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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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4)
這溫馨的嚮往反而使她打了個寒戰,心裡酥酥地有股涼氣竄上來。她不由加快了腳步,跑起來,逃命般地跑出了充滿著饞人氣味的菜市場。想這些幹什麼呢?也許註定的就該是個悲劇人物吧!
她回家放下雞,騎車來到處裡的時候,大多數人還沒上班呢,樓裡挺靜的。來到辦公室的門口,發現門是虛掩的,裡邊有人在竊竊地講話,她推門的手不由自主縮回來。
“這事,你還和別人說過嗎?”是段科長的聲音。
“沒有。”這是周志明。
他們來得這麼早,在談什麼呢?聽兩個人的口氣,好像是談一件關係重大而又不願意示人的事情。
“我不想叫別人為難。”周志明又補了一句。
“可你畢竟……,你想過後果嗎?”
“想過,不會有多嚴重的。三中全會都開過了,我怕什麼。我是覺得,既然幹了偵察員這一行,索性就徹底幹好它。科長,你是不是覺得我這麼做有不妥當的地方?”
“不,你要先和我講了,我還說不定跟你合個夥兒呢。既然你已經做了,那就先等著看看結果再說吧。另外,昨天我和大陳在局裡碰上馬局長了,大陳把決定你迴避這件事向馬局長提了意見。你看大陳這個人,一向不愛多惹事的,這回居然主動提了意見,連我都很意外。”
樓下響起雜沓的腳步聲,間或夾雜著大聲的問候,上班的人陸續來了,她只好推門打斷他們的談話了。
“畸,來的真早啊。”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笑著同他們打招呼。
“你早啊。”段科長隨口答了一句,出去了。
她掃了周志明一眼,看見他的桌子上擺了科裡的錄音機,旁邊攤開著記錄稿紙,便笑著問道:“這麼早就幹上了?”
“沒有,我也是剛來,”他答道,“311案有好幾段審訊錄音當時沒有整理成文字,我現在居鬧了,乾脆整理出來算了。”
“噢。”她站在他的桌前,很想問問他們剛才談的事情,話沒出口又憋住了。
她並不是那種以窺探別人的祕密為樂事的女人,但是剛才聽到的隻言片語,卻深深地使她不安。她多麼想知道個清楚,多麼想替他分擔一點兒憂慮和風險啊!
小陸進來了,把他的灰色馬桶包往桌上一扔,用冷冷的、看破一切的眼光斜了他們一眼,那神情,活像是又發現了別人的什麼醜事。周志明開啟錄音機,手上的筆隨著轉動的磁帶刷刷地寫起來。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從抽屜裡拉出一張報告紙,——這是大陳昨天推給她的任務——在眉頭寫下一行灑脫清秀的鋼筆字:“關於對施季虹實行勞動教養處分的請示”。
房門開啟,她抬起頭,看見段興玉從外面走進屋子,身後跟著愁眉苦臉的大陳。
大陳的眉端和嘴角都朝下掛著,一路嘟嚷著走進來。
“這怎麼行,這怎麼行,周志明不能幹了,你又抽出去幹別的,案子還沒完就這麼釜底抽薪,你叫我怎麼幹呀?”
“你們三個人還搞不了一個掃尾的案子?再說,我又不是抽走不管了,只不過是臨時去一兩天嘛。”
“科長要去哪兒?”她問大陳。
“市裡要開個法治座談會,非叫他去不可。”大陳發牢騷似的回答。
段興玉一邊準備著要帶的材料,一邊說:“市委政法部請公檢法系統的一些幹部開個座談會,分三期,每期座談一個專題,局裡要咱們處去個人,紀處長非要我參加一下不行。今天是第一期,討論人治與法治問題。下一期是權力與法律問題,第三期……”
“這有什麼討論的,”大陳插嘴說,“誰還不知道現在應該提倡法治反對人治呀。”
“光簡單提倡不行,總得從理論上搞清楚嘛。”
“算了吧。”小陸突然開口了,還是那個陰沉沉的腔調,“什麼法治不法治,我早看透了,到時候還是領導說了算。就說咱們公安局吧,局長下令拘留什麼人,處理什麼人,誰敢抗命不從?”
