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應龍之約
閃婚獨寵 戀人栽跟斗 誰的青春誰的淚 重生之萌狐巨星 逆天神皇 小農的田園生活 林家有女初長成 青銅時代 丫鬟夜夜寵王爺 落楓傳奇
第三章 應龍之約
長流河以南的遼闊草原上有澤部,澤部有一名少女,名喚尋雨。她在大旱的最後一天,準確地做出了當夜降雨的預言,不過那已湮沒於歷史,再無人得知。
暖風席捲過草海,綠色的矮浪此起彼伏。曠野的盡頭,終於出現連綿石山,這是一片陌生的區域,或許時刻潛伏著危險。
襄垣只跟著死亡走,他在尋找遊魂,或是即將產生遊魂的地方。部族交戰是最好的情況,他不用動手,只需檢視屍體們生前的武器,以驗證他“靈魂武器說”的假設。
但這裡看上去沒有交戰的跡象,或許石山縫隙中住著不少人?
陵梓則是盲目的,他只跟著襄垣走。
石山峽谷的入口處有一個集市,彷彿十分熱鬧。
襄垣上前打探訊息。
“我用這種貝殼換乾肉。”陵梓四處翻檢,從腰包裡掏出一枚閃閃發光的晶貝。
數名婦人湊上前好奇地端詳:“這是什麼?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襄垣不安道:“陵梓,我不吃飯,喝水就夠了,你只要把自己的肚子填飽。”
陵梓點頭,在攤子前取出自己帶來的一些礦石——金、銅以及安邑深山產出的水晶。
而在集市中閒逛的襄垣發現了什麼,他躬身從一堆物件中拾起一塊黑色的原礦,石中隱約帶著赤色的紋路,寥寥幾絲赤紅細紋,閃爍著攝人心智的光芒。
“這是什麼礦?不像是鑄冶用的。”
一名婦人說:“隨葬用的,一種煉祭器的靈石。”
“你在撒謊。”襄垣冷冷道。
說到辨礦、選礦、冶礦之術,神州諸部無一比得上安邑,而安邑族人則無一比得上襄垣。
婦人絲毫不因襄垣的無禮而動怒,她接過礦石,笑著說:“年輕人,你經歷過親人、愛人、朋友的死亡嗎?”
“當他們死後,假設魂魄散於天地,或進入輪迴井去投胎,不就再也見不著了?這叫‘引魂礦’,可作靈魂的棲身之所。”
不遠處陵梓聽到這對話,笑道:“沒有人能永遠不去輪迴井投胎,魂魄轉生是世間最重要的法則之一。”
婦人又說:“去是要去的,小夥子們,壽數這回事誰也說不準,你倆看上去是好友,誰先死了,靈魂住在引魂礦裡,等另一位走到生命的盡頭,再一起去輪迴,不也很好嗎?”
襄垣反倒被勾起了興趣,並非想到陵梓與自己先死後死的無聊問題,而是對這所謂“引魂礦”的作用產生了疑問。
“從何處得來?”襄垣取出一把自己鑄造的小匕首,“我拿這個和你換。”
“我們的祖先,世代居住在後頭的這座山上。”婦人朝遠方一指,荒蕪的巖山與連綿的青山被峽谷切成涇渭分明的兩半。
“傳說澤部青山不因大旱荒蕪,就是祖先保佑的緣故。祖先們死後,靈魂留在山裡好幾百年了……”婦人接過襄垣的青銅匕首,翻來覆去地看。在一切都需要自給自足的時代,一把利器的好處自不用說,它能剝皮,切木,極大地節省了勞動時間。
襄垣問:“所以?”
“幾年前,商羊大人經過我們的部落,他感覺到這座山裡有一個魂魄居住的地方,據說是始神死後,留在大地上的一滴神血結成凝晶。後來我們遵循他的指引,挖開山脈,就發現了這些礦石。”
襄垣點頭,掂了掂這塊礦石:“能提煉不?提煉工藝是將裡面的赤紋取出來?”
這問題超出了婦人所知,她只得茫然搖頭,襄垣又說:“還有多少這樣的礦,都換給我。你需要什麼?”
