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十章(3)

第十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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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3)

五十四字上上班的鈴聲響過,嚴君走進辦公室,心事重重地坐在桌子前。

“怎麼了,小嚴?”大陳投過一柱懷疑的目光,“在廣州兩天沒睡覺眼睛都沒腫,怎麼回來反倒……”

她輕輕按摩了一下發腫的眼睛,想鬆弛一下哭酸的角膜,她一向自認為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可昨天,彷彿把一生所有的眼淚都流乾了。

唉,女人的眼淚。

昨天下班的時候,小陸交給她一張字條,約她晚飯後去建國公園談一談,並且寫明這將是他最後一次為了自己請求她了。她一邊吃著晚飯,一邊琢磨著這封情辭懇切而又頗有點兒最後通蝶味道的“約書”,心緒被難以名狀的煩惱攫住。

她如約來到公園門口,小陸已經等在那兒了,大概因為都覺得彼此的心情和公園裡的環境氣氛不大相稱,所以他們沒有進去,而是順著馬路向西走去。在路燈如豆的寒氣中,她看見了街頭拐角處那片在風中搖曳的光影,不覺依稀記起三年前在施肖萌去自新河探望周志明的前一天晚上,她同她也是沿著這條大街走向那個幽暗的拐角的。

過了拐角,他們沒有停下來,繼續默默地往前走,走了一會兒,小陸開口了:“小嚴,這是我最後一次求你了,你答應我吧,我,我愛你。”

他的聲音中夾帶著膽怯的顫抖,聽起來怪可憐的,她聚集在胸中的煩躁倏地溶解了,心平氣和地說:“你看,現在案子這麼忙,不是考慮這種事的時候吧。”

“哼,幹咱們這行的什麼時候不忙呢?你們從廣州空手而回,我們在北京四處碰壁,物證雖然留在了北京,可是究竟能不能檢驗出來,什麼時候才能檢驗出來,都是沒準兒的事。這個案子要是一拖拖上十年二十年,難道讓我們也跟它一起長期掛著嗎?”

“小陸,我們做一個好朋友吧,我們原來就是好朋友,這樣不是很好嗎?”

“這麼說,你還是不同意啦?”話中似乎挾著些隱隱的威脅。

“我很願意和你做個普通的朋友,我們保持一種親密的友誼關係何嘗不好呢?”

她幾乎是用了懇求的語氣,心裡卻有點兒冒火地了。

“我就那麼使你討厭嗎?”小陸咬著牙問。

“我並沒有說討厭你,從來沒有,但你要求的那件事,無論如何木行。”

“為什麼木行?”

“別問為什麼。”

“你總有個原因,我一定要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說不清了,別問了,我還有事,我們分手吧。’‘她覺得無法再談下去了,轉身離開他,大步往來的路上走去,剛走出幾步遠,猛然聽見他在身後說道:“我知道,我長得不如周志明漂亮!”這句話使她全身像頓點兒一樣頓住了,她轉回身,冒火的眼睛直盯著那張在夜幕中變得模糊的臉,陸振羽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子彈一樣打在她的心上,“可你,也並不比施肖萌漂亮!”

“你!”她舌根發僵,“別忘了你還是一個公安幹部,說這種無聊的話,大無聊了!”

“對,我是無聊,可你和周志明,你們有聊嗎?”

“小陸!”她從來沒有這樣厲聲喊叫過,以致把他弄得一愣。

“好吧,”他說,“你用不著發火,我明白就行了,我不會妨礙你們的,可是請你們也別再拿一件破毛背心之類的玩意兒把別人涮著玩兒!”

他過街走了,怒氣衝衝地走了。她強撐著回到家裡,撲在**嚶嚶地哭起來,委屈的淚水溼了一片枕頭。幾年了,她的感情所受到的冷遇,她的苦苦的,毫無希望的等待,從未得到過一絲一毫的同情和安慰,她得木到自己的所愛,又不能下決心當著小陸公開否認這愛的存在,大概,人生最苦,莫過於有苦說不出了。

她感覺到大陳關切的目光還停留在自己臉上,連忙強作輕鬆地攏了攏頭髮,說了句:“沒什麼,昨天睡晚了。”

“今天我們倆到941廠去一下,找盧援朝再談一次,需要他親筆寫的證據材料得請他趕快寫出來,介紹信我已經開好了。”大陳一邊說著話一邊往公文包裡裝筆記本。

她從抽屜裡取出自己的公文包,正要和大陳走,段興玉走進來了。

“今天上午都不要出去了,紀處長要召集咱們開個會。”

“召集全科嗎?”大陳問。

“不,就你們這個組。走吧,現在就到會議室去吧。”

“什麼事啊?”