“你看,”段興玉對大陳笑道:“這屋裡不就有一個‘持不同政見者’嗎,小陸說的確實是個值得研究的問題。中國這麼窮,文化這麼不發達,老百姓受了委屈要告狀,說實在的,大概連狀子怎麼寫,法院的門朝哪兒開都不清楚呢。再加上吃法律飯的又少得可憐,所以要想解決問題,還得去找官兒,能不能得到公正,關鍵還得看那位地方長官的好壞。不要說那些個天高皇帝遠的山溝溝了,就是咱們這樣的大城市、大機關裡,長官意志實際上還是不能少的,這算不算人治呢?所以究竟該怎麼看待人治,人治的提法是否科學,人治法治的相互關係怎麼樣,這些問題我看很需要研究一番呢。”段興玉看了一下表,“行了,我得走了。你們先抓緊時間把全部案卷材料都整理出來,審訊記錄按時間順序先裝訂上。小嚴,錄音磁帶都要編好號,可不要一忙就搞亂了。”
“不會的,”她敲敲身後的大木櫃說:“我都編好放到櫃子裡了。”
“不對吧?”小陸又陰陽怪氣地插嘴,1117案的磁帶,外面還有呢,瞞不了我。”
這傢伙實在討厭,她扭過臉,故意不去理他。
“外面沒有了,我知道。”大陳對小陸說,“昨天下午是我和嚴君一塊兒清點編號的,都鎖在櫃子裡了。”
小陸站起來,把手指向埋頭在錄音機前的周志明,說道:“他在聽什麼?聽的就是五1·17案的帶子/“他聽了怎麼啦?’嚴君恨不得要大吵大鬧了。
“怎麼啦?處裡已經決定小週迴避了,為什麼還要接觸案子的材料?又是你叫他幫忙整理錄音,對不對?”
段興五望了望小陸有些激動的臉,轉臉面對周志明,淡淡地問:“是1117的帶嗎?”
“不是,”周志明攤開兩手,“我是在整理過去311案的帶子,這有兩盤當時沒整出來的。’”
“是嗎?”陸振羽冷笑,“你們不是老說我的耳朵靈嗎?311的帶子裡,我怎麼聽出馮漢章的聲音來了,啊?”
周志明氣得挑挑眉毛,“啪”地一聲按下了放音鍵,“你聽吧!”他調大了音量。
大家都屏息聽了幾句,大陳說:“是311,這是徐邦呈嘛。”
“等一等,”段興玉突然一擺手,又專注地聽了一會兒,眼睛閃出一種奇異的光,“小嚴,拿馮漢章的錄音來聽,還有他的照片,也拿出來,小周,你把徐邦呈的照片拿出來!”
屋子裡的空氣驟然繃緊了,小陸還沒回過神來:“怎麼——”
“嘿!”大陳一拍腦門,“明白了I又要出奇跡啦!”
照片、錄音帶、案卷都擺在了桌子上。周志明問了句:“我該離開一下吧?”