襄垣正想把身上的東西都翻出來,換這種稀奇的能讓魂魄“住進去”的礦石,婦人卻遲疑地看了遠處木棚一眼,擺手道:“我們族的祭司不讓把礦石拿出來換,你可千萬別對人說。”
她的攤上擺著簡陋的手工製品,再沒有多的礦石了,顯然此物也比較稀有。而把礦石換成匕首後,她便急急忙忙收攤,彷彿生怕襄垣反悔。
襄垣敏銳地發現了她目光所向之處,遂不再多問,轉身前往木棚。
木棚外蒙著一塊布,布上是一個奇怪的符號。
相似的符號他曾在神農的藥囊上見過,神祇們有自己的象徵符文,神農的標誌猶如一片葉子。
而這木棚外的圖案,像兩片升騰的煙,簇擁著一道痕跡。
襄垣揭開布簾,走進棚裡。
一名少女看上去是這裡的祭司,她長得眉清目秀,五官小巧精緻,面板白皙,雙眼帶著若有若無的親切笑意,正在擺放手裡的算籌與龜甲。
少女低聲道:“陌生人,你從北方來?”
襄垣眯起眼打量她,片刻後說:“是的,你是祭司?”
他注意到少女面前的木桌旁,有塊布,矇住了彷彿是石頭的一物。佈下隱約透出白色光芒,直覺告訴他,那也許和引魂礦有關。
襄垣掏出一枚青黑色的珠子,放在桌前:“我用這東西作為報酬,詢問你一些問題。”
少女依舊不抬頭:“靈力很強大,是魚婦的眼珠?怎麼得來的?”
襄垣在她面前坐下:“戰利品。”
少女柔和地笑了笑:“很貴重的東西呢!”
襄垣不悅地蹙眉,覺得這女人的話太多了,岔開話題問:“最近這裡有戰爭嗎?”
“人心貪念不泯,世上隨處都有戰爭。”少女擺好算籌,抬起頭,終於對上襄垣的目光。
“我叫尋雨。”少女一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襄垣不答,閉上雙眼,似乎在傾聽四周的動靜,緩緩道:“測算一下什麼時候這附近方圓百里會有死人吧。”
尋雨柔聲說:“我們信奉商羊大人,商羊主雨,不測生死。想問生死,你應朝北邊去,烏海邊住著閻羅子民,他們知道輪迴與轉生的祕辛。”
襄垣看著尋雨,似乎想從她眼中看出些什麼來,末了又問:“什麼時候下雨?”
尋雨淡淡道:“很明顯,你根本不關心這個。”
“不,挺關心的,天不降雨,地下大旱,部族間為爭奪水源而戰,就會有死人。”
尋雨收起算籌,蹙眉打量面前這名異鄉人:“我如果說今天晚上就下雨,你會相信嗎?”
襄垣不動聲色道:“你比我部族中的祭司更沒用。有時我在想,你們這些祭司,上達天聽、下解族危的能力,是不是都是裝的。”
尋雨笑了起來:“我可不是祭司,嗯……學藝不精,見笑了,祭司是我媽媽。我只是替她在集市裡解答一些人的疑問而已。”
襄垣的激將法收不到成效,遂改了話頭:“這裡只有你們一個部落?聽說,有一種比較特殊的礦,分佈在附近的山上。”
尋雨眼中閃過一絲警覺之色:“不,住了兩個部落,一個是我們澤部,信奉雨神商羊大人;另一個部落是西北邊的荒山部,他們信奉后土大人。”
“最近有傳聞,荒山部刑天族等得不耐煩了,打算過來討水,他們是群沒腦子的傢伙……異鄉人,你身上有很強烈的死氣。我能幫助你嗎?”
她輕輕避開了襄垣的後一個問題,卻以充滿期待的語氣表現出對襄垣的關心,令他無法再追問下去。
襄垣從尋雨的眸子裡發現了與安邑人不一樣的神采,她的一言一行都帶著善意,彷彿把每一個人當成多年不見的朋友。
“你給每一個人卜卦都說這麼多?”襄垣的話像在譏諷,眼中卻不再是冷漠的神色。他心裡想著要怎麼把話題繞回去,從她口中套點實際的訊息……果然有奇特的礦脈?看來還不能對外人提起。
尋雨笑了笑:“未必,你不是尋常人,我知道的。”
“從何得知?”
