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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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1玉蓮要搬家了,她要搬到張友和的新房子裡去住了。
搬家的事最早是綏生提出來的,不過那時候玉蓮並沒有往心裡去。
前幾天張友和又提出搬家的事,玉蓮就有些不捨。十幾年了,從山西剛出來時就住在這裡,如今兒子都十二了。這屋子裡院子裡的一切也全都是太春置辦下的,箱箱櫃櫃,鍋碗瓢勺,雖說沒啥貴重東西,可這裡裡外外到處都彌散著太春的氣息籠罩著太春的影子。和張友和成親一年多了,有時候她還是緩不過那個勁兒來,還總是把張友和當太春——“太春,吃飯了!……太春,你回來了!”常常是話剛一出口,就知道說錯了,好在張友和並不十分計較。
終於有一天,張友和跟玉蓮說起搬家的事。
玉蓮說:“我不願意離開。”
張友和不悅地:“我就知道你不想離開這個家。”
玉蓮警覺地:“你這是啥意思?你不會跟一個死去的人爭什麼吧?”
張友和依舊一臉的不高興,嘴上卻在說:“哪能呢。我只是想挪個窩。在這裡住得太久了,多有不便。近來市面不安穩,搬到城裡安全些,再說咱的店鋪在城裡,出來進去的也方便。”
玉蓮低下頭沒有說話。
張友和不冷不熱地說:“這裡是許太春借住的房子,我總住在這裡也不合適,現在你是我的老婆,在哪兒住應該是我說了算。和你商量是我看得起你,再說了,綏生不是早就鬧著要搬家嗎?”
玉蓮:“那……往哪兒搬呢?”
張友和:“我在太谷巷已經買下了一處院子。”
玉蓮:“可是……你從來沒跟我提說過呀。”
張友和換上了笑臉:“我就是要給你一個驚喜。咱們的新住處是一個四合院兒,一個人買賣做塌了要賣房子回老家,我就把它收下了。已經僱人重新粉刷過了,傢俱箱櫃一應東西也都安頓好了。”
玉蓮:“讓我怎麼說你呢,你這個人呀,做事總是這麼神神道道的,讓人摸不著頭腦。”
張友和:“怎麼,你不高興?”
玉蓮笑著說:“高興,我咋能不高興呢。”玉蓮笑著,眼眶裡卻亮晶晶地含著淚花,她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淚水:“我知道,這兒住著總不是個長久的辦法,遲早是要搬家的。再怎麼說也是別人的房子。”
張友和:“那不就結了,怎麼還眼淚巴嚓的?”
玉蓮:“沒有啊,我是……在這住十幾年住慣了,一下子要離開心裡總不是滋味。”
張友和:“咱們的房子在太谷巷,這一下咱們就成了城裡人了。玉蓮,收拾東西,搬家的馬車我也僱好了,明天是個好日子,咱明天就搬家!”
玉蓮:“你怎麼這樣做事?說風就是雨呀,我這兒還一點都沒歸置呢。”
張友和:“用不著歸置什麼,那邊什麼都有,收拾幾件衣裳就行了。這個家有啥值錢東西,窮家破業的!”
玉蓮愣在那裡。過了半晌,玉蓮說:“那……總得跟沙格德爾王爺打個招呼吧?”
張友和:“你就別操心了,等得空我繞過去到大觀園跟沙格德爾王爺說一聲就是了。”
玉蓮:“那多不好,在人家這兒一住就是十多年,說走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張友和有些不樂意了,他說:“你究竟想不想搬?戀著這個院子,怕是你心裡還戀著那個人吧?”
聽張友和說出這句話,玉蓮哭了。是的,張友和真的是說到了她的心上,讓她離開舊屋就把與太春聯絡著的最後一縷紐帶也扯斷了。她的心不能不痛。
但是傷心歸傷心,家還是要搬的。
第二天一早,院門外來了兩輛馬車,張友和揀適用的東西裝了些,又把玉蓮收拾好的包袱搬到了車上。
東西都裝好了,卻發現玉蓮還沒出來。張友和在門外催促道:“玉蓮,快點兒!”
玉蓮走出院子,戀戀不捨地回頭看著熟悉的院子,那門那窗,窗框上颳著的幾串辣椒,當院裡那棵曾經拴過羊的槐樹……
綏生已經早早地坐在馬車上了,看得出綏生很高興,他直催促他娘:“娘,你快點!快點!”
張友和等在門口,都有點不耐煩了,他催促道:“走吧,……快上車吧。”
玉蓮:“我看看還有什麼落下的東西。”
張友和:“窮家破業的會有什麼好東西!”
一個東西吸引了玉蓮的目光,她快步走回院子,從屋子外邊的門框上取下了那個拂塵。這拂塵還是她當年給太春做的,記得當時太春拿著這拂塵,撫摸著那羊骨棒做的溜光的把兒,還有那雪練似的馬尾,高興得什麼似的。唉,真是物是人非啊……玉蓮本來想把那個拂塵帶走,可她想了想又掛回了原處。
張友和見玉蓮捧著一把拂塵發呆,心裡已明白了什麼,嘴裡卻道:“我當是啥寶貝呢,不就是個衣裳撣子麼!走吧,別發呆了。”
玉蓮往外走著,頻頻回頭望著那拂塵,心裡卻在絲絲拉拉地疼著。張友和伸開雙手拽住門環,“咣噹”一聲將門關上,玉蓮的視線頓時被切斷了,她向馬車走去,聽得張友和在後面“嘎巴”一聲將大門鎖上了。
玉蓮上了馬車,卻見黑子佇立在門口不肯跟過來,於是喚道:“黑子,黑子!走吧。”
當年太春給綏生抱回來的那隻小狗已經長成一條老狗了,聽到女主人在喚它,猶猶豫豫地離開門口,猶猶豫豫地跟在馬車後面,一會兒回頭望望那院子,一會兒又看看坐在車上的玉蓮和綏生,走走、停停,走走、停停……
第七章玉蓮隨張友和搬進城裡的新家,富足的生活並沒有給玉蓮帶來更多的幸福,張友和的狡詐、貪婪和狠毒使她感到寒心。突然出現的醜喇嘛給玉蓮的生活帶來震盪,他竟然是死而復生的許太春!許太春與黃羊一起再次打起新三義泰的招牌。新舊兩個三義泰在歸化商場上激烈競爭。
1又要過年了,三義泰門前張燈結綵。
這一年張友和賺了個盆滿缽滿,心裡高興,就叫夥計去買回一麻袋炮仗,今年他要好好樂喝樂喝;又吩咐夥計去買回幾十個燈籠,將三義泰裡裡外外裝點得亮亮堂堂。
三十晚上,張友和帶著綏生在三義泰門前放了好半天炮仗,綏生和一般大的孩子們玩去了,張友和也被封建帶領的幾個夥計拉去喝酒。封建經了先前那些事情後,人陡然變得精明瞭起來,反正舌頭是軟的,上下嘴脣一碰,好聽話要多少有多少。張友和也知道封建是在巴結奉承他,可那好話聽著心裡就是舒坦;就連皇上都不能免俗,何況咱是個俗人呢?那天晚上,好話加好酒,把個張友和喝得暈暈乎乎,說不出的愜意。
玉蓮包好餃子,等丈夫不見丈夫不回來,等兒子兒子沒蹤影。太春在的時候,是極看重年三十這頓團圓飯的,再忙也得趕回來,夫婦倆一塊兒包餃子。太春擀皮兒,玉蓮包,玉蓮的餃子包得那叫一個好,一個個小元寶似的,倆人說說笑笑,一會兒就包好了一蓋簾兒。玉蓮過日子是把好手,早早生好了綠豆芽,那綠豆芽生得好,胖乎乎白靈靈的。年三十吃團圓餃子不比平常,是要講究的,涼拌綠豆芽、豬頭肉、細細的蒜泥、紅紅的油潑辣子,大盤小碟紅紅綠綠地擺在桌子上,年的氣氛陡然就濃重了起來,然後一家人廝守在一塊兒吃餃子、守歲熬年。
今天的年過的冷清。綏生沒回來,張友和也沒回來。玉蓮包好了餃子,守著一盞孤燈聽外面噼裡啪啦的炮仗聲,覺得怪沒意思,於是和衣在炕上,不知不覺間竟然睡著了。
已經是後半夜了,外面的炮仗暴響了一通後安靜下來了。就在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玉蓮披衣下地開啟門,張友和醉醺醺地跌了進來,隨著人進來的是一股燻人的酒氣。玉蓮躲閃著酒氣埋怨道:“又喝多了!”
