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五章(3)

第五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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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3)

想想他的童年,少年,青年?算了吧,實在是無聊得很。現在想想,他簡直是在一群信奉禁慾主義的清教徒中間長大的,那生活,刻板、枯燥、清苦,左右全是規矩,前後都有尺寸,不給他一點自由,不允許一點放縱,實在沒有什麼值得回味的樂趣。他的樂趣是現在,現在他一切都有了,都嚐到了,口福、眼福、女人,都體會過了,享盡一切人生情趣之後,還有冒險生涯的刺激。至於說客居異國的那種心理上的失落感和孤獨感,他倒不像有些人那麼在乎,實際上也完全用不著那麼封建,非得死守著故土死守著窮不可!他才沒那個老地主的腦袋瓜子呢,不要說幾百萬人口的南州市,就是整個中國,在繁華的世介面前也不過是個山溝子。他從那山溝裡走出來,看到了觸到了嚐到了人慾橫流的大於世界,將來即使老死他鄉,也算不枉此生了。

無影燈是不是比剛才更亮了點兒?刺眼的燈光彷彿要把他的身體洞穿,不,你應該對自己坦白,你才不是個有福的人呢,不過是個靠玩兒命活著的可憐蟲罷了。

……無邊的疲倦啊,他全身的肌肉一點勁兒也沒有,整個身子完全是癱在手術檯上的,連眼皮也沉重地耷拉下來了,燈光隔斷,一片黑暗。

黑暗中他看見了,紅色的晚霞,墨色的山谷,昏鴉安詳地叫著,在紅色和墨色的交融中盤旋起舞;遠處有個古老的教堂,深沉的鐘聲把人的一顆心帶向寧靜的小城,帶向牧歌式的田野……,霍夫曼就是用這樣幽美的環境來撫慰他的神經創傷的,但馬爾遜卻堅持要他搬出這古堡式的山在別墅,換到簡陋的據點裡去住。現在他只要一閉上眼,就會看到那美麗的晚霞、山谷、鐘聲和田野,如果能永遠那樣逍遙那樣安樂…,是的,他現在已經不需要什麼激烈的刺激了,他需要逍遙安樂!

“對一個間諜來說,最可怕的不是死亡的危險,而是九死~生之後立即讓他接觸安寧和舒適的生活,他的意志會在這種強烈的對比中毀於一旦/看來馬爾遜說對了,那鐵門重重的牢獄,那殺氣騰騰的審訊室,那陰森恐怖的邊境之夜,難道他會一朝忘卻嗎?這些年,霍夫曼對他的獸性的訓練,已經使他的神經像一根快要繃斷的琴絃;這次實習性的派遣,是他在數年訓練之後第一次涉入真實的間諜生活的急流,雖說從入境到脫險才只有二十多天,可在他的感覺上,就如同一個死囚在斷頭臺上等待那舉起的鋼刀落下來一樣,像是經歷了一個漫長的世紀。人啊,難道只需要二十幾天,他的意志。勇敢和對冒險生涯的那種天然喜好,就會變得枯萎如此嗎?在霍夫曼為他安排的山莊別墅裡,他也才只享受了五六天的“公爵”生活,難道對安樂和舒適的渴望竟會一發不可收拾,以至於連一直維繫自己信念和膽氣的那點狂熱,也從此冷卻,一躡不振了嗎?確實,馬爾遜確實是高明的,人,受不了強烈的對比……霍夫曼只負責對他的訓練,他的真正統治者和指揮者,是馬爾遜。如果單從外表上看,霍夫曼是個很富勉力的硬派男子,身材魁梧,面容冷酷,有一副典型的軍人風度;而馬爾遜卻其貌不揚,乾枯瘦小,頭髮稀疏,縱酒過度的鼻子又大得不成比例,活脫一個擺攤兒的小商人。誰能想到這麼一個人,居然以間諜計謀的設計為擅長,在世界諜報戰的舞臺上馳騁了大半輩子,而且名氣之大,已經使他成為D3情報局內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相形之下,霍夫曼不過~介武夫罷了。

他不喜歡霍夫曼,儘管他的無線電收發報、跟蹤反跟蹤、射擊。游泳、登山、格鬥等等技術,都是出自霍夫曼的門下,可他很難設想,一個間諜的獻身熱情在霍夫曼式的冷酷無情的統治下能夠維持多久。霍夫曼曾經說過:“間諜事業的神聖就在於沒有任何道德原則的限制和約束,殺人、詐騙、造謠、色情,都得幹。”

