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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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這天,太春出去辦事,路過道臺衙門時遠遠地看見衙門前林道臺出門迎客。
貴客是大盛魁的古大掌櫃,萬裕長的掌櫃文全葆略略弓著身子走在古掌櫃後面,一副誠惶誠恐的神情。
太春遠遠地看著,心想:這文全葆在萬裕長是何等威風的人,也有這畏首畏尾的時候,唉!
正想著,肩上有人拍了一下,他回頭一看,竟然是錢福常。
太春:“錢大哥,你這是——”
錢福常笑著說:“閒暇無事,浪跡江湖。”
錢福常是個聰明人,他從許太春的目光裡看出了什麼,望著漸漸遠去的那幾個人,說:“文全葆算什麼,歸綏道臺四品官職,大盛魁的古大掌櫃也是四品官職,和道臺是平起平坐的身份!只不過古大掌櫃的這個官是捐的!”
太春:“捐的?有朝一日咱也捐他個三品四品官坐坐。”
錢福常正色道:“嗯,這個主意不錯!你以為咋的,人家大盛魁的財東家就連死人和孩子全都捐了官銜。”
太春驚訝道:“這可是真的?”
錢福常:“要說起這些事,我錢福常一個‘門兒清’!”
太春:“噢……”
錢福常:“太春,你聽我說,你要想把生意做大,就必須有官場上的人給你照應著;在官場上靠別人照應著呢,又不如自己照顧自己,就是說你自己花錢給自己買個官那是最好的辦法!”
太春點點頭:“先生說的有道理,只要我的買賣能做起來,就投銀子給你買個官做。”
錢福常說:“此話當真?”
太春:“當真。”
錢福常:“好,今天我對著天上的日頭說話,真要有那一天,咱倆就籤一個合同,我絕不讓你的銀子白投!”
太春離開錢福常後徑直來到歸化通司商會,經通報後見到了商會的副會長文全葆。文全葆也是剛進門,看到太春後說:“許掌櫃你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找我有啥事。”太春就把三義泰想加入商會的想法說了出來。太春說:“我知道三義泰根基淺,俗話說靠著大樹好乘涼,有商會這棵大樹支撐著,我們的買賣也就好做了,所以我想加入商會。”
文全葆想了一下,突然冒出一串話來,那話打著嘟嚕,也不知道說得是啥,反正不是蒙古話。太春站在那裡有些發矇。
文全葆笑了:“許掌櫃,這是俄語。”
文全葆接著又用蒙語問了太春幾個問題,太春這回知道是蒙語,黃羊教過他一些簡單的詞語。可文全葆說得太快,一串一串的,太春還是聽不明白。
文全葆笑笑說:“許掌櫃,我知道你想和外國人做買賣,可是你連我問你的簡單問題都不明白,你還怎麼和外國人打交道?”
太春坐在那裡,窘得臉通紅。
文全葆說:“許掌櫃,通司商會就是咱買賣人的家,什麼時候進來都行。你先回去,等條件成熟了你再來,如何?”
從通司商會回來,太春在家裡夜夜苦讀到深更,手裡捧一本自編的俄漢詞典,念得都是俄語單詞。
雖然已經是三月天了,可塞外的夜裡還是很冷的,真稱得上“春風吹破琉璃瓦”,窗外一陣一陣的冷風吹得窗戶紙呼塌呼塌直響。太春緊了緊身上的小棉襖,依舊在燈下唸書。
這時候,玉蓮睡到半夜醒來發現丈夫還在燈下唸書,街上傳來巡夜人的梆子聲:“梆!梆!梆——!”
玉蓮心疼地說:“睡吧,你沒聽見梆子聲?都三更天了。”
太春:“我不困,再念會兒。”
玉蓮坐起來給丈夫加了件衣裳:“你呀,一鍬能挖出來一口井來?”
太春放下手裡的書:“哎,你聽說過長三條舌頭商人的故事嗎?”