張友和含混地說:“跟封建他們……幾個夥計喝的。後來來了個山東人,那個山東人還吹牛說他能喝二斤,哼,說大話不怕閃了舌頭,今個我讓他見識了歸化商人的厲害……我,把他喝趴下了!”
玉蓮扶著張友和搖搖晃晃來到炕邊坐下:“你等著,我給你弄盆水來,快洗洗睡吧。”
玉蓮去弄了水過來,只見張友和連鞋都沒脫就倒在炕上。玉蓮皺皺眉頭:“你看看,也不知在哪兒蹭的,一身的腌臢,連鞋也不脫……說著就上去扒丈夫的鞋子和外衣。”
張友和紅頭漲臉地:“你,是不是說我不如太春乾淨?”
玉蓮知道跟一個喝醉酒的人說不出個理兒來,哄著他說:“行了,擦把臉睡吧!”
玉蓮擰了個毛巾把給張友和擦著臉和手,張友和似乎清醒了一些。
張友和:“你不敢承認是不是?可你心裡想了,你總覺得我張友和不如許太春是不是?”
玉蓮見丈夫這麼糾纏,也生氣了:“你愛咋想就咋想吧!”
張友和不管不顧地:“許太春他是英雄?我比許太春強多了。買賣人嗎,得看誰能把白花花的銀子掙到手……那才算數。太春連人都死了……他能算什麼英雄?”
玉蓮:“你這個人怎麼老是和死去的人較勁兒!”
張友和大著舌頭說:“可是……他在你的心裡沒有死。”
玉蓮不悅地將手上的毛巾摔進水盆:“你想把人的心也管住啊?”
“我,我是你的男人!”張友和一把拽住玉蓮的胳膊:“你的心就應該放在我的身上。其他的人誰都不行,死人也不行!”
玉蓮望著張友和因醉酒而有些腫脹的臉,心裡不禁生出幾分厭煩,她覺得張友和在她的眼裡變了,與過去不一樣了。太春死後自己帶著綏生過日子,雖然清苦,可心是自由的,白天夜裡想著的只有太春一個人……如今自己成了眼前這人的老婆,這人成了自己的男人,按說有人疼了,可心卻裂成了兩瓣……說什麼呢,生米做成了熟飯,說啥都晚了!唉,對付著過吧。
過正月十六那天,天氣十分晴朗,暖暖的陽光豁朗朗地潑灑了一院子,玉蓮正在院子的繩子上晾晒衣裳,忽然門被推開了,接著便走進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這男子也不打招呼,徑直來到玉蓮跟前。玉蓮疑惑地望著那人正要說什麼,那男子忽然問道:“玉蓮姐,你不認識我了?”
玉蓮端詳著來人:“你是——”
那人急切地說:“我是你的老鄉啊!十幾年前你還託我給太春捎過兩雙鞋,忘了?”
玉蓮終於想起來了,她欣喜地:“我想起來了,你是窯村的鎖娃?”
鎖娃笑了:“您記得我就好。”
玉蓮高興地:“快,鎖娃,快回家!哎呀,稀罕死了,做夢也想不到老家的鄉親來了!我聽見你的口音心理就舒坦……”
回了屋裡後,玉蓮張羅著斟茶倒水,鎖娃攔住玉蓮說:“玉蓮姐,你別忙了,我坐一會兒就走。”
玉蓮嗔道:“這叫啥話?好不容易見個鄉親,咋也得吃頓飯才放你走。鎖娃,有十幾年不見了吧?唉,你也老了,你這些年都在啥地方來?咋一直沒有你的音信?”
鎖娃笑了笑:“我先是跟著駝隊走駝道,後來到了恰克圖就留下了,開始是給一家俄國人的字號做夥計。後來就自個兒做了。”
玉蓮:“哦,出息了,當掌櫃子了。”
鎖娃嘆了口氣:“玉蓮姐,太春哥出事的訊息很快就傳到了恰克圖,我也知道了。”
玉蓮:“鎖娃,太春的事……老家的婆婆我還沒敢告訴呢……”
鎖娃:“我知道。玉蓮姐,我這次是回家探親路過,我也是十幾年沒回家了,想回家看看老人。我知道你現在已經嫁人了,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不方便的,我就是想來看看,老家那邊,你有啥事情沒有?”
玉蓮想了想:“那……給老人捎點東西吧。”
玉蓮收拾了兩塊衣料,還有些銀錢,包在一個包袱裡交在鎖娃的手上,玉蓮含淚道:“鎖娃,你回去後告訴我婆婆,就說我在這兒一切都好,太春也好……你就說太春買賣忙,得空就回家看望她老人家。”
玉蓮留鎖娃吃飯,鎖娃說什麼也不在,他說:“要是太春哥在我就留下,咋也得跟他和兩盅,可現在……算了玉蓮姐,不給你添麻煩了。”
送走了鎖娃,玉蓮坐在炕沿上,想婆婆,也想太春,不由得流了會兒淚。忽然,玉蓮想起從今天早上到現在,一直沒看見黑子,於是連忙出去找。黑子是太春抱回來的,搬家後一切都變了,太春的影子幾乎找不到了,也就黑子這麼點念想了。鎖娃這一來一走,加上不見了黑子,玉蓮也沒心思做飯了,穿了件外衣就出去了。
天快黑的時候張友和回來了。屋子裡沒有點燈,張友和就知道玉蓮沒在家,可天都快黑了她去哪兒了呢?這個女人呀,越來越不守婦道了。正想著呢,玉蓮帶著黑子走進來。張友和發現玉蓮和跟在她身後的狗,問道:“你去哪兒了?”
