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NO.3 我對這姓氏很抗拒

NO.3 我對這姓氏很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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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3 我對這姓氏很抗拒

兩年後。

這一年的春天來得很遲,梧桐花直到三月底才綻放花蕾,一夜春雨,滿院都是醉人的芬芳。春天是個戀愛的好季節,米蘭卻失戀了,那些天跟我同住。白天我們各自忙工作,晚上回來我在家看電視寫稿子,米蘭則要出去約會。失戀了還約會,這一點讓我不服都不行,好像除了工作,約會和購物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對了,她超級喜歡購物,每個月的薪水常常混不到一個星期就見了底,再看她身上,範思哲的運動裝,CK的內衣,Dolce的鞋子,LV包,兩千多一瓶的LAMER……再到她的公寓去看看,兩個大衣櫃的名牌衣物,幾箱子的鞋,梳妝檯上堆積如山的瓶瓶罐罐……“你真是有點變態啊,米蘭,你那裡隨便一個瓶子就夠我買兩個月的菜了!”每次李櫻之去她家都這麼說。

米蘭則呵呵地笑,“我也覺得我有點變態,可是沒辦法,我就好這口啊。”

沒錯,她就是好這口,花錢如流水,錢花光了吧,就找男朋友,男朋友養不起她了就換男朋友。“有時候我真看不起你,”我曾直言不諱地指責她,“你自己有胳膊有腿,能賺錢,幹嗎要去花他們的錢呢?”

“又不是我要他們花的,是他們自己花的,就算不花在我身上,也一樣會花在別人身上,男人是用錢行動,女人用錢思考,這世道就這樣啊。”

你說這是人說的話嗎?

沒辦法,誰叫她那麼漂亮呢,加上一顆智慧的頭腦和雜誌社體面時尚的工作,自有數不盡的狂蜂浪蝶來招惹她,即使她看不起那些男人,她的身邊卻從沒離開過那些男人,大把的男人願意為她大把大把地花錢,不知道她是真快活還是假快活,反正她一直就是快活的。“男人走了就換唄,頂多是花點換衣服的時間……”每次失戀後她都這麼說,然後馬不停蹄地尋找下一個目標。她隨身有一個厚厚的電話本,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各路神仙的聯絡方式。五花八門什麼人都有,大到政府什麼祕書長書記之類,小到街道辦事處的計生員,甚至是某某機關門口賣茶葉蛋的也都收羅在她的關係網內,走在大街上,是人是鬼都認識她,就連上個廁所也能碰上熟人。“新世紀什麼最貴,人才!”她恬不知恥地說。

徹底沒得救了!我不知道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遊戲人生的,就覺得她這人看似沒心沒肺很透明,其實又深不可測;雖然長了一張如花似玉的臉,心卻比任何一個男人的還堅硬,也許受過傷,所以才對這個世界充滿懷疑吧。印象中我好像沒見她對誰認真過,如果一定要找個充數的,那就只有大學剛畢業的那年,她愛上了一個生意人,那是唯一的一次讓我看出她對對方有愛。可惜那男人是個有婦之夫,她尋死覓活地硬是把人家好端端的家庭給拆了(這一點跟我的經歷有點相似),她如願以償地跟那個男人生活在了一起,可是好景不長,不到半年她就把那男人給踢了,我問她原因,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是在一起了,就那個樣,沒意思。這一點很像她在商場購物,凡她看上的東西,甭管多貴,哪怕是薪水已經透支了,她也會想方設法將看中的東西收羅到手,哪怕重金購回的東西穿不了幾回壓箱底也在所不惜。

我不知道她這回甩掉的又是哪個倒黴鬼,沒問,也不需要問,因為過不了幾天她馬上又會進入熱戀狀態,我一點也不用為她擔心。

果然這幾天她就閒不住了,嚷嚷著要戀愛,要戀愛,沒愛怎麼活啊。正好這個週末的時候祁樹禮給我打電話,邀請我次日參加他長沙子公司的開業慶典。我含糊著答應了,問米蘭去不去,米蘭馬上來了興趣,開門見山地問:“他有沒有太太。”

“沒太太,一個人。”

“鑽石王老五啊!”米蘭的眼睛瞪得老大,一種看不見的東西在她眼中發光,“聽說他在國外發了,這麼成功怎麼會沒有太太呢?”

“我怎麼知道,他又沒說過。”

“是嗎?”米蘭的眼睛更亮了,表情異常活躍。我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笑著說,“要不要我給你做介紹?”“沒問題啊,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米蘭一點也不推辭。

祁樹禮就是祁樹傑海外那個失去音訊多年的哥哥,兩年前突然回來了,身價當然不再是出國前那個一名不文的窮小子,而是一家跨國物流公司的老闆,出入都有保鏢相隨政要引路,拽得不得了。我跟他的往來並不多,也沒太把這個人往心裡去,就目前而言,他的出現與否,對我的生活並沒有多少影響。可生活就是這樣,總是在不經意間給你設定新的埋伏和障礙,也許新的危險已經來臨,你自己還渾然不覺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趕到臺裡錄音,最近臺里正在錄製名著系列廣播劇,配音是我的老行當,所以無論如何是推辭不了的。這次錄的是《簡愛》,跟我搭檔配音的是同事文華,他本是播音室的,因其嗓音渾厚又極具磁性,被導演馮客抓來配羅切斯特的音了。這小子最近剛結婚,情緒卻不太好,精力也不集中,也難怪,如果不是看在跟馮客是死黨的分上,打死他也不會放著好好的蜜月不過,在錄音棚裡一關就是十幾個小時錄廣播劇。

我們的錄音勉為其難地進行著,雙方配合得很吃力,主要是缺少默契,而且文華也確實不夠投入—簡:格雷斯·普爾究竟是誰?你為什麼要留著她?

羅:我別無辦法!

簡:怎麼會?

羅:你忍耐一會兒,別逼著我回答!我,我現在多麼依賴你!唉,該怎麼辦?簡!有這樣一個例子,有個年輕人,他從小就被寵愛壞了,他犯下個極大的錯誤。不是罪惡,是錯誤,它的後果是可怕的,唯一的逃避是逍遙在外,尋歡作樂。後來他遇見個女人,一個二十年裡他從沒見過的高尚女人,他重新找了生活的機會,可是世故人情阻礙了他,那個女人能無視這些嗎?

