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童話_第七章 胡姬傳(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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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童話_第七章 胡姬傳(33)
與齊天福結拜以後,司傲寒立刻成為南京城裡的商賈巴結的物件。綢緞莊,瓷窯,當鋪,錢莊……司傲寒的生意越做越大,大到驚動了南京城的老貴族們。解決了齊天福,司傲寒本以為可以太平幾天,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不少人眼中金龜婿的不二人選。南京城三大家族,皇甫家和鬱家都沒有女兒,於是秦家理所當然地把司傲寒看成囊中之物。好死不死,來提親的偏偏是秦崢。
聽到有貴客到,司傲寒隨嘍囉出來,一進大廳,就被椅子上的一身紅黑晃花了眼。紅色與黑色總是絕配,襯上一張邪魅的笑臉,妖嬈中帶著肅穆,秦崢的品味還是一如既往的無可挑剔。
“秦公子,真是稀客。”司傲寒硬把口水都忍回去,裝作和他不認識。
“司公子,幸會幸會。”秦崢站起身,寒暄了幾句,——分明是例行公事一般的寒暄,照理來說,應該只會讓人覺得心煩。可秦崢身上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說的分明都是些再老套不過的寒暄廢話,這些字從他嘴裡蹦躂出來,就是讓人覺得渾身說不出的舒坦,——便道明來意——來給侄女提親。
司傲寒原本還挺享受秦崢說的寒暄話,想不到寒暄後是提親,驚得他差點把嘴裡的茶水都噴出來:“你說什麼?”
“珺瑤是我大哥的女兒,與司公子同齡。司公子是少年英雄,珺瑤貌美如花,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秦崢把自己的侄女誇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也順便誇得司傲寒是仙人下凡一樣。司傲寒不理他,秦崢兀自滔滔不絕,還沒覺得有什麼不妥,聽得旁邊的人都感慨秦公子的口才可以讓全南京城的媒婆望其項背。
半盞茶的功夫以後,司傲寒已經被他說得有些坐不住了,看秦崢似乎還沒說完的架勢,只能打斷他:“秦公子,姓司的才十三歲,還無意娶妻。”
“那就先訂親,等珺瑤及笄以後再過門。”秦崢不依不饒。
“姓司的好男色。”司傲寒扔出撒手鐗。
“這……”周圍都是嘍囉,司傲寒卻說得毫不顧忌。好男色這種話也能光明正大地說?
看秦崢有些為難,司傲寒悄悄鬆了口氣。以皇甫妃英的身份,只看得到秦崢擺長輩的架子,想不到他手足無措的模樣分外可愛。
略加思忖,秦崢很快又有了主意:“司公子好男色,在下也知道,可男子不會延續香火。娶妻娶德,娶妾娶色,正妻還是娶女子為妙,納妾倒是不妨養孌童。珺瑤從小熟讀《女兒經》,賢良淑德,定會成為司公子的賢內助……”
“你給我閉嘴!”聽到“女兒經”三個字,司傲寒的怒火就竄上來。皇甫老夫人把菲澤塔軟禁在閨房以後,經常讓景兒背《女兒經》給她聽,通篇都是欺壓束縛女性的言論,把一個女人從小到大的言行舉止都規定好,說好聽點,是教女人如何成為賢妻良母,說難聽點,就是教女人如何忍氣吞聲,好被夫家人往死裡欺負。《女兒經》滿紙都是比苦行僧還嚴格的清規戒律,等於拉了條鋼絲*著女人走——從出生走到進棺材。最可笑的是世界是男人的世界,世人都把女性當作男性的附屬品,卻只見教育女性賢良淑德的書籍和言論,卻從來沒有見誰編出過《男兒經》,好像只有女性會犯錯一樣。
秦崢被他嚇了一跳:“司公子?”
“珺瑤小姐是庶出的吧?”