“不用吧?”大陳面向段興玉,不知是答還是問:“這不算是11·17案,算是311案,你可以不迴避嘛。”
段興玉瞥了大陳一眼,對周志明作了個難以察覺的微笑。
“對,算311案。”
漢章一走進審訊室,便感覺到氣氛有點兒異樣,他在被捕後接觸到的幾個反間諜人員差木多都到齊了,在審訊室長大的桌子後面間隔錯落地坐成一排。但是氣氛與往日之有所不同,似乎還不在於今天審訊陣容的龐大,也不在於他們每個人眼神中流露出來的那種躊躇滿志的沉著,究竟在什麼?他並沒有時間去分析,也許僅僅是在於他**的下意識吧。
他的目光在屋裡遊移了一下,便和那位顯然職務最高的人的銳利注視碰在一起了。他並沒有迴避開,竭力使自己坦然自若。他們已經打過好幾次交道了,過去和現在。而他至今只知道他單姓一個段字,至於他在這幾個人當中的最高身分,不過是~種判斷而已。如果能知道他的確切聯街就好了,那就可以從對手的具體級別上,分析出自己在公安機關眼裡的價值。
“你的手術做得不壞。”姓段的突然用這樣一句話敲響了開場鑼鼓。
“什麼手術?”他的一顆心差點兒沒從嘴裡跳出來,聲音也控制不住地慌亂起來。
“整容手術啊。”對方輕描淡寫的語氣活像是在拉家常,“不仔細看的話,你簡直就成了另外一個人了,單眼皮成了雙眼皮,鼻樑骨也挺起來了,嘴巴上的黑痞子也木見了,再加上一個紳士的髮型,一副學者的金絲眼鏡,比起三年前,可體面多了。”
他呆呆的,恍然覺得自己置身在另一個地方。房間也是這樣明亮,靠牆是一圈大玻璃門的書櫃。從書櫃頂上垂掛下來的一簇暗紫色的吊竹蘭是那麼耀目,這種越南彩竹蘭在這裡是很稀罕的擺設。……好像那間屋子的空氣不太好,濃烈的菸草氣息中又混雜了一種像是變了質的香水味兒。
“不仔細看,你真的變成另一個人了。”馬爾遜當時也是這麼一句話。“我得恭喜你,你比以前漂亮多了,至少是年輕多了。”這是馬爾遜第一次用“你”來稱呼他,當然是一種親眼的表示。
“風度也改了。”霍夫曼在一邊隨聲附和,“我們向沃爾夫醫生提出的要求,是商人氣質中帶一點兒學者味道,看來,手術和化妝都是成功的。”
這是三年前一個晴朗的上午所發生的情景,他那時還膨脹在對未來的無盡幻想中,沒想到使他在三年後重溫起這段記憶的,卻是從審訊臺後面傳出來的這句何其相似的話。……“你不懂我的意思?”那銳利的目光還在灼灼地燒著他。他眨巴兩下眼睛,沒有回答。只要拖上半分鐘,臉上的火,身上的汗就都能冷下來,“鎮靜點兒,自然點兒,”他心裡直喊!見鬼,你的訓練、經驗、素養,都到哪兒去了!好,來了,——他的臉上慢慢堆起似懂非懂、莫名其妙的表情,用手摩蹭著腮幫子,隨和地笑了一笑。
“啊,啊,這些天我是遵多了,雖說你們這兒監獄生活還不錯,可畢竟……”
對方打斷了他的話,語氣雖然還是那麼淡淡的,卻有著一針見血的直率。“我想,你也算老手了,你是應該明白現在的局面的。我們不是初交,三年前,你的名字叫徐邦呈,那次讓你騙得了手,還想故伎重演嗎?”