(文華把這段詞念得很平,沒有絲毫的情感在裡面,玻璃房外的導演馮客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簡:你在說自己?羅切斯特先生?

羅:是的!

簡:每個人以自己的行為向上帝負責,不能要求別人承擔自己的命運,更不能要求英格拉姆小姐!

羅:哼!你不覺得我娶了她,她可以使我獲得完全的新生?

簡:既然你問我,我想不會!

羅:你不喜歡她?說實話吧!

簡:我想她對你不合適!

羅:啊哈,那麼自信!那麼誰合適?你有沒有什麼人可以推薦?哼!唉,你在這兒已經住慣了?

(這小子,念這詞時居然打起了哈欠,馮客在外面已經咬牙切齒了,我知道他的忍耐快到極限。)簡:我在這兒很快活!

羅:你捨得離開這兒嗎?

簡:離開這兒?

羅:結婚以後我不住這兒了!

簡:當然!阿黛勒可以上學,我可以另找個事兒……我要進去了!我冷!

羅:簡!

簡:讓我走吧!

羅:等等!

簡:讓我走!

羅:簡!

簡:你為什麼要跟我講這些?她跟你與我無關!你以為我窮,不好看,就沒有感情嗎?我也會的!如果上帝賦予我財富和美貌,我一定要使你難於離開我,就像現在我難於離開你。上帝沒有這樣!我們的精神是同等的,就如同你跟我經過墳墓將同樣地站在上帝面前。

(不知為什麼,我很喜歡這段詞,每唸到這裡情緒就很激動,彷彿是我靈魂的告白,只是我跟誰告白呢,跟誰呢?一想到這情緒更激動了,念著念著眼眶變得潮溼,內心也跟著一陣刺痛。)羅:簡……簡:讓我走吧!

羅:我愛你!我愛你!

簡:不!別拿我取笑了。

羅:取笑?我要你!布蘭奇有什麼?我對她不過是她父親用以開墾土地的本錢!嫁給我!簡!說你嫁我!

(文華快接不上氣了,我在一旁看著很為他捏把汗,因為外面的馮客臉都在抽筋了,簡直要一觸即發,但我還得把錄音繼續。)簡:是真的?

羅:唉!你呀!你的懷疑折磨著我!答應吧!答應吧!

簡:我愛你,愛德華!

簡依偎在羅切斯特的胸前,羅切斯特緊緊地抱住了她,這是另一個同事阿慶在旁邊配的話外音,而文華則有氣無力地繼續折磨大家的耳膜:上帝饒恕我!別讓任何人干擾我!她是我的!我的!

“停!”

馮客終於忍無可忍了,在玻璃房外作了停的手勢,猴子似地躍上前,衝著錄音機房張牙舞爪,“文華,我的大爺,你今兒是怎麼啦?感覺,感覺,我要的是感覺,不是要你念課文……”

“我,我怎麼噠?”文華拿下耳麥氣呼呼地反問,剛才還是普通話,馬上就換成了長沙話。

馮客不是本地人,長沙話講得很蹩腳,嘶啞著嗓子就快昏厥,“勃朗特要是聽到咯配音,會從墳墓裡跳出來的哩!拜託了兄弟,你學學人家考兒……”

一聽這話,文華就火了,嗓音提到了相當的高度:“呃,馮猴子,怎麼能拿我跟考兒比呢,人家是搞過專業配音的,我可是被你趕鴨子上架才折騰到這來的……”

“行,行,我說不過你,你不是專業的,我又是專業的?”馮客伸長脖子的樣子很滑稽,爭辯道,“你是趕鴨子,我才是鴨子呢!”

兩秒鐘的靜止。然後“轟”的一聲,錄音房裡頓時笑翻了。文華剛才還是一臉怒容,轉眼就笑得快背過氣,阿慶更是笑得蹲在地上,捂著肚子叫救命,“你……你也太抬舉自己了吧,你咯個樣子也能做鴨?”

又是一陣鬨笑。看來今天要想繼續錄音幾乎不可能。馮客下不了臺了,臉紅得像個猴屁股,徹底沒轍:“好,好,今天就到這裡算噠,你們橫豎是不想幹了……”話音剛落,房裡房外就一陣歡呼,文華第一個丟掉耳麥,長吁一口氣,“總算喊停噠……馮猴子,你真是的,明天都是元旦了,今兒還加班。”

馮猴子是導演馮客的外號,生得瘦,一張猴臉兒渾然天成。而猴子就是猴子,什麼時候都精神抖擻,甭管別人怎麼熬得兩眼發黑東西不辨,馮猴子始終保持最佳工作狀態,一雙小眼睛賊亮賊亮……要命的是,他不光眼睛利索,耳朵更是靈敏異常,一丁點的氣息不到位或者吐詞不清都會被他揪住,一句話錄個把小時的事常有。所以一場錄音下來,大家都東倒西歪,只有他一個人氣定神閒地指揮這指揮那,聽到抱怨聲,他並不生氣,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冒搞錯吧,你們怪我?我有麼子辦法嘍,上面催得緊,春節的時候拿不出節目,我怎麼向上面交代?”

“上面”指的是電臺領導。馬上就是臺慶五十週年了,臺裡為了吸引聽眾推出世界名著系列廣播劇(以前是每逢春節才錄廣播劇的),事實證明,名著的魅力加上完美的配音,這樣的節目相當受歡迎,每次一推出就會在觀眾中掀起一股名著熱潮。臺長老崔自稱“猴王”,非常擁護年輕人,帶領一群忠心耿耿的猴兒們決定將這個全新的文化理念發揚光大,儘管臺裡經費緊張,也沒有影響《簡愛》的正常上馬,為了趕檔期,以馮客為首的節目組已經連續奮戰了十幾個日夜。

也確實挺累的,我晚上做節目,白天錄音,體力已嚴重透支,如果不是真心喜歡這份工作,早撐不住了,因為自從數年前在祁樹傑的干預下終止配音工作後,我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戲裡戲外交錯重迭的感覺了。不知為什麼,我很迷戀這種感覺,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永遠泅在戲裡不出來,戲裡至少有羅切斯特深情地愛著我,現實中呢,沒人愛,沒人疼,什麼都沒有!

