走去。伸手去開門的時候,他又轉過身來,再次對利瑪斯說了一句:
“祝你好運。”他似乎在等著利瑪斯的迴應。利瑪斯可能並沒有聽進他說的話,他面色慘白,雙手放在身前,像是要打架的樣子。彼得斯還站在門口。
“我早就應該知道。”利瑪斯說,因為非常氣憤,他說話有些走調,“我早就應該猜到你們沒有那個膽量自己做這件事情,費德勒。你們這種垃圾國家出來的人只能做些零碎的活兒,全靠你們的老大哥照顧著。其實你們這裡根本就不能算是個國家,不是個獨立的政府,只是五流的狂熱政治獨裁。”他用手指著費德勒罵道:
“我瞭解你,你是個虐待狂。這是你的本性。你二戰時期在加拿大,對不對?躲到那種太平地方去。你要是聽到飛機轟炸聲,肯定要躲到你媽媽的圍裙下。你現在算是什麼東西?你只是蒙特的一個小跟班而已,你們全靠俄國人駐紮的二十二個師的兵力來保護你們。總之,我可憐你們,費德勒,總有一天你們早上起來,發現這一切全沒了。到時候什麼人都救不了你們,你們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費德勒聳了聳肩膀。
“別激動,利瑪斯。事情早點做完,你也可以早點回家。先吃點東西,上床睡覺去。”
“你知道得很清楚,我是回不了家的。”利瑪斯反駁道,“你們是早有預謀,在英國的時候把我捧到天上,因為你們都知道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來東德這邊的。”
費德勒看著他那瘦削而結實的手指。
“現在不是說道理的時候,”他說,“不過你也真的沒什麼可抱怨的。我們雙方的合作有個前提,那就是總體利益高於個人利益。我們共產黨人認為情報工作是件光明正大的事情,不像你自己國家的特工那樣鬼鬼祟祟、神神祕祕。為了集體的利益而犧牲個人利益,有什麼不對嗎?所以看到你這麼氣憤,我都覺得有些好笑。畢竟我們這裡不需要按照英國的清規戒律辦事。”他又和氣地說,“如果認真起來說,你的所作所為也不是無可指責的。”
利瑪斯用一種厭惡的表情看著費德勒。
“我瞭解你們,你只是蒙特的走狗。據說你想奪蒙特的位子,現在你恐怕已經得逞了吧。蒙特掌權的日子結束了,也許就是這樣。”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費德勒回答。
“我讓你立了大功,不是嗎?”利瑪斯譏笑說。費德勒似乎想了想,才聳聳肩膀說:“行動是成功的,你到底有多少價值還不清楚,這要看了。不過行動很成功,我們幹這行的只要成功就行,要求不高。”
“所以說你立功了吧。”利瑪斯回了一句,同時看了一眼門口的彼得斯。
“沒有什麼立功不立功。”費德勒乾脆地說,“根本沒有的事情。”他在沙發的扶手上坐下,若有所思地盯著利瑪斯看了一會兒,開口說:“當然了,你對這件事情感到氣憤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們和你接觸這件事,是誰報告給了你們的人?不是我們乾的,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們真的沒有那樣做。其實我們根本就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們還打算以後讓你為我們工作呢,當然現在看來這種打算是不可能了。到底是誰告訴他們的?那時候你一無所有,到處遊蕩,沒有住址,沒有親友。他們怎麼會知道你不見了?肯定是有人告發。而且告發的人不太可能是阿什或基沃,因為他們兩人現在都已經被抓起來了。”
“被逮捕了?”
“應該是的,也不一定是為了你的事情,他們還有別的事情……”
“好了,好了。”
“我對你說的都是實情。我們對彼得斯從荷蘭發來的報告很滿意。你要想拿錢離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把所有情況都告訴我們,我要所有的情報。以後我們也不會強留你,留了也是我們的麻煩。”
“麻煩肯定不小,這我清楚,當然這些都是你們搞出來的。”
大家都不說話,這時彼得斯對著利瑪斯這邊敷衍地點了點頭,悄悄地走出了屋子。
費德勒拿起威士忌酒瓶,給兩個杯子裡各倒了一些酒。
“這裡恐怕沒有蘇打水,”他說,“你要加點水嗎?我讓他們送蘇打水來,他們送來的是令人討厭的檸檬水。”
“哦,算了。”利瑪斯說,他覺得非常的累。
費德勒搖了搖頭。
“你真是個驕傲的男人。”他說,“不過沒關係。你吃了晚飯去睡覺吧。”
一名守衛用托盤送來了吃的,有黑麵包、香腸和蔬菜沙拉。
