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十八章 血塗凶陣

第十八章 血塗凶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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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血塗凶陣

『你會被天地懲罰的!』尋雨輕輕地說,『襄垣你知道嗎?盤古撐天踩地,燭龍開闢光陰,它們以一己之力締造了這個美好的世界,你正在親手毀滅它。你一定會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人海寂靜,安邑的戰士們逐行逐列地向俘虜發放食物和水——只有一點點,吃不飽,也餓不死。

奄奄一息的人群在鏖鏊山腳下等候,望向山腰上神蹟一般的烈焰龍捲。

此刻尚未有人知道,等待著他們的將是什麼,一場審判抑或……一場盛大的祭禮。這個解釋誰也不相信,活人獻祭怎麼可能用這麼多人?

那麼讓他們到這裡來,為的又是什麼?

戰俘們寧願相信這裡是一個新的遷徙地,也許是安邑在鏖鏊山下建起的新牢籠,也許是東北的放逐地,又或者是要把他們當做礦工,為安邑挖掘地底的礦產……就連看守俘虜的戰士也不知內情。

雪停了,一萬六千人跪在山下的曠野中,鴉雀無聲,唯有鐵錘擊打石砧的“叮叮”聲響,一下接一下遙遙傳來。

“他們已經快死了。”襄垣敲打著砧板,忽然朝身後的一名安邑衛士道,“怎麼不逃?”

蚩尤走上山,摘下獸皮手套,輕描淡寫地說:“因為我在,沒有人敢逃。”

襄垣沉默了一會兒,舉起手中的錘,朝砧上重重一敲。

“叮”的一聲,聲音傳遍四野,史上最偉大的匠師緊握錘柄,斜斜一拖,帶出一片薄薄如蟬翼的碎片,飄蕩在風裡。

那片多餘的廢金薄得近乎透明,在風中飄浮下落,像一片帶著血的楓葉,糾結的蛇鱗紋路清晰可見,最終它落在了尋雨面前。

“蚩尤要見你。”一名安邑戰士對尋雨說道。

尋雨抿著脣,頭髮散亂,雙手被反剪在背後,踉蹌著走上山去。

蚩尤看著被帶到兄弟二人面前的尋雨,靜了許久,而後開口問襄垣:“她能對你的劍有什麼用?”

襄垣端詳尋雨片刻,說:“尋雨。”

“說吧。”尋雨面上一片冰冷。

“長三尺六寸五。”襄垣淡淡道,“寬三寸三,金鐵鑄就,榣木製柄,烈瞳金為劍身……”

他提著劍倒轉,拄在尋雨面前。

劍身猶如太古黑金與天外隕鐵糅合而成,泛著隱約的幽光。一條明亮的金線劃過劍身,流瀉至劍尖,成為這把凶器的心樞。

那道金線便是熔冶後注入劍身的烈瞳金,它彷彿一條有生命的蛇,被牢牢禁錮在劍裡,隱約閃爍著光芒。不知是光在流動還是金在流動,當光芒流過金線時,整把劍竟是隱隱有雷鳴之聲。

“燎原火熔鍊,玄冥水淬冶。”襄垣像個十分禮貌、展示自己藏品的主人,“看,這就是我鑄的‘劍’!”

“你看。”襄垣平舉起他畢生的心血,劍尖指向天空,一手橫著搭在劍身上。

那一刻天空中的陰霾消散,一縷陽光投射在這把日後註定掀起腥風血雨的凶器上。

反光刺疼了跪在地上的尋雨的雙眼。

尋雨道:“你想用它殺多少人?”

“最後一個步驟還沒有完成。”襄垣說,“現在想請你親眼目睹最後的過程,因為裡面有你的一分力。”他將劍凌空一甩,那物呼呼打著旋飛向那道頂天立地的巨大火焰龍捲,在風眼中高速旋轉,而後微微浮動。

蚩尤看了襄垣一眼,襄垣對衛隊長說:“試試十個人。”

蚩尤道:“帶十個人上來!”