“我也不知道,剛才紀處長在走廊裡對我只說了要開會。”

他們坐在會議室裡,等紀真來,空氣中蔓延著百無聊賴的沉默。她的目光在長桌對面大陳的臉上芒然地停了一會兒,滑向左邊的小陸,小陸沉著臉,狠勁兒地抽菸,再左面的位子上,周志明兩手託在後腦勺上,眼睛望著天花板,一眨一眨的不知在想什麼。公務員小范走進來,在長桌的一端擺下一隻公用的茶杯,在裡邊放了些茶葉,沏上水,蓋好蓋子走了,他的動作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可是誰也沒說什麼,“會不會是市局的頭頭要來聽彙報?”她胡亂猜想著。

果然,兩分鐘後,紀處長陪著一個領導模樣的人走進會議室。那人六十來歲年紀,胖胖的,用嚴君的標準看,風度很不錯。他熱情不拘地同每個人都握了手,然後才在座位上坐下。

“這是市委政法部的喬仰山部長。”紀真介紹著說:“喬部長今天專門來同我們一起研究一下11·17案的情況,特別是對有關人的處理問題。喬部長,要不要先把全案的情況向你彙報一下月’“基本情況我都知道噗。”喬部長擺了一下手對大家說:“你們這一段工作還是很不錯的嘛,有成績,很辛苦,我們都是瞭解的。”他用茶杯暖溫著雙手,又說:“我來,主要是想和你們研究一下對施季虹的處理問題。你們都知道,她是我們南州市市委書記施萬雲同志的女兒,她犯了這個錯誤,在群眾中造成了很壞的影響,市委是很重視的,要求儘快地,嚴肅地加以處理。不能因為她是幹部子女就另眼看待,法律面前是要人人平等的嘛。老紀呀,她的問題是不是都查清了?”

“她的問題基本是清楚了,可是主犯馮漢章的眉目還比較模糊,我們可以抓緊一下,爭取儘快結案吧。”紀真說。

“施季虹的問題既然已經搞清,我看可以先行處理,倒不必等著結案。她的羈押時間快半個月了,從時間上看也不宜再拖太久,我們可不能搞‘四人幫’‘久押不決’、‘以捕代判’那一套啊。”

紀真先是遲疑了一下,隨即笑著說:“對,我同意這個意見。老段,今天趁喬部長在這兒,我看索性把對施季虹的處理意見定下來,這樣也省了以後上上下下的許多公文往來了,今天研究定了,咱們就可以直接成文往上報批了,啊。”

“行。”段興玉有點兒勉強地點了一下頭。

喬部長先開口說:“政法部的意見,勞動教養三年。”他用徵詢的目光環視了一圈,笑笑,又說:“怎麼樣,是不是覺得太重了?我剛才說過,正因為她是幹部子女,才更要嚴肅處理,法不阿貴嘛!”

大家悶著聲,誰也不說話。過了片刻,紀真首先打破沉默,遲疑地說:“我看,可以吧。”

嚴君把開啟的記錄本合上,她知道這個會議該結束了,因為勞動教養屬於行政處罰,無須經過檢察院的起訴和法院的判決,而是由公安局直接呈報市政府,再由市政府發“勞教通知書”就行了。既然政法部長和公安局的主管處長意見一致,事情便算是大概定局了,他們這些普通幹部還能有什麼爭議呢?但是,出乎她的意料,她剛剛合上本子,斜對面的周志明卻偏偏開口了。

“我有個不同意見,能說嗎?”

“說吧,暢所欲言嘛。”喬部長嘴上雖然這麼說,但臉上分明露出些意外的神情。

周志明把身子往前靠了靠,說:“我有點兒糊塗了,施季虹誣告盧援朝,情節應該說是很嚴重的了,在這之前,她還多次向馮漢章提供我們軍工生產的機密情報,還有盜竊江一明住宅這件事,目前雖然不能完全查實,但她的嫌疑最大,就是不算這件事,不也足以構成反革命間諜罪了嗎?為什麼不追究刑事責任,而要給個行政處分呢?我看木是重了,而是輕了,輕得……有點兒沒道理。”

這一席話,把屋裡的空氣弄得有些緊張,嚴君偷偷看了一眼喬部長,見他還把手捂在茶杯上,臉上似笑非笑的。

“怎麼,你認為施季虹是反革命,是嗎?”