“晚飯比較簡單。”費德勒說,“不過我們已經滿足了。看來土豆是吃不到了,最近我們這裡土豆比較缺。”
他們一言不發地吃了起來。費德勒吃得很小心,像是在減肥似的。
守衛把利瑪斯領到了他的臥室。他們讓他自己提著行李,就是基沃在他離開英國時給他的那個。他走在兩名守衛當中,穿過寬寬的中央通道,來到一扇寬大的綠色門前。一名守衛把門鎖開啟,他們讓利瑪斯先進房間。他推開門,看到裡面是一間不大的臥室
,放著兩張行軍床,一把椅子和一張課桌,佈置得和牢房有些像。牆上貼著年輕女人的圖片,窗戶裝有百葉窗。房間的盡頭還有一扇門。守衛們示意他再往裡面走。他放下行李,走到第二扇門前,打開了門。裡面的房間和外面這間完全一樣,只是僅放了一張床,四周的牆壁還沒有裝飾過。
“幫我把行李拿進來。”他說,“我累了。”他躺到**,沒有脫衣服,幾分鐘內就沉沉地睡著了。
送早飯來的守衛叫醒了他。早飯是黑麵包和劣質的咖啡。他起床走到窗前。
這間屋子建在一座較高的小山上。窗下的地勢非常陡峭,能看到下面的松樹林樹冠。遠處是連綿的群山,都覆蓋著濃密的樹林。起伏的山林中,有一些採木滑道和防火隔離帶,像被神筆畫出似的。放眼看去,四周渺無人煙,看不到房屋、教堂,連居住過的痕跡都沒有。只有黃色的土路,蜿蜒地在山谷中穿行。這裡非常的寂靜,這麼大的地方能那麼靜,讓人不可思議。儘管寒冷,天空卻很晴朗。昨天夜裡肯定下過雨,地面還是溼漉漉的,藍天襯托下的景色異常清晰,利瑪斯能看清很遠處的樹木。
他理了理衣服,喝起那發酸的咖啡。就在他正要開始吃麵包時,費德勒走了進來。
“早上好。”他愉快地說,“我不打擾你吃早飯。”他坐在了**。利瑪斯不得不遞塊麵包過去,覺得對方的膽子還真大。當然他到利瑪斯的房間來算不上膽大,因為外面房間還有兩個衛兵守著。可費德勒表現出的那種氣度,令利瑪斯感到敬佩。
“你給我們出了個大難題。”他說。
“我把知道的全告訴了你們。”
“哦,沒有。”他微笑著說,“還沒有,不是全部。只是你覺得你知道的東西。”
“真聰明。”利瑪斯低聲說,同時把食物放到一邊,點上了一根菸—身上最後一根菸。
“讓我來問你一個問題,”費德勒用一種誇張的友好語調說,“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特工人員,你覺得我們應該如何處理你提供的情報?”
“什麼情報?”
“我親愛的利瑪斯,你只給了我們一份情報,就是有關雷邁克的情報,其實我們對此早有掌握。你告訴了我們你們在柏林的組織情況,人員情況。我不客氣地說,都是些過時的東西。儘管你說的都是真的,你描述的該詳細的地方也都很詳細,沒有什麼漏洞。不時給我們留下一點點感興趣的東西。不過恕我直言,你提供的情報不值一萬五千鎊,不值。”
他又笑著加了一句:“按目前的情況,不值那麼多。”
“聽著。”利瑪斯說,“不是我開的價,是你們定的。是你還有基沃和彼得斯定的。不是我爬到你們那個娘娘腔朋友面前,求著把過時的情報賣給他的。費德勒,這件事是你們一手策劃的。你們既然開出這個價,你們就應該承擔風險。還有,你別忘了,到現在我一分錢也沒有拿到。如果你說這件事不值得,那也別怪我。”讓他們圍著我轉,這是利瑪斯的想法。
“沒什麼值得不值得。”費德勒回答說,“事情還沒有完,所以還不是下結論的時候。你把你覺得自己知道的情況都告訴了我們。我說過你確實給了我們一份情報。我現在談的是‘滾石’那個組織的事情。我再問你一次:如果是我,或者是彼得斯,或是我們中的一員,告訴你這個情況,你會怎麼處理?”
利瑪斯聳聳肩膀說:“我會覺得不安。以前碰到過這種情況。你發現有一個或幾個跡象表明,在自己這邊潛伏著較高層次的間諜。可有什麼辦法呢?你又不能把重要機關的工作人員都抓起來,也沒有辦法設圈套讓所有相關人員去鑽。你只有緊張地繼續尋找新的線索。有一點你別忘了,‘滾石’這個行動中,間諜的潛伏國家都無法確定。”
“你是個行家,利瑪斯。”費德勒笑著說,“不是清談家。這點大家都清楚。現在讓我從頭開始,問你一些問題。”
利瑪斯什麼都沒說。
“那份檔案,有關‘滾石’行動的檔案,是什麼顏色的?”
“灰色帶紅線,屬於保密級檔案。”
“那份檔案有什麼附件嗎?”
“有的,貼著保密注意事項的標籤。上面寫著;除標籤上授權人員外,任何未經授權的人獲得這份檔案都必須立即把它交給資金調配部。”
“名單上有哪些人?”
“你指‘滾石’行動的檔案上?”
“是的。”
“頭兒的私人助理、頭兒本人、頭兒的祕書;資金調配部,特別登記處的布里姆小姐和四處。我想就這麼多。可能還有特別派遣部吧,我不確定。”
“四處?四處是幹什麼的?”
“蘇聯和中國以外的鐵幕國家。管那些地區的事務。”
“你是指東德嗎?”