“考兒,我覺得你今天的臺詞說得很有感覺,有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馮客習慣跟我講普通話,看著我笑嘻嘻地說。

“是嗎?”我也看著他笑,“其實是跟大夥合作愉快,心情舒暢,念起詞來才順。”不知為什麼,我很喜歡看馮客笑,有種孩子式的純真,儘管他也算是奔四的老爺們了。

“我看未必吧,是不是正在戀愛中,念詞才有感覺呢?”阿慶的嘴巴從來閒不住,她可能觀察到最近總有個男人給我打電話,就誤會我有狀況了。

她這人就是古道熱腸,年近四十了性格卻比十幾歲的妹子還活潑,因為年輕的時候演過《劉海砍樵》裡面的胡大姐,到現在大夥還是叫她“胡大姐”,我們都挺喜歡她的。在這個電臺裡,幾乎人人都有外號或別稱,臺長老崔自稱為“猴王”就不必說,脾氣火暴的導播劉建成則成了眾人眼中的“牛魔王”,技術科超級骨感的小王就被人叫做“琵琶精”,新聞主播唐斌天生一張小白臉兒,自然就是“唐僧”了,至於我,不知為何被同事們親切地稱呼為“白娘子”,可能是我姓白吧(幸虧沒叫我白骨精)。

“真的啊,白娘子戀愛噠?什麼時候的事嘍?”同事們一聽到風聲趕緊跟著起鬨。我苦笑著搖頭,沒理會大家,連馮猴子請客都謝絕了,中午要趕去參加祁樹禮的開業慶典,米蘭還在那等著我呢。

“呃,娘子,記得元旦後按時開工哦。”馮客追出來喊,他存心惡作劇,經常把前面的“白”字省掉。我回頭看見阿慶一腳踹了過去,對著他後腦勺就是一下:“臭小子,想佔我妹子的便宜,活膩了吧……”

“胡大姐,我的姐呀,你把我當做什麼人哪啊……”馮客回過身雙手作揖。阿慶立即用地道的長沙話唱道,“我把你比畜生,不差毫分嗯哪……”

米蘭比我先到半個小時,一襲玫紅CHANEL套裙,花枝招展地站在酒店門口衝每一個進去的貴賓微笑,還熱情地跟人握手,交換名片,而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也很客氣地跟她點頭握手,一個領導模樣的中年男子甚至還握著她的手說:“恭喜,恭喜!”顯然他把這美女當成這家新開業的公司的員工了,不過轉身又問了句,“小姐,我怎麼看著你覺得這麼面熟啊?”

“哎喲,趙局長,你真是貴人忘事,我們上個月還在一起吃過飯哪。”米蘭笑嘻嘻地說。“哦,是,是……”趙局長裝作認出來了的樣子,連連點頭,擺著手進了酒店大堂。

這時候又一個打扮入時的胖女人走了進來,米蘭連忙熱情地迎上去,大聲說:“王姐,好久不見了,你真是越來越年輕了。”那女人一怔,像認出來又像沒認出來的樣子,問道:“你看我哪裡年輕了啊?”

“你變苗條了啊。”米蘭睜眼說瞎話。那女人一張胖臉立即笑成了柿餅,“真的啊,我也是這麼覺得呢。”

我看不下去了,等那女人進去後,我一腳踹了過去,“你站這幹嗎,知道的,你是在這拉關係,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酒店小姐在這拉客呢。”

“怎麼說話的啊你,你看我的樣子像小姐嗎?”米蘭順手也推了我一掌。

“不是你說的嗎,如今是大學生像小姐,做小姐的倒裝得像大學生。”

“那確實!”米蘭用長沙話笑答。

正說笑著,祁樹禮出來了,一身深灰色西裝,戴著眼鏡,表情凝重不苟言笑,從容不迫地跟每一個人打招呼,顯得格外的氣宇軒昂。最近老給我打電話的人其實就是他,只是簡單的問候,沒想到卻被同事們誤會了。我也懶得去解釋這莫須有的戀情,誤會也挺好,至少讓我看上去比較正常。一個戀愛中的女人,任何的不正常都是正常的。

“考兒,你來了。”

他看到了我,馬上換了張笑臉迎了過來。

“是。”我也客氣地笑著說,“恭喜啊!”

“謝謝!考兒今天好漂亮……”

祁樹禮目光閃爍,上下打量著我。一旁的米蘭不知怎麼突然變得很安靜了,呆呆地盯著他發愣。我反應過來,連忙介紹道,“哦,這位是我的好朋友米蘭。”祁樹禮迅速掃她一眼,很客氣地跟她握握手,點點頭,說了句“你好”就沒有再看她,反而要拉著我去介紹給他的朋友認識。

米蘭自始至終都沒跟這個來頭不小的人物說上一句話,但她一點也不著急,目光始終追隨著祁樹禮左右,眼中那種看不見的東西空前的活躍,如同看見了一顆熠熠生輝的碩大鑽石,吸引著她恨不得馬上據為己有。

我看著她的表情,不知怎麼心裡忽然很不安,這次她所表現出來的興奮和激動比她以往任何一次看到心儀的東西都要強烈,性格決定命運,我很擔心她的這種性格會給她以後的人生帶來不太好的際遇,可惜我沒有先知先覺的本事,否則我絕不會貿然將祁樹禮介紹給她,為此我們都付出了代價。

慶典後就是酒會,我不習慣這種場合,就跟祁樹禮打了聲招呼要回去。他很善解人意,也知道我可能不喜歡這種場合,就沒有挽留,而是親自把我和米蘭送到門口,安排司機送我們回去。“不好意思,本來要親自送你的,”他滿臉歉意和不捨,“等我忙完這陣子就去看你,請你吃飯……”

“不用,不用,你也挺忙的。”我連忙說。

這時候一輛超豪華的加長賓士開了過來,祁樹禮親自開啟車門讓我和米蘭進去,吩咐司機道:“路上小心點開。”

“是,祁總。”司機畢恭畢敬地說。

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坐這麼豪華的車子,米蘭可能也是,左顧右盼,連呼吸也變得很小心。車上因為有司機,她沒說話,一下車她就嚷了起來,“身價,這就是身價,考兒,你怎麼不早把他介紹給我啊?”

