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十七章 恩斷義絕

第十七章 恩斷義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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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恩斷義絕

他為她做了這麼多,封了他的刀,幾乎忘記了充滿殺戮與血腥的生活,放棄了他與襄垣的約定……換來今天結結實實的一巴掌,當著兩族人甩在他的臉上。

鏖鏊山山腳處,倚在樹杈上的蚩尤懷疑地眯起眼,打量遠方破屋內正仰頭喃喃自語的襄垣。從他的眼中看去,襄垣就像在對空氣說話,又像是對著他們的那把斷生說話。

“……所以呢?”襄垣問。

鐘鼓答道:“所以當你拿著一把以他們的骨血本源製造出的‘劍’,再去嘗試挫敗他們,結果可想而知。”

襄垣沉吟片刻,鐘鼓淡淡道:“我說得很清楚了,你用以鑄劍的源力來自金雷神君蓐收,烈火之神祝融,而這些神力,最終都將成為你那把‘劍’的一部分。以五行之神的力量來對抗他們本身,就像我交給你一口龍息火,你再用它攻擊我,根本沒有任何實質效果。”

襄垣沉默了。

鐘鼓忽道:“樹上那人是誰?”

襄垣道:“……是我哥哥。”

鐘鼓問:“哥哥?”

襄垣答:“同一對父母生下來的。你沒有兄弟嗎,鐘鼓?”

鐘鼓有點迷茫,搖了搖頭,說:“我沒有母親,但有父親。”

襄垣微微側頭,控制著自己不朝蚩尤藏身之處看。那日他對著劍坐了足足一天,鐘鼓不知何時出現於他身後,二人簡短交談後,鐘鼓便發現蚩尤在一旁窺探。

鐘鼓接續話題道:“我是獨一無二的。”

襄垣淡淡說:“……我其實也是。”

鐘鼓道:“好自為之。”繼而朗聲長嘯,化做點點赤芒消散而去。

鐘鼓消失後,襄垣又發了一會兒呆,才對著爐膛開始生火。蚩尤的聲音響起:“你剛剛在跟誰說話?”

蚩尤會出現在這裡,襄垣毫不意外,也不想多說什麼。

蚩尤嘆了口氣,單手提著一筐煤過來,扔在襄垣面前的地上,襄垣卻徑自起身不與他相對,繞出房屋,朝山上去了。

蚩尤跟隨著他,也朝鏖鏊山上走。

襄垣沿路行行停停,進了山腹。

山中有一個巨大的溶洞,洞內林立著天地初開之時便已成形的鐘乳巖,熔岩的高熱將蒸騰的水汽捲上半空,再在亙古的寒冷下倏然冷凝,形成晶瑩剔透的屏風。千萬朵迤邐的冰晶在屏風上綻開,堪稱一道絢爛的奇景。

地穴內充滿靛藍色的光,一切都如此安靜,甚至隔著數十步,都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與心跳。

蚩尤看了一會兒,說:“這裡可以淬劍。”

迴音在地穴內迴盪,他問:“襄垣,我幫你,想做什麼?”

襄垣不答,沉默地解開風鎖縛,一滴玄冥水落下地,剎那間蔓延開去,成為一個深不見底的玄寒冰潭。

玄冥水一離風球,失去鎮壓的燎原火與烈瞳金登時激烈地彼此交鋒,綻放出刺目的紅光,幾乎要引起一陣翻天徹地的大爆炸,嗡嗡作響不絕,整個溶洞在一瞬間被劇烈搖撼起來!

蚩尤喝道:“當心!”

襄垣面容蒼白,手腕不住發抖,蚩尤一把將風球奪了過來,緊緊攥著。

“放在什麼地方?!”蚩尤右手緊握左手腕,吼道,“快!我控制不住它!”

那道紅光越來越熾烈,稍有不慎,兄弟二人便會被引爆的金火源力炸得屍骨無存。襄垣匆匆跑上曲折的甬道,離開溶洞,上了山腰。那處有一個巨大的天然洞穴,四面開口與天地相接,猶如一個凹陷的圓床。那是十幾萬年前盤古死去時,墜地的流星擊中山腰砸出的深坑。

襄垣深吸一口氣說:“放在這裡!”