玉蓮:“嚇死人了,哪裡會有人長出三條舌頭來!”
太春:“不是真的長出三條舌頭,是說一個人會講三種語言,會說漢話會說蒙古話還會說俄羅斯話!”
玉蓮:“哦,原來會說三種話就是三條舌頭呀。”
太春給自己點燃一袋煙,索性給玉蓮說起買賣上的事,他說:“玉蓮,等我把俄國話和蒙古話都學會了,就能加入通司商會和外國人做買賣了,到那時候我也到恰克圖去賺它個滿缽滿罐!”
玉蓮問到:“恰克圖在啥地方?”
太春:“遠了。”
玉蓮問:“比回山西老家還遠?”
太春想了一下說:“我估摸著還得遠。”
玉蓮說:“哎呀,那麼遠的路可咋去呢?”
太春說:“騎駱駝唄!”
玉蓮又問道:“那恰克圖是啥樣子?”
太春說:“聽友和哥哥說恰克圖是大清邊境上的一個小村子,過了境就是俄羅斯的地界。大清和俄國政府商定把恰克圖作為兩國共同的商埠,恰克圖就發展起來了,人也越來越多,現在已經是一座城了。玉蓮,到時候你喜歡啥儘管說,我一定給你買回來。”
玉蓮想了想說:“我在街上看見那些俄國女人們的大花頭巾挺好看的,又大又厚實,圍起來頭上身上都不冷了。”
太春說:“人家那叫羊毛披肩。好,我給你買。玉蓮,你就等著吧,等咱的買賣做大了,想要啥就有啥,別的女人有的咱有,別的女人沒有的咱也要有!”
這時,誰家院子裡的公雞叫了。
玉蓮打了個哈欠:“聽,雞都叫了。快睡一會兒吧,不然明天做事沒精神。”
早晨,太春和玉蓮正在吃早飯,小炕桌上擺放著暄騰騰的花捲、鹹菜還有一小盆麵茶。這時,只聽得外面有人大聲道:“太春兄弟,起來了嗎?”話音未落,張友和推門走進來。
玉蓮接茬說:“友和哥哥真會說笑,天都這時候了,哪有不起床的道理。”
太春讓道:“還沒吃飯吧,坐下一起吃吧。”
張友和看了玉蓮一眼,說道:“那我就不客氣了。哎呀,還是有家好啊,啥時候進門都有熱騰騰的飯菜。”
玉蓮說:“讓友和哥笑話了,也沒啥好吃食兒。”說著盛了一碗麵茶擱在張友和麵前。
張友和喝了一口麵茶說:“一樣的米麵不同的人做出來味道就不一樣,就說這麵茶,弟妹熬得就是好喝。”
太春問道:“友和哥大清早過來是有事吧?”
張友和:“對,有件事你得替我辦辦。”
太春:“什麼事,友和哥哥你儘管說。”
張友和:“兄弟,你還記得我們櫃上的那個封建吧?上回害得我差點尋了短見,這回,我要讓他也知道知道我張友和的厲害。”
太春不解地:“友和哥的意思是……”
張友和:“這麼著,你幫我物色一個面生一點的人,要機靈一點兒的。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回我是想——”
張友和一邊吃著早飯一邊把自己的打算跟太春說了一遍。
聽了張友和的話太春大驚道:“哥,使不得,使不得,這種事可不能做。”
“這種事怎麼可以不做呢?”張友和奇怪地問:“俗話說他有初一我有十五,這叫有來有往!”
“我看你還是算了吧。”太春勸道:“友和哥,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得饒人處且饒人。”
張友和:“你別勸我,我主意已定,你只管給我找個合適的人就是了。”
太春:“哥,你真的不能做。”
張友和生氣了,他將飯碗一推:“太春,你如今出息了,倒教訓起我來了。”
太春:“我哪敢教訓哥哥你呢,我是說咱買賣人做人做事不能昧著良心。”
張友和:“你說我這事是昧著良心了?”