狂風遍野,鏖鏊山高處的石臺中央,遠古法陣煥發著猩紅色的光芒,陣樞上一枚晶瑩的石頭載浮載沉,迸發出數十道流水輝光,與法陣邊緣林立的岩石相接。

石臺盡頭則是席天卷地的烈火龍捲,鑄魂石射出一道藍光,投向龍捲風的風眼處,籠罩住那柄黑色大劍。

蚩尤下了命令,安邑戰士砍去戰俘的手腕,血液從斷手的缺口處噴發出來。他們拖著獻祭之人的殘**軀圍繞法陣行走,血越來越多,蔓延至整個法陣。

尋雨渾身發抖,閉上眼睛,不忍再看。

血塗之陣的最後一道工序完成,十具屍體被扔進熔爐,在烈火與狂風中化為碎片,璀璨光點飛入鑄魂石。

尋雨顫聲道:“襄垣,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殘忍……”

襄垣道:“別說廢話。一百個人。”

又一批戰俘來到了高臺上,如牲畜般被驅進血塗之陣中。中央的鑄魂石彷彿汲透了滿地鮮血,煥發出妖異的紫紅色。

從山腳朝上望,永遠窺不見鏖鏊山上的端倪,只有紫紅色的光芒沖天而起。一道光閃過,連線鑄魂石與始祖劍的光線驀然變得暗紅,緊接著,山峰高處傳來尋雨嘶啞的尖叫。

鑄魂石發動時,就像有什麼邪惡的鬼神巨爪從天而降,尋雨自背脊至頭皮一陣發麻隨即又浮現出一陣冰冷的感覺,整個人猶如被浸入刺骨的雪水中,無邊無際的恐懼籠罩了她。

法陣啟動,彷彿一道無形的光環擴散開,那道光環掃開的瞬間,跪在法陣中的百人由內至外接連倒下,猶如被鐮刀割下的整齊的麥茬,瞳孔中失去了生命的光澤,死亡之手緊緊扼住了他們。

尋雨有生以來第一次受到如此強烈的衝擊,百人在瞬間同時死去的恐懼與黑暗令她不住顫抖。那種感覺無法言喻,它是與尋雨畢生的信仰截然相反的另一個極端。就像所有的信念一剎那被徹底粉碎,絕望與黑暗正朝她席捲而來。

最後一個人在尋雨面前倒下。

只有她沒有死。

天頂雷光陣陣,猶如不周山龍魂歸寂時的景象再現,唯一的區別只在於血塗之陣煥發出的是邪惡的血光。

百具肉身中被活活抽出的生魂無處可去,唯有在陣內碰撞,哀求,欲離開這個痛苦之地,卻被石塊緊緊困鎖於血塗之陣中央。所有佈陣石塊亮起光芒,與陣中懸浮的鑄魂石發出共鳴,生魂接二連三被陣眼處的鑄魂石吸走,嗡的一聲又一聲,盡數歸至這魂魄容器中!

緊接著下一刻,鑄魂石不住震顫,射出一道藍光,直撲向颶風烈焰,注入斷生!

那一刻似有無數人臉在颶風中扭曲,變形,發出痛苦哀嚎。

最終,那一百人的魂魄盡數被劍身所得。

襄垣與蚩尤同時抬頭,看著龍捲風中的劍。

蚩尤默唸口訣,一縷風捲著斷生托出,襄垣看了一會兒,說:“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或許需要更多的人……”

尋雨急促呼吸數下,猛地對著山腳尖叫道:“快跑——你們快跑!”

襄垣對山腳下發生了什麼漠不關心,蚩尤轉過頭望去,山腳的戰俘已經開始一陣不安的**,萬人佇列的邊緣,三名俘虜起身就跑。

蚩尤解下背後長弓,刷刷刷連珠三箭,將逃跑者牢牢釘在地上!