玉蓮:“我去找黑子了。”
“一條破狗,走就走了還找什麼找?”張友和揭開鍋蓋,別說是飯了到現在還是冷鍋冷灶,於是滿臉的不高興:“你光顧了擺弄狗了,人的飯也不給做,在這家裡難道說我連一條狗都不如嗎?你到底是咋了,一天到晚只要狗不在眼前你就去找,那破狗牽著你的魂兒呢?”
玉蓮見張友和不高興,也知道是自己不對了,麻利地洗手做飯:“好歹也是條命呢,黑子心裡苦,黑子可憐呢。”
張友和:“你知道我心裡的苦嗎?我張友和在歸化城也是有名有姓的買賣人,我娶了你個寡婦,我心裡委屈大了去了!這也就不說了,滿指望著你能對我好,可誰知道你心裡老是想著一個死人!我,唉——”
張友和說著竟然傷心地哭了。
玉蓮心裡憋悶得慌,這天她到太春的墳上去看太春,沒想到卻遇上了她不想見的人。
玉蓮來到墳地先點了兩張紙,望著那高大的墓碑就像是見了她的太春哥,由不住地悲從心來,伏在墳上哭了好一陣才止住哭聲。自從搬家以來,張友和不許她到太春的墳上來了,說是怕她傷神,玉蓮明白,張友和實際上是想把太春漸漸地從心裡抹去。可是怎麼能呢?每回自己受了什麼委屈,或者過個什麼節日,她總要來這裡哭訴上一氣,日子越久,太春在自己心裡越清晰,要讓她忘記,恐怕是下輩子的事了。
玉蓮哭了一氣,心裡痛快了一些,於是絮絮叨叨地和太春說起了心裡話:“哥,我對不住你……走了這一步倒不如一個人過日子安生了……我真不知道該咋對待他才好,他總是疑神疑鬼的,不高興時不是摔盆就是打碗,太春哥,我好後悔……哥,有時候我就覺得你沒死,你那麼好一個人,咋就能死了呢……可是,你要真的還在人世,都兩年多了,你為啥還不回來呢……哥,咱兩個白天見不著面,你就夜裡給我託個夢,也讓我看看你的模樣……”
玉蓮跪坐在那裡正訴說著,忽聽得身後傳來低低的抽泣聲,回身一看,竟然是娜燁。玉蓮本是個寬厚的女人,時過境遷,把些事情也看開了,就是再恨娜燁,太春也回不來了。罷了,得饒人處且饒人,都是女人,都不容易。
玉蓮也不知道該說點啥,含糊地問道:“你來了。”
娜燁低頭:“我來看看他……我——”
玉蓮長嘆一聲:“唉,人死如燈滅,啥都別說了。”
娜燁:“一晃過去兩年多了。嫂子你過得還好吧?”
玉蓮淡淡地說:“湊合著過吧,沒啥好不好的。”
娜燁又說:“哪天有空我去看看孩子。”
玉蓮:“哦……”
兩個女人面對面地站著,似乎沒什麼話,又好像有許多話要說,尷尬地站了一會兒,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說:“天不早了,該回去了……”
沙格德爾王爺提著鳥籠子在歸化城的大街上溜達著,忽然一個孩子猛地衝過來差點把他的鳥籠子給打翻了。沙格德爾王爺正要發火,突然發現這孩子好面熟,仔細一看笑了,說:“這不是許太春的兒子綏生嗎!”
綏生身上穿得整整齊齊的,他應道:“我是叫綏生。您是——沙格德爾王爺!”
沙格德爾王爺笑呵呵地打量著眼前這孩子,那眉眼,那臉盤兒,活脫一個小太春。看著綏生,沙格德爾王爺就想起了許太春,多好的一個人啊,仁義,聰明,能幹……剛從山西出來那陣兒要不是遇上自己差點讓野狗給糟蹋了;日子剛好過了,他就出事了。沙格德爾王爺從身上摸出一些碎銀子來對綏生說:“孩子,拿著,買糖吃。”
綏生躲閃著:“我不要,不要。”
沙格德爾王爺硬是把碎銀子擱進綏生的手裡,問道:“孩子,你娘好嗎?”
綏生:“好。”
沙格德爾王爺又問:“張友和對你好嗎?”
綏生:“好。”
沙格德爾王爺:“他打過你嗎?”
綏生:“沒有,有一次娘要打我,大爹把她拉開了。”
沙格德爾王爺拽著綏生身上的衣裳問道:“這衣服是誰給你做的?”
綏生說:“這是娜姑姑給我買的。”
沙格德爾王爺不解地:“哪個娜姑姑?”
綏生:“就是將軍府的大格格。娜姑姑說了她要認我做她的乾兒子呢。”
王爺感慨著走了。
……
娜燁這幾天在忙著收拾東西,衣裳、細軟、字畫、古董……那將軍要到東北那邊去當差,吩咐娜燁好生收拾東西。這不,東西越收拾越亂,越收拾東西越多,她可從來沒幹過這種活兒!雖說她不過是支支嘴兒,活兒自然有下人們幹著,可她還是累得要命。誰叫自己命苦來著?連個哥哥兄弟都沒有,但凡有個親哥哥親弟弟,還用得著自己這麼裡裡外外地張羅?感嘆著,不禁又想到了許太春,想起走駝道那一段雖然苦但很甜的日子。
長長的駝道,寂寞而又荒涼,倆人騎著馬並排走在駝隊的後面,太春就給她講山西老家的事,講他小時候偷鄰居的棗讓發現了,從樹上掉下來,褲子扯破了,露著半個屁股還讓人家罰他去拔草;還講他小時候給爹去打酒回來,正好看到一個變戲法的,於是擠進人群蹲在圈子的裡看熱鬧,酒壺就擱在眼前的地上,誰知看到精彩處後面的人一擁把他擠倒了,他又碰翻了酒壺,裡面的酒灑了大半。由於怕回去後捱罵就到井上灌了半壺涼水,聞了聞酒味依舊很衝,於是高高興興回家去了。結果捱了一頓打,因為若不灌水還能喝半壺酒,灌了水後一口都不能喝了。娜燁當時聽了笑得前仰後合。
長長的駝道上,儘管風吹日晒很是辛苦,但娜燁過得非常愉快,她真希望就這麼一直走下去,走三年五年,走一輩子,走到天涯海角,走到地老天荒……可太春卻笑著對她說,別瞎想了,那是不可能的,自己已經為人夫為人父了,做人不能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娜燁於是就更加高看太春,好男人大約就是這樣的。誰知眼看著就要回家了,突然飛來一場橫禍,玉蓮母子失去了親人,自己也失去了一個知己,這難道就是命嗎?