尋雨優雅地拈起襄垣的報酬:“因為你能殺死魚婦。”
襄垣道:“那會兒我沒有參與戰鬥,是我哥給我的戰利品。”
尋雨輕輕地說:“你知道嗎?魚婦住在長流河的上游,這種妖獸非常危險,她會在月圓的夜晚浮出水面,在月光下尖聲歌唱,聽到她歌聲的人將逐漸失去意識,走進水中,被她捲進水底……但是據說,她在求偶時唱的歌才最動聽,所以魚婦的眼珠也被許多人當做最珍貴的定情信物。”
講到此處,尋雨的臉略不自在地染了點紅暈,當然她明白襄垣並不是那個意思。她定了定神,要再開口,棚外卻傳來混亂的高聲喊叫。
襄垣立即起身,警覺地抽刀,拔刀攔在棚子入口處,背對尋雨。
尋雨道:“外面怎麼了?!”
喊聲越來越雜亂,一道巨大的灰影掠過棚頂,正午的日光一瞬間暗了下來,襄垣與尋雨一同抬頭。
“襄垣!快出來!”
棚外傳來陵梓的呼喊,襄垣撩開簾布,跑到集市中央。
石溝裡的集市上已聚集了不少澤部的女人,個個高聲尖叫,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向天頂,是時只見一條堪比山巒、近里長的青色巨蛇掠過長空,斜斜栽向大地。
“那是……”襄垣仰頭喃喃道。
“是龍!”陵梓驚道。
當即有人跪下,虔誠朝向天空喃喃禱祝。
那條龍卻感覺不到地面上的呼喚與朝拜,它的高度越來越低,幾乎貼著他們的頭頂擦過,一道冰冷的水汽劃過,空氣為之一清,龍首撞上巖山內的峽谷,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
大地猛地一震,四周安靜下去。
跪在地上的女人們陸續起身,驚疑不定地望向峽谷的最深處。
嘩啦啦的碎石聲響,石橋斷裂,從高處墜下,激起的煙塵在峽谷內外瀰漫開來。
“那是頭龍?怎麼會從天上摔了下來?”
陵梓茫然搖頭。
襄垣道:“你換完食物了嗎?過去看看!”
陵梓把一個布袋負在背上,追在襄垣身後進入山谷。
“那裡是荒山部的地界了。”尋雨跟了過來。
陵梓回頭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哥們兒,她是誰?”
“不認識的。”
“可是她手裡拿的是你的……”
“別囉唆!走!”
“你們不能……等等!”尋雨喊著,但是無人應她。
襄垣進入山谷,為眼前所見感到震驚。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龐然大物,就連陵梓也驚愕得半天合不攏嘴。
“這就是龍?”襄垣低聲問。
是時局勢再變,一群人吵吵嚷嚷,從高處跳下。
“應該是……我也沒見過,那些人是……”
“馬上躲起來!”尋雨揪著襄垣的衣服,把他拖到石林中的一根柱子後。
青色的龍在地上翻滾,彷彿痛苦不堪,龍角先前在峭壁上一撞,已斷成兩截。
襄垣剛在石柱後躲好,便有一群人“嗬嗬”叫著,手執岩石長矛,從山的兩側衝了下來。
突然出現的這些人沒有頭,他們彷彿只有男性,幻化為雙眼,肚臍眼處裂開血盆大口,滿嘴森森獠牙。
陵梓傻眼了,神色一瞬間變得極為古怪,誇張地做了個“噗”的表情,顯是被那群無頭人逗的。
襄垣打了個手勢,示意另一根石柱後的陵梓別笑出聲。
“那是刑天族。”襄垣低聲道,“別小看他們!他們沒有頭,也沒有腦子,蠢得很,但非常好戰,只砍下他們的手腳是不會死的,極難對付……”
尋雨插口道:“你也知道他們?”
襄垣眉毛動了動:“當然,我曾經見過西北崑崙山下的刑天族人,還被他們抓起來過一次。”
尋雨點頭:“幾十年前有一個刑天族的分支,遷徙到荒巖山上來了……你想做什麼?別出去!”
襄垣閃身一掠,躲到陵梓藏身的石柱後,二人一同朝外望去。
“噗哈哈哈……他們在做什麼?笑死我了!”陵梓看到刑天族人手舞足蹈,圍著青鱗巨龍跳起不知名的滑稽祭祀舞蹈,當即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襄垣揪著陵梓衣領把他晃了晃,低聲問:“陵梓,那頭龍死了?”
陵梓好半晌才緩過來:“有可能……說不定還是條應龍,因為傳說應龍死前都要飛向不周山的龍冢……迎接死亡。那倒黴的龍多半是飛到一半沒力氣了……襄垣?”