“把他們押進洞裡看守。”蚩尤冷冷地吩咐,繼而轉身離去。

始祖劍浸入玄冥水潭中,整個淬劍池劇烈地沸騰起來,片刻後冒出一縷青煙。

淬劍後,襄垣認真地檢視他的畢生心血,劍身沒有任何變化,平靜而安詳。

不應該是這樣……他的眉毛微微擰了起來,鑄魂石吸攝了生魂,生魂被注入劍中,按道理應該沒有生魂逃離才對。

“五百個人。”襄垣淡淡說。

當天下午,襄垣做了幾次嘗試。先是一百人,而後是五百人,繼而一千人,最後將血塗之陣擴充套件到整個平臺,三千人被驅逐上去。鑄魂石抽走生魂後,餘下滿地黑壓壓的屍體。

沒有吶喊,沒有掙扎,突如其來的光芒閃過後,倒地的聲音錯落響起,緊接著就是徹底的靜謐,就連蚩尤也不禁從心底升騰起一陣戰慄。

沒有刀槍,亦不見血,活人站上去,短短數息後就死了。

三千人如野草般倒下的那一刻,蚩尤彷彿聽見了天頂的哀嚎與嘆息,排山倒海的生魂捲成一個旋渦,奮力掙扎著,似乎想脫離鑄魂石的束縛。血塗之陣瘋狂震動,就連整座鏖鏊山都籠罩在壓頂的陰霾下。

靈魂從活人身體中被強行抽離,這裡籠罩著一層濃厚的死亡氣息,周遭所有的植物都毫無理由地枯萎、死亡。落山的夕陽呈現出慘白的色澤,邊緣卻浮現出滴血狀的紅暈。

此地將在鑄劍後的幾十年、上百年,乃至上千年寸草不生。死亡終於不再是一個虛幻的名詞,它彷彿成為真切的、看得見、摸得著的夢魘在眼前凝聚,久久無法消散。

“極限應該是三千人,還能再多點嗎……”襄垣站在陣中,埋頭檢視第三次汲取生魂後的鑄魂石。周遭環境的一應變化對他來說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抬起頭,平靜地說道:“把屍體清理一下,再來五千人試試。”

那一刻,就連安邑人也不禁覺得襄垣已經瘋了,他的眼神中閃爍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神采,那也是蚩尤首次見到的——深邃的漆黑瞳孔中帶著興奮的血紅色。

“明天吧。”蚩尤忽然道,“太陽已經下山了。”

襄垣看了兄長一眼,不置可否。

安邑的戰士各自散去,他們對平臺中央的鑄魂石有種與生俱來的恐懼,同樣是奪人性命,血塗之陣和刀箭卻大不一樣。

面對突如其來,眨眼間就能殺死成千上萬人的東西,誰能不感到恐懼?

他們甚至不敢多看鑄魂石一眼,聽到蚩尤的話後,紛紛如釋重負地退下山去,只有數名輪值的戰士臉色發白地待在原地。

“你會被天地懲罰的!”尋雨輕輕地說,“襄垣你知道嗎?盤古撐天踩地,燭龍開闢光陰,它們以一己之力締造了這個美好的世界,你正在親手毀滅它。你一定會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襄垣抬頭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如果我說,以後的某一天,站在這個血塗之陣中央的就是伏羲、女媧,又或者別的什麼神,比方說你的商羊大人,你相信嗎?”

他笑了起來,尋雨緩緩搖頭,吐出一句話:“你永遠不會得逞!”

蚩尤沒有笑,短短一天,血塗之陣帶給他的震撼太過強烈,以至於連看到襄垣的面容都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陌生感。

“如果這些人不夠呢?”蚩尤澀澀地開口道。

襄垣終於正面回答兄長的話:“那就需要更多的人。”

蚩尤說:“還不夠呢?”

襄垣答:“更多!直到夠為止。”

那一刻就連蚩尤心裡也產生了動搖,他開始思考,就像尋雨所說的,這是不是真的有必要。世間怎麼會有這樣可怕的存在?!

蚩尤繼續問:“還不夠呢?”

襄垣說:“那就讓所有人到這裡來,直至神州的最後一個人!你答應過的。”

尋雨忽然開口道:“假如一直到世上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你和他,你的劍,還是這樣呢?!”

襄垣面無表情地說:“那麼,就輪到我自己了。在我之後……他?隨便,我管不著。”

尋雨像個瘋子般大笑起來,她的笑聲尖銳而淒厲,激起山下啄食四千多具死屍的鴉群四散而飛。

“那這個世上,就只剩下蚩尤和你的劍了!”尋雨帶著十足的嘲諷說,“聽起來不錯,他可以在這個沒有人的大地上稱王稱霸!”

