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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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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章之一

開天闢地

這一劍相較於時間的長河,不過是奔流中的一朵浪花。世界從何處來,又歸向何處,或許燭龍自己也並不明白,只知道萬物由沉寂而生,在千億年的演化後又將歸於混沌。

而後?或許將再次從混沌中誕生,生死幻滅,枯榮交替,猶如潮汐起伏。

光陰的造物師

光陰的潮汐翻湧著,漫長歲月來臨又逝去;血與戰火被沖洗成回憶,回憶被碾為粉末般的傳奇;傳奇化做神話的晶瑩塵埃,最終散於天地。

世界從何而來?

或許需要找到比天地更古老的存在,才能詳盡回答。

悠悠千萬載,智者們的思想在時與空的亂流中穿梭,終於來到沉睡的、開天闢地時的兩大神祇之一——銜燭之龍面前。

它依舊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因在鴻蒙開闢以前沒有時間,也就意味著從無以往,只有後來。然而在它浩瀚的思維之海中,這反而不是它記得最清晰的。

滄海桑田,千年萬載,燭龍在沉睡中回憶的,往往是些零碎的片段,片段中的映像有的是人,有的則是魔、神。

他們以自己的雙手改變了這個盤古締造的世界,足跡遍佈神州大地。

其中的蚩尤,他以血肉的雙手撼動洪荒初開後的大道;亦有襄垣,他製出一種名喚做“劍”的神兵,並將它交到蚩尤手中。

他們向天地與萬物的支配者,揮出了第一劍。

這一劍相較於時間的長河,不過是奔流中的一朵浪花。世界從何處來,又歸向何處,或許燭龍自己也並不明白,只知道萬物由沉寂而生,在千億年的演化後又將歸於混沌。

而後?或許將再次從混沌中誕生,生死幻滅,枯榮交替,猶如潮汐起伏。

似一顆巨人的心臟緩慢搏動。

那冉冉光陰,劍與魔傳說中的數十年乃至成百、上千、上萬年。

僅是心跳的某個瞬間。

然而一切總有個開始,大荒成形前,是一片茫茫的、無邊無際的黑暗。

鴻蒙

那時候沒有巍峨的群山,沒有耀目的星辰,沒有日與月,沒有山巒與大地,也沒有光明與呼吸。萬物尚未存在,亦無所謂消亡。時間完全靜止,空間的盡頭則是無窮盡的死寂。

直至銜燭之龍睜開它的雙眼,光陰才開始緩慢地流逝。

歲月的亂流中,它寂寞地吹動了某個靜止的微粒。剎那間,創世火綻放出熾烈的光與熱。

這牽動了遙遠空間另一頭的混沌色光,它們不安分地跳躍,鋪展為無邊無際的虹彩。那是天地未曾成形前的混沌之氣,清與濁還在糾纏交戰,五行陰陽的力量在創世火的牽引下彼此碰撞。它們相生相剋,發出搖撼鴻蒙的巨響,猶如千億具銅鐘一同震盪。

盤古在色光的包圍裡驚醒,那時他並無名字。

無人不知這位創世的巨人,然而在遙遠的過去,他卻是迷茫的,不知自己即將做什麼,亦不知數十萬年後,自己會被後世人尊稱為最偉大的神祇。

總之,他醒了。

他在鴻蒙中醒來,清濁二氣剎那分開,色光在時與空的亂流中剝離,猶如破碎雞子,裂成兩半。五行陰陽之力受到某種感召,掉頭聚為創世的洪流,衝破平衡的束縛。

真正的起源從那一刻開始,那一瞬間才是真正的創世——燭龍喚醒了盤古,而盤古喚醒了天地。

濁氣裹著土、金、火之力下沉為地,清氣席捲風與水上升成天,木靈無處可去,靜靜在清濁的交界處綻放著翠綠的光華。

盤古仍保持著醒時的動作,他一膝屈曲,一膝觸地,尚未清醒,便看到一個綠色的光團在眼前瑰麗地綻放。

他伸出一手去捕捉,翠綠色木靈驀然破碎,飛散成星星點點的光,沒入大地。天際的雨細細密密下了起來,億萬樹木於大地上破土而出。水流沖刷著凹凸的地表與一望無際的原野,在林中穿梭彙集成溪,溪彙集成江,江河奔騰至凹陷的地表,成為大海。