“她的犯罪性質當然是反革命的。”

“啊——嘿嘿,”喬部長淡淡地笑了兩聲,“不能那麼說吧,過去在‘四人幫’時期,只要犯了罪,不分青紅皁白,統統扣上一項反革命的黑帽子,什麼反革命小偷犯、反革命**犯,多得很喲。現在我們要給人戴這頂帽子,可不能那樣簡單噗。

現在的政策界線是很分明的,鑑於前幾年的教訓,對於反革命的認定不僅要加倍謹慎,而且還非得規定下一些嚴格的框框不可。我查了一下最近的有關檔案,反革命確切的含義是:以反革命為目的危害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行為。這句話將來是要正式寫進(刑法典理去的。別看只是這麼短短的一句,卻是很科學很嚴謹地敘述了反革命犯罪的構成。啊——,比如說,一個人幹了危害國家的事,但他事先並不是抱了反革命的目的,這類情況就不能以反革命論處,否則不是又成了‘四人幫’那一套客觀歸罪的搞法了嗎?我們可不能再這麼搞了,也不管人家主觀上有沒有反對革命的想法,統統按反革命打翻在地,這樣還有不搞冤假錯案的?那麼,什麼叫以反革命為目的呢?我也查了一下,具體地說,就是以推翻無產階級專政的政權和社會主義制度為目的。施季虹的供詞我看了,她無非是想透過馮漢章的關係到外國去留學嘛,留學也不是壞事,壞就壞在她使用的手段是錯誤的,最後被敵人利用了,但作為她本人,充其量不過是個個人主義氾濫,道德品質敗壞嘛,還不能夠以此就斷定是居心要推翻無產階級專政的政權和社會主義制度,至少我個人看是不能這樣推演的。”

喬部長停下來,又是一陣沉默。嚴君本來是下決心站出來支援周志明的,可現在卻躊躇了,喬部長講得似乎也很有道理,她心裡有點兒拿不準了。只聽喬部長又說:“你剛才說到的所謂提供軍工生產機密,不過是她向馮漢章講了一些零配器件的進貨數量,當然噗,這的確是木應該對外透露的,但也不能不分青紅皁白地把這件事的嚴重性無限誇大,對不對呀?至於誣告盧援朝的問題,因為畢竟沒有造成惡果,所以也應該按照‘未遂’從輕處理,你的意見呢,老紀?”

紀真點頭說:“我同意喬部長的意見,接喬部長剛才的分析,勞教三年也不算輕了。哎,老段,你發表發表看法?”

段興工用遲緩的動作在菸灰缸的沿上搓著菸頭兒,躊躇地問道:“喬部長,對施季虹勞教三年的處理,市委政法部是不是已經做了正式決定?”

喬仰山說:“政法部只是個建議,你們是具體辦案單位,我們總該把意見統一起來嘛。”

段興玉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似乎還在考慮著什麼。

這時候,會議室的門開了一道縫,有人探進個頭來,輕聲說道:“大門口有人找周志明。”

“哪兒來的?”周志明抬頭問。

“自新河農場的,姓丁。”

周志明把徵詢的目光投向紀真,紀真問:“你還有其它意見嗎?”

“沒有,我仍然認為勞教三年的處理略輕,為了個人利益出賣國家情報,誣告別人,這都不算犯罪?我想不通。其它的沒有。”

“好,”紀真板著臉,“你會客去吧。”

周志明出去了,屋裡氣氛很僵,沒人吭聲,半晌,喬仰山轉臉對紀真問道:“這年輕人叫什麼產’“周志明。”

“啊,果然是他。”

“喬部長知道他?”

“嗅,前幾天我們找施季虹的母親談話的時候,她反映她的小女兒施肖萌最近與周志明關係很壞,主要原因好像是周志明生活作風上的問題,嘔——,”他停頓了一下,大概覺得這種場合是不便具體加以說明的,話頭便繞開了,“至於周志明和施季虹的關係,那就更緊張了,因為施季虹曾反對過她妹妹和周志明的戀愛關係。

老紀,這種情況……,周志明繼續參加這個案件的工作是否合適,你們沒有考慮過嗎?”