襄垣知道陵梓從前也是祭司,瞭解的遠古傳說不比其他人少,既這麼說,多半便是最符合常理的推測,他心中一動,問:“有什麼辦法接近它?”
陵梓蹙眉道:“人太多了,等少點,我想想辦法。”
一名腰間掛著碎獸牙鏈,下身穿金線藍麻布裙的無頭人從岩石上輾轉躍下,嘰裡呱啦地說了一大通話,將祭杖狠狠插入土中。
無頭人紛紛上前,各執繩索將應龍捆縛起來,拴在石前。
那祭司咕嚕嚕地發出一串音節,顯是吩咐部下們看好它,隨後他轉身離開。
“他想用這頭龍祈雨。”陵梓道,“你看他的祭杖。”
襄垣循陵梓所指之處望去,無頭人的祭杖有一團藍光忽明忽暗,青色應龍微一掙扎,卻動彈不得,像被祭杖持續汲取著所剩不多的生命力。
“陵梓,幫我個忙,把這些人弄走。在這頭龍臨死前,我要作一個嘗試。”
陵梓點了點頭,知道這種強大的生靈魂魄一旦釋放,都會有驚天動地的效果,多半襄垣要用它煉器。
陵梓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鹽,翻掌一張,朝掌心吹了口氣。
此時圍在龍周遭的無頭人張著肚臍眼上的大嘴,口水滴答落地,個個直愣愣朝向青龍。
龍厭惡地閉上雙眼。無頭人呱啦啦地彼此交流數句,聚集在峽谷邊緣,有人生了一堆火,就著火堆開始烤肉。
那把鹽離開陵梓掌中,化做飄揚的飛絮,繼而散於空中,只見暗淡的黑點縈繞著撲向火堆。
插在龍頭面前的祭杖光芒不住起伏,把毒鹽吸扯過去。
尋雨目中帶著笑意,掐了個指訣一撒手,將毒鹽的光點推得偏離位置,沒入無頭人圍著的火焰中。
陵梓笑道:“那女孩也是祭司?”
襄垣示意陵梓噤聲,他緊張極了。只見那群愚蠢的無頭人呆呆不覺,取了火上烤肉便吃,片刻後紛紛跑開,哇啦哇啦地開始嘔吐。
“這下嘔起來可方便了!”陵梓笑得站不穩,“嘴巴就開在肚子上,哈哈哈——”
襄垣實在受不了陵梓的笑話,待得刑天部族的看守者都跑光後,他才從石林中現身,緩緩走向應龍。
小山般的龍軀緩慢起伏,似是瀕死前的喘息。
襄垣抽出短刀,將祭杖砍為兩截,藍光止息。應龍微一頓,彷彿鬆了口氣。
“該怎麼殺死它?”襄垣問。
陵梓與尋雨隨後跟來,應龍已奄奄一息。
“聽說逆鱗下面,是它的心臟。”陵梓試探著靠近一步,以刀揭開應龍脖頸下的一片靛青龍鱗,那處有層暗紅色的肉膜,正在微微起伏。
襄垣道:“我來。”他接過刀。
“別!為什麼要殺它?!”尋雨茫然問,“你們在尋找什麼?”
襄垣不悅地蹙眉,這女人實在是太麻煩了。
襄垣以刀抵向應龍心臟,使力。
應龍的眼皮微一動。
襄垣猛地停了動作,急促呼吸數下後,欲再使力,尋雨上前握著他持刀的手。
襄垣粗魯地說:“別插手!”他推開尋雨,深吸一口氣,正要結果應龍性命時,它忽然睜開了雙眼,銀色的巨眼凝視襄垣,彷彿要看透他的內心。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襄垣便無法再刺進去半分了。他自小連人都沒殺過,更何況這等巨物?
尋雨鬆了口氣:“有水嗎?給它喝口。”
陵梓頗有點想不明白,徵詢地看看襄垣,又看向尋雨,最後把水袋取下,交到她手裡。
尋雨虔誠地跪在應龍面前,把水從它的牙縫邊灌了進去,又從腰包裡掏出幾片樹葉,放進它嘴裡。
襄垣收了刀,神色遲疑,問:“它還能活多久?”