太春:“我是說……”
張友和:“不要說了,要是你不願做,我去找別人就是了。”
張友和說著跳下地,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待太春趿拉著鞋追到門時,張友和已經出了大門。
玉蓮對倆個男人說的事不太明白,但從太春的態度上知道不是什麼磊落的事情,但她一個婦道人家不便插嘴男人們的事,當時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始終沒有說話。
待到張友和氣呼呼地走了以後,玉蓮對丈夫說:“你也是,有啥話不能好好說,傷了兄弟的情分就沒意思了。”
太春說:“你不明白,這種害人的事,就是傷了情分也不能做!”
玉蓮甚覺詫異。但是這事太春不做自然有人會做的。
5這天下午,正是錢莊生意清淡的時候,就見一箇中年男人走進萬裕長錢莊。錢莊的夥計封建正在接待一位上年紀的顧客:“……老先生,這是您的銀票,您老千萬拿好了。”
那位老先生答應著走了。
封建一扭臉,看見那個中年人站在櫃檯稍遠一些的地方,於是招呼道:“這位先生,讓您久等了,您什麼事?”
中年人:“我想借您一步,找個說話的地方。”
封建說:“什麼事不能在這兒說呢?再說了,您看我正忙著。”
中年人打量一下週圍的環境:“這裡不大方便,要不這樣,晚上我在悅來茶館等你,怎麼樣?”
封建:“究竟有什麼事,先生不能透露一二嗎?”
中年人說:“當然是好事,別的我就不便說了。”
封建猶豫著:“那……好吧。”
晚上,悅來茶館的角落裡,那個中年人要了一壺好茶,正坐在一張桌子旁等待著封建的到來。
封建走進茶館,看見那個中年人含笑向他打招呼,於是快步走了過去。
封建來到跟前抱拳道:“店裡有些事情耽擱,來晚了,抱歉!”說著在中年人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中年人笑道:“哪裡,我也是剛到。”
封建說:“先生約我過來……”
中年人笑道:“噢,店裡人多眼雜,有些話不好說。”
封建說:“先生,我們素不相識,你到底有什麼事情,不妨直言。”
那中年人說:“我看你也是個性情中人,好,我就不繞彎子了,你附耳過來。”
封建湊到跟前,那中年人壓低聲音說了幾句什麼,這時只見封建的臉陡然一變:“不行,不行!這事我做不得,斷然做不得!”
說著,封建站起身,意欲離開。
中年人說:“封掌櫃,有話好商量。您要是嫌利頭小,我還可以再提高一成。”
封建拒絕道:“你就是提高多少我也不敢做!對不住了,櫃上還忙,我先走一步。”
封建走出去沒幾步又轉回來,他壓低聲音道:“這話可是哪說哪了,我就當沒聽您說過什麼,您也什麼都沒對我說。”
中年人無奈地看著封建離去,苦笑了一下。
這時,張友和不知從哪兒走過來,他坐在了剛才封建坐的那個位子上。
中年人對張友和說:“你都看見了,張掌櫃,恕我無能,封建這小子不肯上鉤。”
張友和款款一笑:“過幾天你再去。我就不信他是不吃肉的貓!”
說是等機會,機會就來了。
在通司商會的客廳裡,太春從外面走了進來。看見文全葆正在和一個外國人說話,於是就先站過一旁靜靜地聽著。
文全葆:“……伊萬先生,您要是要別的貨咱們可以談,說到大黃我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這東西半年前就斷了貨源。”
伊萬:“可是我們是老相與了,你總得特別照顧照顧吧?想想辦法嘛!”
文全葆:“我說了,半年前就斷了貨源。這會兒別說是老相與,就是我的親孃親老子來了我也還是沒有辦法。”
伊萬聳了聳肩,不解地:“如今大黃成了奇貨?簡直是不可理解。中國不是生產大黃的國家嗎?”