“你覺得這很好笑?”襄垣冷冷道,“你不懂的,愚蠢的女人。”

蚩尤煩躁道:“夠了!尋雨你跟我下去。”

亙古的崇山峻嶺中籠罩著死亡的哀嚎,烈焰龍捲在遙遠的虛空裡綻放熾烈的光與熱,將鏖鏊山映得一片血色。

長夜到來,蚩尤站在山下,襄垣坐在山頂,尋雨被押進一個深遠的山洞裡。

後來……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外面永遠是那片血紅,分不出時間,鏖鏊山上彷彿沒有了晝與夜,也沒有了日升月落,永遠籠罩著漫天陰雲。

天際又下起小雪,雪花未曾飄近那頂天立地的熔爐便被融化,和著山頂的血水,順岩石的縫隙流淌下來,紅色的水流滴答落在洞口。

“出來。”

尋雨聽見洞外一人說道。

她麻木地坐著,又進來一人,揪住她的頭髮就朝外拖,尋雨一聲尖叫,被拖出山洞,扔在雪地裡。

“蚩尤讓你走!”那名看守道,“走得越遠越好,不用再回來了。”

尋雨坐起來,難以置信地抬頭看他。

看守道:“不明白嗎?帶著你的族人快滾!”

他割斷尋雨手上的繩子,指了個方向。尋雨跌跌撞撞地轉過陰冷的岩石群,她所剩無幾的族人正在山後等待。

蚩尤站在山的另一側,注視著山下,直到尋雨沿北邊離開,方轉身前去山頂的血塗之陣。

“剩下的人呢?”襄垣在山頂等了很久,才等到孤身上山的蚩尤。

蚩尤深吸一口氣道:“襄垣……”

襄垣眉毛一揚,期待地看著兄長。

“你確定……”蚩尤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我非常確定!”襄垣道,“把人帶上來。”

蚩尤說:“你不太對勁,襄垣,我沒有想到——”

“沒有想到什麼?”襄垣眉毛微蹙,“之前我已經說過了。”

蚩尤靜了片刻,而後點頭道:“是,是我考慮不周。但你得先答應我一件事。”

“把人帶上來!”襄垣惱怒地朝蚩尤吼道,“你到底在想什麼?!”

蚩尤抬眼注視襄垣,說:“你必須先答應我!”

襄垣帶著憤怒道:“說。”

蚩尤道:“這些人全死光……他們的生魂全用完,如果沒有起色,你就跟著哥哥回去,可以嗎?”

襄垣的神色陰沉得如同天空的層層陰霾,他什麼也沒說。

蚩尤堅持道:“不答應?”

襄垣眯起雙眼,鋒利的薄脣吐出無情的話語:“你自己回去。”

此時,山下響起**聲,緊接著是一陣陣臨死前的慘叫,蚩尤馬上站了起來,大聲喝道:“怎麼回事?!”

“澤部的人殺回來了!”有人大吼道,“首領!人太多了!我們架不住!”

蚩尤沉聲道:“蠢貨!”

襄垣露出嘲諷的笑容,蚩尤抽出腰刀衝下山。

一場逃生的****正在山腳醞釀,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餓得奄奄一息的奴隸開始奮起反抗,求生的渴望令他們爆發出最後的力氣。

“起來!”尋雨雙眼噙著淚水,率領她的族人衝散了安邑的戰士。

她大喊道:“你們就連自己的生命也要放棄嗎?!”

“反抗啊!”尋雨道,“橫豎都是一死!為什麼不反抗?!”

就這樣,突變猶如燎原的火種,點燃了整個鏖鏊山下八千多名待死祭品心裡的求生。人群從邊緣開始崩毀,繼而潰散至中心,他們拼命逃向遠方。遠遠望去,猶如一盤散開的沙,又像是一個被搗毀的蟻巢。

襄垣竭盡全力吼道:“把剩下的人全趕上來!快!別讓他們跑了!”

尋雨在山下焦急地吶喊:“起來!起來抵抗!”

人群動了,排山倒海般壓向蚩尤,妄圖以人牆優勢壓倒安邑戰士,然而蚩尤的衛隊身經百戰,豈是這群散兵可匹敵?五千名戰士追隨於蚩尤身後,殺下山去。

山下人群被悍然趕至的蚩尤率領著親衛軍居中一切為二!猶如一把尖刀深**入了戰俘群的中央,繼而訓練有素的衛隊迅速分成兩隊,在平原上形成兩翼包抄。尋雨帶著澤部眾人於外圍奔跑,意圖拖慢他們的包圍速度。

但戰俘們雙手雙腳都被繩索緊緊束縛,哪裡是安邑戰士的對手?

