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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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4)
汽車裡的人沒有再吵喀,車開走了。
“小虹姐姐,”他發現季虹看見了他,便往前蹭了兩步,“那是誰呀?”
“一個朋友,你不認識。”施季虹翹望著遠去的汽車,心不在焉地答道。
“噢,我知道,是那個姓馮的吧?”他隨口無心地笑著說。
“畸,”她把臉扭過來,似笑非笑的,“不愧是公安局的啊,誰的事都想打聽個一清二楚,哼,職業病。”
他讓季虹刺得有點兒惱火,“隨便問問,我要打聽這幹什麼!”
“你今天是不是跟吳阿姨說要刷碗櫃?她把櫃子都騰出來了,直問你什麼時候回去。”李虹自己把話岔開了。
“我現在就回去。”
他騎著車拐過南州飯店,太平街就在不遠了。
這是太平街最擁擠的時候。推車上了馬路沿,騎過一片開闊地,再過一排又高又密的梧桐樹,用不著走到萌萌家的大門口,就能把太平街上的喧嚷甩在後面。這兒,還是挺安靜的。周志明的眼睛倏然亮了一下,他看見馬局長正從萌萌家的門裡走出來,嘿!他心裡叫了一聲:“好運氣!”
八色有點暗了。施萬雲一個人呆在屋子裡,心情有些空茫。透過旁邊那扇窗戶,可以看到外面的黃昏,窗前挖溝留下的泥土狼藉不堪,為什麼這麼久都沒人來清整一下?將來這兒應當利用起來,種點兒青菜。
剛才馬樹峰為了江總家被盜的案子來找自己聊聊,這會兒他並沒走遠,正站在那排已經掉光了葉子的梧桐樹下,同下班回來的周志明說話。呵,對,他們是在自新河農場認識的。從側面看去,志明那孩子真是長身玉立,顯得十分挺拔。
志明已經來了好些天了,宋凡有點不大滿意,背地裡向施萬雲南咕過好幾次,“看他和萌萌的事還沒走就這麼住進來,萬一以後有變化可怎麼收拾呢?”“有什麼可收拾的?孩子舉目無親,寄人籬下,也是很可憐的。”他生怕宋凡順嘴說出什麼傷人心的話叫志明聽見,“他父親也是個老同志了,就算是革命遺孤,我們也該盡責任照顧他嘛。”可宋凡還有另外一層顧慮,“坐過監獄的人,難保不養下什麼壞毛病,我總覺著和萌萌在一起木大好。”“那倒無礙,你我不是也坐過非正式的監獄嗎?”宋凡沉著臉,還是不高興。好在志明這孩子比較懂事,人也勤快,默默不響的絕不用擔心他會惹人討嫌。
窗外,那排梧桐樹下,馬樹峰和周志明握手告別了。接著,他聽見了開大門的聲音,周志明的腳步聲在走廊裡響了一下,移進廚房去了,很快就傳出了吳阿姨咯咯的笑聲。志明勤快,很討吳阿姨喜歡。哎,馬樹峰是怎麼走的,他好像沒坐汽車,這個老馬……據說“**”剛開始的時候,群眾對馬樹峰並沒有多少氣,所以他倒少受了不少罪,這大概和他平常比較儉樸,比較能聯絡群眾的作風有關吧。連市委的幹部都知道,老馬的幾個孩子至今都還在工廠裡當工人。施萬雲心裡忽然有點彆扭,相形之下,說不定人們會認為,萌萌進南大,虹虹進歌劇院,都是出於他這個父親的操持。其實他是一句話也沒有說的。進大學憑考試,制度森嚴,他怎麼能作弊?