他說這話的口氣就像讀任經卿樣安詳平靜。霍夫曼還說過,他特別信奉中國的一句名言:“無毒不丈夫!”霍夫曼的毒,甚至能使跟他同舟共濟的人都要提心吊膽,生怕遭了他的暗算。

馬爾遜的為人卻完全不同,任何間諜都願意跟著這樣的頭兒幹。馬爾遜的原則是:情報員第一,情報第二。他最重視的不是情報,而是情報員本身的安全;在間諜鬥爭的指導思想和技巧運用上,馬爾遜的見地也處處顯示著霍夫曼所無法比擬的科學和老辣:霍夫曼要求情報員的活動一律遵守教程規範,而馬爾遜卻主張不必拘泥,甚至根本就不造成對情報員的過分訓練,主張一任自然。“過去我們曾經在五角大樓內部很難得地安插了一個情報員,可是就因為這位英雄每天下班回家的路上都使用反跟蹤技術,結果引起聯邦調查局人員的注意。假如他每天下班都老老實實地走路,大概永遠不會被‘山姆大叔’抓住的。”馬爾遜總喜歡把這個雄辯的例子掛在嘴上。在他這次潛入之前,馬爾遜對他做了一次反審訊的考核,他的反應機敏,對答如流,使這位上司惱火異常,“這怎麼行,這怎麼行,任何一個有經驗的保安人員馬上就能看出訓練的痕跡,你不是普通人,而是訓練有素的間諜!”他衝他發火兒,實際上的矛頭卻是指向霍夫曼。霍夫曼當然不甘示弱,“如果每個普通人都自然具備當間諜的條件,完全用不著訓練的話,那還要我們幹什麼?”馬爾遜也不客氣,當著他的面就和霍夫曼爭吵起來,“那麼請問,什麼是當間諜的條件?什麼?”

連徐邦呈當時也不明白馬爾遜何以拿這種常識性的問題來諸問霍夫曼。當然,霍夫曼的臉馬上漲得通紅,“間諜的條件,難道還用現在討論嗎?做一個間諜,要有堅忍不拔的意志,健康強壯的體魄,忘我的獻身精神,敏捷機智的反應力和應變力,通曉多種語言和職業,還有…··矽h表要平淡無奇。”霍夫曼想盡量說得全面些,而馬爾遜卻鄙夷地打斷他,“夠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我比你還要書生氣,像這種紙上談兵的條件我可以一口氣舉出三十條來!可現在是七十年代了,你這一套只有小說家才欣賞。在現實世界中,詹姆斯·邦德007①是不存在的,任何類似的、無所不能的超人式間諜都是不可能存在的。在職業諜報人員的眼睛裡,間諜的最高技巧就是自然,間諜的最好條件就是能夠接近情報目標,如果一個間諜不能接近情報目標的話,那就是把所有優秀素質集於一身,也毫無用處!”

他不能不歎服馬爾遜的坦率和實際,可他又不明白了,難道自己不是最好的間諜嗎?他這次潛入南州市,儘管未能完成預定的任務,儘管他今後也並木會具備接近情報目標的條件,但他卻成功地應用了馬爾遜親自為他設計的自我營救計劃,奇蹟般地死裡逃生,這難道不是馬爾遜的一份榮耀嗎?不,馬爾遜是器重他的,愛護他的,不然,何以會這麼不惜工本地為他動這次手術呢?他尤其木能忘記的是,在為他壓驚洗塵的酒宴上,馬爾遜是那麼熱烈地擁抱他,親吻他,“你是D3的光榮!”

馬爾遜說這話的表情是真心實意的,“中國的先哲孟子說過:‘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俄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益增其所不能。”’馬爾遜的漢學水平的確很深,背誦這段文絝絝的古訓竟可以不打一點折扣,而他這個中國人都還不能盡解其意,實在慚愧,但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這句話,顯然是表露馬爾遜對他的褒獎與賞識的,這不能木使他感激涕零了。如果沒有馬爾遜這個精神上的靠山,他簡直不知道自己的榮譽心和膽氣還能不能重新凝聚和振作起來。

“徐先生,不要緊張。”陌生人的聲音又湊了下來。緊接著,冰涼的酒精棉花觸到了他的臉,柔和地移動著,他打了個哆喀,不,不要怕,這是潔白的手術室,那驚心動魄的一頁的的確確已經翻過去了,下一頁……下一頁又該是什麼?