“這個,原來我們也考慮過讓他迴避的問題,可是……”

“迴避,在法律上也是個制度嘛,不是相信不相信哪一個同志的問題,恰恰相反,是愛護同志。再說,誰也不能保證沒有人在辦案中自覺不自覺地摻雜進個人的好惡恩怨嘛。”

“也好,”紀真敲了一下指頭,“老段,喬部長的意見是對的,我考慮小周還是迴避一下的好,你看呢?”

“我木同意。”段興玉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熄掉的煙從嘴上拿下來,很乾脆地說:“周志明不是偵察物件的直系親屬,按規定不在必須迴避之列。他做偵察工作這些年,各方面表現大家都是清楚的,還沒有發現他因為個人感情或者私人利益而影響公正偵查的問題,在這方面,對這個同志應該是信任的。”

紀真表情複雜,語氣緩慢,似乎是一邊斟酌一邊說道:“如果……說到偵察員的職業品質,我倒又想起他曝毀膠捲那件事了。當然,客觀上是反了‘四人幫’,政治上是對的,這是應該承認的。但就這件事本身來說,……怎麼說呢?反正我是做不出來的,老段,換上你怎麼樣?你搞了三十年偵察工作了,你說說。”

段興玉還沒有答話,喬仰山對著陳全有問起話來:“你是周志明的組長吧?你談談看法嘛。”

大陳嘴角低慌了半天,才挑選著詞句說:“要說周志明的表現。…··,還是不錯的,這個同志的最大特點是責任心強,嘔——,的確還沒有發現過在辦案中感情用事現象。至於,至於,紀處長講的那件事,嘔——,我個人的看法,作為周志明本人來說,這個這個,當時的動機還是反‘四人幫’的嘛,人家貼了反‘四人幫’的詩詞,他才保護了人家,又不是跟他沾親帶故,其實他也並不認識人家……”

“不對!”一直沉默不語的陸振羽突然陰沉沉地打斷了陳全有的話,“不是那麼回事,這件事的底細我都清楚。”

嚴君抬起頭,茫然地向小陸望去,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

“我也是才明白的,他在廣場事件中保護的那個人不但和他認識,而且還有特殊的關係,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施季虹。我是在前幾天審訊的時候認出她來的。”

場面猛地靜了下來,誰都想不起該說些什麼。

嚴君覺得臉上湧滿了滾燙的熱血,陸振羽的面孔剎那間變得那麼醜惡,醜惡淹沒了正義和美好!她真有點兒受不了了,“你拿出些公正和良心來吧/她竭力用牙咬住嘴脣,壓制住衝向喉間的怒喊!

紀真攤開兩手,對段興玉說:“我早就想到了,這裡總有一點兒原因嘛。”

喬仰山開啟茶杯蓋,並不去喝,只是無動於衷地噓著水面上的茶葉,靜了一會兒,才用總結性的口吻說:“這件事嘛,反‘四人幫’這個大的、基本的方面還是應該充分肯定他的,至於其它,我看,不去提了吧。”

沒人再說話,大家又緘封了嘴巴,沉默到各自的思緒中去了。喬仰山吹了一會兒茶葉,把茶杯蓋又蓋上,然後專門把臉衝向段興玉,說道:“怎麼樣,你們再研究研究,看看叫他迴避究竟會適不合適呀。”

段興玉想了一下,說:“我的意見是不迴避,既然在偵查、收集證據階段都沒有迴避,為什麼到了結案階段反倒要回避了呢?不過,這只是個人意見,按法律規定,決定偵察人員是否迴避的權力在偵查單位的負責人,這件事兒,處長定吧。”

“還是讓他迴避吧。”紀真不加猶豫便說。

“那我通知他。”段興玉冷漠地點了一下頭。

紀真想了想,又囑咐說:“不要採取簡單通知的辦法,要專門找他談一談,做做解釋工作,不要讓他有什麼思想負擔,這不是不信任他的問題,而是……”

段興玉擺了一下手:“放心吧,他不會想那麼多的。”

話音還沒落,周志明出現在屋子裡,嚴君沒有注意到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他顯然已經聽到了剛才的決定,默默地走到長桌跟前,收拾自己放在那兒的筆記本,用平靜的聲調對紀真說了句:“我執行迴避。”便向外走了出去。