娜燁一邊指使著下人收拾東西,一邊胡思亂想著,跟父親這一走,山高水長,再回來怕是不容易了。在這裡還能經常到太春的墳上去看看,今後怕是隻有他送的這玉石貔貅是個念想了……
2玉蓮的肚子明顯地大了,她坐在炕上在縫著小衣裳,小褲子小襖,小帽子小鞋,她和張友和的孩子快出生了,她得趕緊把孩子的東西準備好。玉蓮做著針線活兒,不時地撫著自己隆起的肚子,臉上洋溢著幸福。自從有了這個孩子,玉蓮那顆憂傷的心漸漸安寧了下來,走的已經走了,這日子還得過不是?
這天鎖娃又來看望玉蓮,他是從山西勞駕返回來的。
玉蓮迫不及待地問:“我婆婆身子骨可硬朗?”
“硬朗著哩。哦,玉蓮姐,你看,這是老太太給你捎的東西。”說著從褡褳裡掏出個藍花布包袱。
說著開啟包袱皮,裡面齊齊整整的全是婆婆給太春做的鞋。玉蓮的眼眶裡頓時有了淚:“老人可憐了。……”
鎖娃嘆了口氣:“老太太說,你們已經十幾年了沒回去,託我給你捎個話,讓你們今年說啥也回去一趟。老太太說她想兒子,想孫子,已經是快七十的人了,見一回就少一回了。”
玉蓮聽鎖娃這樣說,禁不住失聲哭了起來。
鎖娃安慰道:“玉蓮姐,你別傷心了,好在老太太不知道太春哥的事,還一天天地盼著你們回去,唉,有念想日子就有盼頭,懵懂地活著也好。”
見鎖娃這麼說,玉蓮哭得更傷心了。正這時,外面傳來張友和的聲音:“玉蓮,家裡來客人了?”
玉蓮見是張友和回來了,趕忙把那個藍花包袱塞在被垛裡,撩起衣襟擦了擦眼睛。
張友和進來,玉蓮做出一個笑容說:“這是鎖娃,剛從山西老家返回來。”
張友和打量著鎖娃:“哦,見過,見過。”
鎖娃說:“路過,進來看看玉蓮姐。玉蓮姐,你們忙著,我走了。”
玉蓮:“鎖娃,我這就做飯,好歹你吃頓飯再走!”
鎖娃看了張友和一眼,張友和似乎對玉蓮的話沒有反應,於是拿起自己的褡褳:“玉蓮姐,不麻煩了。”說著,背起褡褳走了。
玉蓮失神地望著鎖娃的背影,站在那裡竟然半天沒有動。
張友和見狀,坐在炕沿上,將脫下的一隻鞋重重地扔在地上。他問妻子:“你好像哭過?”
玉蓮躲閃著張友和的目光:“沒有。”
張友和:“眼睛都哭腫了,還說沒有。”
忽然,張友和發現了太春母親捎來的那個包袱:“這是什麼?”
玉蓮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張友和的問話。
張友和不悅地:“我張友和在歸化城也算是個人物了,有甚事你就明著來,你這算幹甚?”
玉蓮:“不是……”
張友和推了玉蓮一把:“算了,你別說了!”
突然,玉蓮扶著炕沿,痛苦地呻吟起來。
“玉蓮,你咋了?”張友和慌了忙把玉蓮扶到炕上,緊張地:“哎呀,是不是要生了?你忍著點,我這就去叫接生婆!”
……
當天夜裡,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娃。張友和給了接生婆些銀子,接生婆歡天喜地的走了。張友和伏在孩子旁邊,專注地看著孩子的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兒,滿臉欣喜。
玉蓮躺在炕上有氣無力地:“給咱閨女起個名兒吧。”
張友和:“早起好了,就叫蓮子吧。”
玉蓮柔聲說:“好,就叫蓮子吧。”
只要不是做生意張友和經常把綏生帶在身邊。有時候張友和外國商人們打紙牌,綏生站在一旁看著。時間長了不管洋人用俄語還是英語說話,綏生差不多都能聽得懂了。過了這個年,綏生就整十二歲了,如今的綏生個子也躥高了,差不多已經快趕上他大爹了。綏生不僅長了個好身材,模樣也俊,像玉蓮也像太春,不管走在哪兒也不管有多少人,一下就從人堆兒裡跳出來了,惹眼。
有一次伊萬問綏生:“孩子,長大以後你願意做什麼?”
綏生答道:“我想做洋行總經理。”
伊萬:“可是你不是洋人,怎麼做洋行的總經理?”
綏生:“那沒有關係,我可以做洋人的代理。”
“噢,可愛的孩子,”伊萬讚許道:“你連這個也懂!”
讓張友和驚訝的是綏生和伊萬對話時侯使用的是俄語!小綏生竟然一個磕巴都不打!張友和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了——雖說綏生是許太春和玉蓮的孩子,可這孩子從小就戀自己,一天到晚小尾巴似的跟著自己,大爹長大爹短地叫著,跟自己倒比跟他親爹還親。
晚上回到家,張友和與玉蓮談起綏生的事,很是興奮,他說:“玉蓮,咱綏生如今可是不得了了,俄國話說得比我都溜。”
玉蓮有點不相信:“真的?”
張友和:“那還有假!你要是親耳聽聽綏生跟洋人說話,你就明白了。開頭我光顧了打牌沒注意,聽見旁邊有兩人在拿俄語說話,還以為是誰呢。他們的話說得很快,有的音節連我都聽不大明白。後來越聽越覺得聲音好熟悉,扭臉一看竟是咱綏生!可把我高興壞了!”
玉蓮:“這麼說我娃出息了。”
張友和說:“要說還是咱綏生聰明,你看看歸化城拜洋教師的孩子多了去了,哪個能像咱綏生這樣?我告訴你,綏生的腦瓜子就是好使,這一條他是隨了他的親爹了!”
張友和轉向綏生說:“綏生,你知道嗎?你爹剛到歸化的時候在四合渠上挖大渠,那時候卜泰好賭博,經常邀一幫子人就在渠壩頂上擺攤子開賭。你爹就站旁邊看,看著看著就入門了,在卜泰身後指手畫腳出點子。開始卜泰也討厭他,說你懂什麼瞎喳喳!後來發現只要按照你爹指的道兒出牌就準贏!於是卜泰就信服了。再後來乾脆讓你爹替他打牌……你小子這股聰明勁兒跟你爹一模一樣!