“我說的是一個地區。”
“四處的人全都可以看那份檔案,是不是有些特別啊?”
“是的,也許吧。為什麼那樣,我不清楚。在那之前,我沒有接觸過類似的檔案。當然我在柏林工作的時候,有很多保密檔案,但和那種僅限部分人閱讀的檔案不同。”
“那時的四處有哪些人?”
“哦,天哪。有吉勒姆,哈衛萊克,還有德·揚吧。德·揚那時候剛從柏林調回。”
“他們都可以看那份檔案?”
“我不清楚,費德勒。”利瑪斯有些惱怒地說,“如果我是你的話……”
“授權看檔案的人,都是個人,只有四處是個部門,這不是很奇怪嗎?”
“我說過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我只是個經手的辦事員。”
“誰負責檔案在授權人員間的傳遞?”
“祕書,我想是他們。我記不清了,那是幾個月前的……”
“為什麼授權名單上沒有祕書的名字呢?除了頭兒的祕書以外。”雙方都不說話。
“對了,你說得對。我現在想起來了。”利瑪斯說,口吻中帶些驚訝,“我們直接傳遞檔案。”
“資金調配部裡還有誰接觸那份檔案?”
“沒人了。我到那個部工作時,就指定我管那種事情。在我之前是個女人管的,我去了以後,把工作接過來,別的人就不在授權名單上了。”
“那就是說,你把檔案再傳給了其他的授權人?”
“是的……是的。我想是的吧。”
“你把那份檔案傳給了誰?”
“我……我記不清了。”
“好好想想。”費德勒說這話的時候,儘管沒有提高聲調,可他那種突如其來的迫切感,讓利瑪斯有些驚訝。
“我想是傳給了頭兒的私人助理。同時向他報告我們的處理結果或建議。”
“誰送檔案來的?”
“你說什麼?”利瑪斯好像有些失態。
“誰把檔案送給你閱讀的?肯定是授權名單上的某個人送給你的。”
利瑪斯不由自主地用手摸臉,顯得緊張不安。
“是啊,那是肯定的。你知道,費德勒。我這段時期以來酒喝得多了一點。”他說話的口氣軟了許多,“你不知道我有多難啊……”
“我再問你一遍。好好想想,是誰送那份檔案給你的?”
利瑪斯坐在桌邊,搖了搖頭。
“我不記得了。以後可能會想起來,現在我確實想不起來。你逼我也沒用。”
“不太可能是頭兒的祕書吧?你說過,你總是把檔案還給頭兒的私人助理。也就是說,所有授權的人當中,頭兒是最後一個去看的。”
“是的,我想是那樣的。”
“還有一個人就是特別登記處的布里姆小姐。”
“她是對檔案登記註冊的人,不用的檔案也都由她保管。”
“那就是說,”費德勒冷靜地說,“肯定就是四處的人送檔案給你的了,對不對?”
“對的,我想是的。”利瑪斯無助地說,像是在費德勒面前甘拜下風。
“四處的辦公室在幾樓?”
“二樓。”
“資金調配部呢?”
“在四樓。在特別登記處旁邊。”
“你記得那份檔案是哪個人送給你的嗎?或者你記得是不是曾經下樓去取過那份檔案?”
利瑪斯絕望地搖了搖頭。突然,他轉向費德勒叫道:
“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我是從彼得那裡拿來的。”利瑪斯好像突然清醒,激動得臉都紅了,“就是這樣。我去彼得的房間拿過檔案,我們還聊了一會兒挪威的事情。你知道,我們都在挪威工作過。”
“是彼得·吉勒姆嗎?”
“是的,我把他忘記了。那時候他剛從安卡拉回來沒幾個月,授權名單上也有他的名字!有的,肯定有的。名單上寫的是‘四處’,後面的括號裡寫著他的姓名縮寫。他的名字是後加的,有人把原來的名字用白紙片覆蓋後,寫上了彼得的姓名縮寫。
“吉勒姆分管哪個地區?”
“就這裡,東德地區。他手下有幾個人,主要從事收集經濟情報等非一線工作。他是條漢子。我記得他也給我送過一次檔案。他那時候並不負責間諜活動,至於插手這件事的原因,我不清楚。他和其他幾個人主要是研究食品短缺之類的問題,只是作情報評估。”
“你們沒有談論過那個人?”
“沒有,那是我們的禁忌,不可以談論。特別登記處那個叫布里姆的女人還特別囉唆了一陣:不許談論,不許提問。
“考慮到對‘滾石’這件事情的保密工作如此嚴密,有沒有這種可能:那就是吉勒姆的研究工作中部分地涉及‘滾石’間諜活動?”
“我對彼得斯都說了。”利瑪斯拍著桌子,幾乎是吼叫著說,“任何針對東德的間諜活動沒有我不知道的,不可能瞞著柏林站的。如果真有那種事,我不會不知道,你明白嗎?這個問題我要對你們說多少次才算完啊?我肯定會知道的。”
“你說得對。”費德勒客氣地說,“你當然會知道。”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前。
“你要是秋天來的話,”他看著窗外說,“景色會更美,那時候是毛櫸樹葉變色的時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