這幾句話把他最後一線幻想徹底打碎了。毫無疑問,姓段的是一位審訊的行家,像這樣繞開常規的由淺及深的盤問而突然直接地提出結論,使對手在急轉直下的情勢前辭然無措,就顯示了審訊者的經驗與氣魄。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勉強擠出些笑,想保持住臉上的輕鬆感,衝審訊者點了點頭,似乎是想感謝他這麼幹脆地截斷了自己那本來已經毫無意義的僥倖心理。冷靜了片刻,他沉沉地問:“你們想知道點兒什麼嗎?或者,就這麼槍決我?”他注意到姓段的沒動聲色,而坐在桌邊的那兩個三年前陪他上仙童山的人卻相顧對視了一眼,也許是對他這麼快就放棄招架感到意外吧,他這樣想。
“你是危害了祖國安全的叛國分子,罪行是重大的,”姓段的這幾句話中,帶著明朗而不誇大的威脅口吻。“你說得不錯,現在你確實是處在了生與死的路口上,要看你自己如何抉擇了。”
他把頭低低地垂在胸前,但內心裡卻並沒有像某些小說中描寫的那樣產生什麼激烈的思想鬥爭,他完全明白一個落網間諜除了屈服別無它路。他現在之所以垂下頭不作聲,是要故意用一段時間來做出痛苦思索的樣子,以便使審訊者感覺到他有一個從猶豫到決斷的過程,否則,他們可能會懷疑他的投降又是一囊仙童山之類的計謀,會把他的真話也當成假話。他知道,一個間諜,只要不被槍斃,就不能算是山窮水盡、生機斷絕。例如:克格勃的著名間諜伊丹諾夫,還有化名為朗斯達爾的帕霍莫夫,甚至連那個“千面人”阿貝爾,還不都是被克格勒從外國的監獄裡營救出去的嗎?怎麼能肯定這些盡人皆知的先例不會在他身上重演呢?這些年,他的忠勇可嘉的幹勁兒已經博得了馬爾遜的器重和愛惜,這一點他還是自信的。也許用不了多久,D3情報總局就會隨便在哪一個國家裡抓箇中國人來換他回去……。在間諜世界裡,只要人活著,什麼奇蹟都是可能的。俗話說得非常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現在的任務就是要“留得青山在”!
向審訊者請求寬恕是簡單的,只要態度顯得真誠就行,做到這一點對他不是個難事,難就難在後面要交待的實際問題上,的確是要費一番斟酌的。
審訊臺上放了一架日產的錄音機,靜靜地轉動著。他先泛泛地談了一遍在國外如何被特務機關招募,如何接受訓練等情況,談得極為籠統。看起來姓段的暫時也不打算在這些問題上花太多的時間。接著他開始談到霍夫曼,也許中國公安機關多少掌握霍夫曼的一點材料,不管掌握不掌握,作為他的頂頭上司,他的訓練者和派遣者,他總得說出他來。馬爾遜他也談了,像這樣高階的情報頭子,對任何國家的反情報機關都不會是個祕密。
姓段的手裡不停地翻著一疊材料,有點兒像他在三年以前在這兒寫下的筆供材料,果然,預料中的那個問題提出來了——“你三年以前那次潛入的任務是什麼?”
這也是必須照實答的問題,關鍵是“留得青山在”!於是他不假思索地說:“那次潛入是對我的實習性派遣,任務是‘專勤交通’,是要在南州市的一個祕密無人交接點裡放幾樣東西,就是在我被捕時你們繳獲的那幾樣東西,還有經費。噢,那個訊號機和那張地圖不算在內,這兩樣東西是為了防備我被捕而專門為假口供預備的物證。”
“那個無人交接點在什麼地方?”
“市北區,紅衛路,前些天我路過那兒,好像現在又改回到它的老名字去了,——叫……健康路,大概叫健康路。在路口拐角那兒有一堵凹進去的牆,上面有個不大惹眼的牆洞,這不知道是他們什麼時候選好的交接點,選得並不高明,我去了幾次都因為附近人太多沒有放成,後來我準備冒險夜裡去放,結果下午就讓你們抓住了。另外,馬爾遜還給了我一項任務,就是要我在南州另外物色一處無人交接點,當然,也沒物色成。”
姓段的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停留,接著問下去:“你現在的代號還是1127嗎?”