尋雨難過地搖頭,順手撫過應龍覆著厚硬鱗片的眼皮,剎那間橫亙山谷的應龍身上泛起靛青光芒,身形疾速縮小下去。
光芒閃現,頃刻間應龍消失,地面躺著的,唯剩一名全身、肌肉線條優美的年輕男子。
應龍化人,陵梓與襄垣俱是頭次親眼得見。那男子在地上趴著,艱難地咳出一口血。
“螻蟻之軀……”男子低聲說,他滿頭白髮如飛雪,堪堪支起身子,尋雨忙上前去扶,卻被狠狠推開。
男子深深喘息,奮力一掌虛按,發出震撼深谷的龍吟,這下徹底驚動了山谷兩側的刑天族人,只見山澗石洞中的無頭人嗬嗬大喊,爭相躍進谷中。
陵梓馬上拉著襄垣再次躲起,那男子試圖奔逃,奈何刑天族人已包圍上來,尋雨既怒且急地飛快吐出一串音節,手裡握著一物向前平舉。
“那是什麼?”襄垣閃身在岩石的掩護後。
刑天族人似乎有些忌憚尋雨手中的法器,個個退開,轉而前去抓捕男子。
“他在求救。”陵梓凝神道,“聽聲音像是……”
“救他!”襄垣緊張地問,“別讓旁的龍來,能救嗎?”
“說不準,這處哪會有龍,我盡力試試。”
陵梓將襄垣護在身後,雙手略分,一手握拳,一手並掌,低聲念頌起遠古時代的咒文。一團黑雲在峽谷高處緩慢旋轉,狂風颳了起來,登時地面飛沙走石,無頭人迎風大吼,睜不開胸前的怪眼。
啪的一聲,第一道微弱的雷電落地,濺起巖沙四射。
尋雨喊道:“沒用的!你們先走!我留下來掩護!”
襄垣道:“你懂什麼?土生金,此處百里巖山,土相極盛,水相弱,金雷生。”
尋雨卻說:“不用,我有剋制他們的……”
陵梓不給尋雨機會,下一刻,又一道雷霆落下,這一次的威勢增強,足足是先前閃電的數倍,轟一聲落地,劈出焦黑深坑。
雷電一道接一道,每一道都勢若炸空電箭,後者愈發強於前者。刑天族人個個恐懼大喊,倉皇逃竄回洞內躲避。
陵梓身形穩若磐石,口中默唸祭文的速度加快,音節已模糊難以辨認,兩次閃電間的間隔越來越短,到得最後,天地間到處是耀眼的白光與神雷交錯相纏!
雷電炸得半個山峰粉碎崩毀,亂石四射。
峽谷內已成電光汪洋,襄垣覷準兩次閃電間隔之時,一個箭步衝向空地中央,肩扛那男子手臂,架住他四處閃躲,逃回巖山內。
“走!”陵梓手印一撒,傾盆炸雷從天頂轟一聲落下,頭頂巨石滾落,發出巨響填進了山谷。
午後烈日西行,寸草不生的巖山中,男子被放在一塊石邊,精疲力竭地吁了口氣。尋雨從布囊中取出一襲寬麻,讓他圍在腰間。
“喝點水。”尋雨又拿了水袋給他。
“你這女人怎麼這麼麻煩?”陵梓笑著斥道,“一路跟著,沒有你自己的事做嗎?”
尋雨抿脣不答,男子勉強喝下幾口水,伏在一旁喘氣。
尋雨道:“他們馬上要追來了。”
襄垣問:“誰?”
尋雨答:“刑天族的人,這一族不知畏懼,也不知好歹,定會派人追殺我們。”
襄垣略揚眉:“我們?聽我一言,你且回去罷,餘下的事交給我。”
尋雨看向那虛弱的男人:“你要將他帶到何處去?他是應龍。應龍大人,該如何稱呼您?”
“擎淵。”那男子低低道。
尋雨有些焦急:“他病得很嚴重,得送他到澤部治病……”
擎淵推開女孩起身,陵梓忙扶住他。襄垣問:“你怎會從天上摔下來?”
擎淵沉聲道:“我壽數已盡,欲歸不周山龍冢……讓路!”
襄垣不為所動:“你這副模樣,連荒巖山都走不出去。”
擎淵又咳出一口血,勉勉強強站起身來。襄垣抽出腰刀:“我送你上路吧。”
“別碰他!”尋雨叫道,“你太殘忍了!”
襄垣冷冷道:“比起死在山腳下,龍軀腐爛生蛆,供無知愚民肢解褻弄,你更願意哪一種?”