無數痛苦的慘叫響起,鮮血橫飛,不到半個時辰蚩尤便控制了亂局。一柄閃著寒光的長刀打著旋飛來,釘在尋雨臉側的樹上。

“抓住她們!”

“一個也不能放走!”

蚩尤注視著尋雨,兩人都沒有說話,尋雨微微仰起頭,傲然迴應他的目光。

“都押到山上去!”蚩尤的聲音裡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憤怒。

這場****起於頃刻,在短短半個時辰裡就被他親手結束。

“你太不識相了!”蚩尤用刀背一揚,挑起尋雨的下巴。

他的眉頭擰成一個結,持刀之手不住顫抖,他絲毫不懷疑下一刻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狠狠一刀揮去,切斷尋雨的喉嚨。他就像一隻瀕臨瘋狂的野獸般微微喘息,雙目赤紅,注視著自己的妻子。

他自認對尋雨已經仁至義盡,自從尋雨來到安邑的那一天起,他就為她付出了太多,甚至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弟弟,竭力去掩蓋嗜殺的本性,只為討她歡心。這個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給自己找麻煩,他幾乎忍無可忍,直到最後,仍顧念著這點藕斷絲連的夫妻之情,放她一條生路。

然而她都做了什麼!

“那些都是假的。”尋雨冷冷道,“你的本性就是一頭狼。今天我沒有親手結果你!但是你終有一天會死在另一個人的手下!蚩尤,我等著那一天!你活不長了!”

尋雨雙眼注視著雪白的刀鋒,上面映出一張蓬頭垢面的近乎瘋狂的少女臉龐,眼神卻依舊清澈而堅定。

同一時間,山頂血光沖天而起!

蚩尤與尋雨同時轉頭。

足足八千人的生魂被襄垣強行抽出,鑄魂石瘋狂顫動,似乎超過了它能承受的極限。魂魄聚整合一個巨大的旋渦,圍繞著鏖鏊山瘋狂旋轉,蒼天、大地陷入了一片漆黑,無邊無際的黑暗從山頂鋪展開去,永夜般籠罩了整座鏖鏊山。

山頂成為修羅煉獄般的靈魂洪爐,不甘赴死的魂魄瘋狂號叫,帶著垂死的掙扎妄圖逃逸。那越來越大的嘶吼聲震耳欲聾,形成共鳴,襄垣緊緊抓住鑄魂石,強行一收。

黑暗中,鑄魂石上射出一道凝聚了近萬魂魄的血色緋光,投進烈焰龍捲,緊接著砰然爆為千萬片閃著藍光的碎塊,猶如點點星芒飛散出去!

血塗之陣從中央開始瓦解,飛石垮塌,滾下山腳。烈火龍捲化為一張痛苦而扭曲的人臉,那是上萬個不甘生魂的最後意志,緊接著人臉張開口,一聲怒吼,聲音響徹天地,將那把劍噴了出來!

劍在靜夜中閃爍黑光,打著旋飛過山巒之巔,落向戰場中央,錚然墜地,落在蚩尤與尋雨面前。

劍身纏繞著強大至極的黑色狂焰,那股毀天滅地的氣勢令它面前所有人恐懼地後退。

尋雨道:“……你的劍,完工了。”

蚩尤緩緩伸出一手,牢牢握在劍柄上,把它抽了出來,黑氣登時籠罩住他的全身。

尋雨神色冷凝:“這就是能毀天滅地,斬山川,斷江河,甚至搦戰諸神的‘劍’?”

蚩尤在一片黑火中猶如遠古的夢魘,他的聲音縹緲而遙遠。

“我想……襄垣成功了。”蚩尤緩緩道,“那麼讓我看看,第一個用這把劍殺的人,應該是誰呢?”