“現在也不晚啊。”

“是,是,一點也不晚。”

她挽住我的胳膊,肉麻地說:“我好愛你哦,考兒!”

“去,去!”我推開她,感覺雞皮疙瘩掉一地。“考兒,”她挽住我繼續說,“他好不簡單,這麼年輕就擁有這麼多……”

“他好像不年輕了,都四十出頭了呢。”

“你看你,外行吧,男人最有魅力的時候就是他這個年紀,有經驗有實力……”

我懶得理她,一個人上樓進了房間。其實從一開始,我也覺得祁樹禮這個人不簡單,銷聲匿跡了這麼多年,忽然衣錦還鄉,成了受人矚目的華僑,讓人不能不猜測他成功背後所付出的代價。而我對他的瞭解僅限於偶爾的談話,第一次跟他打交道就是在電話裡,那是兩年前我正準備搬去跟耿墨池同居的頭天晚上,我接到了一個陌生男人隔著大西洋打來的電話,他說他是祁樹傑的哥哥,現在美國,剛得到弟弟去世的訊息,很難過云云。出於禮節,我連忙安慰他,“你別太難過,生死有命,是他自己要離開的。”

“Yes,Yes,我明白,現在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祁樹禮在電話裡英文夾中文,說話很吃力,“我叫Frank,聽說你叫考兒,很好聽的名字,一個人在家嗎?”

“我要搬走了,房子騰給一個親戚住。”

“哦,這樣啊,那我這個電話很及時哦,明天打就碰不到你。”

“是的。”

“那我們很有緣,我很高興聽到你的聲音。”

“我很高興你還活著。”

“謝天謝地,我還活著。”

“活著好啊,幹什麼都成,吃飯、睡覺、工作、玩、旅遊、偷情……”

“哈哈哈……”祁樹禮在電話那頭大笑,“偷情?有意思,你偷過情嗎?”

“你呢?”我反問。

“當然,我經常偷情,偷別人的太太。”

我被逗樂了,也哈哈大笑,“敢於承認自己偷的通常都是勇士,你很勇敢。”

“Thankyou,你也很勇敢,你真是個有趣的女人,過些日子我會回國一趟,希望到時候可以見到你,我很想見到你,一個說話有趣的女人一定很有吸引力。”

“可以,只要到時候我還活著,你就可以見到我。”

“Ok,只要到時候我也活著我一定見你,ByeBye!”

“ByeBye!”我說著就結束通話了電話。有意思,祁樹傑的哥哥,他怎麼會打電話過來?想見我,我還未必會見你呢。再見了,祁家的一切!

所以當這個祁樹禮突然出現在我的視野中時,我態度冷漠,無動於衷。對於祁家的人,我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過去的一切對我來說就像一場噩夢,如果不是後來跟耿墨池鬧翻了,沒地方住,我就是淪落街頭要飯也不會去敲祁家的門。那次我是去找祁樹傑姑媽的兒子喜寶要回房子的,可是讓我萬沒料到的是,祁樹傑的母親,那個老巫婆竟瞞著我擅自將房子賣給了喜寶一家,當他們拿出新的產權證給我看時,我氣得差點昏厥過去。當天我就請假趕到湘北,直奔老巫婆的家。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我是祁樹傑的老婆,是他遺產的直接繼承人,我已經放棄了他留下的錢,可他們居然還要奪走我唯一的棲身之所,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

記得那天老巫婆家裡好像來了客人,還沒進門,就聽到屋子裡一片歡聲笑語,我一腳踹開門,氣勢洶洶地衝進客廳,裡面果然坐了好些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盯著我這個不速之客。

“不要臉的爛貨,你還敢找上門啊!”老巫婆聞訊馬上從廚房裡跑了出來,指著我的鼻子罵,“房子是我兒子留下的,你根本沒資格住,你不是有男人給房子住嗎?怎麼?被趕出來了?活該!想要回房子,門都沒有!”

我瞪著那個猙獰的老女人,心中壓抑多年的火山瞬間爆發,猛然發現旁邊的茶几上放著把水果刀,喜寶恰好就站在我前面,他也在幫老巫婆的忙。我不由分說就抓起了水果刀,衝上前一把頂住喜寶的脖子,咆哮道:“你們這些沒人性的畜生,這樣的事你們都做得出來,今天我就一句話,交不交房子,我手裡的刀子可是不認人的,就一句話,交還是不交!”

現場頓時一片混亂,老巫婆和祁樹傑的姑媽嚇得面如土色,連聲喊,“不得了了,要出人命了,快打110,我們家裡來了個瘋子。”

“看誰敢動!動一下試試看!”

說著我的刀刃立即就劃了一下喜寶的脖子,頓時血流如注,眼見我真發了寶氣,在場真的沒有一個人敢動了。這時候旁邊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站了起來,他一直在冷眼旁觀,盯了我好半天,突然笑了起來,“你是白考兒,阿杰的太太?”

“你管我是誰?不關你的事就滾開點!”我惡狠狠地衝他吼。他並沒退縮,不慌不忙地來到我跟前,很有趣地打量我,“沒想到阿杰的太太這麼有個性啊……”

“滾開,不關你的事!”

我氣紅了眼根本懶得跟他唆。雙方又僵持了一會兒,老巫婆只得乖乖讓步,表示會立即把房子還我,要我放下手中的刀。我這才推開喜寶,一甩手,水果刀準確無誤地插在了茶几旁邊的皮沙發上,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吭氣。只有那個跟我搭話的陌生男人很鎮定,一直笑吟吟地看著我,好像很欣賞的樣子。我沒理他,限了時間要他們騰房子後掉頭就走,又是一腳踹開門揚長而去。過了大概兩個月,我搬回了自己重新裝修了的公寓。沒頭沒尾的日子又開始了,除了晚上到電臺做節目,我基本足不出戶,外面冰冷的世界已經讓我徹底灰心,我但願自己早些將這一切遺忘,就像這個世界已將我遺忘一樣。直到有一天我散步回來,電話響了,我去接,聽到一個渾厚的男音跟我打招呼,“Hello,還記得我嗎?”

“誰啊?”