“這是你的護照,這是你的履歷,親愛的徐,在手術之前的這些天,你得把自己的歷史先熟悉一下,要背熟……”

顴骨一陣刺痛,給他打針了,是麻藥。整個臉慢慢地膨脹起來,而意識倒一點點遲鈍下去。啊,這是潔白的手術室,馬爾遜,你在哪兒?不要拋開我,千萬不要拋開我!

“你放心去吧,親愛的徐,我的原則是:情報員第一,情報第二!”

一天活兒幹下來,周志明就有點兒頂不住了。精神上的過度緊張和體力上的超量支出使他在回到監舍以後頭重腳輕,幾乎連鋪都爬不上去了。

這裡從早上七點半鐘開始幹活。第一天是一個姓丁的隊長帶隊出工,隊伍前後都有荷槍實彈的解放軍戰士押送,灰亮的三角槍刺上繫著耀眼的小紅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犯人們一到窯上,隊長往辦公室裡一坐,解放軍戰士遠遠地拉開警戒線,工地上就是那個外表陰沉的老犯人田保善說了算。他給周志明派推小車給制磚機送土的活兒。周志明從來沒推過這種獨輪車,他望望搭在取坯土挖成的大坑上那狹長的木板車道,心裡直髮怵,低儒了一下,對田保善說:“我,不會推這車,是不是先……”

田保善沒等他說完,一扭臉走了,像全沒聽見一樣。鄭三炮拿律糙腿端端那輛小車,在他耳邊挪榆道:“你當這是義務勞動吶?這是強迫改造!叫你幹什麼就得幹什麼,不會學著點。”

他沒說話,硬著頭皮去推那小車,和他搭組裝上的是杜衛東,這小子一聲不響地一通猛裝,把小車的鬥裡裝得滿滿的,拍得實實的,臨了還冒尖加了兩鍬土,然後把下巴領往鍬把子上一拄,一聲不響地看著他。

“流氓!”他在心裡罵了一句,鼓起全身的力氣,兩條長長的胳膊把住小車的鐵把,一挺腹提起來,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去,只走了四五步,控制不住,車身一歪,從窄窄的木板道上翻了下去。險些連他也一起翻下去。

犯人們都冷眼看著,沒有人譁笑,也沒有人過來幫忙。他跳下木板,把小推車扶上來。杜衛東二話沒說,又給他裝了個冒尖滿,他使出全副力氣來把握車子的平衡,走了七八步,重心一偏,仍舊翻了下去,這樣一連翻了三車,杜衛東說話了。

“裝什麼孫子,成心的是不是?”

他壓住火兒,“你裝的土比別人多一倍,要不你推試試看。”

鄭三炮一臉蠻橫地湊過來:“喝,還當著你小子是便衣呢!頭一天就竄秧子。

告訴你,這兒可不是你拔份的地方,叫你幹你就得幹,臭他媽便衣。”

他看出來他們是在故意尋釁找碴子,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把車子恍地一扔,“我找隊長去。”

丁隊長來了,皺著眉頭,先朝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的田保善問:“你們是不是給他裝得太多了?”

“不多。”田保善肯定地回答,“剛才我看見了,裝得不多。”

丁隊長把目光向其他犯人掃去,鄭三炮惡人先告狀:“他是故意耍好搗蛋。”

另外幾個犯人也都眾口一調,隨聲附和,丁隊長把周志明從上到下打量一遍,說:“我可警告你周志明,你的態度要放老實些,這兒可不是讓你擺架子養大爺的地方,勞動改造嘛,木吃苦還能改造好!”

周志明氣急敗壞,“你相信他們,他們串通……”

“好,真要是他們串通了整你,你再找我來。”丁隊長又轉臉對田保善說:“他新來的,給他車裡裝少一點兒。我可提醒你,對新犯人不能再來你那一套。”