蚩尤雙目通紅,幾近駕馭不住那瘋狂的烈火,他將風球按在陷坑中央。

烈瞳金被分離出來,青萍風裹著燎原火載浮載沉,在圓形的深坑中閃耀著刺眼的光芒。襄垣正欲上前一步,卻被兄長攔住。

二人退到坑外,蚩尤隔著二十步遠翻掌一按,再輕輕抬起。

風球緩緩浮空,那一瞬間烈火席天卷地地噴湧而出,在狂風的裹挾下猶如一個烈焰龍捲,直衝天際!

焚燒天空的火焰光照百里,鏖鏊山地域被照耀得明亮一如永晝,通天的火龍之頂綻放出熾烈的暗紅,越靠近地面則逐漸趨近橙黃,及至與大地銜接的那一點,現出青藍色的高溫火舌。

襄垣喘息片刻,看了蚩尤一眼。

蚩尤疲憊地笑了笑,說:“這裡不錯。”

鏖鏊山的巨坑已成為一個天然熔爐。在這個隕石坑中是毫不留情的烈火,青萍風形成的巨大屏障令岩石與大地免於被這毀天滅地的火焰融化,而山體稍靠近火圈之處,黑曜岩已被高溫融成岩漿順流而下,在遠處的冰雪中凝聚成閃光的晶體。

襄垣轉身下山,蚩尤道:“要做什麼?我來吧!”

襄垣在山上找了塊岩石坐著。只見蚩尤上山,下山,將鐵砧、磨膛等物逐一搬上。東西太多,饒是他身強力壯,也搬得不住氣喘。

花了整整一天,蚩尤把最後一塊近千斤重的磨刀石砰然扔下,整個人朝地上一攤,實在沒力氣了。

襄垣不去碰劍,卻動身開始搬石頭。

“又做什麼?”蚩尤愕然問道。

襄垣說:“沒你的事了。”

蚩尤早已筋疲力盡,見狀只得起身繼續挪動大石,咬牙以肩膀扛著石頭,朝空地上緩緩推動。

襄垣也躬著身,整個身體抵在大石上,協助蚩尤一起用力。見襄垣如此賣力,蚩尤不禁莞爾,停了動作,襄垣冷不防腳下打滑,差點摔下去。

蚩尤吩咐道:“你到旁邊去歇著。”

襄垣固執地搖頭,與蚩尤相比,他的力氣小得可憐,但這尚且是兄弟倆頭次“一起”做同一件事,蚩尤只能由著他。二人把五塊參差的巨巖推上峭壁平臺,錯落不齊的岩石朝向天空,猶如數把挑釁的利箭,中間以碎石疊了個圈。襄垣上前將鑄魂石放在碎石圈中央,方才舒了口氣。

蚩尤問:“又是這個?!”

襄垣看著鑄魂石出神,忽地轉過身。一點光芒拖著尾焰,穿過群山的陰影飛來,落在簡陋的祭壇前。

玄夷於虛空中現出朦朧的身影,蚩尤登時皺起眉頭。

“首領。”玄夷道,“安邑遭到外族入侵,澤部反叛,烏衡與辛商正協力抵禦外敵,請你立刻回來!”

話音甫落,光影飛散,蚩尤沉吟片刻,而後道:“襄垣,我得馬上回去一趟!”

襄垣道:“隨你……”

蚩尤如是說:“哥哥很快就再來找你,幹不了的活兒你別勉強。還有,這個法陣……”

“回來的時候順便給我帶點戰俘。”襄垣淡淡道。

蚩尤不悅道:“你又想用這個法陣吸人魂魄?”

襄垣說:“血塗之陣!我得把魂魄注入劍裡,你要是不放心,大可以在旁邊看著,不會有危險!”

蚩尤沉默了片刻,方才問道:“要多少戰俘?”

襄垣答:“越多越好。這不是以前就說好的嗎?”

蚩尤想了想,說:“可以,但你也得答應我,不能亂來,得在我的監督下做這件事!”

襄垣不耐煩道:“知道了,快滾吧!”

蚩尤跑下山去,猶如一隻在茫茫巖原上疾奔的獵豹,身影很快便沒入了黃昏的血色夕陽之中。襄垣遠遠在山上看著,直至兄長的背影成為一個小黑點,心裡頗有點不是滋味。

他只是走上走下已累得快趴下了,而蚩尤的毅力和體力,似乎永遠用不完。剛乾完一天的活兒便要穿越千里雪地,而村莊中等待著他的,卻不知又是怎生一番險惡的光景。

蚩尤離開鏖鏊山區域,進入茫茫雪原。他又餓又困,只覺疲憊不堪,奔波一夜後靜靜躺在雪裡,注視著天際一輪皎潔明月。

萬籟消湮,冰晶寂寥無聲,雪化之聲細細碎碎,猶如在夢境裡飄蕩。

聽見玄夷千里傳音術時,蚩尤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尋雨終於知道了真相!