文全葆:“是出產大黃的國家,這話一點兒不錯。可是您不知道,大黃產地大都在江南,運不出來,都爛在地裡了!”
伊萬:“為什麼?”
文全葆說:“那邊正在打仗。江南戰亂,道路阻斷,好好的大黃就是運不出來。不但是您著急,我更著急,眼看著白花花的銀子拿不到手,我這心裡急得就像是貓在抓一樣。”
這時,太春走過來:“文會長。”
文全葆:“許掌櫃,來,我給你介紹一位俄羅斯朋友。伊萬先生,這位是我常跟您提到的三義泰的掌櫃許太春。”
伊萬:“聽說過,三義泰是一家非常講究信譽的商號。”
文全葆:“許掌櫃,這位是比斯克公司的總經理伊萬先生。”
太春:“伊萬先生好!”
伊萬:“許掌櫃好!”
文全葆:“伊萬先生想要大黃,許大掌櫃看看有什麼辦法沒有?好,你們談,我去那邊看看。”
太春還是第一次用俄語和外國人說話,所以說得磕磕巴巴,很是費勁,不覺間竟然憋出了一頭汗。
伊萬說:“大黃不好弄哇,中國內地正在打仗。這我也知道了。但是我有一個想法,正因為有困難才有賺錢的機會,許大掌櫃您說對嗎?”
太春:“當然,所以我並沒有拒絕您。”
伊萬:“哦,您有辦法?許掌櫃,我可以出大價錢!”
太春:“我想想。我同意先生的說法,生意場上困難就像擋在道路上的石頭,聰明人應該懂得怎樣繞開它。”
伊萬:“或者是把石頭搬走。”
太春:“看到路上有石頭就調頭返回的人是愚蠢的人。”
伊萬高興地:“許掌櫃,我們說話很投機。”
太春:“很抱歉,我沒能讓您滿意。”
伊萬:“不過我們還是有收穫的,認識您是我最大的收穫。”
兩個人談得很投機,末了,伊萬將一份合同放在太春面前:“許掌櫃,這個你先看看,如果有興趣我們再談,你看可以嗎?”
回家後吃罷夜飯,太春躺在炕上輾轉反側睡不著,他反覆地看著伊萬給他的那張紙,邊看邊琢磨著。
玉蓮關切地問道:“你身上不舒服嗎?”
太春:“沒有,你別管我。”
“買賣上的事我當然管不了,”玉蓮說:“其實能在你身邊我就很滿足了。我不想過問買賣上的事。我惦記的是咱們就要出生的孩子。也不知道是個男娃呢還是個女娃。”
太春在想著自己的心事,沒有搭話。
玉蓮:“人家問你呢?”
太春說:“睡吧玉蓮,帶個重身子累一天了。”
玉蓮也真累了,她往丈夫身邊靠了靠,不一會兒便睡著了。太春睡不著,索性坐起來點了一袋煙。
晨光照進屋子的時候,玉蓮醒了,看見太春披著衣服坐在炕上抽菸的影子,她知道丈夫又是一夜沒睡。
玉蓮輕聲說:“看看你,啥事情這麼折騰人,讓你熬了一個通宵!哎,要不你去找黃羊商量商量?”
太春忽然笑了:“對呀,我咋把這茬兒忘了呢?說著披了件衣裳下地穿了鞋就往外走。”
玉蓮在他身後喊道:“哎,你不吃飯了?”