虹虹進歌劇院的事,她媽媽倒是活動了一下,不過後來也是經過了考試,合格後才錄用的,總不為過分吧。對虹虹,他總覺得應該加倍好一點,能幫她的地方儘量幫。
孩子在那個艱難年代對父母是盡了心的,他也總該還給孩子一點清分,盡一盡人父之責吧。
特別是現在,虹虹越來越叫人放心不下了。父女之間的隔膜似乎越來越深,距離也越來越難以彌補,見了面,除了互相說幾句“吃飯了嗎?”“早點睡吧,”
“注意彆著涼。”之類的廢話,幾乎連一句正經話也沒法談,一談就吵,一吵,全家不安寧。虹虹的思想以前就偏激,無論“左”還是‘右”,都喜歡極而言之。如果僅此,還可以慢慢引導,慢慢說服,可令人不能容忍和原諒的,卻是她身上那種過去未曾有過的個人主義的東西,**裸的自私,無掩飾的自私。虹虹過去不是這樣的,她就是在當紅衛兵發瘋的時候,心裡也還有著許多火熱純潔的嚮往,這十年的顛雲倒霧,一下子把人擰到反面去了,從盲目地相信一切到一切都不相信,對自己人生道路上這一串左右搖擺的腳印,虹虹自己並不覺察,也懶得反顧一下。可他做父親的卻是看得再清楚不過了,跟她說,她還不以為然,總是從鼻子裡笑一笑,做著不屑一答的神情,彷彿說:“瞧,您又來了。”幾次都搞得他極不愉快。說真的,他倒寧願虹虹的思想重新復歸到少年時代的狂熱和盲從狀態中去,只要國家的政治形勢穩定,這毛病並不難因勢利導,改過來,他實在不願意看她這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冷笑。
是不是他太嚴厲,太簡單了,惹得孩子不願意同他討論事情?做為父親,他是愛虹虹的,可這愛的確只停留在內心深處,很少表露出來。孩子是不是沒有感覺到?
仔細想想,也是,就從他恢復工作以後算起吧,他就沒有真正幫虹虹辦過一件事,連和孩子們在一起親熱的時候也極少,虹虹會不會因此生怨?看來也不全是,如果說,在“四人幫”時期虹虹的煩躁常常是不滿於自己和家庭的處境的話,那麼現在,她還有什麼不滿的呢?說到底,個人主義不得了,永遠沒有知足的時候。
前些天,虹虹請她劇院裡的一位院長來家裡吃飯,他在飯桌上無意間問了幾句劇院黨組織的狀況,結果那位副院長誤會了,以為是向他暗示虹虹的組織問題,忙說了些許願的話。他聽了倒也沒說什麼,如果虹虹真的在單位裡好好工作,把組織問題解決了,倒也是件好事。前天,那位副院長又給他來了封信,說解決虹虹的組織問題關鍵要過黨小組和黨支部這一關,可虹虹在劇院裡——當然,信中的措詞是含蓄婉轉的,但意思明白——虹虹在劇院裡的群眾關係不好,而且到現在連入黨申請書也沒寫,希望家裡能配合點點她。他當即找虹虹談了,一個青年,政治上對自己總要有要求吧?既有要求,就得嚴格約束自己,高標準衡量自己,高標準本身就包括了搞好群眾關係這一項在內,而搞好群眾關係,又首先要從反對個人主義做起……他說了將近半個小時,說到後來連自己都有點動感情了,“虹虹,你忘了你這名字了嗎,我原來起的是繼承的繼,紅色的紅。這麼多年了,就是在**蹲牛棚挨批斗的時候,爸爸也還想著,我是革命的,我的後代,我的一家都是革命的,歷史總會證明這一點。”他對虹虹是懷了多麼大的期望與寄託啊,他的老淚都快要掉下來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相信虹虹是懂事的孩子,這些充滿了父愛的話不會使她無動於衷的,他就是這麼一廂情願相信著自己的判斷。他還記得市裡的一位團委副書記在大會上講過,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青年人有一個突出的特點,就是在粗野的、著破紅塵的外表下,潛藏著一顆並未完全凍僵的心,他相信虹虹也沒有凍僵。可是虹虹,他萬萬沒有想到虹虹竟然會那樣傷他的心,她怎麼會這樣呢!
“爸!您別管我的事行不行產’她皺著眉頭跺腳,簡直有點氣急敗壞的樣子,“市民盟的人剛找我談過,都同意我參加了,要是知道我要入黨,人家就不收了。
回頭黨再入不了,參加民盟的事又吹了,我幹嘛呀!”
“什麼!”他大吃一驚,“你要加人民盟?這種大事,怎麼也不先跟我說一下,不問問我的意見?”