火焰從地底裹著金力磅礴噴出,要將流水驅迴天頂,火與水再一次激烈地交鋒,雷霆萬丈。

燭龍靜靜地看著,它一閉眼,世間變得漆黑,唯有閃電的光芒耀亮了盤古的側臉。

再睜眼時,滂沱暴雨已止歇,海中緩慢地遊蕩著奇異的蟲虺。

盤古似乎為這絢爛的奇景而著迷,天空卻漸漸坍塌下來。

“喝!”

他猛地舉起一手,發出震徹世間的吶喊,將漸漸下沉的天穹托住。

那是鴻蒙分離後的第一聲吶喊,旁觀的銜燭之龍似乎被這原始的聲音所打動,它離開了自己的位置,從光陰盡頭飛來,彷彿想幫對方一把。然而盤古屈著的膝蓋驀然挺直,肩背扛住沉重的天穹,猛地站了起來!

時與空的兩大造物主終於在此處相會,千億顆璀璨的繁星迸發於鴻蒙深處,伴隨燭龍盤旋的身軀,拖出無數閃耀的白線,歸於盤古肩上所扛的湛藍的天幕中央。

盤古頂天立地站起,天仍不斷下沉,燭龍在遠處一個盤旋,龍瞳深處映出的巨人身形不斷拔高。天和地在巨人身上緩緩分離,幾百丈、幾千丈,乃至幾萬裡。

盤古的眼中閃爍著亙古的星辰,猶如宇宙間的象形文字;的腳踝深深陷入大地,無數山巒拔地而起。

銜燭之龍帶起一陣創世的微風,天地已分,它轉身飛向北方最高的山巒,盤踞於峰頂,安靜地欣賞盤古的傑作。

此刻他們尚不知對方的名字,更不知彼此是何物。燭龍的眼中是一個的巨人,盤古的眼中則是一條蜿蜒千里、青鱗金須、角射星芒、身周陰雲繚繞的蟠龍。

盤古撐起天空,在天地間屹立了足足一萬年,他與它無法交流,更沒有語言,彼此默默做著自己的事。

那時候,大地仍是一片陰霾,最初的火光與雷霆、閃電隱於天際,萬物逐漸安靜下來。它們帶著茫然而渾濁的雙眼,在世間行走。

一萬年後,燭龍盤踞於不周山頂,終於試探著開口,發出創世後的第二聲嘶吼。

銜燭之龍是光與暗的尊神,它掌握著極陽與極陰,那一聲龍吼糾結了充沛的電芒與光明磅礴噴出,光的洪流淹沒大地。

它僅僅是在呼喚盤古,為了得到永恆世間兩個孤獨個體的彼此呼應,正如回答盤古的第一聲“喝”。只不過這個舉動,遲到了一萬年。

它萬萬未料到這聲龍吼,會在萬物面前綻放出一道創世的金光,帶給它們比生命更可貴的光明。它以一己之力光照四野,驅散了朦朧的晦暗,將籠罩曠野的霧氣清掃一空。連綿群山的陰影斜斜投下,峰巒剪影在大地上呈現。