只見太春嘴裡‘嗯’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6太春與黃羊正在商量去雲臺山購買大黃的事。也不知倆人抽了多少煙,三義泰的店鋪裡煙霧騰騰的。
太春慢吞吞地說:“大黃貨源短缺,看來去雲臺山走一遭該是時候了。商機難遇呀,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黃羊:“我也打聽了,那邊打仗可是千真萬確的事。歸化商界的人沒有人不知道這不是機會,可就是沒人敢冒這個險。”
太春:“別人不去咱們去,這是咱三義泰進入通司行的一個機會。”
黃羊:“可是……哥哥,咱也不能拿自己的命不當回事吧。”
太春:“試試看嗎,總不見得去了就能把命丟了?再怎麼說雲臺山也是聞名天下的大黃產地,別人怕打仗不敢去,對咱們正好是個機會。”
黃羊:“雲臺山路途遙遠,咱從來沒去過,人生地不熟的……”
太春:“路徑我早就打聽清楚了。從咱歸化到漢口有駝道,漢口轉輪船不超過半個月就能到達。”
黃羊:“哦……”
太春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對黃羊說:“伊萬急著要貨,把契約都寫好了,就看咱敢籤不敢簽了。”
黃羊:“要說對咱三義泰這還真是個機會,伊萬給出了兩倍的貨價。要去就我去吧。”
太春:“主意是我出的,就該我去。”
黃羊:“那不行,嫂子眼看就要生了,你咋能離開?”
太春:“不用告訴她。”
黃羊:“那哪兒行!”
太春:“我是當哥的,當然該我去。這事你就別爭了。現在要決定的是籤不籤這契約?”
黃羊想了一下,果斷地說:“籤。”
雞叫二遍的時候,天還矇矇黑著,玉蓮突然從熟睡中醒來,她伸手向太春那邊摸去:“哎,該起了。”
玉蓮突然發現身邊是空的,她心裡一驚坐了起來點上燈,屋子裡根本沒有太春的影子。咦,大清早起的,他這是去哪兒了?
玉蓮沒有想到,此刻的歸化城外,黃羊和路先生正在為太春送行呢。黃羊手上拉著馬,馬背上馱著行李和乾糧,這都是他為太春準備的。
太春和路先生面對面站著,他懇切地說:“路先生,黃羊年輕,我走後櫃上的事情你就多費心了。”
路先生拉著太春的手:“櫃上你放心,有我在不會有什麼差錯;倒是大掌櫃要多多保重,出門不比在家,凡事都要小心才是。”
太春點點頭回過身子對黃羊說:“黃羊,我出遠門的事沒告訴你嫂子,怕她攔著不讓我走。你嫂子快到日子了,到時候你和弟妹就多操心了。”
黃羊:“哥,家裡的事你就放心,我媳婦會伺候好嫂子的。要緊的是你在外邊要照顧好自己。”
雖然都是些大老爺們,但不知為什麼,告別時總有些酸楚的感覺。說到底,大家還是不放心太春,去那麼遠的地方,又兵荒馬亂的,平平安安的還好說,萬一有個好歹,玉蓮可怎麼過?
太春見路先生和黃羊都不做聲,知道他們心裡不好受,他知道自己再不能再耽擱了,於是從黃羊手裡接過韁繩,只說了句“我走了!”然後翻身上馬。那馬早就急不可耐了,這時揚開四隻蹄子向遠處奔去,只一刻功夫便消失在凌晨的霧靄中,身後只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煙塵在飄散著……
就在太春走後的第七天夜裡,玉蓮臨盆了,是個男娃。
炕上,產後的玉蓮半仰著靠在被垛上,身旁睡著出生不久的孩子。玉蓮愛憐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這個早就起好了名字的孩子——綏生的臉上,她伸出一隻手摸著兒子的耳朵。
門簾一挑,黃羊媳婦走進來,手上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
黃羊媳婦是個熱心腸的女人,手腳又麻利,玉蓮臨生產的前一天她就扔下家裡的營生過來了,女人坐月子身邊哪能沒人呢?
黃羊媳婦坐在炕沿上對玉蓮說:“嫂子,吃飯吧。”
玉蓮神情懨懨地:“我哪能吃得下,一點心思也沒有!”