“我多大了,什麼事還都得先跟您說呀?”
“不行!”他拍了桌子,“我要你加入共產黨,你是共產黨的後代!”
“爸,你不瞭解我們文藝界的情況,參加民主黨派可吃香呢。再說幫助民主黨派發展組織,是中央的精神,您還是市委書記呢!”
“你這是…··,”他無言以對。要再說,虹虹還會講出一大套“互相監督”、“長期共存”的統戰工作的方針政策來堵他的嘴。
他不知道該怎樣來回那位副院長的信。
施萬雲很沉重地在屋子裡踱了兩趟。屋子很悶熱,暖氣燒得太過火了。據說這一排“復辟房”的暖氣是全市燒得最早,也是燒得最熱的,熱得叫人難受。他走到窗前,開啟一扇窗戶,初冬的涼氣柔和地撲在臉上,令人清醒,遠處的大街上,路燈明亮,一片都市傍晚的喧嚷隨風傳來。當市委書記兩年了,他已經不大體會得出身居鬧市的滋味了。前幾天他在回家的路上,偶然停車到一家書店轉了轉,人擠人,顧客讓營業員拿書,都是求爺爺告奶奶的口氣。今天他回家的時候,特地留意了一下沿途的情形,結果看到所有菜市場的門口,都是人山人海,甩著長蛇似的大隊。
也許自己現在真是高高在上,不大容易曉得民生的疾苦了。群眾也漸漸不大熟悉我們了,再下去就是疏遠、陌生,搞不好還會生怨恨。群眾的眼睛喜歡盯著我們的房子、車子、孩子……房子好說,是組織按規定分給他的,多了他也不要;車子也是國家根據工作需要配的,像今天宋凡到她一個老戰友家做客這種事,也一概是自己坐公共汽車去的。
可是孩子…雄一叫他難以理直氣壯的,是孩子,叫人太不放心了。
他在辦公桌前坐下,拉開抽屜想取出那封信來再看看,在身體前傾的一瞬間,桌面的大玻璃板上映出他的臉,蒼老的,有點浮腫的臉,額角處的一塊老人斑越來越顯眼了。唉,真的老了,成難的會議,成山的檔案,完全是在疲於應付,而虹虹現在又是這個樣子,不能不顧。過兩天,一定要找她再談一次,坐下來,認真嚴肅地談,不能再放任她了。他倒是覺得,假使虹虹還在941廠當倉庫保管員的話,也許倒不會像現在這樣叫人操心。從她現在那些個“披頭士”模樣的同事們身上,可以想象到她那個劇院裡的政治思想工作已經薄弱到了什麼程度,虹虹就是叫這些人耳濡目染地帶壞了,還有那個姓馮的外商,不知道是怎麼認識虹虹的,也不知道都對她灌了些什麼東西。外國,外國也不是天堂!虹虹都三十歲的人了,怎麼還這麼輕信呢?
以後,不能讓虹虹再和這個性馮的來往了,沒好處!