這令他心頭滋味十分複雜,並隱約有點惱怒,然而一切都因他而起,事已至此,再說無益,追查是誰洩露的風聲也沒有任何作用了。

滅族之恨,仇深徹骨!

回去該怎麼面對她?蚩尤煩躁得很,這一年裡,他為她放棄了這麼多,臨到最後卻還是毀了。

蚩尤深吸一口氣,感覺著脖頸與後腦處傳來的冰雪沁感。襄垣還在鏖鏊山上等他回去,先前跟隨著自己的弟弟一番奔波,沒有安邑,沒有徵戰神州的夢想,沒有女人與族人,兄弟倆單獨相處時,依稀彷彿回到了小時候。

這尚且是他第一次專注地與襄垣一起,用他們的雙手去共同完成一件事情,那種感覺很好。蚩尤打定主意,無論如何要幫襄垣將這把“劍”鑄出來。

他一個打挺坐起,吃了幾口雪,活動活動筋骨,繼續朝著安邑疾奔而去。

一個多月後,破敗的安邑村落景象映入蚩尤的眼簾。

自村子中央一路東去,土地焦黑,房屋倒塌,以部落中間橫亙冶坊與糧倉的溪流為界,劃出了一條涇渭分明的交戰線。

裝滿沙石的麻袋摞起,堆疊在溪流的西岸。

“首領回來了!”

“蚩尤!”

蚩尤在村子外停下腳步,解下擋風的頭纏,烏衡忙出外相迎,蹙眉問:“這麼多天你去了什麼地方?!”

“陪襄垣煉劍。”蚩尤自顧自道,“有酒嗎?拿點酒來。”

烏衡怒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裡喝酒!”

蚩尤說:“去整理一下,把戰況彙報上來。”

辛商眉毛一揚:“原來你還敢打仗,只怕願意跟隨你出戰的人不多了。”

倏然而來的憤怒填滿了蚩尤的胸膛,他把桌上尋雨製作的罐子、杯子、手工品掃得支離破碎,怒吼道:“不願跟隨我就滾!”

“很好。”辛商嘴角微一揚,“屬下這就去準備。”

蚩尤眯起眼,知道辛商只是在用激將法,然而他赤紅的雙目中嗜血之色未退。他接過烏衡遞來的酒一通猛灌,沉默著不發一語。

當天下午,夔牛們聚成一堆,在小溪邊玩水。

“你們完了!蚩尤回來了!”胖胖的夔牛首領朝對岸同情地叫道,“他很生氣,他終於想殺人了!”

“是啊!”另一隻夔牛附和道。

村落北面,一座最大的房子裡聚集了以辛商為首的五六名戰士,以及包括烏衡在內的三名烏族人。

玄夷坐在桌前擺弄算籌,抬頭看了蚩尤一眼,什麼也沒說。

蚩尤將酒甕重重頓在桌上,問:“澤部的人呢?!”

烏衡道:“被辛商收押了,蚩尤,我問你,這是怎麼回事?”她取出一個面具,扔在蚩尤面前。

蚩尤道:“你問得正好,我也想知道!辛商,這是怎麼回事?”

烏衡所問的,與蚩尤所問的,明顯不是一回事。

辛商輕描淡寫地說:“我們上次在巖山發現一隊人,戴著這個面具。我把他們殺了,把面具作為戰利品帶了回來,朝你報備過的,你忘了。”

蚩尤頷首道:“是我忘了。”說話時嘴角不置可否地微微翹著。

烏衡道:“這面具有什麼來歷?”

辛商道:“根據祭司的推測,這夥死在我們手下的人,與曾經襲擊首領夫人的敵人,或許是同一夥人。你說是嗎,祭司?”

玄夷面色冰冷,許久後方生硬地回答:“是。”

烏衡忍無可忍道:“我聽尋雨說過,那隊人殺了她的母親,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瞞著她?!”

蚩尤隨口道:“我只是不想讓尋雨一直將仇恨放在心裡,新的生活已經開始了,放不下過去,不過給自己徒增負擔罷了。有時候知道得太多,不如什麼都不知道的好。對嗎,烏衡?”

烏衡深吸一口氣,想反駁蚩尤,卻終究說不出什麼話來。

蚩尤抬眼:“尋雨呢?”

