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神聖是這樣打破的：10、 走出傳統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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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神聖是這樣打破的：10、 走出傳統的陰影
一九六0年春節過後，有兩隊人同時從嘉禾袁家田崗頭出發，一隊向廣東韶關緩緩前行，另一隊則朝廣西柳州逶迤而去。走在最前面的漢子肩扛一根鐵桿，後面的20餘人都各自挑著百來斤的擔子，有鑄造模型，鑄造工具……更多的則是泥土。泥土是用來做模型的，其他地方的泥土做成模型後容易開裂，惟田崗頭的泥土不開裂，這也是怪事。沿途的人凡熟悉行道的一見就知道，這是嘉禾袁家的鑄造班子。但他們同時也感到納悶，以往一個班子只5至7人，這次竟有20多人。
袁家鑄造的源頭是田崗頭，田崗頭都姓雷，雷氏鑄造除定下鑄造技術“傳子不傳女，傳內不傳外”的規矩外，其行規行德也很嚴格。
從開創補鍋起到一九四九年全國解放時止，田崗頭村雷氏家族一直是子承父業補鍋或澆鑄犁頭。從業人員大概100人左右：
一根扁擔，兩隻籮筐；
挑擔行頭，走村穿巷；
靈活方便，可憐寒酸；
絕技內傳，獨特專行。
鑄造技藝和鑄造市場由“爐廠會”控制。
田崗頭的“爐廠會”也叫“犁頭會”。犁頭會以下還有分會，比如在韶關一帶鑄犁頭的叫韶關犁頭分會，還有樂昌分會、英德分會……會頭雖以開標的形式產生，從出錢多的前三名裡選出會長。但也不全是因錢而定，因為會長是把握全域性的人，首先是德高望重，處事公道，知書達理，要懂規矩。那種惡行敗德的人出錢再多也選不上會長。
規矩是大家定的，由會長掌握執行。
第一個規矩是鑄造技藝不得外傳，如有人外傳，整個雷姓家族合起來整垮他；第二是各會之間劃定作業界線，相互不能過界，誰過了界，所得收入歸對方；第三是，不準互相壓價搶生意，也不準抬價壞名聲，觸犯這兩點的都要按情節輕重處以罰款；第四是按作業區域生意的優劣向爐廠會上繳管理費……
規矩定好後，各分會下設各鑄造班子，年前必須拈鬮，定好各自一年之內的管轄的生意地盤，也依總會規矩不能串場越界。不守規矩的交各分會頭處理；分會頭處理不服的交總會處理；違規一方必須上交越界經營的利潤和處理時所花的費用。因制度嚴格，一直沒人違規。
其間，有部分雷氏子孫參加了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利用自已的祖傳絕技在軍隊中從事槍械製造。雷氏“爐廠會”深明大義，不僅不制裁，而且儘量傳授鑄造技藝，支援兒孫報答祖國，效命疆場；為民族爭氣，為祖宗爭光。
長期以來，一個班子5至7人，都是以家庭形式組成。一個班子有兩個師傅，一個模型工師傅，一個爐工師傅。模型工依樣畫葫蘆，要選擇好型砂品種，什麼樣的型砂做什麼樣的鑄件是有講究的；其次掌握好型砂的乾溼度，依程式制模，模型才能做正，鑄件才會標準。爐工則要掌握好生鐵水熔化的火候，也就是溫度。溫度低了不行，鑄件不能成形；溫度高了也不行，生鐵中很多有用的元素會被燒壞，鑄件的質量會受影響。