飛機是晚上八點鐘到達南州市的。因為叫不到出租汽車,馮漢章在機場足足耽擱了兩個多小時才回到南州飯店。他先到酒吧喝了杯威士忌,然後拖著疲憊不堪的步子回客房,他想先洗個熱水澡,結果幾乎在澡盆子裡睡著了。
洗過澡,精神略略清醒了些,他肌肉鬆弛地躺在席夢思**,拉上被子。被子暖烘烘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樟腦味。在伸手關燈的一瞬間,他瞥見床頭櫃上的小座鐘正指在0點的位置上,平靜的心緒不禁又下意識地飄忽起來。
“要不要聽聽收音機?”他明明知道不需要,可一到這個鐘點,還是忍不住習慣地動一下念頭,那個幽靈般的圖書廣告,還會木會再出現呢?…·,·“……本社出版《婚前輔導》,請聽作者融會他所涉獵的哲學、神學、心理學、教育學以及社會學知識,娓娓細述……”
三天前,當他從收音機裡突然聽到這個娘們兒嗲聲嗲氣的聲音時,內心裡的感覺說不清是抱怨還是恐慌。因為馬爾遜曾經很明確地對他說過,例常的接頭一概用他到香港度週末的機會同D3情報局的駐港聯絡員進行,而這則透過規定頻率播發的商品廣告,則是做為在緊急情況下的一種非常聯絡手段而備用的。可是在短短的幾個月內,他已經是第二次被這樣“非常緊急”地呼叫去了。在第一次聽到這個呼叫的時候,他還以為出了什麼凶多吉少的大事,急如星火而又戰戰兢兢地趕到了香港,特別是當他看到等候在那裡的並不是那個聯絡員,而是風塵僕僕的馬爾遜和霍夫曼時,兩條腿都禁不住發軟了,他不知道他們的突然出現意味著什麼。更加出人意料的還不在於此,當他知道他們召見他的目的不過是想了解一下他物色的那位“新朋友”的情況時,幾乎沒法地控制住一腔子的無名怨火兒!他物色這個新朋友的事,在前一次接頭時就已經同聯絡員講過了,其實一切都不過是個開端,完全用不著這麼大驚小怪,小題大做,火上房似的趕來問究竟。如果單是霍夫曼,倒還可以理解,這傢伙常常閒來生事,總想花樣翻新地搞點動作,好像不如此不足以顯示自己的存在,而根本不考慮這種緊急召見會在整天提心吊膽的情報員的心理上產生多大恐慌。
可叫人糊塗的是,為什麼連馬爾遜也這麼鄭重其事地被驚動來了?
那次莫名其妙的接頭過去以後,好歹平靜了一個時期。三天前,這則《婚前輔導》的廣告,再一次從廣案的夜空不期而至。他仍然不敢有所怠慢,立即推掉了手頭上幾樁待辦的業務,也推掉了和施季虹約好的消遣,甚至還來不及做出任何揣摩和猜測,便行色匆匆地登上了去香港的航班。他不知道這次召見仍然是小題大做還是真有重要事情,整個身心都籠罩在沉重的慌亂中,他倒寧願還像上次那樣,不過虛驚一場。
他是討厭霍夫曼的,而霍夫曼有句座右銘卻是至理名言:“間諜職業的第一要素是勇敢無畏。”到現在,他才開始能用自身的體驗來感受這句話所包含著的深刻而又具體的內容了。無可否認,青年時代的那種對冒險生涯的天然喜好一去不復返了,他對過去曾經那麼崇拜和熱衷的間諜工作已經徹底地厭倦了,只剩下那個不免可憐的夢求——退休!可什麼時候才能熬到這個夢想中的歸宿呢?幹了這麼多年,他才剛剛明白,退休,是一個間諜的最體面。最榮耀、最理想的結局。他把這幾年的“自我”好好地回顧了一番,說實話,三年前他在這個危途上初試之後就開始有點兒畏懼了,以後所表現出來的那點兒膽略和自信,不過是一種“迴光返照”,或者說是有意在為自己能夠平安告退而爭得一點兒資本,如此而已。即使這樣,也是不容易的。一個在間諜舞臺上活動的人,如果不是情願的,那他就免不了得天天去嚼咀去體味那種叫人透不過氣來的恐怖感和重壓感,得去長期忍受寂寞的折磨,這個折磨能把你的虛榮心一點兒一點兒地剝掉,讓你很快就變得精疲力盡、神經脆弱。
他自己目前的狀況不就是這樣嗎?就像一個在陡岸之間走鋼絲的人,稍稍出乎常規的動靜立即會使他心驚肉跳。一個沒有外交特權,不享受司法豁免的人,別看你現在像個貴賓似的躺在這張溫暖的席夢思上,說不定過一刻就會被扣上手銬,扔進陰暗的牢房中等死。木行,他身上麻麻地起了一層雞皮,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狠狠翻了個身,竭力使自己從委頓不安的思緒中擺脫出來。仗還沒打,就怕兵先疲了。他知道放任這種思緒來控制自己會有什麼樣兒的結果,他現在常常逼著自己往好處想,往寬處想,有時想起馬爾遜,心裡也會熱一下。現在他更加深切地體會到,馬爾遜關於情報員的價值高於情報的主張和種種愛惜、保護情報員的舉措,實在是高明的,有遠見的。就憑著這位上司,他有時倒也情願再為他搏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