辛商道:“看到這個面具後不吃不喝,後來澤部有人去探望她,說了一下午,之後她開始進食與喝水。當天神州以南,曾經被咱們剿滅過的合水部與荒巖山的一些小部落集合起來,聯合對安邑發動了戰爭。那個晚上,尋雨帶著她的族人趁著混亂,開始反叛。”

蚩尤冷冷道:“好一個裡應外合。”

“她沒有反叛!”烏衡憤然道,“她只是想帶著她的族人離開!”

“那就是反叛!”辛商怒喝,“女人!不要再嘗試給她說情!我已經夠給你面子了!”

瞬間兩聲刀鞘之聲響起,辛商身後的衛士與烏衡背後的烏宇同時拔刀!

“別吵了!”蚩尤大聲道。

“現在人在哪兒?!”他說。

烏衡深吸一口氣,臉上滿是憤憤不平之色,吩咐道:“烏宇,別衝動。”

辛商說:“按烏族長的意思,澤部參與反叛的人被關押在囚牢裡,等你回來處決。”

烏宇上前道:“蚩尤,我想問你一句話。”

“如果哪一天我們一族想離開安邑,是不是也會被視為反叛?”烏宇忍無可忍道,“尋雨只是因為這個誤會心灰意冷,打算帶領她的族人離開這裡,這也叫反叛?!”

“這不叫反叛?!”辛商的語氣充滿威脅與不屑,“蚩尤對她以及她的族人還不夠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她把安邑的首領當做什麼?!烏宇,你最好將你的刀收起來,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把刀還是襄垣送給你們的。”

“夠了!”蚩尤起身道,“不需要再討論這個問題,尋雨沒有反叛,但我有自己的處理方式。辛商把沙盤拿來,我們現在還有多少人?”

辛商去取了沙盤與小旗,在上面畫出安邑周遭的地形。

蚩尤只略看了一眼便道:“他們的人都在這裡,我們需要分出兩隊,分東西兩路進行包抄。再派一隊人,埋伏在長流河以東,預備當他們落敗逃跑時予以截擊,全部射死在河裡……”

“首領!”正說話間,屋外一人來報,“敵人撤退了!”

蚩尤只是稍微頓了一頓,屋內數人表情很是複雜——敵人聽見蚩尤的名頭便已逃了,這仗是打還是不打?

蚩尤說:“那麼戰術稍調整一下,烏衡你和烏宇各率一隊七百人從側翼截擊,辛商帶人馬上渡河,其他人將漁網全部連起來跟我走,各自在沙盤上指定的位置等候。”

黃昏時,來犯的敵人於西岸遭到第一場伏擊,在血似的暮色中逃向長流河,準備以他們進軍時帶來的木筏登岸。茫茫河面上飄著萬點金鱗,渡河未濟時,辛商與他手下的戰士於對岸紛紛現身,用弓箭將第一波登陸的敵軍當場射殺!

雙方以箭矢對敵,一場慘烈的遠端拼殺於河面上展開。河面上的木筏十分狹小,不利躲避,更無掩體,而安邑的射手卻一字排開,綿延近裡,倚仗著岸邊的樹林作為掩護,箭矢來去,登時將木筏上的敵軍射殺近半!

慘叫聲接連響起,不知多少人的屍體落下長流河去,被河水帶往下游,及至第一聲驚恐的吶喊傳來:

“水下有人!”

夔牛們早已於水底等候,在蚩尤的安排下弄斷敵人木筏上的繩索。驚叫聲連成一片,木筏紛紛解體,滿河俱是飄零的滾木。

河水衝散了敵人的陣形,蚩尤與安邑的戰士們手執漁網等在下游,屍體任憑流水沖走,活人或者負傷者則拖上水面,交給烏衡帶回村落裡去。

合水部聯軍未曾交鋒便自遜了氣勢,及至辛商的伏兵出現,瓦解了他們最後的鬥志。那場追殺戰突如其來,只用了不到兩個時辰便潦草結束。整個長流河面,方圓近裡俱是被鮮血染紅的河水,水面浮現起一層淡淡的紅色。水底的利齒蝗魚爭食人屍,更多的數不清的屍體被水流帶向下遊。