氣氛變得更加沉重,冷冷的,像灌滿了冰凍的鉛。片刻,喬仰山把目光從面前的茶杯上抬起來,環視了一圈,用洪亮的、若無其事的聲音說道:“繼續開會吧。”

了會,大家都下樓吃午飯去了。嚴君看見周志明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不動窩,遲疑了一下,留住了腳步,等樓梯上雜沓的腳步聲漸漸平靜以後,才輕輕對他說:“別想了,吃飯去吧。”

周志明仍然沒有動,胳膊支在桌沿上,一隻手插進厚厚的頭髮裡,兩條長長的眉毛打成一個團。嚴君又說:“其實,迴避倒也鬆快,反正這個案子的精彩部分你都參加上了,現在進入了結案階段,剩下些掃尾工作、清理工作,不幹也沒什麼,你……”她覺得枯腸索盡,實在找不出什麼寬解的話了。

周志明仰起臉,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半天才說:“我是覺得這樣做對他反而不好,反而不好……”

“誰?”她莫名其妙地眨眨眼睛。

“對季虹的家裡,對她爸爸,對市委,對黨的威信,都不好。決定教養而不判刑,就意味著她的行為不算犯罪,出賣國家情報都不算犯罪,這是明明白白的姑息養奸,群眾會怎麼想?”

“咳,”她攔住他的話,“你把心都操到哪兒去了。”耽了少頃,又放重語氣,說:“志明,有句話我一直不想跟你說,可現在我覺得應該跟你說,你……,應該在事業上有個穩定的環境了,生活上,也該有個幸福的家庭了,這些,其實都已經擺在了你的面前,你,你不要破壞它。這個案子,你不再插手,對你只有好處,況且,況且一個市委書記的女兒,判教養三年也就算可以了,總比一點兒不判好吧?”

“市委書記的女兒就可以重罪輕罰嗎?”周志明沒有被說服,反而情緒激動地站起來,好像要衝她發一頓火兒似的,但卻沒有馬上接著說下去,隔了一會兒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平靜地說:“你知道,我也是個幹部子弟,從感情上,我特別希望我們的領導幹部真正有威信,真正受尊敬,受愛戴,因為在人們的眼睛裡,他們是代表了黨的。所以我一看到有些領導幹部辦些不自覺的事情,心裡就沉甸甸的放不下。你說我操心太多了,對了,我是太愛操心了,沒辦法呀。現在常常能聽到對黨發牢騷和抱怨咱們國家的話,說實在的,不管這些話有沒有道理,我在感情上都是不痛快的,就好像別人罵了我自己的爹媽一樣,總忍不住想跳出來說幾句解釋的話。維護的話。可是有時候,我自己也忍不住要發牢騷,因為看到的那些事,更叫人不痛快。”

嚴君沉默了。

“小嚴,你不覺得喬部長今天專程到這兒來講的這番話,在冠冕堂皇裡面摻雜著私情嗎?我是覺出來了。我並不是為了我的迴避而生氣,就說是正常工作中量刑偏輕,那也沒什麼。可喬部長以政法部的名義跑到辦案單位來直接定調子,而且又輕得失去了原則,紀處長不認真考慮就隨聲附和,這難道是正常的嗎?我知道我提意見沒有我的好處,可我偏要提,把話說出口,我心裡就無愧了。”

“唉!”嚴君不能再勸什麼了。

中午,她從食堂回到辦公室。屋裡只有小陸一人獨坐桌前悶悶地抽菸,她連看也沒有看他,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拉開抽屜,取出一本書看起來,就像屋裡沒有他,就像上午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她現在對小陸反而很平靜了。

“你恨我吧?”小陸陰沉沉地把一口嗆人的煙氣吐過來。

隔壁,有人在打撲克,一陣喧譁笑罵聲穿牆送過,把這間屋子裡半凝固的酸苦的空氣稍稍沖淡了一點兒。窗外,大概很遠的地方,僻啪地響起了零星幾聲鞭炮,像是急性的孩子在催促著春節的到來。鞭炮聲很脆爽,聽來彷彿是從自己壓抑的心裡進出的幾粒小氣泡。

“我可憐你。”她竭力平靜地說,連頭也沒抬,但卻能感覺到他射來的疑惑的目光。

“我上午只不過是披露了一下事實,難道也有什麼不對嗎?”小陸朝天長長地噴了口煙氣。

“行了,”她抬起頭來,“又沒有人譴責你,既然你問心無愧,何必要急著表白解釋呢?’“我看得出你生氣了,你恨死我了。可我宣告,我揭發他絕不是為了你,絕不是!”