擎淵靜了,他的視線望向山下茫茫大草原,許久後道:“你說得對,我的龍力已無法支撐我到不周山了……連化做人形亦難以維持。”
頃刻之間,擎淵的面板已趨於乾枯,手臂瘦削,眼窩漸漸凹陷下去,像個在數息間迅速衰老的人。
“你叫什麼名字?”擎淵的目光望向襄垣。
襄垣薄薄的脣抿著,片刻後開口道:“我不是好人,救你是為了看著你死。”
擎淵道:“那麼,我給你這個機會。”
遠處喊聲漸起,刑天族人開始集隊,沿著山路追來。
襄垣眉毛動了動:“你還能活多久?”
“最多二十日。”
襄垣淡淡道:“不可能,帶著你走二十天,決計到不了不周山。”
“不試一試怎麼知道?我以蛇形跟隨於你,可藏身袖中,不會加重你們的負擔。將我帶到不周山龍冢,讓我死得其所。”
襄垣靜靜沉思,鋒銳的劍眉擰起。
“我帶你去!”尋雨道,“不用求他。”
擎淵低聲道:“你進不去不周山的地界,凡身為祭司,帶著洪涯境諸神之力的人類,入內便會被角龍們察覺。他能力平凡,猶如螻蟻,龍群甚至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襄垣這時似乎想好了:“可以,我會帶你進龍冢!”
陵梓道:“襄垣,龍冢傳聞有看守者,所有龍死後,都會在那處葬身,更有不少龍魂生前之志未泯,徘徊不去……”
襄垣揚眉:“那不是正好嗎?”
“送我到不周山,我會為你向燭龍之子祈求一件事,讓他了你一樁心願。”擎淵承諾道。
襄垣動容:“燭龍之子?!”
擎淵點頭:“盤古死時,世界重生的那一刻便已存在,看守不周山的應龍之尊,鐘鼓大人。”
“他能做什麼?”
“通天徹地,無所不能。”
這個承諾更加堅定了襄垣的決心,他最終點了頭:“可以,這就走吧!”
擎淵取出閃著青光的一物,交予尋雨。
尋雨愕然道:“這是……”
“謝謝你的好意,姑娘。”
尋雨只覺眼前一花,擎淵已不知去向,唯餘一襲麻布空落石前。
襄垣手腕發涼,一條青色的小蛇纏於自己臂上。
“好管閒事的熱心腸,我們走了,你想跟到何處?”襄垣冷漠地說。
尋雨上前一步,似在遲疑,片刻後說:“你去吧,異鄉人。我知道你心裡有善念。”
襄垣嗤之以鼻。
刑天族人越來越近,已追至巖山中段。他們鬧哄哄地喊打喊殺,各執鋤犁、戈矛等物,更有甚者將石頭捆於木棒上直接上陣……奇怪的是,他們只是站在遠處叫囂示威,卻不過來,一個個眼望尋雨,顯得甚為忌憚。
電光石火間,襄垣心念急轉,想起尋雨手中的法器,不由問道:“你有什麼能剋制他們的?”
尋雨一捋鬢髮,反脣相譏道:“你才好管閒事!”
說畢她在岩石間穿梭,朝著刑天族人奔出,玉蔥般的纖指撮於脣邊,鼓腮一吹,哨聲響起。
遠處峽谷下澤部的女人們大聲應和,紛紛棄了手頭之事,朝山上跑來。
襄垣知道尋雨的意思,她為他們拖住追兵,讓他們先走,當即不再耽擱,與陵梓轉身離開。
巖山蜿蜒起伏,道路崎嶇,直到黃昏時分,襄垣一路跑得氣喘吁吁,在山脊上放慢了速度。陵梓身體健壯,見襄垣疲憊也不好催促,索性在此處休整片刻。
“她們澤部居然全是女人?”陵梓朝山下張望。
“我看看……”襄垣心中好奇,攀在陵梓肩後,越過層巒的巖山,向下望去。
曠野中,黃昏給草原染上一層血似的緋紅,天邊魚鱗般的滾雲在和風吹拂下緩緩西來。大地上交戰愈演愈烈,澤部的女人們手持岩石,遠遠丟擲,又推出機關撞木、油罐等物拋在刑天族戰士的身上。
午時一場小小的衝突,竟引發兩部的大規模混戰,看似打得無頭無腦,卻是長久以來的積怨所致。
烏雲滾滾捲來,遠處有名婦人率領數十名澤部女子,在狂風中吟誦咒文,剎那間壓頂陰霾內現出一道藍色的光線。
“澤部的都是女人。”陵梓疑道,“究竟是如何延續後代的?”