“不,我的代號是2711。因為我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七日,能記得清,所以馬爾遜就用這個數字做我的代號。按照外文的書寫習慣,日期要放在月份的前面,所以就是2711。如果反過來用,就成了我的危險訊號。在那次被捕以後,我寫給使館的那封關於‘三月行動’的聯絡信中,就是用的1127這個號碼,所以實際上這封信就成了一封報警信了。”
他邊說邊仔細地向上觀察著,審訊者的臉上似乎很漠然,並沒有表現出多少驚訝來,“真是碰上硬手了!”他心裡直叫苦。
“你從仙童山跑回去以後又怎麼樣了嚴“我?我當然是不想幹了,可他們強迫我幹,他們是不肯放過我的,因為要找到像我這樣的文化程度而且符合他們條件的中國人,畢竟是不容易的。這些年D3情報局對941廠興趣很大。我呢,第一是個南州通,第二懂英文,我是南大西語系出來的嘛,第三在新城地區幹過幾年外貿工作,懂得一點生意經,所以馬爾遜就設計了一套迂迴派遣的計劃,想讓我再返南州。叫他的整容專家沃爾夫給我做了手術,然後給我搞了一套假身份和假履歷,派進了香港,不久又從香港移民歐洲,並且幫助我在和南州市有貿易關係的裡克公司謀到一個不錯的職業,這麼折騰來折騰去,全是為了有朝一日能使我公開合法地進入中國,是戰略派遣的戰術掩護。因為連轉兩個地方,你們就不容易查到我的老底了。馬爾遜很大膽,他認為你們決不會想到我會重回南州的。結果沒用兩年,裡克公司要在南州設員常駐,我是中國人,又有間諜機關暗中替我活動,當然很容易就謀到了這個職務。”
“你這次來南州的具體任務是什麼?”
“這次因為是戰略性派遣,並不是為了哪個具體任務才來的,所以首先是站穩腳跟,暫時利用我的公開身份以合法手段蒐集情報,同時要我注意物色並且發展一個能夠接近941廠的人做情報員。”
“你選中了施季虹,對嗎?”
“對的。這件事D3情報總局很重視,在我透過香港的聯絡員把同施季虹的接觸情況向他們做了彙報以後,不到一個星期,馬爾遜和霍夫曼就專程潛入到了香港。”
“噢?你接著說。”
“呢,能給我一支菸嗎?”
“可以。”
煙霧在眼前散開,飄遠了,又一團噴出來,凝浮著。這種質量很低劣的菸捲是姓段的向當年陪自己上仙童山的那個“大塊頭”要來的。他有一天沒抽菸了,雖然煙次得直竄嗓子,可還是能感到一種叫人滿足的刺激。煙障浮在眼前,把他和審訊臺隔開,從煙霧中他彷彿又看到了香港九龍那家小小的飯店,看見了馬爾遜那張沉思的面孔,也看見了霍夫曼那雙在地毯上踱來踱去的白色皮鞋。
他那時候就坐在靠近陽臺的沙發上,也是這樣發狠地抽菸。透過雪茄亞麻色的煙霧,他的心緒隨著那雙不停走動的白皮鞋飄忽不安。
“不會是反間諜機關插進來的眼線吧?”霍夫曼一開口,就是這種毫無根據的亂猜,這使他十分反感。
“怎麼,您是否認為我有什麼失檢之處,被反間諜機關注意上了嗎?”
“不,我只是提醒你,中國的反諜報水平是很高的。”
他輕輕吹了一下雪茄的菸灰,不理霍夫曼,轉臉向馬爾遜說:“我考驗過她一次。我故意求她幫我搞一份南州市外貿年度計劃表,當然我是以商人的需要和朋友的信任懇求她的。我看出她很為難,但最後還是答應試試看,結果……”
“結果她沒有搞到,對嗎?”馬爾遜說。
“是的,如果她背後有一個希望她博得我信任的後臺的話,這種並不算特別機密的檔案是木難滿足我的,至於她是怎樣搞到這份檔案的,他們隨便就能教她編出一千個解釋來。”
霍夫曼打斷他,“這麼說,你報信任她了?”