“你揭發他?你有這個資格嗎?對他你只欠著情分,只有感激的義務,報答的義務,而沒有落井下石的權利!要是我,絕不為了你那點兒本來就活該的委曲去坐牢!”她壓不住一腔的憤慨。

“他為我坐牢?難道當初是我請他曝毀我的膠捲的嗎?哼,現在一說起來好像都覺得我欠了他多少恩典似的,我就不服這個氣。”

“你的膠捲?那是你的恥辱,恥辱!”

“得了,別跟我來這一套了,你沒鎮壓過群眾?周志明沒鎮壓過群眾?沒鎮壓,你們七六年上廣場幹什麼去了?說穿了,他當時要不是為了未婚妻的身家前途,也未必要毀那個膠捲,不然,粉碎‘四人幫’以後他為什麼一直守口如瓶呢?不就是想讓人說他是出於公心嗎?這點兒戲我還不明白嗎?哼,我看咱們全一樣,誰腦袋頂上也沒有一層聖潔的光圈。”

嚴君氣得直打哆嗦,“你,你當然不會懂得他的,他為什麼要毀掉膠捲;為什麼挺身出來承擔犧牲;為什麼不把救命之恩告訴給當了市書記的施萬雲同志和他的一家。不2你根本不懂,他的為人,你是絕不會懂的!”

陸振羽的嘴巴鼓了鼓,她完全想象得出他內心裡已經把她和周志明想到什麼陰暗的地方去了。她鎮定地等待著難以入耳的諷罵,可他卻一句話也沒有再說,只是把煙狠狠地擰滅。她也不再理他,把頭埋進書裡。

然而又怎麼能看得下去呢?她的心裡亂紛紛的。的確,以那樣一個理由決定周志明對1117案的迴避,是不公正的,但這不公正卻並不全然是陸振羽洩私憤所能造成的,他不過是用這個膠捲的事情印證了喬部長和紀處長的偏見,可他們,這麼有水平的領導,幹嘛要死抱著那個沒道理的偏見呢?

天下總還有這麼多叫人憋氣,叫人想不通的事兒!

自從和小陸發生這場爭執以後,她心裡一直堵著口悶氣。一到夜裡躺在**,思緒便像脫線的風箏,漫無方向地飄來飄去,她一連失眠了好幾個晚上。這天早上醒來,窗外還是一片漆黑,她腦袋昏沉沉的,睡不著也不想再睡,心煩意亂地擰開燈,穿起了衣服。

隔壁房間裡的燈也亮了,隔了一會兒,傳來姑媽睡意的聲音“小君,怎麼起得這麼早?還不到六點啊。”

“我到萊市場轉轉。”她一邊繫著釦子,一邊敷衍地答著。

“哦,你看雞好就買一隻來。”姑媽咕喀了一句,關上了燈,一陣吱吱嘎嘎床板響動,又沒聲兒了。

她好久沒有光顧菜市場了,沒想到菜市場還真是這麼早就開了張。波浪形的瓦頂上吊著的日光燈煙煙亮著,水泥地面上薄薄地噴了層水,踏上去很舒服。架子上,蔬菜的品種雖不多,卻按照對稱顏色擺得井井有條。在寬大的肉案上,新搭上來的幾大片豬肉紅白鮮明,很是誘人。她買了只肥雞,又四處轉了轉,水產部已經排上了一列不算短的隊伍,只有油鹽醬醋的櫃檯前冷冷清清,但從那兒飄溢位來的混合著醬油、薰醋和五香粉味道的空氣,卻彌散在整個菜市場裡。她小時候是最愛聞這種富於刺激性的氣味的。

淡淡的,兒時的回憶倏地變成了一種強烈的憧憬,對未來生活的渴望突如其來地撞上了她的心頭。這是她從未領略過的一種渴望。真是活見鬼!像她這麼個事業心極強,一向視家庭生活為瑣屑的人,此刻竟突然嚮往起賢妻良母的人生來了。啊——,真該有個自己的、暖暖的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