襄垣被他這麼一問,十分迷茫地說:“全是女人與延續後代有何干系?”
陵梓這才想起襄垣不通男女之事,當即壞笑著揶揄了他幾句。襄垣懵懵懂懂,一時滿面通紅,陵梓才止了調侃。
一場突如其來的冰雹箭將交戰推向,雲層中倏然迸發出耀眼的藍光,裹著尖銳的冰箭斜斜飛向戰場中央,澤部已盡數撤回;是時又聽刑天族唱起古怪的歌,山體陣陣撼動,碎石自發立起,組成上百具石靈巨人,蹣跚著走向交戰線。
雷霆在天際奔騰而過,烏雲遮沒了夕陽的光芒,四周陷入黑暗。
第一滴水穿過萬里高空,落在襄垣頭上,他猛地抬頭,仰望陰雲密佈的天空。
“下雨了?”陵梓喃喃道。
一滴,又是一滴,二人一同望向戰場,交戰正酣的雙方不約而同地停下動作。
遠處的澤部,一名少女手捧藍色光芒,距離太遠,從衣飾上依稀可辨出是尋雨。龍鱗的光芒從她手中綻放,映亮了半邊天幕。
暴雨鋪天蓋地,嘩嘩地下了起來。
刑天族人張著大嘴,呆呆望天。
“下雨了——”澤部一瞬間傳出女人們欣喜的叫喊。
戰局便這樣散了。
“下雨了。”襄垣難以置通道,“你的鱗片能祈雨?”
手腕上的盤蛇不予置答。
雨越下越大,刑天族與澤部俱散了,巖山上泥水彙集,刷刷地被雨水衝了下來。
襄垣與陵梓在山道中艱難地行走,滿身泥濘,心內卻是欣喜異常。
“襄垣!你說安邑也會下雨嗎?!”陵梓頂著嘩嘩的雨聲大聲問。
襄垣搖了搖頭,在陵梓耳邊道:“這裡離安邑挺遠!我覺得不會!”
雷聲滾滾,暴雨漫天漫地地傾盆倒瀉下來,陵梓微有點失望,片刻後又欣然道:“蚩尤應該已經帶他們搬到長流河畔了。”
天色已暗,暴雨令山路更為難行,跋涉片刻後,陵梓見襄垣凍得嘴脣發紫,心知不可再趕路,便找了個隱蔽處的山洞:“先避會兒雨,明天再走!”
襄垣點了點頭,手腕上的盤蛇又在散發寒氣,他快被凍僵了,跟隨陵梓走進荒山內的洞穴。
忽然間,洞裡傳出哇啦哇啦的叫喊,一隻精壯的無頭刑天族人跑了出來,朝他們憤怒大叫,舉起木棒不停地敲打示威。二人尚未明白過來,那無頭人見他們不逃跑,又像受到了侮辱,衝下山去找幫手。
襄垣與陵梓都被嚇了一跳,相視大笑後,忽然又聽見山下一群無頭人呱啦啦的叫嚷聲,一時間,雙雙色變,先前那名無頭人竟然帶著他的同伴追來了!
“快跑!”陵梓忙護著襄垣,開始第二次倉皇逃命。
道路一片漆黑,暴雨掩去了星月的光芒,襄垣磕磕碰碰,慌不擇路,險些摔進山澗裡去。陵梓把他推到一塊大石後,正欲冒雨再次祭法,倏然間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等等!終於追上你們了!”尋雨頂著雨從另一條山道跑來,腳下一滑,繼而摔下山坡來。
襄垣忙伸手去接,混亂中二人卻摔成一團,一道閃電映亮彼此滿是水珠的臉龐,與捱得極近的脣。
尋雨臉上一紅,忙推開襄垣,起身道:“怎麼又惹上他們了?”
陵梓道:“你又來做什麼?!快離開這裡!”
尋雨卻說:“退開,讓我來!”