“至少看不出什麼疑點。”他簡直有點地頂牛了。
霍夫曼詭地一笑,“你和她……”
他從來還沒有在那張道貌岸然的臉上看到過這樣輕賤的、失身份的笑態。他也冷笑一下,說:“在我的觀念上,女人的美,一半是取決於年齡的,可她已經三十多歲了,可惜你沒有見過她,用句中國人的老話,叫做‘徐娘半老’,完全沒有什麼意思了。我是為了工作,完全為了工作,才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和她相處的。”’“不,”馬爾遜卻出乎意料地擺了一下手,“依我看,在你們的關係中,倒是應該有一點造愛的成份,不要太露骨,但一定要讓她覺出一點兒意思來,這樣反而自然。讓她內心裡對你給她的那些好處有個順乎清理的解釋不是更好嗎?不然,日子長了她總會起疑的。做為一個優秀的情報員,應該具備和他最討厭的女人相愛的本領。”
他默然無語,嘴裡直泛胃水。
馬爾遜接著說:“我看可以,你們的關係可以保持下去,注意鞏固,不要急於發展。你暫時不要顯露出對她的職業抱任何興趣,重要的是要弄清她的偏愛和弱點。
現在也不要給她錢,給她其他好處也要做得自然,不要使她感到屈辱甚至懷疑。我看像你剛才講的那些方式就很好,比如:去南州飯店吃吃西餐;去國際俱樂部跳跳舞,逛逛遊藝廳;用你租的汽車為她辦點兒事,等等。這些好處儘管不大,卻經常可以享受到,要讓她慢慢習慣於這種享受,以至一旦中斷就會感到某種欠缺。至於她想出國自費留學的想法,你的話不妨活一點兒……”
在他敘述這次香港接頭的情況時,審訊臺後面的人始終沒有打斷他,只有在需要更換錄音帶的時候才揮手叫他停一停。
“從那兒以後,我開始有計劃地鞏固和加深同施季虹的關係。我先是求她替我做一些非常小的事,這些事小到讓她不好意思拒絕。有一次我隨便找了個藉口求她把家裡的市委內部電話號碼本借我看一看,其實我並不需要這東西,只是想借此來逐步擴充套件她的‘良心範圍’,因為從自己家裡拿出一個電話本雖然極為方便,但畢竟是件小小不然的違法行為。在她的‘良心範圍’擴大到做任何事可以問心無愧的時候,我就開始讓她定期向我提供941廠倉庫裡幾種零配件的進貨數目。馬爾遜很需要這個數目,它可以使間諜機關的情報分析專家推算出中國空軍一些機型的生產能力和裝備數量。可是她向我提供這些數目的時間不長,就調到歌劇院去了。”
他停下來,把抽得很短的菸頭扔在腳下踩滅,沒有繼續說下去,等待著審訊者的提問。
“竊取941廠總工程師江一明的筆記本,也是馬爾遜的部署嗎?”
“不,”他咂了一下嘴裡菸草的苦味,“這件盜竊案其實就是一個普通的刑事案件,並不是我們乾的。馬爾遜沒有給我這個指令,我也沒有讓施季虹去幹……”
他還沒說完,就看出審訊席上是一片木信任的冷笑。
“徐邦呈,”姓段的把身體向前傾了一下,“你想在這件事情上隱瞞什麼是毫無意義的,這並不能減輕你的罪責。因為我們有充分的證據可以說明,在發案當天進入盜竊現場的人中,只有施季虹可能作案。”
他望著審訊席上那張緊繃的臉,半天說不出話來,在姓段的那十分肯定的目光中,看不出一絲誘詐的痕跡。猛然間,他眼前浮現出兩個多月以前,在馬爾遜的第二次香港招見之後,他和施季虹會面的情形。當時她說的那些話,那種神情,的確有些古怪,可自己怎麼就沒有多想一下呢?對,看來問題就出在這兒!
那次見面是他打電話把她約出來的。為了保密起見,他沒有領她到南州飯店他的房間裡去,也沒有照往常那樣在某家飯店訂個雅座,而是開上汽車把她拉到郊外寬闊人稀的環城馬路上。那時天色已經擦黑,路燈的間隔又遠,公路上一片黑暗。
他們的談話一直是在汽車裡進行的。
已經很久了,他們的關係就失去了初識時那點兒溫情脈脈的色彩,而完全繫於互相利用的心理狀態上了。開始彼此還都極力掩飾這一點,而現在,這種心理狀態已經漸漸表面化,有點兒開誠佈公了。他承認,他的確是缺乏和自己所討厭的女人相愛的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