“是庶出,不過珺瑤……”
司傲寒冷笑:“秦公子,回去告訴你爹和你大哥,要是真的看得起姓司的,就別派個丫鬟生的麼子來打發我,還連個嫡出的女兒都捨不得。”
秦崢被他戳中痛處,深呼吸幾次,忍了:“我會轉告家父和家兄。”
要是秦家真的再找個嫡出的女兒來提親就糟了,此時不斷,後患無窮。司傲寒想了想,計上心頭:“秦公子,如果秦老爺和秦大少捨不得嫡出的大小姐,倒也無妨,姓司的不為難他們。”
秦崢正愁該怎麼向父親和哥哥開口,司傲寒肯高抬貴手,他實在是求之不得。
“姓司的好男色,秦公子這樣的美人才正合我意。”
秦崢被他嚇了一跳:“司公子,這裡人多眼雜……”
“我才不怕他們看!”司傲寒站起身,走到秦崢面前,摸上他的臉頰,戴面具的臉在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放大,“秦崢,只要你給我做男妾,要我娶個庶出的秦小姐做正妻也無妨。”
“在下和珺瑤差著輩分,貌似不妥。”秦崢臉色鐵青,抓在椅子上的手在發抖,可就是不敢反抗。
“那我就只要你,不要她。”司傲寒一路欺近,粗糙的手指順著秦崢的脖子摸到喉結,遊移到鎖骨,冰冷的面具一直貼上他的臉頰,在他的耳邊吹氣如蘭,“美人兒,別生氣啊。你這副模樣,反而讓我更想好好疼愛疼愛你。只要你從了我,我會讓你體會到女人沒法給你的樂趣。”
“司公子的意思,在下會轉告家父和家兄。告辭。”秦崢一把推開司傲寒,匆匆離去。
“美人,我等你的好訊息。”
背後傳來司傲寒放肆的大笑,秦崢鐵青著臉,握成拳頭的手微微發顫,走出綢緞莊以後,才一拳砸在門柱上,把自己的拳頭都砸出血:“姓司的,別欺人太甚!”
確信秦崢已經走遠,司傲寒才癱軟在椅子裡。剛才的話,手下的嘍囉和外面的不少客人都聽見了。秦家上門提親,卻遭司傲寒羞辱的事,很快就會傳遍南京城。這下所有人都會以為司傲寒真的好男色,不會再有人上門提親,終於安全了。
*****真介還在皇甫家的時候,就告訴過菲澤塔,她的親戚裡面沒幾個正常人——金陵四公子撇開出身貧寒的梅清源不說,另外三個都是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躺在家業上坐享其成的人,可他們偏偏個個都學了一身好本事,這種人可能正常嗎?菲澤塔自認為也不是什麼正常人,沒放在心上,對氣走秦崢的事還挺得意,但沒過多久,她就意識到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了。
梅清源和往常一樣,一早接菲澤塔去綢緞莊露個面。兩個人和往常一樣喬裝改扮好,剛踏上夫子廟一帶的大街,就心下一凜——分明是早市時間,大街上卻空空如也,只有司傲寒和吳老爹兩個人,四周更是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吳老爹往司傲寒身邊靠了靠:“東家?”
“噓!”司傲寒閉上眼睛,拉著吳老爹若無其事地繼續走,大街上立刻連這兩個人的腳步聲都聽不見了。敵暗我明的形勢確實不妙,不過在刺客的耳朵面前,僅僅針對眼睛的障眼法無異於掩耳盜鈴,我在明,敵未必就在暗。大致估量了一下自己的處境,司傲寒放開吳老爹的手,剛走了沒幾步,就聽見後面“撲通”一聲,連忙回頭,只見吳老爹倒在地上。
“吳伯!”司傲寒推了推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北斗被迷藥味驚醒:“小主。”
“沒關係,我自己能解決。”司傲寒放下吳老爹,站直身子,緩緩拔出背上的長劍。伏兵在什麼地方,他已經聽到了。
數枚飛鏢帶著破空聲襲來,霎時間就被“北斗”擋下。聽到背後的破空聲,司傲寒以為又是飛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回身格擋,擋下以後,才發現不是。利劍劃開飛來的小布包,裡面的藥粉瞬間便劈頭蓋臉撒了司傲寒一身。司傲寒來不及掩住口鼻,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霎時間都被人抽空了一樣,頭腦還能保持清醒,但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幾個鬼魅般的人影從街旁的房子後面竄出來,在司傲寒摔倒以前架住他。