光芒驅除生靈眼中的灰障,樹的向陽葉面閃現金光,一滴露水綻放著七彩華光落於地面。

它為樹木鍍上了年輪,為游魚留下了鱗片,為萬物銘刻了光陰的度盤。

生與死才從此刻開始。

所有的生靈抬起頭,遙望同一個方向,就連盤古亦驚愕地望向不周山之巔。

燭龍仍安靜地注視盤古,虺龍們尋到了它們的始祖,開始朝不周山聚集,龍吟聲陣陣。

世界因盤古有了血肉,因燭龍而開始緩慢運轉。

萬物的創造者分離物質的混沌,光陰的造物師令它有了呼吸。

這只是一個開端,雖然它持續了整整十三萬又四百年,然而光明正在眼前,萬物已具雛形,千秋萬世的故事正在時間深處開始醞釀。

盤古仍在欣賞他親手創造的世界,銜燭之龍卻已離開不周山。

如果說世間有什麼生靈能逃過從存在轉為消亡的終極推演,必然只有光陰的造物師——燭龍。燭龍存在,於是有了時間。

除此之外,就連盤古亦不能罔顧歲月的規則。所以盤古最終會倒下,數萬年後,兩大神祇註定只餘下燭龍。

如今,盤古已度過了他漫長生命中的二十萬年,或許原本他還能活得更久一些,而開天的壯舉耗去了他太多精力,撐天的時光更在他的身上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他的肩膀漸漸垂下,長髮化為銀白,在肆虐的風暴中飛旋。

天與地已分得足夠開,但他仍不敢鬆手,生怕呼嘯的靈力再次將世界捲回混沌之中。無數生靈在他腳邊興亡、生滅、更迭、交替。每一個眨眼的瞬間,都有千萬新的生靈呈現,再一眨眼,它們重歸於寂。

盤古洞察生命的奧義,並清楚知道,自己也將等來那一刻。

在他死後,這個世界託付給誰?

燭龍暴風般捲過神州的每一個角落,所到之處俱掀起一道金色的光浪,呼嘯著朝四周湧去。

比起盤古它自由得多。它親眼見證了極西之處的大荒,千萬朵紅蓮在巖洞的深處綻放,火舌卷著地底的金漿噴向天空,此起彼伏;紅爪的天蛇脅生雙翼,在火海中翱翔;黑曜岩靈披著一身剛硬的鱗甲,笨拙地在滾燙金漿中走動,紅玉鑲嵌般的雙眼閃閃發光,望向天際。

極東的大海濤生雲滅,雲鵬入海,剎那幻為巨鯤,鳥羽散得漫天,化做成群候鳥,發光的鱗片則聚為魚群,與鳥群一同掠向西北。

虺與角龍越來越多,爭相躍上長空,跟隨於燭龍的身後,借它掠過的氣旋翱翔天上。虺聚成群,浩蕩地追隨著它們的始祖。

西南沼泥中浮出巨大的氣泡,它們在靜謐古澤的第一縷金光中破開,孕育出三頭的豺、雷鳴的鳥、七目騰空的馬……樹木的青靈若隱若現,聚為樹蔭中發著光的嬰孩,彼此追逐。

燭龍在不周山腳停了下來,角龍四散,迴歸它們的巢穴。

唯有一隻懵懂的、孱弱的虺仍留在山腳,翹首而望。

燭龍回頭看了它一眼。它是橫亙千里的巨龍,這隻虺則頂多像條巴掌長的小蛇,若非燭龍能洞察世界於微,或許根本發現不了它。但它還是看到了虺,燭龍對萬物一視同仁,在他眼中世間萬物不因力量顯得偉岸,也不因體型而顯得渺小。

燭龍示意它可以走了,繼而轉身騰空飛上不周山頂,閉上雙眼。

這隻虺又等了一會兒,直到山頂傳來雷霆般的龍鼾,才茫然地左右看看,離去。

它的身上有許多故事,包括神的獨斷,魔的退讓,以及人的崛起。但那是很久以後的事了,現在它還是矇昧的。虺不知世界從何而來,又將如何演變,不知燭龍與盤古的偉大,唯一知道的事情只有——自己很弱小。