黃羊媳婦:“快別這麼說!嫂子,太春哥出門沒告訴你,他也是怕你擔心。不會有別的意思的,你不要多心,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三義泰的生意。”
玉蓮:“唉,咱不怪自個兒的男人沒良心,要怪也只能怪女人的命不值錢。誰不知道生孩子那是女人過的一道鬼門關。這樣的節骨眼上自個兒的男人不在跟前,就算是你為了三義泰的生意,走的時候也總該跟老婆過個話吧?明明知道自個兒老婆已經大肚連天,走的時候卻連個招呼都不打。”
黃羊媳婦笑道:“不用想那麼多了,這是太春哥的不是,等他回來再跟他算賬。眼下要緊的是孩子大人都挺好,這就比什麼都強!來,快趁熱吃吧涼了會鬧肚子的。”
玉蓮接過碗:“說的也是,做男人嗎,為難的事都在他們肩上擔著呢!女人有女人的苦楚,男人有男人難處。女人的苦楚能說出來,男人的難處有時候是說不出來的,只能憋在肚子裡。你想想那苦要是說不出來該有多憋屈。”
黃羊媳婦笑了:“嫂子說得多好,你看你懂的道理比我多,怎麼還是想不開呢。”
玉蓮:“我不是想不開,我是擔心出門在外的男人,你也知道的雲臺山那邊在打仗,這刀槍劍戟的不是鬧著耍哩。萬一有個好歹留下我們孤兒寡母你說該咋辦?”
黃羊媳婦沉下臉:“可不敢瞎說!咱們婦道人家得多說點吉利的話才是。你看光顧了說話了面都涼了,快吃哇。”
玉蓮開始低下頭吃飯,她吃得很慢,一邊挑著面一邊想著心事。
黃羊媳婦拿抹布擦著桌子,認真地說:“嫂子,一會兒我上街買幾炷香回來你在關老爺的神闔前燒燒香許許願,太春哥在千里之外,咱們女人在家只有求關老爺保佑他躲過刀槍劍戟七災八難,平安歸來!”
玉蓮點點頭,笑著說:“還是你想得周到。”
7滾滾的長江上,一隻帆船順流而下。船艙內男女老少擁擠在一起,雜亂不堪。
太春坐在船艙的地板上,為了打發時光,他湊到旁邊的一位老年乘客跟前搭訕著問道:“老先生是往哪裡去啊?”
老年乘客說:“我是回撫州去的,我的家鄉在撫州。你去哪裡啊?”
太春:“我到雲臺山去。”
老年乘客吃驚地:“先生是要到雲臺山啊?”
太春:“對,雲臺山。聽說太平軍和官兵正在那邊打仗,老先生知道這回事嗎?”
老年乘客:“是啊。雲臺山自古是軍事要衝,兵家必爭之地。已經三四年了,太平軍和官兵一直在打拉鋸戰。”
太春:“拉鋸戰?”
老年乘客:“拉鋸,不懂嗎?”
太春:“哦,我是沒聽清楚老先生的南方口音,拉鋸我懂我懂,就說打仗就像木匠扯大鋸似的。”
“對了,打來打去的,今天我來了明天你來了,抓兵抓得老百姓家裡都沒有男人了。”沉默了一會兒老年乘客又問:“哦。我聽你剛才打聽雲臺山,你到雲臺山探親還是訪友?”
太春:“老先生,我到雲臺山做生意。”
老年乘客:“後生,膽子不小!到了那邊你可千萬要小心嘍!”
太春正與老年乘客聊得熱鬧,被一陣嘈雜聲打斷,好像船也停下來不走了。
太春問前面的人:“哎,船怎麼不走了?”
前面的男人沒好氣地說:“你問我,我問誰去?”
太春擔心道:“該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太春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發現江面上出現幾隻大船,船上站滿了軍隊,士兵個個手持大刀長槍,他們的船被擋住了去路。
船艙裡亂了起來。
船老大喊道:“莫要慌!大夥坐好莫要亂動。”
太春知道遇上麻煩了,不由得有些緊張。
帆船在兵船的逼迫下慢慢靠了岸,許多持槍計程車兵等候在碼頭上。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說:“大家聽著,我們是官軍,不是土匪,我們不叨擾老百姓。依照大清律例這條民船官家徵作軍用了,請客商們快下船,勿要耽擱軍機大事!”