“這麼快就不記得了,前陣子我們還見過的啊,我是樹傑的哥哥樹禮,想起來了嗎?”那男人在電話裡笑。

祁樹傑的哥哥?好像是有過這麼個人給我打過電話,至於見過面,我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哦,你好,我們見過面嗎?你弄錯了吧?”我冷冷地說。那男人又在電話裡笑了起來,說:“不記得就算了,有空出來見個面嗎?我請你吃飯。”

“對不起,我沒空!”我斷然拒絕。

“那你很不守信哦,你說過只要你活著就可以見到你的。”

“我現在已經死了!Frank先生,你在跟鬼說話!再見!”說著我就掛了電話。鬼才跟你吃飯呢,我不想再和祁家人有任何的瓜葛!剛掛下,電話又刺耳地響了起來,我抓起電話,正要發作,對方搶先一步說了話:“我在新澳西餐廳等你,晚上七點,不見不散!”說完對方也結束通話了電話,語氣堅決,根本不讓人有拒絕的餘地。好厲害的男人!我決定見他。

我把自己收拾得體體面面出了門,當我蹬著高跟鞋款款走進新澳西餐廳時,立即吸引了不少探究的目光,這讓我頓時有了些底氣,我想我的樣子還不至於太丟人。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坐在靠窗的角落朝我招手,很內斂地衝我笑。我的視力一直不太好,走近才發現那男人好眼熟,腦中一閃,想起來了,他不就是我去找祁母要房子時跟我搭話的那男人嗎?他就是祁樹傑的哥哥?真是見鬼了,第一次見面居然會是在那樣狼狽的場景下,我頓時窘得無地自容。

“請坐,很高興見到你!”祁樹禮笑著說,起身很紳士地幫我挪開椅子。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窘迫,並沒主動說到那天的事情上去。我飲了口橙汁,看了看眼前的男人,他穿了身藏青色西服,戴著眼鏡,很斯文,眉目卻很老沉,無端的透出一種威嚴,氣度非凡。我看不出這人哪點跟祁樹傑相像,我納悶地想他們是兩兄弟嗎?

“看清楚了嗎?不像吧?”

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所思所想。

“是不太像。”

我暗暗一驚,眼前的男人有一種逼人的氣勢讓我不敢再直視。

我一直低著頭,但仍感到對面射過來的目光很灼人,我被那目光照得熱乎乎的,直覺上,他也有些緊張和興奮,因為他不停地調整坐姿,一雙手拿上來又放下去,找不到跟我溝通的話,就不停地點菜,詢問我的口味,徵求我的意見,最後還要了瓶紅酒……我也沒多說話,也沒怎麼看他,我根本就不是來看他的,我是來吃飯的。我是真的餓了,從頭到尾都在吃,有條不紊地消滅眼前豐盛的美味。

祁樹禮吃得很少,他只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吃,目光閃閃爍爍,感覺得出他內心的興奮更強烈了。他看我的樣子並不是肆無忌憚的,是那種含而不露的慢慢品味,就像他在品著杯中的紅酒,一點點的,一絲絲的,悄然不露痕跡地將眼前的某種光芒慢慢消融吸納,我不知道那光芒是不是我身上的,我管不了那麼多,要看就看吧,反正被男人看一下我又不會損失什麼。

“你幹嗎不吃?”我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忽然問。

“秀色可餐啊,我什麼都不用吃。”祁樹禮笑。

我瞪了他一眼,放下了刀叉,冷冷地說:“我吃飽了,謝謝你的晚餐。”

“對不起,是不是我說錯了話?”祁樹禮察覺出了我的不快。

“沒什麼!”我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你跟那天看起來很不一樣,”祁樹禮終於觸到正題,目光灼灼閃閃,上下左右追著我的臉:“真的很抱歉,我的家人讓你受那麼大的委屈,你受傷害的樣子讓我很難過,我離家這麼多年,沒想到除了弟弟已不在人世,別的居然一點都沒變,你讓我想起來了年輕時候的我,衝動、叛逆、絕望、不顧一切、太像了……我沒想到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跟我一樣可以忍著傷害站在刀口上舞蹈的人。當然,我現在已經沒了當年的勇氣,我都四十出頭的人了,而你那麼年輕,年輕得讓我懷疑我是不是真的曾離開過這個城市這個國家,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我從前的影子,所以你讓我感覺很親切,我們好像認識了很多年,突然見面了,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你別笑話我,我知道我說得太多了點,別介意,OK?”

我看著祁樹禮,似懂非懂,但我感覺到了他的真誠,淡淡地說:“我不介意,至於你說的在我身上看到了你的從前,我就不太能接受,我不曉得我跟你的過去會有什麼相似。也許你說的是真的,但我不想跟你們祁家的人有任何的關聯,所以我們以後最好也不要再見面,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對不起,我知道是他們讓你……”祁樹禮誠懇地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很想代他們向你道歉,我是很真誠的,今天約你吃飯也有這個意思,能接受嗎?”

“我不接受!對不起!”我像個燃著的爆竹,“嘣”的一下就炸了,“我所受的傷害不是你或你的家人一句簡單的道歉就可以彌補的,你們彌補不了什麼,我也不稀罕,也許你可能跟他們不一樣,可惜你姓祁,對不起,我對這個姓很**,請諒解我的苦衷,謝謝你的晚餐,再見!”說完我抓起手袋起身離座,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餐廳。祁樹禮忙買單追了出去,在門口攔住我說,“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如果你很難接受,我不勉強……可是很晚了,讓我送送你好嗎?”

“不必了!謝謝!”我轉過臉,決然地說,“我自己能回去,我習慣了一個人!”