玉蓮聽張友和這樣說打心眼裡喜興。
3這天,歸化城街頭出現了一個相貌奇怪的醜喇嘛,只見他的臉上佈滿大大小小的疤痕,最深的一道疤痕從額頭上斜著下來落到了臉頰上,看上去很恐怖。這醜喇嘛在大街上踽踽獨行,既不參禪也不化緣,引來不少人的好奇。一群孩子們尾隨其後,追著喊著:“醜喇嘛,醜喇嘛!”
醜喇嘛甩掉跟在身後的孩子們,獨自一人拐進了一條巷子,走到巷子深處,在一處院子前停了下來,他正要推門,發現大門鎖著,透過門縫醜喇嘛向院子裡望去,只見裡面荒草連天,看上去已經很久沒人居住了,醜喇嘛的臉上掠過一縷失望。醜喇嘛望著那個鏽跡斑斑的鎖頭,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猶豫了一下使勁一擰,那鎖梁竟然斷了。
醜喇嘛走進院子,黏滿泥土的布鞋露出了腳趾。破鞋踏過連天的荒草向屋門前走去,竟然驚起了草叢中的一隻野兔。
十多年前,這院子本是沙格德爾王爺借住給許太春的,太春出事後玉蓮嫁了張友和,張友和後來在太谷巷買了一處院子,於是一家人搬了過去。沙格德爾王爺住在城裡,這院子本是沙格德爾王爺在城外的一處閒居,由於不方便照料,沙格德爾王爺就想找個主兒把它賣了。因為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主顧,所以這院子就閒了下來,一來二去就荒蕪了。
醜喇嘛來到屋前,一眼看見了掛在屋框上的那把拂塵。
醜喇嘛伸手摘下拂塵,端詳著,然後揮舞起拂塵抽打著身上、鞋上的塵土……
忽然,什麼東西從身後拽住了拂塵,醜喇嘛回身一看,竟然是一隻大黑狗咬住了拂塵的馬尾絲,那狗嗓子裡低聲地嗚嚕著,仰著頭望著醜喇嘛——醜喇嘛仔細地看著那狗,忽然他叫道:“黑子!黑子!”
黑狗與醜喇嘛對峙著。
醜喇嘛顫聲道:“黑子,難道說連你也認不出我了嗎?”
黑子鬆開咬著的馬尾絲,嗚嚕著去嗅醜喇嘛的褲子。醜喇嘛蹲下去伸手撫摩黑子的腦袋。黑子遲疑片刻後伸出舌頭去舔醜喇嘛的手,它終於認出了自己昔日的主人。
這個醜喇嘛不是別人,正是“死了”三年的許太春。
許太春把黑子摟在懷裡:“黑子……”
黑子委屈地望著它的主人,黑汪汪的眼睛裡閃著淚光。
太春抱著黑子在屋前的石階上坐下來,撫摸著它的腦袋:“黑子,你認出我了吧?唉,也難怪,都三年了……”
當年,太春被暴客追趕著最後跳下山崖,也是他命不該絕,太春恰巧落到谷底的一堆柴草上。這柴草是寺廟裡的僧人打的,準備晒乾後留著冬天燒炕使。太春跌下山谷後摔昏了過去,臉被山石颳得血肉模糊。雲中寺的大喇嘛領著小喇嘛們來收拾柴草時救下了他,可他從此卻失去了記憶,臉也破了相……整整三年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來的,過去的一切啥都記不起來了。雲中寺的老喇嘛收留了他,從此他就在雲中寺呆了下來。
有一天他到山上砍柴回來,腳下踩上了一塊鬆動的石頭,結果連人帶柴從山破坡上滾了下來,沒想到這一跌倒把他給跌醒了!他好像覺著自己是一覺醒來,過去的一切慢慢地都想起來了,他記起了自己叫許太春,記起了自己有家有老婆有孩子;在歸化還和另外兩個弟兄開著一家商號,商號的名字叫三義泰……
太春明白過來後,對雲中寺的長老說明了一切,於是匆匆下山,向歸化城走去。最讓太春惦記的是老婆孩子,可回來後沒想到家卻成了這樣……玉蓮他們究竟到哪兒去了呢?
想到這裡,太春站起來出了院子向城裡走去,他得去三義泰,黃羊、赫連一定知道玉蓮母子的情況!
……
三義泰的生意看上去不錯,顧客出出進進顯得很熱鬧。人們看到有個醜喇嘛來到三義泰門前,站住了,他的身後跟著一條老狗。醜喇嘛仔細地端詳著三義泰的鋪面和掛在門楣上的牌匾,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他自語道:“跟過去大不一樣了,莫非這裡換了掌櫃子?”
躊躇著,醜喇嘛進了三義泰。一個小夥計忙走過來,當他看見眼前的這個醜喇嘛時目光中露出驚詫之色,這個醜喇嘛怪異的相貌令他有點害怕。
小夥計問道:“師傅,您想買點什麼?”
醜喇嘛:“哦,我……我打聽個人。”
小夥計:“您想打聽什麼人?”
醜喇嘛道:“有個叫許太春的你可認識?”
夥計搖搖頭說:“不認識。”
醜喇嘛:“那麼赫連你們總認識吧?”
小夥計:“也不認識。”
醜喇嘛又問:“那……路先生總該在吧?”
小夥計又搖搖頭。
“怎麼都不認識?”醜喇嘛語氣急切地又問:“那麼我再問你,三義泰有個掌櫃叫雲黃羊的你們總該認識吧?”
小夥計:“哦,你說的是雲黃羊呀,我聽說過。過去他曾經是三義泰的掌櫃,後來走了。”
小夥計說完轉身要走,醜喇嘛把他叫住了:“等等!小掌櫃,還有一個人,張友和你該認識吧……”
這一回小夥計撲哧笑了:“你打聽張大掌櫃啊,這我們當然是知道的了,他是我們的大掌櫃麼!”
這時候有客人走進店堂,夥計趕忙招湖客人去了。待到小夥計把客人打發走,發現那醜喇嘛已經不見了。
小夥計當然不知道,這個醜喇嘛曾經是三義泰的大掌櫃,是歸化商界大名鼎鼎的許太春。
張友和從外面回來,他下了馬車,在三義泰店鋪門口與走出門的醜喇嘛撞個正著。一個進一個出倆人在瞬間互相看了一眼,張友和被醜喇嘛的相貌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朝旁邊躲了一下。張友和見那醜喇嘛盯視著自己,心裡升起一絲厭惡,他邁腿進了店鋪。倆人擦肩而過。
剛才那個小夥計看見大掌櫃回來了,忙迎上去:“大掌櫃,您回來了!哦,大掌櫃,剛才店裡來了一個醜喇嘛。”
張友和冷冷地:“我看見了。”
小夥計:“還有奇怪的事呢。”
張友和走向賬房,夥計跟在後面。
張友和:“一個喇嘛就是長得醜一點兒,有什麼好奇怪的?”