尋雨輕輕地說:“不如我們來比試一場吧,我的夫君。”

蚩尤笑了起來,他的聲音帶著猙獰與懾服大地的威嚴,說:“來吧!尋雨。”

尋雨閉上雙眼,橫持手中木杖,喃喃念出一段柔和的咒語。

那是自盤古開天以來最為古老的咒術之一,尚在諸神攫取清氣而化形之前;那是風吹草長,雨水滋潤萬物的原始咒文;那是天地間所有生靈心底最深處的生存本能。

生一如死,沒有固定形態,也從未有過神明前來主宰,一切全憑本心。

咒語飄忽無意,卻催動了一道柔和的綠光散開,這一股生命的力量竟然令蚩尤身上的死亡黑火微微一滯。

黑火瘋狂地壓制回去,然而那道綠光籠罩著尋雨,奮起抵禦,弱小卻不能被完全摧毀。

尋雨溫柔的聲音停下,木杖抽枝發芽,展開嫩綠的葉子,竟長出一根新的、生命力蓬勃的樹枝。

尋雨折下那根樹枝,說:“夫君,尋雨以這根樹枝,與你的‘劍’比試!”

蚩尤一挑眉:“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他掄起劍,朝尋雨當頭砍下,說時遲那時快,尋雨將樹枝橫著一舉!裙襬與衣襟在死亡颶風中瘋狂飛揚!

黑火與綠光的碰撞激起火海,劍的黑光破開雲層,鋪天蓋地傾斜而下。尋雨猶如茫茫大海中的一葉孤舟,然而下一刻,浩瀚的、無邊無際的綠光鋪展開,溫柔而堅定地抵住了那驚天一劍!

“叮”一聲響,細微卻又清晰。劍與樹枝相觸的劍鋒所在現出一道裂縫,緊接著裂紋擴散,整把劍竟然斷成兩截!

黑火瞬間消散,現出蚩尤迷茫的雙眼,他空洞無神的瞳孔一閃,似乎失去了意志,接著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尋雨面前。

噹啷聲響,斷劍落地,蚩尤昏倒在地。

尋雨低聲道:“夫君,你輸了……”

她手持那根樹枝,穿過皓皓黑曜石山,剩餘的奴隸自發地跟隨在她身後。安邑眾戰士不敢阻攔,讓出一條路。

上元太初曆七百零一年,蚩尤敗,尋雨於鏖鏊山下率領四百餘人離開。

後世對這場奇蹟般的比試眾說紛紜,有人聲言當初只因尋雨懷了蚩尤的骨血,所以祭司身上那屬於生的極致力量粉碎了死亡的氣息——事實上,在尋雨離開鏖鏊山的四個多月後,順利誕下了一名男嬰。

也有人說,蚩尤被一種叫做“魔”的意念佔據,那是源自靈魂最深處,死亡與血、恐懼與痛苦化成的足夠主宰人心的力量,它在生的執念前卻不堪一擊。

蚩尤的側臉貼在冰冷岩石上,手持劍的那一刻,他的意志似乎不屬於自己,卻仍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念頭。

部下圍了過來,蚩尤清醒了些,他並未著急起身,貼著地面遙望遠處的地平線,只是不住苦笑。

“我蚩尤,平生未嘗一敗……”終於,他拄著半截斷劍踉蹌站起,仍想不清楚這場變故緣起何處,或許他永遠也不能明白。

就連襄垣也不明白,他怔怔地看著兄長上山。

蚩尤把兩截斷劍扔在襄垣面前的地上,疲憊地說:“回家吧,襄垣。”

襄垣靜了片刻,說:“你自己回去。”

蚩尤閉起眼,長嘆一聲,像只被擊敗的、順服的野獸,再睜眼時,眸中蘊滿無盡絕望。

“哥哥輸了。”蚩尤道。

襄垣喃喃道:“那是什麼東西?!竟會……”

蚩尤沉聲說:“還不明白嗎?……這樣的東西,是不能持久的。走吧,襄垣,跟我回去。”

襄垣緩緩搖頭,退後。

蚩尤苦笑。“我們都得想想。”他說,“想清楚了,就回安邑來。”

蚩尤在岩石上又坐了許久,方搖搖晃晃站起,吹了聲口哨,聲音中帶著無奈與悲涼。

他率領族人慢慢下山,在雪地裡成為一個個小黑點。很快他們已在鏖鏊山十里開外。

“首領,襄垣……就不管他了嗎?”一名部下問。

“讓他自己想。”蚩尤說,“他走了邪道,總有一天會明白過來的。”