這頓飯後,我就差不多把這個男人忘了,因為我對這個男人雖談不上什麼惡感,但絕無好感,因為他姓祁,我對這個姓氏很抗拒。所以我不打算再理他,儘管此後他又多次打電話約我吃飯,我都拒絕了,拒絕得很輕鬆,我根本沒把這麼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放在眼裡,更沒想過這個男人會對我以後的生活有什麼影響,至於他即將給我帶來的一場空前絕後的災難我更是沒了從前對某種事物的先知先覺,甚至連一丁點的預感都沒有。

促使我再次跟祁樹禮打交道的是馮客這個瘟神,他搗鼓的名著系列廣播劇又一次大獲成功,可能是被勝利衝昏了頭,他很快又瞄上了另一部新劇,是他在網上花了2000元淘來的,連最嚴肅的藝術作品都可以在虛無的網路上達成交易,這時代真是進步得讓人瞠目結舌。而且劇本我也看了,寫得還真不錯,我想如果那個作者不是窮瘋了,斷不會把如此蕩氣迴腸的心血之作以2000元就賣掉。

“怎麼樣?”馮客把劇本給我看後滿懷期待地問我。

“真的只賣2000元?”我懷疑地問。

“是隻賣2000元啊,你不信哪?”馮客瞅著我呵呵地笑了,“你以為可以賣多少,如果我不出這2000元,這劇本爛在網上也沒人要……”見我悶悶地不吭聲,他又說,“現如今寫東西的人多了,有幾個可以把鉛字換成錢的,何況還是網路上的東西,你上出版社報社雜誌社去瞧瞧,每天都有無數的稿件被扔進垃圾桶……實不相瞞,那個作者家裡很困難,我除了付這2000元,還多給了他1800元,算借他的,他一年內還得寫另一個本子還債……”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半天才說:“我覺得你是黃世仁……他爹!”

“別這麼說我好不好,就算我是黃世仁他爹,也要人家肯賣呀,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公平哪……”馮客笑嘻嘻的一點也不生氣。

“呸!還公平呢!”

“不跟你說這個了,像你這麼菩薩心腸的人,是永遠成不了黃世仁的。”瞧這死猴子說的,難道黃世仁是什麼好東西?“考兒,”馮客忽然話題一轉,小眼睛裡直冒鬼火,神經兮兮地說,“告訴你,我這次要大幹一場……”

“你幹什麼我都不攔著。”我不屑地說。

“可是你得幫我。”

“我幫你?怎麼幫?”

“幫我把這劇本改成小說。”

我當時瞅著他,以為他是吃錯了藥還是怎麼著,好好的劇本突然要改成小說!“為什麼?”我反覆問著同樣的問題。他並不正面回答我,只是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為什麼要我寫?”

“這還用問嗎,你是我們廣電系統出了名的才女,寫小說一直是你的強項,前年你的一箇中篇小說不就在全國獲過獎嗎?”馮客說起來很輕鬆的樣子,“現在只是要你根據這個劇本改小說,這對你根本就不是問題嘛。”

“我哪有這麼多時間?”

“幫幫忙,幫幫忙……”

馮客使出他死纏爛打的特長。

我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其實從內心來說我還是很願意幫他改小說的,因為寫作一直是我多年的愛好,閒暇的時候寫點東西,偶爾還拿到報刊見見光,那種小小的成就感勝過任何物質的東西,沒有寫過東西的人是體會不到的。我小時候的理想就是當個作家,也為此努力過,可天意弄人,很多事情根本不是在人的控制之內的。不過我並不遺憾,雖然我沒有從文,但我並沒有離文學太遠,我在做節目時播的很多散文其實都是自己寫的,內心的東西透過電波與人分享,這就不僅僅是成就感了,而是一種莫大的精神慰藉!我想我如此熱愛電臺工作,喜歡寫作,可能都是與此有關。

小說寫得很順利,接近尾聲的時候,新的問題出來了,臺裡不肯撥經費,原因是馮客對現有的錄音條件很不滿意,要拉上一大幫人到外地去錄。這死猴子真是名氣大了心也大了!對此臺長老崔的態度很明確,錄可以,經費自籌。也不怪老崔不肯撥銀子,這兩年馮客先後錄了好幾部廣播劇,反響雖然都不錯,尤其是名著系列廣播劇更是在聽眾中形成了一個文化品牌,可錄這種廣播劇是穩賠不賺的事,錄一部賠一部,賠得老崔的臉越拉越長,這次本來就是很勉強地上了馬,誰知馮猴子在本地折騰不夠還要跑到外地去折騰,老崔堅決不同意了,說什麼都不行。

其實老崔並不是那種不近人情的人,相反大多數時候他都是通情達理的,雖然在臺裡他資格最老,但他不守舊,思想有時候比年輕人還前衛。只是廣播這行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縱然老崔使出渾身解數,節目推陳出新,還是抵擋不住越來越發達的現代化資訊的衝擊,電臺如今只能是屈於電視和紙媒之後了,場面沒人家熱鬧,廣告沒人家多,經費更不能跟人家比,入不敷出的尷尬境地已不是持續了一年兩年,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想錄什麼廣播劇簡直是異想天開,老崔賠不起,再賠下去他這個臺長臉上實在掛不住。

可馮客不死心,整天跟在老崔屁股後面轉,上班如此,下了班也準時到臺長家報到,老崔也是大好脾氣,好煙好茶地招待他,跟他拉家常講形勢,就是隻字不提經費的事。馮客是光棍,橫豎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大把的時間無處揮霍,日子久了就把到老崔家串門當成了每天的必修課,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勢頭。可馮客萬沒料到此舉產生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副作用,老崔的閨女麥子看上他了。麥子是老崔的獨生女,在銀行上班,標準的模特身材,臉蛋更是沒得說,也許是條件太好了,挑花了眼,二十五六了婆家還沒著落。馮客論條件跟麥子沒得比,但他會侃哪,死的能侃活,活的能侃暈菜。那次跟他去武漢去出差,又被警察叔叔逮著驗身份證,這已經是他第N次被拎出來查身份證了,你說那麼多人不查憑什麼就逮著他?可邪乎的是,他硬是在人流如織的火車站把那兩警察侃暈了,到臨別的時候竟讓那兩個警察送我們去飯店,這可是我第一次坐警車,本來感覺還不錯,結果到了預定飯店接待單位一瞅這情形,全都目瞪口呆給我們行注目禮,不知道我們犯了什麼事被警察送到飯店。

你說就這德性,居然也把如花似玉的麥子給糊弄住了。而麥子也不害羞,直截了當地跟她老爸說喜歡上馮客了,要嫁給他云云。老崔開明得很,表示不反對(其實他一直就很喜歡馮客這小子),他跟女兒相處得也不像傳統的父女那樣,麥子從不管他叫爸爸,而是跟他勾肩搭背稱兄道弟。

那天上班我在電梯裡就聽見他父女倆很有意思的對話,麥子說:“老崔啊,你答應馮客的事沒有?”