小夥計:“他走進店裡來跟我打聽人,打聽許太春,打聽雲黃羊,還打聽赫連……”
張友和一驚,腦子裡像劃過一道閃電,他轉身看著夥計多少有些緊張地:“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小夥計:“那醜喇嘛他打聽許太春、雲黃羊、赫連還有路先生。你說怪也不怪?”
張友和立刻陷入了沉思,一個醜喇嘛,他打聽這些做什麼,莫非他……想到這裡,張友和忙返身走出店鋪,站在門前望著那個醜喇嘛模糊的背影,直到那背影在大街上消失……
太春離開三義泰,卻不知道該往那裡去,黃羊、赫連和路先生都不在三義泰了,玉蓮的訊息也打聽不到……唉,三年的光景,物是人非了!本來,看見了友和哥,應該高興才是,他是自己的磕頭大哥他應該什麼都知道,可不知為什麼,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為什麼黃羊、赫連和路先生都不在三義泰了?為什麼過去的夥計們也一個都看不到了?這裡面難道有什麼蹊蹺不成?既然張友和沒有認出自己,太春決定先看看再說。
太春離開三義泰後,徜徉在歸化城的街頭,不知不覺來到了大召寺的門前。大召寺的香火依然是很旺盛,前來拜佛的香客絡繹不絕。人群中,一個與娜燁相貌相似的女人走進大雄寶店,太春以為是娜燁於是跟了進去。只見那女人在佛像前上了三炷香,跪下來雙手合十默默地禱告著什麼。禱告完畢深深地磕了三個頭,她站起來剛一扭頭,發現身後有個醜喇嘛正在看著自己,頓時嚇了一跳,女人穿過人群,急急地向外走去。
這時那女人發現那個醜喇嘛也跟了出來,她走得快,那醜喇嘛也走得快,她走得慢,那醜喇嘛也走得慢,就這樣直來到大街上。突然,那女人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正好與那醜喇嘛碰個迎面,她不高興地問:“你是誰?你怎麼總跟著我?”
醜喇嘛長長地嘆息一聲:“你難道不認識我了嗎?我是許太春呀。”
女人搖搖頭:“我不認識你,可我知道許太春這個人。你別嚇唬我,許太春早已經死了!”
女人說著扭頭就走。
太春脫口叫道“:娜燁!”
女人停住了,回過身來:“你叫我什麼?”
太春:“你不是娜燁?”
女人:“這麼說你認識娜燁了?”
太春沉吟片刻道:“我們是朋友。這麼說你是——”
女人說:“我叫娜春,和娜燁是表姐妹。”
太春:“對不住了,想不到世上還有長得這麼相像的人。”
女人笑道:“這也難怪,我們本來就是表姐妹嗎。”
太春:“娜小姐,能不能給大格格通個話,我想見她一面。”
娜春:“辦不到了。”
太春:“為什麼?”
娜春:“娜燁早在半年前就隨父親往東北去了。”
太春失望地:“啊,是這樣……”
娜春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她問道:“你真的是許太春嗎?我聽我表姐說許太春堂堂一表人才,你怎麼……”
太春見娜春這樣問,就說:“娜小姐,前面有家茶館,你要沒別的事,我們到那裡坐坐如何?”
娜春和太春來到那家茶館,揀一個乾淨的座位坐下,要了一壺花茶,邊喝邊說話。太春把自己當年為救娜燁怎麼跳下懸崖,又怎麼被雲中寺喇嘛搭救,以及容貌被毀、失憶的事情跟娜春細細地敘說了一遍。
娜春嘆息道:“唉,想不到許大哥遭了這麼大的罪!自你出事後,我表姐很是難過了一陣子,直到臨去東北前還沒有緩過來。許大哥,你打算今後怎麼辦?”
太春:“我得找到我媳婦和兒子,原來的院子我去過了,看樣子早就搬家了,只不知道她們究竟搬到了哪裡?”
娜春驚訝地望著太春:“這麼說許大哥你還不知道?……”
太春從娜春的話裡感到事情有些不妙,於是問道:“知道什麼?娜小姐,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娜春嘆息道:“唉,看樣子你真是不知道。許大哥,三義泰早已成了張友和的買賣,你媳婦也成了他的媳婦,現在他們又有了一個小閨女,這在歸化城都傳遍了,你怎麼就不知道呢?”
聽了娜春的話,太春呆在了那裡,他喃喃道:“早知如此,我還回來做什麼……”
娜春見狀,又後悔自己的直言,她勸道:“許大哥,你別難過,也許我聽到的訊息不真,要不你再打聽打聽?”
太春沒有理會娜春的話,站起身來向外走去,嘴裡唸叨著:“早知如此,我還回來做什麼……”
娜春在後面喊道:“許大哥,我家住在新城西夾道巷,你有什麼難處就來找我——”
太春沒有回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
且說張友和,自在三義泰門前與那個醜喇嘛邂逅之後,說不上是怎麼回事,心裡總是疙疙稜稜地不舒服,一白天也無心做事。好歹熬到黃昏,張友和吩咐夥計們上板兒關門,自己則急匆匆往家裡走去。
張友和只顧低著頭走路,沒想到與別人撞了個滿懷,正要發脾氣,抬頭一看竟然是沙格德爾王爺!
張友和歉意道:“沙格德爾王爺!對不住,撞了您老人家了!”
沙格德爾王爺:“哪裡!張大掌櫃這是要到哪裡去?”
張友和:“我回家。”
沙格德爾王爺:“哎,這就奇怪了,你的家在太谷巷。可您怎麼往城外走啊?”
張友和聽沙格德爾王爺這麼一說,抬頭向四外看看:“可不是,我怎麼走這兒來了!”
張友和兀自笑著轉身往自己家走。
太春離開娜春後無處可去,只好又回到他原來的那個破院子。太春從院子裡摟了幾把枯草鋪在屋下的石階上,將寬大的僧衣鋪半個蓋半個在石階上躺了下來。黑子過來緊挨著主人臥下,不停地拿嘴頭子蹭著太春的身體,太春抱著黑子的脖子想著自己的遭遇,不禁潸然淚下。
太春躺在那裡,迷迷糊糊地似醒似睡。黑子不知從哪兒找到一個破舊的羊皮坎肩,叼著來到主人跟前,費勁地給主人蓋在身上。太春被驚醒了,他摸摸身上的破羊皮坎肩,又摸摸黑子的頭,眼睛裡湧出了淚。
4一縷月光從窗櫺的空隙間照進屋裡,照在張友和的臉上。已經是後半夜了,張友和卻毫無睡意,睜著一雙眼睛在想心事。他的身旁是熟睡的玉蓮。
張友和輾轉反側睡不著,乾脆起身點著燈抽菸想心事。結果把玉蓮也弄醒了。“你怎麼還不睡?”玉蓮懵裡懵懂問道:“後半夜了吧,想買賣上的事呢?”