那場景蔚為壯觀,直到暮色溫柔地掩來,將殺戮的聲音與血腥的色彩納入恆遠的黑暗之中。待到次日旭日初昇,一切過往的痕跡又將被抹去。

蚩尤戴著骨製面具,坐在部落中央鋪著獸皮的王座上。

篝火映紅了他冷酷而殘忍的面容。面前黑壓壓的,全是抓回來的俘虜。

合水部、青木部、刑天族、泥黃部,甚至北地合部的族人都在其中。近兩萬人跪滿了整個安邑村莊的空地。

“只有這麼多?”蚩尤問。

一名戰士上前躬身道:“戰俘共計一萬七千六百人,其餘的八千多人或傷或死,尋不見了。”

蚩尤肩上扛著他的刀,在戰俘群中穿梭行走,無人敢發一言。

等著他們的下場只有一個——充做奴隸。

沒有女人。

蚩尤檢視完那跪了滿地的戰俘,收刀,蹙眉望向一個沒有頭的人。

那人蚩尤見過,或者說荒巖山的刑天族人都長得差不多。他跪在地上,胸膛上的兩顆眼珠子咕嚕嚕地轉動著,舌頭於腹部的大嘴裡伸出來耷拉著,滴答滴答直流口水。

他疑神疑鬼地抬眼看向蚩尤,繼而又害怕地避開蚩尤的目光。

“你們怎麼也來了?”蚩尤道。

那刑天族人是唯一一個會說中原話的,結結巴巴地說:“大祭司……死……死了,大家沒飯吃,有人路過……叫我們來……就來了。”

蚩尤將信將疑地點點頭,吩咐道:“把這一部沒有頭的人都放了,讓他們去幹活。其餘人關押起來,輪班看守,我還有用。”

清點完畢戰爭的殘局,安邑人開始重建房屋。大批戰俘被轉移到山間峽谷裡,峽谷外由辛商親自帶人看守。

三天後,烏衡來了。

“這樣不行。”烏衡說,“我們養不起這麼多人。”

蚩尤把碗放在桌上,淡淡道:“我沒打算養他們。”

滿山滿谷的人,根本沒有多少餘糧供他們吃,只有把奴隸先派去生產。

烏衡在蚩尤面前並膝坐了下來:“蚩尤,你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尋雨?”

蚩尤想了想,點點頭。

烏衡似乎有話說不出口,蚩尤忽道:“烏衡,你什麼時候想離開,只要隨時告訴我一聲,這不是背叛,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未來的權利。”

烏衡沉默片刻,幽幽地嘆了口氣,將烏黑的長髮綰到耳後,說:“烏宇的那些話只是一時衝動,你別放在心上。”

“知道了。”

“我想和你談談尋雨,她是我的朋友。”

“不用再多說了,我已經有主意。”

“但你……”

蚩尤道:“我馬上還要再去東北一趟,襄垣舉不起錘,推不動砧,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裡我於心不安。明天清晨就要動身,在離開的這段時間裡,請你和辛商暫時守護安邑。”

烏衡蹙眉:“尋雨怎麼辦?!”

蚩尤不答,起身走向村後澤部的臨時棲息地。原本澤部的村莊已改建成了關押女人們的圍欄,此時的她們蓬頭垢面,狼狽不堪。

當初交戰時也只有極少數澤部人逃脫並渡過河去。辛商發現之後不惜一切親自率人追了回來,更將膽敢反抗者一律當場斬殺。澤部部眾長期在密林中生活,偶有與刑天族人開戰的情況,俱是石塊、木棍之類充做武器,何時捱過嗜血的利刃、封喉的鋒刀?

那時尋雨身體虛弱,祭術堪堪展開便被辛商一刀擊破。

此刻的她披散著頭髮,藍色祭司袍沾滿汙泥,再看不出新婚時的光鮮,面容汙髒得就像個女瘋子。

“蚩尤來了!”

澤部的女人們驚慌地叫喊,尋雨道:“都別怕。”她把族人護在身後,站在圍欄前安靜地看著蚩尤。

蚩尤深吸一口氣,心裡忽然有些愧疚。

他開啟圍欄門讓她出來,說:“你鬧夠了沒有?”