老崔說:“這是我工作上的事,你插什麼手?”

麥子說:“這是我的終身大事,我怎麼能不插手?”

老崔說:“可人家看不上你呀。”

麥子答:“還不是要老崔你多費心了。”

“我幫不了。”

“你幫得了。”

“怎麼幫?”

“多製造機會讓我跟馮客相處啊,”麥子賊笑著說,“我的意思是你千萬別輕易給馮客撥廣播劇的經費,至少在我沒搞定他之前別答應,你要不答應,他不就天天上我們家來嘛,只要他來搞定他是遲早的事。”

老崔轉過臉,頗為欣賞地看著他的女兒,“虎父無犬女啊,你怎麼就學到了我這招呢,想當年你媽就是這麼被我搞定的。”

“所以我才是你女兒呀,”麥子拍拍老崔的肩膀,衝他擠擠眼,“只要你肯拖著馮客,剩下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恐怕不行。”

“怎麼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這樣啊?”麥子非常失望,隨即又轉了個彎說,“看樣子只能實施第二個步驟了。”

“什麼步驟?”

“以身相許啊,土老冒!”

“胡鬧!”老崔立即嚴辭訓道,“我崔秉生的女兒怎麼能做這種事?”

“恐怕已經晚了,我許都許了。”

“什麼?”

“別發火,老頭,我這不都跟你學的嘛,想當年你就是這麼泡上我媽的啊。”

“……”

我以最快的速度衝到辦公室,一進門就笑得趴在了桌子上,馮客剛好在跟阿慶說事,見我笑得這麼悽慘忙問出了什麼事,我就把麥子跟老崔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兜了出來,一直自稱臉皮比城牆厚的馮客差點沒栽倒。阿慶和另外兩個同事則跟我一樣,笑得快抽筋。

“白考兒同志,”馮客憋著氣看著我,正色道,“現在是辦公時間,只許談工作!”

“好,好,談工作,你要談什麼?”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說。

“看樣子這回是甭指望老崔了,我們只能自己想辦法。”

“想什麼辦法?”

“拉贊助啊,”馮客目不轉睛地瞅著我,小眼睛眯成了一線天,“這件事情非同小可,關係到我們這個劇能不能達到質的飛躍,所以一定要交給一個非常有親和力的人去做。”

“誰?”

“你啊!”馮客呵呵笑道,“你剛才笑得那麼喜慶,看得我心花怒放,就那麼幾秒鐘,我就決定把拉贊助這個光榮的使命交給你……”

我還沒反應過來,馮客馬上又搶著說,“別發火,聽我把話說完,這幾天我又仔細聽了前陣子錄下來的配音,說真的……”這猴子搖搖頭,很惋惜的樣子,“你的聲音實在是好聽,可是咱們那裝置……嘖,嘖,比我還老,再好的聲音也錄不出理想的效果……”

我瞪著他,等他把話說完。

“我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把錄音的地點挪個窩……”

“你想挪到哪去?”

“上海。”

“哪?”

“上海。”

“……”

我一宿沒睡。

“我實在是不想走以前的老套路,否則這次我們肯定還是賠,我想來想去,決定換個模式操作,前提就是把錄音地點選擇在上海。因為那裡不僅有一流的裝置和最專業的錄音人才,還有就是我的一個老同學在上海話劇演藝中心,那邊看了我們的劇本,很感興趣,說如果我們的廣播劇市場反應好,他們就準備買下這個劇本的舞臺改編權……”

馮客的話在我腦海裡盤旋了一宿。

他平常吊兒郎當慣了,很少見他這麼認真誠懇地跟人說過話,但我知道他一直就是個很有抱負的人,只是在錄廣播劇的事情上他承受的壓力不小,很多人在背後說三道四,說他拿公家的錢打水漂,譁眾取寵。但我知道他不是,也欣賞他這一次破釜沉舟的勇氣,這麼多年的同事和朋友,我沒有理由不幫他。可是他為什麼偏偏選擇去上海錄音呢?

上海,上海……兩年前的那次叛逃讓我對那座城市充滿著嚮往和感傷,而我日思夜想的那個男人現在就生活在那座城市,也許走在外灘的晨風裡,或是漫步在靜安寺的夕陽下,我會和那個人擦肩而過,我已不是原來的我,他是否還是原來的他呢?

他真是夠狠的,兩年來音訊全無,他在長沙不是還有個工作室嗎,他一定也會時常來往長沙,可是他居然連一點音訊也不給我,這個世界居然還有比我更冷漠和自以為是的人!兩個極端的瘋子走到一起,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有結果的,唯一的結果就是兩敗俱傷,這樣簡單的道理我居然直到現在才想明白!

算了,不想這麼多了,當務之急還是幫馮猴子籌措糧餉。他這次如果真想鹹魚翻身,徹底改變別人對他的看法,窩在長沙肯定是不行的,我贊成他走出去(雖然並不贊成他去上海)。第二天一到辦公室我就給米蘭打了個電話,她路子多,應該有辦法。

“找周由己。”米蘭說。

“他……行嗎?”

“試試看啊,我們這幫同學裡不就他混得最好嗎?”

米蘭說的是實話,周由己是我們的中學同學,在H大讀的土木工程,畢業後自己弄了個工作室,生意火得不得了,他做的生意五花八門,不僅設計建築,還做建材、裝飾、房產,所以他的名片上總是排得滿滿的,什麼公司總經理、設計總監,什麼策劃師、預算師、專案經理等等。而這一大串的頭銜後面始終只有三個字:周由己。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叫百變不離其宗,孫猴子變來變去還是孫猴子。他這人活得瀟灑,錢是賺了不少,不過消耗也大,其中很大一部分花在了女人身上,他生平最大的愛好就是換女人。據他自己講,除了初戀,從沒一個女人跟他在一起超過半年,最短的有時候只有一個星期,米蘭就常拿他開玩笑,說他一個月換一個女朋友,到年底還沒有女朋友過年。而他就有一點好,重色不輕友,始終把朋友放在第一位,從不輕看朋友,朋友請他上五星級酒店吃飯他去,拉他上大排檔他也去,所以他的朋友遍天下,這一點跟米蘭倒很相像。所以他們兩人的關係一直不錯,米蘭隔三差五地就宰他一頓,《笑傲江湖》裡有個**賊田伯光,米蘭就把“天下第一**賊”的封號給了他,對此他也照單全收。兩人見面打招呼也很有趣,米蘭每次見面總要問:“喂,**賊,最近又上了幾個?”周由己當仁不讓地回答:“我才從**下來”。

雖然我估計他沒多少錢可以贊助,但我還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情給他打了通電話,說明情況,他猶豫了下,最後說可以給我贊助兩萬,多的沒有了,因為最近他惹上了一樁官司,正缺錢。我知道兩萬肯定不夠,但有總比沒有好,就連聲向他致謝。第二天我們約了地方見面,他最近剛出了趟國,才回來,幾次打電話約我,我都回絕了,所以一見面他就抱怨道:“真是的,怎麼約你都不出來,要立牌坊啊?”