張友和不說話。
玉蓮:“是不是又遇上什麼麻煩事了?”
“麻煩事倒是沒有……”張友和沒頭沒腦地說:“我今天遇見一個人,一個相貌醜陋的喇嘛。”
玉蓮:“醜喇嘛醜他的,關咱們什麼事?行了,快別抽了,快睡吧。”
張友和重新鑽進被窩,吹熄了燈。
第二天一早,張友和一走進三義泰的店鋪,就將昨天見著醜喇嘛的那個小夥計叫到跟前,吩咐說:“你還能找得到那個醜喇嘛嗎?”
小夥計不明白張友和的心思,詫異地問:“哪個醜喇嘛?”
“就是昨天你看的那個醜喇嘛!”
“找他做什麼?”那小夥計有點不想去,就推辭說:“一個醜喇嘛,又醜不說身上還特別髒。找他做啥?再說了歸化城這麼大,我去哪兒找他去?”
張友和生氣了:“叫你去找你就去找,哪來的那麼多廢話!”
見掌櫃的生氣了,夥計不再言語只好去了。走出門來他還自語道:“今兒個張大掌櫃是怎麼了,神神道道的,一個雲遊四方的喇嘛也值得他這樣!”
小夥計走後,張友和坐在椅子上抽菸,就見那小夥計又返回來了。
張友和說:“你怎麼又回來了?”
小夥計問道:“大掌櫃,我要是找著那醜喇嘛,是把他帶回來呢還是怎麼辦?”
張友和一下子站起來,叮嚀道:“不要帶回來,千萬別帶回來,你只要把他落腳的地方打聽清楚就行了。”
小夥子走了,張友和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個醜喇嘛的事,以至封建手拿一本賬簿來到他跟前他都沒發現。封建弓下身子問道:“張大掌櫃,您看聚緣祥這筆賬該怎麼結?”
張友和好像沒聽見,眼前總是閃著那醜喇嘛的樣子,他自言自語地說:“難道真的就是他……他沒有死在鷹嘴嶺?”
封建問道:“您在說誰?”
張友和下意識地說:“許太春。……”
“啊?!”封建驚駭地問,“您突然想起一個死人幹嗎?”
吃晌午飯的時候,那小夥計回來了,張友和把他叫進了自己的房間,聽小夥計如此這般地把尋找醜喇嘛的事說了一遍。
完了張友和叮嚀小夥計說:“剛才的話除了我對誰都不許說,記住了嗎?”
小夥計知道大掌櫃的規矩,頻頻點頭說:“我記下了,大掌櫃。”
張友和立即到後院找了一匹帶鞍子的馬,出門後直向郊外奔去。不一會兒他就來到太春的墳地。那裡已然是一片荒涼蒿草長了有半人高,張友和一眼看見就在蒿草叢中一個身穿僧服的男人正在彎倒腰拔草!憑著感覺張友和知道那人就是許太春!也是憑著感覺醜喇嘛知道有人走進了他的墳地,他慢慢直起腰轉過身體。這一回張友和與醜喇嘛面對面地站著了。醜喇嘛身上是一件破爛的僧衣,張友和卻衣著光鮮。倆人就那麼面對面地站著,過了好一會兒,張友和把醜喇嘛仔細打量一遍開口問道:“你是誰?”
醜喇嘛說:“友和哥,你真的認不出我來了?”
“我是有個把兄弟名叫許太春,你跟他長的一樣。……”張友和一字一板地說。“可是許太春早在三年前就死在鷹嘴嶺了。”
醜喇嘛面容大動,說:“我就是你的把兄弟許太春!我沒死,我還活著。……”
張友和:“鷹嘴嶺那裡是萬丈深谷你如何能活下來?”
醜喇嘛:“是我命不該絕,老天爺不讓我死,我在跌下山崖的時候被半山腰的一棵沙棗樹掛了一下,是雲中寺的喇嘛救了我。”
張友和:“不管你是真的許太春復活了,還是假的許太春前來敲詐我,我張友和看在過去和許太春的情分上我都認了。……你開個價吧!”
太春叫道:“友和哥!”
張友和:“你不用叫我哥。”
太春望著張友和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心涼了。他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張友和說:“我給你一筆銀子,你離開歸化城。”
太春眼裡閃著淚花:“你真的不認我這個兄弟了?”
張友和將頭扭向一旁,望著天上飄浮的雲彩,冷冷地說:“我兄弟……,太春他早死了。”
“你是不相信我?我有證明!”
“什麼證明?”
“狗!”
“什麼狗?”
“我家的黑子!黑子它認得!”說著太春喊道,“黑子——你過來!”
黑子顛顛地跑到太春跟前,在太春的腿上蹭著,輕輕地嗚嚕著。
張友和冷笑道:“笑話,一條狗怎麼能夠做得了證?”
“你說狗不能證明?”太春憤然說道,“不錯,黑子它是一條狗,但他比人強,它不會忘恩負義。”
張友和:“你不用拿狗來說事兒,我不聽。還是那句話,不管你是真的太春復活還是假的太春,你說吧,你究竟想要多少銀子才肯離開歸化?”
太春顫聲道:“友和哥……你難道真的把我們過去的情義都忘了嗎?你、我、黃羊,我們三人是在關帝廟磕過頭的結拜兄弟呀!”
張友和:“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不想聽這些。”
太春:“這麼說你真的要我走?”
張友和:“只要你離開歸化一切都好說。不管你是回山西老家還是再到別的什麼地方,只要有錢還可以娶妻生子、成家立業。”
太春:“不!我不要……”
張友和:“那你要怎麼樣?許太春,你得承認現實,你睜開眼睛看仔細了,你看看這墓碑上的字,許太春之墓!你已經死了,這個世界已經沒有許太春這個人了!玉蓮已經成了我的老婆,綏生也已經成了我的兒子。”
太春:“不,綏生他是我的兒子,老婆可以改嫁,兒子改不了,他的血管裡流著的是我許家的血!這一點誰也休想改變!”
張友和又是一聲冷笑:“就算是你在世的時候,綏生他也是跟我最親近,更何況現在?綏生他是不會認你的。”
太春:“我不相信。”
張友和有些急:“你不信也得信。在歸化人人都知道三義泰那個掌櫃子許太春死了。你也得替我想想,玉蓮如今和我生活在一起,她要是知道你又回來了,還有三義泰……這一切就全都亂了。”
太春:“我不想和你爭什麼,我答應你離開歸化城。我只有一個條件。”
張友和:“你說,要多少銀子都好商量。”
太春:“我不要銀子,我只想把我的兒子帶走。”
張友和想了一下:“好吧,我答應你。不過,你也別高興得太早,綏生他如今已經十二歲了,就算我能瞞著玉蓮把他帶出來,可他跟不跟你走我就不知道了!”