“行啦,您放心。”田保善點頭哈腰,然後揮揮手,“大家散開幹活兒吧,抓緊時間。”他陷喝著。

周志明沒辦法,又回到小車旁邊,雖然他是敗訴而歸,但社衛東畢竟也收斂了些,第四車裝得不是那麼滿了。

昨天下了透雨,今天換了毒花花的太陽,才六月天氣,卻燥熱得出奇,還不到中午他就已經出了幾身透汗,彷彿全身的水份都出空了似的。小車的鐵扶把晒得灼手,一身黑市眼也被烤得極燙極硬,可他又不敢脫下來,那樣身上保險會一下子晒脫了皮。中午飯是在工地上吃,他好象頭一次嚐到餓急了的滋味,還沒容其他老犯人來搶,他的兩個窩頭就已經狼吞虎嚥地下了肚。菜湯是蘿蔔和茄子煮在一起的,說不清是股子什麼怪味,他儘量不讓它在嘴裡多停留,囫圇吞下去,整整一下午就不停地打著這種菜湯味的臭呢。晚飯是回監區吃,吃的是高梁米,這是種雜交高粱,嚼在嘴裡又麻又澀,非得伸脖打噎不能嚥下去。剛剛放下碗筷,鄭三炮踴躍過來,包斜著眼睛說:“嘿!田頭有令,今兒你倒溫水。”

他筋酸肉麻地從鋪上爬起來,儘量把口氣放得友好,問道:“到哪兒倒啊?”

卞平甲放下碗筷,湊過來:“我跟你去一趟,我告訴你。”

卞平甲帶著他到伙房推了討水桶車,又陪他挨班去收批水,然後再推到伙房後面的豬圈去倒。卞平甲在前面推著車,他跟在後面走,望著卞乎甲窄削的肩背,他直想大哭幾聲,把一腔感激之情有力地表達一下,“好人啊,真碰上好人啦!”

他心裡喊著。

在午飯後休息的時候,卞平甲湊過來同他閒聊,他這才知道了卞平甲的案由。

他原來是南州市第二醫院的一個化驗員,因會塗兩筆仿宋,六七年在一次給單位寫標語的時候,筆下一糊塗,竟把萬壽無疆寫成了無壽無疆,意思弄了個滿擰,結果以書寫反動標語罪判刑七年。在刑期臨滿的前兩個月,正趕上普及樣板戲電影周,在看了《紅燈記陽來討論的時候,他說他最愛聽“獄警傳,似狼降”那段唱,還說李鐵梅要是活到文化革命怕也要打成叛徒,奶奶和父親都死在獄中,她一個人讓敵人放出來,幾十年後在毫無旁證的情況下如何說得清呢?這兩段話被其他犯人彙報了,最後以“惡毒攻擊革命樣板戲”、“影射咒罵無產階級專政”的罪名加刑四年,所以一直在監獄裡呆到現在。

他們來到豬圈,把計水桶從車上抬下來,卞平甲見他很吃力的樣子,嘆了口氣說:“這一天,真夠你受的,明天還行嗎?”

周志明臉上露出一點地笑容,說:“湊合吧。”

“這是給新犯人的下馬威,杜衛東剛來的時候也是這麼給整服的,新犯人,都得當幾天孫子輩兒的。”

周志明默默把沿水桶往豬圈裡倒,倒完,他問:“田保善算幹嘛的,好象老犯人也怕他。”

“他呀,是廠裡的雜務。”

“雜務?”

“就跟班長組長差不多,管教幹部木在的時候,他負責。”

“那幹嘛不叫班長組長,要叫雜務呢?”

‘勺巨人中間是不能分三六九等,不準封官掛長的,所以就叫雜務。就跟前些年外面有的群眾組織的頭頭不叫這個長那個長,而叫‘勤務員’一樣。”卞平甲停了一下又說:“他解放前是鄭莊煤礦的大把頭,坐了二十多年監獄,老獄油子了,你別惹他,鄭三炮、林士傑都是他手下的。”

“鄭三炮犯什麼罪?”

“他叫鄭三波,鄭三炮是外號,搶劫犯,混小子一個。”

“林士傑呢?”

“杆兒犯。啊,就是流氓**。”卞平甲說完,特又補充了一句:“你提防他一點,這小子不正經。”

“田保善那麼狂,隊長們知道不知道?”

“隊長?兩眼黑,知道個屁!這兒的幹部不怎麼樣,從教導員那兒就沒水平,連話都不會講。我在三分場漁業隊那會兒,他還是全場革命組織大聯合籌備委員會的哪。有一次到三分場來給犯人講話,講什麼來著,我想…,··反正稿子是別人給他寫的,咳呀,他念都念不好,那個笑話大了。”

他們推著倒空的浴水桶從豬圈往食堂走,西面天際,晚霞把雲霞燒得一片通紅,金燦燦的十分耀眼。監房年久變黑的房頂被火燒雲映上了一層絢豔的色彩,一眼望去,倒也有幾分動人。周志明站下來,向房頂上跳動著的光暈望著,卞平甲卻還在繼續著剛才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