船上的人彷彿被嚇傻了,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動。
這時幾個士兵在岸上拖了一塊跳板搭在帆船的船幫上,軍官見大家不動顯然生氣了,喝道:“怎麼還不動?趕快下船,不然我就要以違抗軍律處置了!”
一個年輕些的船客說:“我是要到撫州的,在這裡下船怎麼辦?”
軍官:“你沒聽明白嗎?這條船管家徵用了,趕快滾下船。”
又有些人喊道:“我們也是要到撫州的,我們不下船。”
那軍官厲聲喝道:“那老子就不客氣了。”軍官一擺手,幾個手持佩刀計程車兵立刻湧了上來。
老年乘客拿胳膊碰碰太春:“走吧,不然要倒黴的。”
太春跟在老年乘客身後踏上下船的跳板。
船客們見狀旅客依次下了船。
太春問老年乘客:“老人家,您打算怎麼辦?”
老年乘客掂掂背上的包袱:“還能怎麼辦,靠兩條腿走唄。”
太春:“老人家,此地離雲臺山還有多少裡呀?”
老年乘客說:“大路六百小路四百五。後生,莫猶豫嘍,山高高不過日頭,路長長不過腿腳,走一里地就少一里地,再猶豫就趕不上店口了!”
太春猶豫了一下,跟在老年乘客身後向前走去。
曉行夜宿,太春走了大約十來天的光景,終於遠遠望見雲臺山鎮的牌樓了。
雲臺鎮街道上人跡稀少,許多店鋪都關著門,顯得十分冷清。太春轉了兩條街,好容易看見一個年輕人蹲在道邊在賣什麼,他過去一看,是大黃!太春心裡一陣興奮,於是走過去問道:“兄弟,自己採的大黃啊?”
蹲在那裡的年輕人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嗯。”太春拿起一塊大黃在嘴裡嚼嚼:“貨倒是不錯,這樣的貨你有多少?”
那年輕人說:“只有這一點兒,都在這兒了。您想要多少?”
太春俯下身子,低聲說:“五萬斤。”
那年輕人驚訝地:“那麼多呀?沒有。”
太春向四周望望:“這街上稀稀拉拉的看不見幾個人啊。哪裡像是著名的雲臺大黃集鎮。”
年輕人說:“沒辦法,趕上打仗了嗎。每日集市上來的都是附近的藥販子。遠處的買客都不敢來,就是藥農也害怕,弄不好就會被抓兵抓走的。”
太春:“那你怎麼不怕?”
年輕人捋起褲腳讓太春看:“我有殘疾,一條腿瘸了。掌櫃是打歸化那邊來的吧?”
太春:“你怎麼知道?”
藥農:“我們雲臺山產的大黃曆年來十之七八都是被歸化來的買客買走的。我們對歸化的買客最熟悉不過,所以一眼就能看出來的。聽說歸化商人把大黃直接運往了蒙古和俄羅斯,是嗎?”
太春:“是這麼回事。”
那年輕人說:“那可是賺大錢了。”
太春翻揀著地上的大黃,隨便和賣主聊著:“銀子倒是能賺上,可也不是那麼容易。”
年輕人說:“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內行。要說我這大黃那是最上乘的,質量沒有一點問題。”
太春:“你說的是真話,這藥材確實不錯。請問老弟尊姓大名?”
年輕人自嘲地說:“什麼尊姓大名,我姓許名叫路得。家就在鎮子東邊,不到十里路程。”
太春:“哇,真是巧了,原來咱倆是本家呢,我也姓許。”
許路得也很興奮:“哦,真是巧事。看樣子你年長我幾歲,那我就叫你許大哥了。”
太春也高興道:“好!想不到我剛到這兒就認了個兄弟!”