一個粗壯的漢子到司傲寒面前抱拳行禮:“司公子,多有得罪。我家爺登門拜訪,想不到司公子不在,特命我等在此恭候。”
“你家爺是鬱無瑕?”司傲寒一眼就認出面前的粗壯漢子就是服侍鬱無瑕的紀寬,而旁邊架著他的都是鬱無瑕的轎伕,“鬱公子大駕光臨,姓司的沒有去迎接,反而冷落了貴客,是姓司的失了禮數。”
“司公子不怪罪我們就好。”
轎伕搬來一張椅子,把司傲寒放上去,便抬著他走。
“等等,還有一個。”司傲寒動彈不得,只能用眼神指了指地上的吳老爹。
“司公子不用擔心。”紀寬一個人就抓起吳老爹扛在肩上,“這老頭彎腰駝背,想不到個頭還不小。”
司傲寒的身份半是商人,半是地痞,司家莊的佈置也是暴發戶的媚俗中透著一股匪氣。鬱無瑕坐在小院中悠然品茶,等待主人歸來,不食人間煙火一樣的氣度襯得平凡無奇的小院超凡脫俗,甚至司傲寒都開始懷疑自己的綢緞莊裡什麼時候多出了這麼一處雅緻的風景。
“爺,司公子回來了。”紀寬指揮轎伕把司傲寒連人帶椅子一起放在鬱無瑕的石桌對面,把吳老爹也安置在旁邊,做完一切,就退到鬱無瑕身後。
“司公子真是好氣魄,不然無瑕真要以為受制的是自己了。”鬱無瑕放下茶碗,面對司傲寒咄咄*人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氣定神閒。
“鬱公子也是好排場,不然姓司的真要以為司家莊已經改姓鬱了。”司傲寒沒好氣地衝了他一句,“鬱公子有什麼事?如果是要姓司的娶秦小姐,免談!”
“司公子誤會了。無瑕只是聽說夫子廟出了個奇人,能讓齊天福甘拜下風,和他做了把兄弟,有些好奇。”鬱無瑕清淨的笑容像供在廟裡的菩薩,“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鬱公子也知道齊爺?”
紀寬有些好笑:“司公子沒有聽你的結拜大哥提起過我家爺嗎?南京城的商貿歸你家大哥管,醫藥歸我家爺管。”
難怪鬱無瑕身邊會養死士,連同紀寬在內的人都叫他“爺”,而不是“少爺”。菲澤塔以前一直以為鬱無瑕身邊要養死士,是因為嘴太壞,太容易得罪人。
“在下略通些周易八卦。今天冒然登門拜訪,給司公子看個相,算是賠罪,如何?”
“好是好,可惜姓司的這張臉毀了容,見不得人。”司傲寒只希望他快點走。
“不看面相,看手相。”鬱無瑕不容司傲寒拒絕,就拿過他的手,輕輕釦住他的手腕,過了許久,脣邊漾起白蓮盛開般的笑意,“司公子的手相很是奇特。”
“怎麼說?”
“生有享福之命,死無葬身之地。”
鬱神醫的嘴還是一如既往的毒。紀寬已經準備好司傲寒會當場暴跳如雷,想不到他不怒反笑:“準!準得很!鬱公子果然是神機妙算。”
相看完了,司傲寒以為鬱無瑕也該走了,可他還抓著司傲寒的手不放。
“鬱公子,姓司的好男色,你再這麼抓下去,姓司的可不是柳下惠。”
“放肆!”旁邊的護衛拔出刀,司傲寒對他們看都不看一眼。
鬱無瑕也不氣惱,輕輕放下司傲寒的手:“你還知道柳下惠?”
柳下惠坐懷不亂誰不知道?紀寬聽得有些莫名。
北斗活了五百多年,他不知道的事還真不多,司傲寒只奇怪鬱無瑕怎麼會多此一問。
“一直聽說司公子好男色。”鬱無瑕笑得清雅,“巧得很,在下也好這口。”
一言既出,護衛的刀連同司傲寒的下巴一起掉到地上。
愣了半天,司傲寒才反應過來:“若是以前,姓司的定然好好報答美人的垂青,可惜姓司的這張臉如今毀了容,怕是會嚇著你。不能與美人共度良宵,是姓司的沒福分。”
“我不嫌棄。”鬱無瑕站起身,走到司傲寒身邊。
“姓司的粗得很。就你這纖纖弱弱的小身板,受得住嗎?”要不是動彈不得,司傲寒真的很想往後縮,可就算是心裡怕得直打鼓,以司傲寒的性子,也不能在嘴上軟了。
“現在動彈不得的可是你。”鬱無瑕細長潔白的手指撫上司傲寒的下巴,冷不防把他的面具假髮一起揭掉,“我倒要看看你拿什麼來壓我,皇甫妃英。”
周圍一片抽氣聲。菲澤塔閉上眼,不敢看鬱無瑕帶來的人都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妃英小姐……”紀寬第一個回過神,“漢語長進很大。”
“謝謝。”菲澤塔笑得分外乖巧,“紀叔,好久不見。大叔好嗎?”