模型工師傅固然很重要，但畢竟沒多少訣竅；而爐工掌握火候全憑一雙眼睛，鑄件質量的好壞也全在爐工。因此，一個鑄造班子裡的爐工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威，這就是別人挑擔負重而行，爐工只扛一根鋼管，這鋼管就是權力象徵，成了尊貴與卑微的區別。任何行道都有這種區別，若一旦打破了這種區別，就像木桶沒有箍，會散板亂套。
犁頭會還有不成文的規矩，誰家的孩子要入班子學鑄犁頭，也就是說要投行拜師學藝了，必須在年前請爐工和模型工來家裡喝酒。若是兩人都來了，算是答應了，只要其中一人不到，就沒戲了。
如今，這前往廣西柳州的隊伍裡，有年近40歲的爐工雷玉秀，也有年齡還不到9歲的學徒雷玉漢。雷玉漢是雷玉秀的堂弟，但仍依規矩於年前拜了師傅。本來，雷玉漢還不到學徒年齡，9歲的孩子還是乳臭未乾的娃，沒誰肯收他學徒，
從嘉禾去韶關，走路只需一個禮拜，之間在桂陽、郴州、宜章、坪石、樂昌要住宿五晚；而去廣西柳州則要步行20來天。這對年青力壯的嘉禾漢子來說，不算什麼？他們還唱起了山歌。
一根扁擔兩頭梭，
兩個籮筐八根索；
清早挑起忙忙走，
一天到晚不歇腳。
這是嘉禾挑鹽漢子唱過的歌。嘉禾窮，閉塞，祖輩們把本縣的辣椒，苧蔴挑到廣東連州，廣西八步；再從那裡挑食鹽回家，每天得走七、八十里路。因飢餓發病猝死路邊，遭攔路搶劫，被虎狼傷命的事時有發生。
爐工雷玉秀說，這歌過去聽起來很蒼涼，悲傷，以前結尾是“冒歇腳”，表示無奈與哀怨；現在改成“不歇腳”，聽起來是振奮與欣慰，味道不一樣了。共產黨一來，土匪強盜沒了，災病少了，虎狼也沒有了。
唱歌的漢子們說，共產黨真偉大呀。我們田崗頭祖祖輩輩傳了幾百年的絕技，大躍進運動一傢伙就公開了。以前想傳給女婿都這個擋那個攔，大躍進一搞，誰也擋不住。公開了好，公開後路子更寬了。
全國解放前的嘉禾鑄造，其實是袁家鑄造；而與其說是袁家鑄造，不如說是田崗頭鑄造。自廷秀公於1620年開創補鍋技術以來，經子孫傳承繼位，不斷開拓創新，發展到鑄犁嘴到矮爐鑄犁頭到鍊鐵到高爐鑄鍋，田崗頭雖名揚湖廣。但技術都一直封鎖在田崗頭的圍牆內；鑄匠們人在兩湖兩廣走，但根拽在田崗頭會長的手上。誰也不敢貿然往外偷偷傳技。
全國解放後，成立互助組，成立低階社，成立高階社，有些思想激進的共產黨幹部曾與田崗頭的會長商議，試圖讓他們的技術傳給田崗頭以外的其他各村，但被斷然拒絕。
難忘1958年，一夜之間袁家鄉改名為袁家人民公社。到處放火箭，放衛星，讓人眼花繚亂。田崗頭的人腳步還沒跟上政府的節奏，嘉禾縣成立了機械廠，袁家人民公社成立了鐵木社。縣裡和公社來人來函向田崗頭要師傅，條件是讓你吃國家糧，拿國家工資。接著，嘉禾周邊的桂陽縣、宜章縣、臨武縣，還有廣東的韶關、樂昌、坪石、乳源、廣西柳州。這些田崗頭人曾頻繁往返的地方都以更優惠的條件經嘉禾縣政府批准向田崗頭村招聘鑄造人才。白淨淨的大米飯等你吃，花綠綠的票子定期發，你想不想，你去不去？你的技術傳不傳？共產黨一統天下，共產黨的領導這麼看得起田崗頭的技術，驕傲還來不及呢！再說，國民黨的八百萬大軍都被共產黨打敗了，你田崗頭別給臉不要臉……田崗頭的鑄造技術在紅旗飄揚和一片鑼鼓聲中，一片口號聲中公開了。
雷玉秀一行二十八人前往廣西的祕密即在此。
廣西柳州是田崗頭鑄造匠的老根據地。
廣西柳州一帶的田砂性很重，犁頭犁嘴犁臂磨損很快。我們內地一個犁嘴可用一年甚至幾年，而廣西柳州那一帶，有時一天要換兩個犁嘴。犁頭犁臂雖用得久些，但也換得勤。廣西的沙性土質給田崗頭人以極大的鑄造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