她從懷裡掏出一塊刻著奇異符號的玉石,舉向刑天族人追來的方向。
玉石霎時綻放出溫和的白光,耀目卻不灼眼。光華流轉中,刑天族人追到高處,正要殺下來,卻在玉石前停下腳步。
他們胸前的雙眼失去神采,一個個張著嘴,愣愣地站著。
襄垣訝道:“這是什麼法器?”
“鑄魂石。是澤部從山裡發現的一種特殊礦石……我們找了很多年,把很多塊熔鍊成這一小塊……是專門對付這些傻瓜用的。”尋雨笑道,“刑天族和我們不一樣,他們沒有頭顱,三魂七魄是離散的,附在胸膛與四肢上,鑄魂石能暫且收走他們的地魂。”
陵梓驚道:“這就死了?!”
只見數十道光點離開刑天族人的肩膀,飛向鑄魂石,沒入玉石內。
刑天族人登時東倒西歪,流著口水四處晃盪,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只能暫時收取。”尋雨道,“他們還沒有死,待會兒送你們離開後,得回來把地魂還給他們。先走吧,我知道有一條路可以到北邊去。”
雨勢漸小,尋雨帶著襄垣與陵梓沿路往山下走。他們打起火把,黑暗中,從巖山高處倒掛而下的水簾閃爍著晶瑩的光芒。
“沒用的傢伙,有這麼冷嗎?”尋雨見襄垣凍得不住哆嗦,忍不住嗔道。
陵梓怒道:“說什麼呢!我弟兄身體不好,又幹你何事?!”
襄垣示意陵梓無須動怒,反問道:“女人,你怎麼又追來了?”
“帶你們出山,山裡的路難走。”尋雨說著停下腳步,“其實,你送給我的魚婦眼珠太貴重了……”
襄垣根本沒把它當一回事,小時候蚩尤給他的妖獸遺骨實在太多,他早已習慣這位勇武的兄長獵回來的各色珍貴戰利品。對他來說,它們不過是蚩尤的英勇戰果,不是他襄垣的。
“你拿著吧。”襄垣蒼白的嘴脣動了動,說罷就一副不想再多費脣舌的樣子。
“等等!”尋雨將火把交給陵梓,取出一件東西,“不能……白拿你的東西,媽媽責備我了,讓我帶著這個前來。”
陵梓插口道:“你媽是澤部的祭司?”
尋雨抿著脣,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鄭重掏出一根羽毛。
“這是鳳凰的羽翎。你們要去的不周山很冷,把它放在身上,以後就不懼寒了。”
襄垣轉身就走:“我不需要同情。”
“沒有!”尋雨忙拉著襄垣冰冷的手,她依稀有點明白他的心情了,“當做信物,交個朋友不好嗎?”
襄垣看著尋雨期待的目光,終於接過鳳羽,不情願道:“你不如把鑄魂石送我。”
尋雨戒備地一手護著腰包,意識到了什麼,又笑了笑,鬆開手:“媽媽說這種石頭很危險,現在已經被開採完了,不能把它拿出去……今天已是破例了。你需要用?或者我帶你去問我媽媽……”
襄垣生硬地說:“算了,不需要。”他心裡尋思,這名叫尋雨的女子好哄,她娘卻多半看得出自己不是什麼好人,決計瞞不過去。眼下只能先把地方記著,來日再想辦法。
“以後你有空經過荒巖山,可以到我家來看看。”尋雨不知襄垣心裡所想,輕捋鬢髮,蹙眉問,“你在尋找魂魄?你想做什麼?想招回誰的魂?”
襄垣淡淡道:“不是想招魂,你不懂的。”
尋雨輕輕嘆了口氣:“沿著這條路走,可以在前面的峽谷出山,這裡沒有危險了。”
襄垣看看尋雨所說的方向:“後會有期。”
尋雨點了點頭,笑道:“保重。”
襄垣與陵梓打著火把,潛入了茫茫夜色。尋雨在峽谷下站了許久,似在期待他回頭看一眼,然而襄垣沒有轉頭,他前方的道路彷彿很漫長,不算強壯的身軀很快隱沒於岩石後。
風捲著大旱以來第一場雨的充沛水汽,潤澤了整座大山。
長流河以南的遼闊草原上有澤部,澤部有一名少女,名喚尋雨。她在大旱的最後一天,準確地做出了當夜降雨的預言,不過那已湮沒於歷史,再無人得知。
她預言出大旱的結束,更反覆測算當日離開的男子身上有何使命,卻毫無頭緒,算籌中顯示出迷離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