太春:“綏生若是不認我這個爹,我認命了。”
當下,張友和與許太春說好,第二天的下午還是在這個地方,讓他們父子見面。
整整一夜太春沒有睡好,太春在心裡反覆地描摹著兒子的模樣,濃眉大眼,四方臉盤,三年了,該長成個半大後生了吧……自己這個樣子,見了面他要是不認自己該怎麼辦?不,不會的,骨血連著呢,黑子還沒忘了主人,他總該還記著自己的爹吧……太春由兒子又想到了妻子玉蓮,想起在山西老家倆人的好:摘一把酸毛杏她得給自己留半把,一顆煮雞蛋都得一人一口;想起了正月十五在龍仙鎮上看紅火,倆人手拉著手時心裡的那個甜,玉蓮說了“燈瓜瓜點燈半炕炕明,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窮”,她說她這輩子是許太春的人,下輩子他倆還做夫妻……可她怎麼就嫁人了呢?也罷,丈夫死了生活沒了依靠要嫁人也行,可她為啥偏偏嫁了張友和呢?唉,難怪人們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一點都不錯啊!
第二天下午,太春早早地等在了大門口。當他看到一輛馬車緩緩駛來時,不由得眼裡有了淚水。
馬車停下了,張友和先跳下車,接著從車裡鑽出個半大後生,想必那一定是綏生了。太春注視著兒子的一舉一動,只見他拉著張友和伸出的手,只輕輕一跳,身子便落在地上,哦,長大了,要是走在街上都不敢認了。
看到張友和牽著綏生的手向這邊走來,太春心裡竟然一陣緊張。
來到跟前,張友和說:“綏生,這就是你的親爹。”
兒子,這就是自己的兒子?太春的眼眶裡立時浸滿了淚水,他想抱抱兒子,於是張開雙臂顫聲道:“綏生!”
綏生一下躲開了,大約是駭怕太春醜陋的相貌。
太春又顫聲叫道:“綏生……我是你爹,忘了?”
“我爹早死了。我沒有爹!”綏生望著他,目光冷漠。說完綏生再不理會太春,對張友和說:“大爹,咱們走吧。”
張友和笑了一下:“你看見了,不是我不讓他認你,而是綏生自己根本就不認你!說老實話,就這樣能讓你和綏生見上一面我都沒敢告訴玉蓮。”
太春:“不管怎麼說,我一定要帶他走,不然我就不離開歸化!今天不行明天,今年不行明年,草繩麻繩能斷,綏生是我的骨肉,我就不信骨肉血脈能斷了!”
張友和見太春主意已定,只好說:“既然這樣,只好從長計議了。”
回來的路上,張友和對綏生叮嚀道:“綏生,今天見醜喇嘛的事千萬不能跟你娘說,你記住了?”
綏生不解地望著大爹:“為啥?”
張友和說:“你別管為啥,你只是不能說。你已經是個男子漢了,這是咱兩個男人的事,不能說就是不能說。”
見大爹這麼嚴肅,還把自己當男子漢,綏生鄭重地點點頭。
黃昏時分,玉蓮在做飯。綏生拿著一個花布做的小狗在逗妹妹玩兒。蓮子已經一歲半了,跌跌撞撞地在追著哥哥:“給我!給我!”
綏生:“蓮子,來,你自己來拿。”
蓮子追不上哥哥,急得直跺腳,綏生望著妹妹那可愛的樣子,直樂。
綏生回頭問道:“娘,咋還不吃飯?”
玉蓮:“等等你大爹。”
蓮子夠不著狗,跌倒了,哭起來。
玉蓮呵斥兒子:“綏生!你咋把妹妹弄哭了?”
蓮子哭道:“哥哥不給我狗狗玩兒!”
綏生:“我故意逗她呢。”
玉蓮想起了什麼,問綏生說:“綏生,咋這些日子總看不見黑子回來?”
綏生正要說什麼,張友和走進來:“我回來了。”
兄妹倆一起喊起來:“大爹!爹爹!”
張友和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舉著:“綏生,蓮子,猜猜我給你們帶回什麼好東西了?”
蓮子:“是糖!”
綏生:“是醬兔子肉!”
張友和:“還是哥哥聰明。”
玉蓮端著菜進屋:“還說呢,綏生多大,蓮子才多大?他倆要是一樣了,那綏生豈不成了傻子?”
聽了這話,大家都笑了。
綏生從張友和手裡接過紙包,開啟來放在桌子上,兄妹倆搶著吃醬兔子肉,弄得臉上、鼻子上全是醬汁。
看著倆孩子高興的樣子,玉蓮舒心地笑了,隨口說道:“過日子,不求家有萬貫,求得是個喜興團圓。”
張友和也笑了,但笑得有些勉強。
晚上,睡下之後,張友和還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玉蓮總覺得這兩天張友和有什麼事情瞞著她,於是問道:“你究竟是咋了,咋連著好幾天了睡不好覺?”
突然,張友和問玉蓮:“你說……如果有人要把綏生帶走,你咋辦?”
玉蓮一驚:“你咋說出這種話?”
張友和:“不咋,我只是隨便問問。”
玉蓮警覺地:“不對,過去你咋從來不問這種話?你說過你要像對待親生兒子似的對待綏生,你是不是想反悔?咋,有了閨女就開始嫌棄綏生了?”
張友和:“瞎說什麼呀!我喜歡綏生那是全歸化的人都知道的。我給他買吃的買耍花兒,我帶他下館子,就是他親爹在的時候也沒有這樣過。”
玉蓮:“這倒是真的。可是那你為什麼還要說把綏生給人的話?”
張友和:“我只是隨便說說,睡吧。”
玉蓮莫名其妙地:“沒來由的,你這是想起個啥呢?”
張友和吹熄了燈,後半夜的時候他終於睡著了。
梆!梆!梆梆!外面傳來打更的聲音,已經是四更天了。
忽然,張友和在睡夢中喊起來:“不!你不是許太春……許太春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玉蓮驀地被驚醒了,她推推丈夫:“你醒醒!”說著玉蓮點亮燈。
張友和醒了,滿臉是汗。
玉蓮關切地:“你怎麼了?做噩夢了?”
張友和從被窩裡坐起來,依然一副驚恐未定的樣子。
玉蓮下地倒了半盆水擰了個毛巾把遞給丈夫:“夢見什麼了,咋把你嚇成這樣子?”
張友和擦了把臉,吐出一口悶氣:“我夢見太春了。”
玉蓮沉默了一會兒:“太春死去已經好幾年了,何必總是放在心上呢。一定是你心裡惦記他了,趕明兒我陪你到十字路口燒上幾張紙,儘儘心意也就是了。”
看得出張友和想說什麼,但他咬緊牙關還是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