它忘了自己的來處,也沒有騰空萬里的龍力,既被帶著到了不周山,便只得在不周山腳下的一條小溪邊安家。

虺在溪流中尋找食物,朝不保夕是必然的。角龍群還不是最大的敵人,它們在距虺頭頂不到一里的高空中搏鬥、廝殺,爭奪更靠近燭龍的山峰與地盤,為此扯灑出漫天金血,誰也沒有注意到這隻渺小的依附者。

虺要擔憂的,是不周山外盤旋而過的怪鳥。每聽風吹草動,它便一頭鑽進巖縫中瑟瑟發抖,露出腦袋,仇恨地目送捕食者離開。

大部分時間它沒有吃的,連溪中馬耳六足的冉遺魚都能逆流而上,搶奪它的食物。

虺有幾次被飛禽抓上半空,又摔在石上,差點便死了。它唯一的心思就是長出翅膀,能在天空中高飛躲避天敵,將欺辱它的飛禽撕成碎片。

下雪時,它在亂石搭築的窩中目不轉睛地望向不周山頂,期待燭龍醒來,好再一次體會飛翔的滋味。雪漸小時,它也會從藏身之處爬至岸邊,於岩石上使勁地磨蹭腹部,想令那處長出堅固的鱗片。

盤古一天比一天衰老,神州也因此產生了緩慢的變化。

燭龍再睜開眼時,距上一次入睡並沒有多長時間。它感覺到暴風在頭頂肆虐,渡季的候鳥在混沌巨力下被肢解分離。生命越來越短暫,而氣候酷寒。

角龍們縮排不周山的洞窟內避寒,極西之地的巖山陣陣咆哮,地面震動,極東的海浪一陣大過一陣。

燭龍朝山下望去,只看到遠方大地中央,垂垂老矣的盤古勉力撐天,萬物創造者的腳邊聚集著擔憂的獸群,生怕哪一天盤古倒下,天穹坍塌。

它的視線轉而掃過茫茫大地,在不周山山腳處發現了仍是那麼渺小的虺——曾經見過的面孔。

近百年中它長大了些,足有三尺了,然而對於燭龍來說,依舊是小得幾乎看不見。虺努力地直起身子,盼望燭龍再次離山,帶著群龍在浩瀚大荒中游蕩。

燭龍擔憂盤古,再沒有離開的興趣。自世間定型後,萬物的生死便在它眼前轉瞬而過。每一次閉上眼,都有無數飛禽消逝,再睜開眼,更多的走獸誕生。

這令它不禁產生了疑問:我見證生命之死,誰又見證我的消逝?

虺自然是猜不到燭龍腦中如此複雜的想法,它更努力地挺直了身子,期待地望向燭龍。

燭龍轉過頭,輕輕朝它噴了口氣,並決定給它取個名字作為烙印,希望它比自己活得更長,作為自己的陪伴者。

這個念頭令“鐘鼓”得以誕生。

或許在燭龍開始思考自身壽數時,虺就已經註定不再是虺了,直至千萬年後,它仍清楚地記得當初那一瞬間。

周遭一片靜謐,燭龍的氣息從不周山頂夾著一道青色的雷光,隆隆飛來。大地陣陣震盪,所有聲音離它遠去,虺不知發生了何事,烏黑的眼中映出一團璀璨光暈。

它立在石上不住發抖,下意識地想要逃離,以至多年後回想起這個瞬息,充滿戾氣的眉眼間頗帶著點自嘲與憤惱,臉頰因此顯得微紅。

那一天,群山峰頂的暴風雪因燭龍的龍息而短暫沉寂,所有飄揚的雪片都以一個安寧的姿勢凝在半空,虺於青光中舒展蛇軀,一股蠢蠢欲動、壓抑了許久的咆哮在它昂首的剎那噴薄而出。

龍吼撼天震地,驚動了大地上的無數生靈,它的嘶吼彷彿宣告著自己的誕生,角龍們紛紛從洞窟內鑽出,詫異地看著這隻虺身龍聲的異種。它是世間第一隻有稱呼的生靈,大荒年代中,縱然是兩大造物主亦尚未知道對方如何稱呼,而鐘鼓——不周山腳的虺,已獲得對它來說極為奢侈之物:名字。