尋雨不為所動:“我以為你永遠不敢回來了。”

蚩尤道:“出來說。”

尋雨答:“我和你再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蚩尤忍氣吞聲:“你誤會我了……”

“我誤會你?!”尋雨道,“我從前才是一直誤會了你,你這不擇手段的畜生!直到現在還想撒謊,你把我當做什麼?!你根本沒有絲毫愛我的念頭!我總算明白了……你殺了我的媽媽,為的只是那一塊鑄魂石。”

蚩尤難以置通道:“和你在一起的這些日子,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

“你這個虛偽的畜生!”一個響亮的耳光摑在蚩尤臉上。

“這就是我想說的。”尋雨冷冷道。

蚩尤渾身發抖,深吸一口氣,安靜地看著尋雨,方才她揮手的那一刻蚩尤原可避開或抓住她的手,然而他什麼也沒有做,只是這麼站著,生生地捱了尋雨這一巴掌。

一如日夕相處間培養出的某種習慣,蚩尤從來沒有像辛商管妻子般呵斥過尋雨,二人偶有動手打鬧,也是尋雨又抵又推地拱著蚩尤這大個子玩。

他為她做了這麼多,封了他的刀,幾乎忘記了充滿殺戮與血腥的生活,放棄了他與襄垣的約定……換來今天結結實實的一巴掌,當著兩族人甩在他的臉上。

蚩尤語氣森寒:“很好!我明白了。”

尋雨道:“現在輪到我問了,你想幹什麼?”

蚩尤冷冷道:“我會讓你後悔今天所做的!”

尋雨緩緩搖頭:“我永遠不會後悔。”

蚩尤說:“你會的,你不怕死,你的族人可不一定。”

尋雨尖叫一聲撲向他,卻被身後人架住。蚩尤臉上的巴掌印兀自帶著火辣辣的感覺,他出了口長氣,怒火幾乎要把整個靈魂點燃。

翌日,蚩尤又來了。

這次尋雨沒有出來見他,蚩尤下令道:“把她們拴住,帶出來!”

安邑人以一條長長的繩索挨個兒拴著澤部俘虜的手腕,牲口一般牽出圍欄。尋雨走在最前面,她們的腳踝都以松繩繫住,繩頭打了死結,以防脫逃。

蚩尤從族人中抽調了五千人——他們俱是身經百戰的勇士,以及所有的冶金工匠。

臨走時,烏衡追了上來。

“你不能這樣!”烏衡道,“蚩尤!”

蚩尤停下腳步,轉身朝向烏衡:“烏衡,難道你們的部族允許背叛者?”

“這和你沒有關係,烏衡。”尋雨低聲說,“你別管,回去!這是蚩尤和我們澤部之間的問題。”

“不……不。”烏衡道,“你不能這樣!蚩尤!”

隊伍前行,烏衡抓住蚩尤的手腕,猛地把他拖過來,站在隊伍最後,喘著氣看住他。

烏衡說:“蚩尤,你想把她們怎麼樣?!”

蚩尤沒有說話,站在漫天風雪裡,似乎在考慮些什麼。

烏衡見他神情有那麼一瞬間的變換,說:“蚩尤,答應我,別傷害她,她無論做了什麼,始終是你的妻子……”

“知道了。”蚩尤說,“回去罷。”

烏衡道:“你答應我!”

蚩尤說:“我答應你。”

烏衡鬆了口氣,她不能再要求更多了,只有祈求尋雨不要這麼一根筋地倔犟下去。

澤部諸人打頭,走在化凍的黑土地上,繼而是聯合部落的戰俘。

一眼望不到頭的奴隸隊伍離開安邑,在蚩尤的率領以及五千名戰士的押送下,如蜿蜒長龍一路遊移,向東北而去。

加上澤部人在內,足足有一萬八千名戰俘。

雪原下埋藏著的生命開始破土,發芽,淅淅瀝瀝的小雨滋潤了大地。

這浩浩蕩蕩的隊伍,跋山涉水,在曠野中行走了兩個多月。蚩尤只給他們很少的吃食,天不亮就起程,一直走到頭頂星空璀璨時才就地歇息過夜。

其中不少人倒下,更多的人或是染病,或因飢餓而死,偶有人試圖脫逃,安邑的戰士便是簡單一刀,提前把他們殺死。

這一天,蚩尤回到了鏖鏊山,俘虜剩下一萬六千人。

他站在山腳,焚天的烈火颶風與烏黑沉重的陰霾相接,形成一道壯觀的自然奇景。

“叮。”

“叮。”

鐵錘擊打石砧的聲音異常緩慢,襄垣似是感應到什麼,停了動作,走上山腰。

極目所望,山下是鋪滿了整個曠野的人,他們盡數跪著,黑壓壓的像是人海。襄垣於高處下望,蚩尤則在山腳仰頭遠眺。

“襄垣,哥哥回來了。”蚩尤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