而這時的襄垣正坐在鏖鏊山之巔,膝上擱著兩截斷劍,他的眸中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漫天風雪逐漸覆蓋了他,襄垣抱住劍起身,離開血塗之陣,走上曲折的山路。

短短百步之距,卻彷彿已經踏過茫茫世間的每一寸土地,春來花飛漫天,秋去黃葉遍地。他的腳印延伸向遠方。

抱著兩截斷劍,抱著自己畢生的心血,走進天與地的茫茫大雪中,襄垣瘦削的身軀漸小下去。面前景色變幻,現出那個熟悉的村莊,熟悉的山崖。

無數記憶流水般自眼前掠過。

十二歲時,意氣風發的蚩尤遞給他一枚魚婦的眼珠。

八歲時,蚩尤帶他到草原上看“龍”,其實那只是一隻蛟。

那一天,溫柔的夜風覆蓋了躺在草原上的他們的身體。蚩尤成為族長,許多人單膝跪地,朝他的哥哥效忠。

七歲時,兩兄弟依偎在陰暗的房子裡,面前生起一堆溫暖的火。

五歲時,半大的蚩尤帶著食物與水進來,餵給襄垣,幫他擦了擦嘴。

那是終點,也是起點。

襄垣的思維一片混沌,猶記得存在久遠記憶中的最原始的景象。

鵝毛大雪幾乎淹沒了一切,襄垣稚嫩的哭聲中,蚩尤頂著狂風,艱難走上斷生崖,抱起凍得全身青紫的他,緩緩下山去。

而如今,他即將回去,回到當年一切開始之時。

陵梓的身形在魂流的彼岸閃爍,彷彿對他微笑。

未竟之途還有太遠太遠,他只能走到這裡了。

是留戀,也是永生——以劍靈的方式。

“哥哥。”襄垣低聲道,“這就是我想報答你的。”

蚩尤的雙瞳倏然收縮,血緣呼應跨越十里之遙,眼前剎那間現出鏖鏊山頂的一幕,一陣戰慄與恐懼升上他的心頭。

“襄垣——”蚩尤痛苦地大吼。

所有景象隨著烈火的焚燒而飄零破碎。無盡的長夜裡,天與地震動起來。鏖鏊山頂間,赤色光柱直衝雲霄,擊穿了天穹!

烈焰熔爐崩毀,釋出靛藍與緋紅兩圈耀眼的光芒。山巒在這撼天動地的天崩之威下發出巨響,隨即垮塌!

一聲震徹九天的金鐵鳴聲久久迴響,漫天星辰似乎在這奇異的長吟裡不安地震顫著。

洪涯境內,白玉輪中的伏羲微微蹙眉,抬頭望向天際。“什麼事?”伏羲疑惑道,“水火二神的威能,怎會在東北碰撞?”

漫天烈火一收,祝融現出身形,答道:“啟稟羲皇,是凡人弄出了些岔子。上次來朝拜時,一名工匠向我與共工借了點神力,據說想冶煉一個叫做‘劍’的東西,料想是控制不住炸了。”

“胡鬧!”伏羲戟指道,“以後不可隨便釋出神力!”

祝融躬身,不敢再接話。

幽冥深淵中,閻羅站在忘川河畔,難以置信地鋪開一面水鏡。

不周山之巔,鐘鼓靜靜站著,側頭望向東南方。一道飄忽的金光飛來,金火烙印迴歸他的虎口。

天柱頂端,神州世界的最高點,沉睡的銜燭之龍彷彿感應到了什麼,自撐天的十餘萬年後,第一次睜開了它的雙眼。剎那光照四野,翻滾的金光碟機散了茫茫長夜。

鐘鼓愕然抬頭,失聲道;“父親?!”

“父親!”

燭龍只是遙遙看了一眼,便再次閉上眼睛,陷入漫長沉眠。

烏雲掩來,鏖鏊山下起細雪。

三天後,蚩尤在破碎的山體中找到了那把劍。

他發著抖,拾起廢墟里的黑色大劍。它十分安靜,沒有纏繞的黑火與飛揚的血焰,更沒有枉死魂魄的陣陣哀嚎。

一道血色金線穿過劍身,將上萬片流轉的靈魂與銘紋緊緊鎖在一起。劍身暗淡無光,然而當蚩尤握上去的那一刻,他的雙眸呈現出一片赤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