鬱無瑕把面具扔在石桌上,提醒他們兩個別光顧著寒暄。
“表哥……”
“第一次聽你叫我表哥,榮幸之至。”鬱無瑕坐回老地方。
“能放開我嗎?”
“我若是放開你,你還會乖乖聽我說話嗎?”
“都是自家親戚,有什麼不好說的?”
“你還記得我們是親戚。我還以為司公子生意做大了,早就不屑姓皇甫了。”
“行了,不就是為小表舅的事嗎?”聽他說話陰陽怪氣,菲澤塔的耐心也到了極限,“你知道他是來做什麼嗎?他是來給他的侄女提親。出言羞辱他是我的不是,可我還能怎麼辦?告訴他我其實是個女人,還是乾脆娶了我的表妹?”
“你直接回絕他就是了,何苦羞辱他?司公子眼高於頂,連秦家的小姐都看不上,以後還有誰敢上門提親?”
“能說這話,是因為你沒看到他死纏爛打的樣子。”光是回想秦崢給侄女說媒時眉飛色舞的模樣,就讓菲澤塔頭皮發麻。
“他死纏爛打的樣子我可是見得多了。”鬱無瑕認識秦崢十幾年了,菲澤塔才認識他多久?
菲澤塔認識鬱無瑕的時間至少比認識秦崢久一些,即使鬱無瑕依然是一臉波瀾不驚,也能聽出他在生氣:“到底出什麼事了?”
鬱無瑕示意除了紀寬以外的人都退下,深呼吸幾次,才說得出話:“你要小表叔給你做男妾,秦家答應了。”
“什麼?!”話出口以後,菲澤塔才意識到自己太大聲了,卻連一隻飛鳥都沒驚起,只聽得到落花無聲。鬱神醫出門果然好排場,不但一條街上的人都被他的迷藥清空,連飛禽走獸都沒放過。
鬱無瑕撥弄著桌上的茶碗蓋:“他來找我喝悶酒,卻什麼都不肯說,我設計把他灌醉,才套出話來。”
“他該不會也同意了吧?”對一個男人而言,被另一個男人壓在身下是什麼樣的奇恥大辱,菲澤塔不難猜測。她認準了秦崢不會同意,才敢提出要他給司傲寒作男妾。要是他答應了,司傲寒的麻煩可比他大。
“司公子的生意如日中天,已經成了南京城裡的風雲人物。在你面前,區區一個庶出的麼兒算什麼?秦家認定了要拉攏你,如果小表叔不同意,就會被逐出家門。他能不同意嗎?”鬱無瑕靠在椅子裡,“要不是認出是你,我直接就用毒藥了。”
第一次以陌生人的身份見鬱無瑕,菲澤塔才知道鬱表哥在外人面前是個多可怕的人,如果他沒有認出她,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你怎麼認出我的?”皇甫凌皓也來過綢緞莊幾次,都沒認出司傲寒就是三天兩頭失蹤的表妹。
“你進門的時候,我就好奇,一個男人怎麼長了張葵水不順的臉。”
只看到半邊臉頰和一個下巴,就能看出葵水不順?菲澤塔考慮要不要換一張可以遮住整張臉的面具。
“看他們幾個抬你似乎不費力,我就懷疑你根本不是男人。”
要是連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鬱無瑕也不是“藥王”了。
“看你的膚色,不像漢人。”
“就你沒資格說我。”菲澤塔有白人血統,面板竟還沒有鬱無瑕白。
“聽說這幾天妃英小姐遭軟禁在家,但是三天兩頭失蹤,我就有些懷疑,借看相給你把脈,才確信。”
要不是不能動彈,菲澤塔真的很想為他精彩的推理鼓掌。
“相較之下,你的管家就好認多了。”鬱無瑕給紀寬一個白瓷瓶子,示意他去弄醒在一旁昏睡的吳老爹。
紀寬從瓶子裡倒了一粒藥給吳老爹喂下,沒過多久,吳老爹就悠悠醒轉:“東家。”
“年紀輕輕,一直彎腰駝背裝老頭,你不累嗎?我家表妹不認路,一直以來有勞兄臺。能易容得惟妙惟肖,還能瞞著皇甫家上上下下,將我表妹帶進帶出,閣下想來也不是泛泛之輩。”鬱無瑕指身邊的位置,“請上座。”