鐘鼓從未明白過燭龍分出龍息時的念頭,那對它來說也成為不可多提之事,儘管它常常忍不住猜測,燭龍的那口龍息是否事出偶然。

它從未印證過,也從不想印證,最後固執地說服了自己,並清理掉所有刨根問底的人。

鐘鼓不承認光陰的造物師對自己的青睞僅是隨便動了個念頭,更不承認自己是無數個因與果首尾銜接中的一環。

但事實擺在那裡,沒有這隻虺,也會有下一隻虺乃至千千萬萬只虺,它們成為神話傳說中進行到這一步的因子,每一隻,都能在燭龍動念時承載它的造化之力。

然而鐘鼓依舊執著地認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也是偶然中的必然。事實證明,它的確是,後世再沒有一條龍像它這樣。

洪荒末期的眾神帶著不可言說的忌憚,稱它為“燭龍之子”。他們知道鐘鼓稱燭龍為“父親”,卻不知二者之間真正的聯絡。

畢竟此刻其他神明尚未誕生,鐘鼓比他們活得更久,也更難以揣測。除去它超然於天地諸神的龍力、比所有神明更久遠的壽數之外,它的心性無從捉摸,行事全憑自身喜怒,時而翻江倒海,時而聚千龍嘯夜,時而大開殺戒,時而靜靜沉眠。

它是後世所有龍的首領,飛沙走石,移山倒海,對它來說不過是彈指間的小伎倆。

這條龍,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它的全身彷彿都是逆鱗。

鐘鼓在得到龍力的這一刻仍是矇昧的。

它的頎長虺軀閃著紅光,直到它低下頭,望向水面,發現它的雙眼如同父親,隱約有了耀亮黑暗的能力,才意識到自己得到燭龍的眷顧,得到了它的龍力,並將成為一條自己常常羨慕著的龍。

它所做的第一件事是騰空而起,隨處張望,大聲發出龍吼,彷彿在宣告自己即將成為角龍中的一員。

鐘鼓一頭杵上大山,終於真正進入不周山的地界,它在山體間四處穿梭,吼得筋疲力盡,最終呼哧呼哧沒了力氣。

它艱難地爬上峰頂,在燭龍盤踞之處捲起虺軀,小心地佔據了一塊地方,感激地看著它的父親,沙著嗓子,興奮而疲憊地嗷嗷叫,表示將忠誠守護於燭龍身邊。

燭龍默許了鐘鼓在它身邊張牙舞爪搭建的小地盤,並抬起龍爪,將它掃了掃,攏到兩塊石頭中間,撿幾塊石頭,把它圈起來。這樣一來便可擋去凜冽的寒風,加之此地靈氣充沛,適合修煉。

燭龍再次安睡。

鐘鼓的眼中倒映出星辰週轉,生靈湮滅,這一切不可理解,然而天地造化,萬物輪迴,除卻燭龍,又有誰能夠真正理解?