“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我對他是知根知底,所以無論他說什麼葷話,我都處變不驚。

“我是很真誠的,幹嗎拒人千里之外?”周由己嬉皮笑臉的。

“謝了,我不需要同情。”

“誰同情你了?”周由己一臉委屈,“我只是想找機會接近你,從前祁樹傑霸著,下不了手,現在我還會袖手旁觀?”

“那你就死了這條心,天下男人死光了也輪不到你。”

“考兒啊,我不明白你怎麼就看不上我呢,當年你一進校園,我就開始追你,可你挑來挑去就不挑我,說真的,我對你可是一片痴心。”周由己一副很認真的樣子,可是他開玩笑開慣了,認真的時候別人也以為他在開玩笑。不過他追過我倒是真的,連祁樹傑也知道,所以對他一直戒備森嚴,別人打電話沒關係,要是周由己打電話到家他就要追根究底。祁樹傑死後,他先是表示很難過,然後就鬆了一口氣似的跟米蘭說:“警報解除了,不容易啊,該輪到我了吧。”米蘭當時就潑他的冷水,“做夢吧,要輪到你早輪到了,還會到今天?”

我聽著周由己的真情告白還是以為他在開玩笑,“別扯了,你又不缺女人。”

周由己還要表白,我忙打斷他,問道,“跟不跟我做客去,李櫻之的老公剛從上海學習回來,米蘭跟我約好了一起上她家吃飯,怎麼樣,去不去?”

“李櫻之?”周由己猶豫了一下,馬上點頭,“去,幹嗎不去啊?”

李櫻之是我們這堆裡過得最中規中矩的,大學畢業不久就結了婚,第二年就生了孩子,結婚第三年她工作的那家電線廠倒閉,她就徹底回到家庭當起了全職太太。她老公張千山在法院工作,人很老實,在單位也混得開,回到家裡又很照顧老婆孩子,是我們這個圈子出了名的模範丈夫。

米蘭比我們到得要早,我和周由己一進門,李櫻之先是一愣,馬上就笑逐顏開,招呼道:“稀客啊,快進來,快進來,千山,來客了!”

張千山忙迎了出來,又是遞煙,又是倒茶,很是熱情。櫻之則去廚房繼續忙她的菜。米蘭見周由己來了,忍不住又要拿他開涮:“聽說你最近出了趟國,怎麼,開洋葷了嗎?”

“那是自然的。”周由己笑著回答。

“沒把那些不該帶回來的東西帶回來吧,比如病毒什麼的。”米蘭指的是艾滋病。周由己連連搖頭:“沒有,你要不信啊,可以檢查。”

“呸,什麼東西!”米蘭笑罵。

“你們能不能說點別的,人家孩子還在邊上呢。”只有我注意到櫻之四歲的兒子毛毛在場,忙提醒他們說話收斂點。

“哦,差點忘了,”周由己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不能毒害兒童的。”

“沒事,就當是讓孩子提前接受性教育好了。”張千山也打趣。

“哎呀,張千山,真沒看出來啊,”米蘭驚呼道,“你也學壞了。”

一陣鬨笑。

吃飯的時候,大家也是有說有笑好不熱鬧,張千山不愧是模範丈夫,不停地給櫻之夾菜,米蘭就說:“對老婆這麼好,在外面沒做虧心事吧?”

“你說哪去了,我會嗎?”張千山的臉立即紅了。

“那可難說,現在的男人有幾個是好東西?”米蘭說。但話一出口馬上意識到我在場,只得又圓場道:“也不一定,也不一定。”

“吃菜啊,大家都吃啊。”櫻之也岔開話題。

我知道大家都在照顧我的情緒,很感激,眼眶一熱就要落淚。周由己見狀忙分散大家的注意力,提議吃過午飯後都去打保齡球,運動運動,米蘭馬上贊成。張千山也說是不錯的主意。櫻之也做我的工作,去吧,大家難得聚在一塊。我笑著點點頭。

在保齡球館的衛生間,我跟米蘭感嘆道,看著櫻之那麼幸福,我真覺得自己像沒孃的孩子。米蘭卻呵呵冷笑著說:“只怕沒你看上去的那麼美好。”

“什麼意思?”

“白考兒,我覺得你這人真是,怎麼說好呢?”米蘭看著我直搖頭,“櫻之是個好女人這不假,但張千山對她就未必……”

“你別瞎說,他們一直都很好,這麼多年我都是看到了的。”

“我也看到了啊,前幾天我都在阿波羅看見張千山了。”米蘭說。阿波羅是長沙很有名的一家購物中心,她經常去那裡購物。

“看見張千山也稀奇嗎?”

“你聽我說完!”米蘭橫我一眼,“我看見的是張千山和一個女的在一起……”

“女的?誰?”我跳起來。

“不認識,只知道是個髮廊妹,挺漂亮,兩個人摟在一起親熱得不得了。”

我張著嘴,感覺自己的心在突突地跳。

“想不到吧,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為張千山是個什麼好東西?”米蘭恨恨地,又有些難過地說,“周由己說,他也見過張千山跟那女的在一起,他們在酒店開房!”

“櫻之……知道嗎?”我喃喃地問,感覺像缺氧般窒息。

“第二天我就打電話問過櫻之了,當然沒直接說,只問她老公最近忙不忙,你猜她怎麼說?”米蘭轉過臉又是呵呵冷笑看著我,“她說她老公去北京出差了,已經走了好幾天,要半個月後才回來……”