“公子和東家談生意,哪有小老兒坐的地方?”吳老爹依然是老管家誠惶誠恐的模樣,“不敢不敢。”話還沒說完,就覺得肩上一沉,被紀寬抓著肩膀硬摁在椅子上。
吳老爹一坐下,鬱無瑕一愣,放下茶碗轉過頭:“原來是梅大人!幸會。”
“什麼‘有大人’‘沒大人’?”吳老爹還想裝傻。
鬱無瑕使了個眼色,紀寬立刻心領神會:“梅大人,得罪了。”一把抹去梅清源臉上易容的假臉皮。
“梅子,別亂動,你不是他們的對手。”
聽到小表妹給縣太爺起的外號,還是以一本正經的口氣說出來,鬱無瑕抑不住上揚的嘴角。梅清源剛伸手入懷,紀寬手中的刀立刻架上他的脖子。
“好漢,不知道我是南京城的父母官嗎?”梅清源依然面不改色,“以下犯上,可是要滾釘板的。”
“我眼裡的‘上’只有我家爺一個。”紀寬根本不買賬。
“梅清源,要處置鬱家的人,還是先掂量掂量你現在是什麼身份。南京城的知縣大人?我表哥的朋友?還是我表妹的管家?”鬱無瑕從來就沒把梅清源放在眼裡。
梅清源抬了抬手,給他們看自己掏出來的不過是真介給他做的簪子,然後開始搔頭髮。縱觀整個南京城,本來就沒幾個人真把梅清源當官,菲澤塔一句“梅子”,縣太爺這下真是顏面掃地了。
“你叫他‘梅子’?”鬱無瑕的嘴角噙著笑,“是怕一個不小心,不知該叫‘梅大人’,還是‘一枝梅’?好名字。”
菲澤塔和梅清源都嚇了一跳。
“梅大人,可還記得我們去年一起喝過一次茶?”鬱無瑕的笑容像蓮花座上的菩薩,“很次的苦丁茶。喝到嘴裡只有苦味,沒有回味。”
菲澤塔也嘗過。
“本官開的是清水衙門,不比金陵世家,拿不出什麼好茶招待三品大員的侄子、貴妃的外甥,還望鬱公子見諒。”
菲澤塔最欣賞梅清源在世家子面前的不卑不亢。
“梅大人是父母官,是南京城的青天,鬱家就算是皇親國戚,在南京城也得聽梅大人的。能和梅大人以茶代酒言歡,是無瑕的榮幸。”鬱無瑕似是沒聽出他言語不善,依然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樣,“在下好茶,對茶葉多少有些研究。大人買的茶口感不好,但是很提神。聞到你一身的茶味,想來是一直把苦丁茶當水喝,我就好奇一個整天無所事事的縣官為什麼要不停地靠喝茶來提神。”
菲澤塔想到和真介一起去找梅清源的時候,只喝了他一杯茶,回家以後就在**翻來覆去,一整個晚上都睡不著。
“後來我稍稍留心了一下,發現一枝梅對縣衙的冤假錯案瞭如指掌,想來是內奸。”
“你不怕僅僅是湊巧?”梅清源的表情鎮定依然,但是撓頭髮的動作粗暴了很多。
“事關重大,我當然怕是湊巧。幸好現在的一枝梅和嘉靖年間蘇州的一枝梅一樣,除了行俠仗義以外,也喜歡惡作劇——我猜你學他,是為了讓人以為你們是同一個人。”鬱無瑕看了看梅清源,“為了探明一枝梅的真實身份,我特意買了顆夜明珠,和雌舞毒蛾在一起放了一個多月,等上面沾滿雌蛾的氣味,再放出訊息來讓你偷。這氣味人聞不出,但是雄蛾可以在四里以外聞到。”
難怪那陣子縣衙裡的蛾子拍都拍不完。言盡於此,梅清源鎮定依然:“誣陷朝廷命官是什麼罪,鬱公子應該知道。區區幾隻蛾子,可做不了罪證。”
“無瑕不是官府中人,不需要證據,說不說由我,信不信由人。”鬱無瑕終於放出撒手鐗,“素聞司公子禮賢下士,不知梅知縣就是一枝梅的祕密,在表妹眼裡價值幾許?”
梅清源也回過頭,好奇菲澤塔會願意以多大的代價堵鬱無瑕的嘴。
他們兩個在鬥嘴之餘,總算還想得起來這是誰的地盤,菲澤塔真感動:“鬱無瑕,我相信你的嘴很牢。說吧,要我做什麼?”