時間還很漫長,鐘鼓開始了修煉,它感覺到體內的龍力蠢蠢欲動,猶如萌發了一顆充滿神威與力量的種子,每一天都在脫胎換骨。

直到五百年後的某日,它體內磅礴的龍力無法遏制,遂轉身朝著山下發出威嚴十足、震天動地的咆哮。角龍們才紛紛意識到,不周山頂的虺,已成為它們新的領袖。

鐘鼓一躍而起,驚動了方圓百里內所有的生靈。它從山頂蜿蜒掠下,隨處張望,碰見什麼就把它抓得粉碎,再仰首嘶吼,噴出漫天漫地的赤金烈火,將飛禽清掃一空。

它在山體間盤旋,大聲咆哮,宣告自己成為一條角龍,並威脅所有躲在洞窟中的同類臣服。角龍們齊聲應和,偶有不情願的龍吟聲,便被鐘鼓從龍窟內無情揪出,拋到不周山外。

燭龍被鐘鼓的宣告驚醒,它詫異地發現,上次沉睡前的虺,已長出了金紅髮光、猶如珊瑚的角,身上覆了一層漂亮的暗棕色鱗片。

燭龍睜眼,白晝降臨,上千角龍發出長吟。鐘鼓轉身飛向峰頂,恭順地低下頭,把角抵到燭龍的爪下蹭了蹭。

“天道冥冥,自有定數,不可徒逞一時之勇。世間終有以你之力無法面對的事。”燭龍在意念深處警告鐘鼓。

鐘鼓與燭龍的龍力互相呼應,在燭龍腦海中響起的話語,是個帶著沙澀的少年聲音:

“父親的意思是,我的力量還不夠強大?”

鐘鼓甚至不明白燭龍在說什麼,只單純地理解為,它的力量還不夠強。

燭龍沒有回答,再次陷入了沉睡之中。

光陰的造物師縱是沉眠,亦能感應到天地變化,隨著盤古的壽數接近終結,世界正在極其緩慢地崩毀。

燭龍認為時間軸快要到盡頭了,而鐘鼓並不,它剛獲得新生,這個豐富瑰麗的世界正展現在它面前,它還有許多事情想做。

天地隨燭龍之視而明,其瞑則暗。每當它閉上雙眼時便是長夜,睜眼的瞬間就是永晝,它永遠看不到夜晚的美麗,不周山頂飄蕩著的熒光,看不到龍魂與光點打著旋從山腳升起,湛藍的夜幕上,千億星辰猶如寶石般閃閃發亮。

鐘鼓曾經在許多個夜裡抬頭,為夜空著迷,這佔據了它接近一半的美好回憶。

於是它的第一個決定是,讓銜燭之龍看到這番景象。

鐘鼓掉頭衝進了不周山的龍穴,那是一條幽黯而深遠的隧道,是盤古開天時,殘餘的浩瀚混沌神光的聚集處。

龍穴中,五行不復它們原來的模樣,光與暗被巨大的壓力碾成薄霧散開,七大靈力聚於一處,清濁之氣融成混元一體。

相傳這是最接近鴻蒙開闢時能量亂流的地穴,那時此處仍未曾得名,直至鐘鼓離開龍穴後,不周山眾龍方為之震悚,將它當做龍的終極試煉之地。

後世有言“飛蛾撲火”,其實嚮往光與熾熱的,又何止飛蛾?

鐘鼓第一次察覺龍穴的力量,是隔著冰冷的山體,隱隱約約發現一團烈光在山腹中跳動。它傻乎乎地將佈滿鱗片的腹部貼在岩石上,感覺到山腹深處傳來的搏動。

彷彿是忽明忽暗的一團火。

燭龍某次醒來,鐘鼓提出了這個問題,燭龍只淡淡道:“那是創世的火種,始於開天之前,是世間第一股純粹的能量。”

所以鐘鼓才會進入幽深的隧道,追尋創世火,並妄想將它吞入腹中,獲得更強的力量。

當時的鐘鼓並不知道,撐過這場試煉,它得到的不是創世火,而是剛硬的鱗甲與更堅固的應龍之角,從一隻角龍蛻變為真正的應龍。

自鐘鼓窺探了龍穴祕密的那一天起,後世便有不計其數的角龍前赴後繼,深入其中,希望透過這條混沌能量肆虐的隧道,最終獲得漫長生命和強大的、堪與天地比肩的龍力。

糾結的太古神雷在洞穴深處嘶吼,赤紅的血芒電光四下飆射,鐘鼓艱難地在山腹中穿行。****幽深晦暗,彷彿沒有盡頭。比盤古與燭龍生命更久遠的能量風暴,裹著虛空中所有物質的原形向他衝來。鐘鼓的鱗片被銳不可當的電芒生生刮下,綻放出絢麗的龍血,它痛得大聲嘶嚎,卻從無半點退後的念頭。