許路得也是個爽快人,他直言問道:“許大哥,你到雲臺山來是……”
太春:“路得老弟,我就是來收買大黃的,你看這雲臺山的集鎮稀稀拉拉的看不到幾個賣大黃的人,你能幫幫我嗎?”
路得:“大黃不成問題,許掌櫃打算收多少?”
太春:“剛才說了,至少要五萬斤!”
路得說:“既然認了兄弟,事情就這好辦了,不就是五萬斤嗎,你跟我走就是了。我可以這樣跟你說,就我們臺懷村方圓十里地,就能收到五萬斤上等大黃。您都不要東奔西跑,坐在我家的竹椅上喝茶晒太陽就行了。大黃我替您收好,到時候請您過目就是。”
太春笑著點點頭:“那敢情好。”
山路上,一輛馬車載著太春和許路得不緊不慢地走著,這山路十分凶險,一邊是高聳入雲的懸崖峭壁,一側是萬丈深淵,馬蹄踏在山石路上發出“格拉格拉”的聲音,在幽深的山間顯得分外響亮。
路得坐在車轅子上趕著車,和太春拉著家常:“都說是打仗打仗的,其實哪有那麼多打仗的事,那是人們傳來傳去的把事情給傳大了。三年了我只一次親眼看到一支義軍從這裡經過,人長的什麼樣還沒看清楚呢,都是外邊傳得懸。許掌櫃,您到雲臺來就來對了,這會兒大黃的價正低呢。連往常的七成價都要不上。”
太春:“啊,我知道。”
路得:“許大哥,那歸化城是座什麼樣的城市啊?”
太春:“啊,這可是怎麼說呢,也就是一座普通的城市。”
路得好奇地:“有城牆嗎?”
太春:“看你說的,既然是一座城市怎麼會沒有城牆呢?有,什麼都有,凡是這裡城市有的歸化城也都有。”
路得:“我可想到那邊看看呢。前幾年我們雲臺山有一個藥農到了那邊做生意,據說掙了大錢。”
太春:“這還不容易?你要想去我走的時候你跟著我就是了。只是不知道到時候路上是不是太平。”
許路得:“俗話說得好,雲彩再密也不能把天全遮黑了。仗是在打,可它總會有個縫。其實不管是官兵還是義軍都有他們到不了的地方。水路不好走完全可以走旱路麼,這大山裡的路徑多得很,從哪條路都可以走出去的。”
太春:“你是說有旱路可以出去?”
路得:“有。”
路得:“這幾年這裡的大黃便宜透了!簡直就是白給。有腦筋的人就應該趁這個機會做生意。越是看著沒生意做的地方越是有錢好賺呢。”
路得的見解讓太春感到意外:“哦,我看你生意經念得不錯呀,頭腦倒是滿清爽的。”
“您快別誇我了。”路得笑了:“說來說去還是許掌櫃您的頭腦清爽,我只不過是在說說而已,您看您已經在這樣做了。”
太春:“說和做只不過一步之遙,生意上的事請只怕想不到,沒有做不到的。”路得:“許掌櫃說得好。”
太春:“路得兄弟,你要是不嫌棄我三義泰的字號小,往後就給我幹吧,別種地了,你專管就地替三義泰收藥材。”
路得高興地:“那好哇。往後你就不用這麼辛苦地往雲臺山跑了,這邊的事我給你操持,萬無一失!”
太春興奮地:“好,就這麼說定了!”
山裡的天氣就是古怪,剛才還晴空萬里呢,一陣風颳過去也不知從哪就來了一片雲彩,轉眼間就下起雨來了。只一會兒功夫道路便泥濘得不好走了。偏偏馬車又陷在爛泥裡,任憑許路得怎麼吆趕,駕車的轅馬拼力掙扎了好一陣,那車軲轆就是拉不上來。太春和路得只好脫了鞋襪赤腳下到泥水裡,路得在前面趕,太春在後面推,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那馬車總算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