鬱無瑕的手指輕叩椅子扶手:“我前面的話都白說了。”
說了半天,原來還是心疼秦崢。“大不了等他被逐出家門,我養著他就是。好在我現在的家業夠大,養一個閒人還不是問題。”
原來他在她眼中的價值不過是養一個閒人的錢,梅清源有些失望。
鬱無瑕嘆了口氣:“以他的心性,餓死不吃嗟來之食,不過你放心,他不會是個閒人。”
秦崢的品味確實不錯,可菲澤塔想不出他的品味除了能把他自己打扮成一個好看的擺設以外,還有什麼用處。
“要論生意經、論識貨,秦崢排第二,南京城裡沒人敢排第一。”
“可惜我有劉掌櫃了。”
“我等著你去求他。”鬱無瑕站起身,“告辭。”
菲澤塔試了試,還是不能動彈:“鬱無瑕,放開我!”
“半個時辰以後,藥效自然會過去。”鬱無瑕回過頭,“再賣個人情給你們。前幾日皇甫家收到家書,說是皇甫凌靖要來。表妹好些日子沒回去了,可能不知道。”
“不勞鬱公子費心。”紀寬還沒走。梅清源坐著不動,給人的感覺卻是縣太爺坐在公堂上穩如泰山,而不是受制於人。“步軍校皇甫大人要來南京城捉拿一枝梅,本官也收到公文了。”
鬱無瑕點了點頭:“梅大人不稀罕,那麼在下以大夫的身份賣個人情給你——苦丁茶味苦,性大寒,可清熱消暑、明目益智、生津止渴,不過不適合長期飲用。大人的脈象已經有虛寒之徵,再這麼喝下去,怕是會影響生育。告辭。”
鬱無瑕的話還是一如既往的不中聽。紀寬已經走了,梅清源還在鬱悶。
“還好我只喝過一次。”菲澤塔很誇張地鬆了口氣,“梅子,你鬱悶什麼?你不是出家人嗎?又不能娶妻生子。”
能不能生和想不想生是兩碼事。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梅清源又開口:“皇甫小姐,你表哥有沒有說他給別人下的迷藥能維持多久?”
“沒有。”菲澤塔也聽到腳步聲了。
梅清源的假面被紀寬毀了,萬幸假髮還戴著。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菲澤塔只能乾著急,就看見梅清源身形一晃,擋在她後面,總算在眾夥計嘍囉進來以前擋住她的一頭金髮和桌子上的面具假髮。
“大當家!”“東家!”“司公子!”眾人趕來,卻只看到吳老爹一個背影,“吳老爹,就你一個人?”
“我在。”即使看不到人,司傲寒的嗓音威嚴不減,唬得所有人都往後退,“藥王剛來過。今天不做生意了,去看看有沒有傷亡。”
眾嘍囉面面相覷,還有些猶豫不決。
“快去!”
聽到腳步聲都散去,菲澤塔才鬆了口氣,沒過多久,又有嘍囉來報:“大當家的,街上的客商都安好,只是……”
“只是什麼?”
“劉掌櫃的眼睛瞎了。”
鬱無瑕為了幫秦崢,竟然不擇手段到如此地步。菲澤塔的手指緊緊抓在扶手上,幾乎要把扶手抓下來,最終還是一點力氣都使不出:“行了,你們都退下,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以菲澤塔的性格,實在是不喜歡受人威脅,可少了劉老實的慧眼,別說是繼續發展壯大下去,恐怕維持目前的景況都難。她更怕她在鬱無瑕面前吃啞巴虧,會讓人心都散了。風吹柳絮紛飛,漸漸覆蓋石桌上冰冷的鐵面具,菲澤塔心裡亂成一團,什麼時候藥效過了都沒發現,一直坐到天黑。
“能動了嗎?”身後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
菲澤塔回過頭,發現梅清源也在她背後,一直不曾離去。柳絮落滿他的衣袍,滿頭花白的假髮像是等她等出來的。
“笑什麼?”梅清源僅僅是怕人發現菲澤塔的身份,才一直守著她,不明白是什麼事讓她笑彎了眉眼。
“知縣大人可是翹了一天的班。”至少還有一個人守在她身邊,夠了。菲澤塔頓時覺得心裡溫暖起來:“梅子,扶我一把,我的腿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