銜燭之龍於酣睡中驚醒,轉頭時華光萬丈,它的視線穿透不周山的萬年岩石,落在龍穴中的鐘鼓身上。

燭龍自誕生以來,第一次驚歎於生靈的意志以及生命的頑強。

鐘鼓的鱗片被掀毀,龍血卷著七靈之氣沖洗殘破的軀殼,傷痕累累的龍軀長出新鱗,滿布金紅兩色雜糅的綺麗暗紋。它的雙角在突如其來的一道炸雷中齊根折斷,剎那間蘊於體內的燭龍龍息綻放兩道金光,延伸出珊瑚般的新角。

它頂著狂雷與暴風逆流而上,雙眼淌出流泉似的血淚,再在雷電的洗禮中獲得新生,血紅色的瞳孔映出幾乎沒有盡頭的龍穴深處。

這只是一個開始。

燭龍看得到更為嚴重的後果。七大靈力暫時退去,緊隨而來的卻是灼燒一切的創世火種。火種將焚燒殆盡角龍所有的修為,唯有亙古的智慧與博大的心懷方能透過火海,以龍魂之力引領應龍的軀幹重生。

鐘鼓萬萬不可能做到!

它沒有學到半分燭龍洞察幽微的智慧,更未繼承父親寬柔慈悲的心懷,行事只憑一往無前的勇蠻力勁,抱著誰也不明白的念頭,龍魂只會在火種中燒成飛灰!

鐘鼓的思海渾渾噩噩,它為獲得應龍之軀而欣喜,卻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便要灰飛煙滅!

它的意識開始遠離,記憶碎片於烈火中燃燒飛揚,卻執著地撲向不遠處跳躍的火光,越來越近,也越來越茫然,甚至記不得自己是什麼了。

它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在那耀眼的瞬間,我將消亡。

下一刻,掀天的巨爪將整座不周山破開兩半,金光於火海中跳躍,攔住席捲的創世火。周遭一片溫暖,失去的意識被燭龍龍力強行卷起,從四面八方湧來,灌入鐘鼓的思海。

濤生浪滅,雲捲雲舒,鐘鼓剎那心靈澄澈,獲得了一段燭龍的記憶。

那是燭龍出爪時短暫的、電光石火間的思索,它甚至沒有想得太清楚,便切開了山腹,然而一閃即逝的念頭,卻給鐘鼓留下了畢生不可磨滅的印象。

“即將失去的,是我所熟悉的鐘鼓,任世上哪一條虺再修煉成龍,也不再會有鐘鼓。它的鱗或許是青色、黑色……即便還是金紅,卻也不再是鐘鼓了。”

“父親?”鐘鼓怔怔道。

燭龍抓著鐘鼓飛上不周山之巔,把它扔在一塊岩石前,疲憊地閉上了雙眼。

鐘鼓伏在燭龍爪邊,它轉過身,小心地舔舐父親受傷的前爪。燭龍的金色龍血漫過山巔,將它的身體浸在血中。

不周山再次合攏,留下一道猙獰的傷痕。燭龍的龍力與七大靈力交纏時損耗太多,已顧不上答話。

這一睡,又過了漫長的日子。

鐘鼓用龍爪在巖壁上畫了兩條龍,一大一小。

忽而他仰起頭,發現天穹離不周山近了不少。

“我兒。”燭龍的聲音在它腦中響起,“朝南看。”

鐘鼓轉頭望向遠方的盤古,撐天的巨人雙手極其緩慢地垂落,閉上眼睛,朝後倒下。

盤古死了。

撐天支柱崩塌,所有聲響遠去,緊接著肆虐天地的靈力呼嘯衝來,一切彷彿又回到了開天前的景象。那景象鐘鼓從未見過,滄海倒灌,山巒坍倒,天火落下,雷電將深暗天地連於一處,彷彿億萬根支離扭曲的線條。

天穹破開缺口,熊熊火光覆蓋大地,生靈驚惶逃竄。

燭龍的聲音再度響起:“你須守護不周山與天柱,此生不可離開半步!”

聲音甫落,燭龍仰天發出龍吼,時間靜止。拖著焰與煙墜向大地的隕石與流星,盡數凝在天地中央。

滄海以一個翻卷的姿勢,凝結為細碎的晶瑩浪花。

傾倒的不周山斜斜凌空支住,盤古頹然倒下的身軀仍未捱上地面。

盤古倒下了。

燭龍又是一聲長吟,不周山迴歸原位,它蜿蜒的龍軀沖天而起,金火燒灼之處,雲層蜂擁而來。

鐘鼓意識到發生了何事,猛地發出咆哮!

燭龍於空中一個盤旋,不周山主峰化為撐天巨柱拔地而起!它的龍首沒入雲端,轉過頭,朝中央大地發出低低的龍吟。

盤古終於墜地,嘆出一口渾濁的氣。

兩大造物主自開天至崩毀的二十四萬三千年中,從未有過須臾交談。盤古未曾交代死後如何,燭龍也從未問過。

一切都似理所當然。

四面八方的角龍湧來,只見雲層化為金鐵,在燭龍的身周聚集。

所有角龍都被鍍上一層金色光輝,從浩瀚雲海的不同方向,朝向撐天之柱一齊哀鳴。

哀鳴聲越來越大,鐘鼓悲傷地長吟,隱隱雷聲在雲海中滾動,銜燭之龍閉上了雙眼。

金光漸褪,不周山下起一場暴雨。

盤古消亡。

後來的故事像人們所猜度的那樣,撐天之柱阻止了天地合而為一,於是盤古軀體的幻化、那些遺惠後人的傳說得以完成。

他的左眼化為太陽,帶來光明和溫暖;他的右眼化為月亮,在黑夜的時候也留有溫柔的光芒——

“盤古歿……其氣成風雲,聲為雷霆,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嶽。”

“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裡,肌肉為田土,發髭為風雪。”

“皮毛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因風所感,化為黎氓。”

他臨死前撥出的最後一口氣,帶著遺憾與滿足的氣息,分化為清濁二氣。清氣久久繚繞於神州大地不願離去,孕育出數位新神;濁氣則在新的世界中游蕩,最終不知歸處。

清氣孕育的諸位神明於初生時亦是懵懂的,所幸世界趨於靜穩,還有神話時代的許多事會陸續發生,供他們思索。

後人稱最先被孕育出的三大神明為三皇——伏羲、女媧、神農。

而後這股力量陸續減弱,數道微弱不足以直接幻化神軀的清氣,捕捉到盤古死後遊蕩於神州的元素之力,藉此與自然融為一體,成就神身。

是有神名:金神蓐收、木神句芒、水神共工、火神祝融、風神飛廉、雨神商羊、土神后土、夜神閻羅……

最後的兩道清氣分別奔向天穹盡頭,化為日月東昇西落。日與月的力量分別由羲和、望舒掌管。

盤古死後,那場雨足足下了一萬年。

鐘鼓已擁有通天徹地的能力,化做額前長著珊瑚雙角的少年,靜靜站在不周山之巔。他在雨中想過無數可能,或許燭龍本不必沉睡——那次開山耗去了父親太多的力量。

或許某天父親還會再睜開眼,這世界已不再是當初銘刻在它腦海裡的樣子。

所謂願望,大抵是無窮盡的歲月已逝去,充滿未知的時光還很漫長。

鐘鼓朗聲長嘯,陰雲終於退散,雨停了。

雲中現出金色的光柱,鴻蒙時代終結。

壯麗山河,錦繡神州,即將是那對兄弟鋪開烽煙的畫卷,以劍蘸著神魔的血,寫就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